水生瞪大了眼睛,很明显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我坐在那不说话,我知道他会慢慢平静下来并且接受的。因为卢鹙和暄儿实在差别过大,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能让一个人前后差距如此之大。

终于,水生恢复了往日的神态,眉宇间过了丝了然:"以前只在书里见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真的让我碰到。难怪差那么多,原来根本不是一个人,这样讲就能说得通了......"

"既然明白了,就不用为水伯担心了,卢鹙只是比较爱胡闹,分寸总是有的。"我安慰着水生,同时也是说服我自己,但愿那家伙的胡闹是有限度的,不然整个鬼医谷都会被他折磨疯。我真想到他面前告诉他,其实不用练什么绝技,他都已经可以称霸江湖了,用他折磨人的功力。

"可是主人......"水生似乎还想说什么。我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于是他开口道,"水生还有一事不明,既然他已经不是夏公子,为什么主人还把他留在谷中呢?"

我怔住,仿佛被人猛敲了一下。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卢鹙再自然不过的态度让我也跟着觉得他住在这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尽管他闹得谷里鸡飞狗跳,我却从没产生要把他赶走的念头。

水生见我不说话,连忙道:"水生不该问的,这就退下了。"说完,便下去了。留下我坐在原地思考这个本来早就该考虑的问题。

卢鹙,一个占据了暄儿身体的陌生人。他多大,哪里人,家世背景怎样,亲人朋友如何,我统统不了解。他以一种奇特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一项又一项的接受他带来的意外,失去了一切主控权。水生问我为什么留他,我说不上,可他又为什么赖在这不走呢?他既然想起了一切,应该也想起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纵观他这两天的表现,我还真不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如果他图的是医术,那药房里那些书足够他汲取了,可他连看上一本都要费半天劲。如果他图的是别的,呵,我这里还真没有什么可图的了。总不会是仇家派来杀我的吧,呃,这倒有可能,依照他折磨人的功力,肯定是不留下丝毫痕迹的慢性杀害。

思及此,我笑了笑,自己好象不知不觉被那家伙带得也爱想些乱七八糟不实际的东西了。

嘴上突如其来的柔软把我吓了一大跳,等反应过来时,那家伙已经跳到几丈开外咧着嘴乐了。我这算是......被偷香?!

"你从来都只会冷笑假笑皮笑肉不笑,像刚才那么迷人的微笑我第一次见哎,一时没忍住就......嘿嘿......"卢鹙一副标准风流郎当子的模样,道,"来,再给爷乐一个嘛。"

这都哪跟哪啊,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脑袋一团糨糊,只见卢鹙的嘴动,却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懂。

"啧,你不是连青楼都没逛过吧。"卢鹙撅着嘴坐到我旁边,很是郁闷,"你说你这日子过得有什么乐趣的,天天的就在谷里呆着,身上会长出蘑菇的......"

长蘑菇?我脑袋里瞬间勾画出自己身上长满蘑菇的样子,然后我再把蘑菇一个又一个的扑棱掉......我的天,这是一副怎样的光景,我真佩服他怎么就能想出这样的比喻呢。衣服下,寒毛竖立,我只得艰难的维持表面上的平静,想发火却又似乎缺少那么一点点的冲动。我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脾气好象已经被这家伙磨得所剩无几。

"你到底准备在我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啊。"我揉揉太阳穴,颇感头痛。

"你这是......要赶我走?"卢鹙忽然变了声音。

我愣在那,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考虑到了这一层。我还真没这个意思,只是很单纯的问问他的打算,毕竟这里没有什么能把他一直留住的理由。虽然心里想的明白,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根本不擅长解释,明明一句再简单不过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却让我动了半天嘴也没说出口。

我看着卢鹙的表情从焦急转为黯然,心蓦的一紧,正不知怎么办,这家伙的表情竟又跟变戏法似的又从黯然转为容光焕发。

"不对,我最近也没惹什么祸啊,"卢鹙在那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你连最难熬的时候都忍过来了,没道理在这时候赶我走啊,我最近折腾的动静都不大......"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能折腾呢!我真是有种被打败的感觉,该赞叹他有自知之明么。

我还没来得及搭话,卢鹙就又抬头看向我,道:"你其实是舍不得我走吧......"

我哑然失笑,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呢。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卢鹙坚定的看着我,"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我发誓。"

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我却真真被他那最后一句‘我发誓'给震到了。一直陪着我么,我看着那张暄儿的脸,怎么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从这张嘴里听到让我奢求以久的誓言。我有些晕晕的......

"卢鹙!"

"恩?"我不明白眼前的人为什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

结果这家伙居然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的说:"这张脸,现在的名字叫卢鹙。"

"那又如何?"我还是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笨!"卢鹙白了我一眼,才气鼓鼓道,"发誓要一辈子陪着你的人,姓卢名鹙,记住了吗?"

我下意识的点点头,脑袋却又开始晕眩了。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许出了诺言呢,一辈子陪着我,卢鹙,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 22 章

我承认,这几天我在有意的避着卢鹙。没办法,从那天之后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你想什么呢,我都问了你好几遍了,这么配这副药到底对不对啊?"卢鹙不耐烦的用五个指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而事实是,我的单方面躲避完全没有效果。

"第二味和第三味药的顺序错了。"我淡淡的瞥了一眼,轻易的指出了问题所在。

"顺序差一点有关系么?"卢鹙不明白的挠挠头。

我叹了口气,拜这家伙所赐,这段日子自己的耐心与日俱增:"这副药的关键就在于要先将第一味药与第二位药相融合,这样加如第三味药才能药性相生寒毒倍增,如果二三味药颠倒,那就成祛热药了。"

"竟然有这么大差别!"卢鹙受教的点点头,将失败的药汤倒掉继续第二轮煎熬。

我轻扯嘴角,治病和致命本就在一念之间,药理相通只是用药的心不同。清闲的看着卢鹙手忙脚乱,以我这几天的观察,这家伙实在不是学医的料,他可以把补药练成毒药,毒药练成解药。只是我没有一点想帮忙的意思,心底反倒升起小小的看热闹的坏心思。比起废话连篇的聒噪,忙起来的他倒可爱多了。

"不行了,不行了,你还是把我当药给炼了吧。"刚夸完这家伙忙起来可爱,此君就没什么耐性的瘫坐在椅子上了,"亏你能在这药房一炼就是一天,我两个时辰都待不下去,快要憋死了。"

我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也不想想是谁哭着喊着要学下毒的,事到如今又挺不住了。

"虽然我对你的各种表情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恳请你能不能赏我句话听听,过日子总察言观色得多累啊。"卢鹙不满的咕哝。眉宇间有着小小的挫败。

也不知道我哪根神经不对,竟然被他的黯然语气勾出了一丝愧疚。他的眉宇间似乎有根极细的丝线连接到了我的心脏,他一皱眉,那里就紧一下。奇怪的感觉,却在这几天越来越明显。这家伙该不会给我下了什么蛊吧,我异想天开的任思绪漫游,听说苗江那里似乎......

"又来了,能不能不要在和我说话的时候走神啊,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么......"卢鹙说着忽然起身贴近我的脸,我吓了一跳猛的后退,结果不小心踢翻了凳子。

我的狼狈却让那家伙心情大好,哈哈直乐:"你说你,平时冷的跟冰块似的,怎么有时候就这么可爱呢?"

我?可爱?迷惑的看着卢鹙,这家伙确定在说我?

"唉,你是没看见原来的我,"卢鹙用手支着下巴,一副哀怨像,"遥想从前的我,那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别说我家那个小镇,就连江南大城里的姑娘们见了我都个个脸红哪......"

卢鹙第一次提他的过去,却竟是这种事,我心里有些别扭:"别是青楼姑娘们吧......"我恶毒的揶揄,不料这家伙竟然点头。

"当然了,好人家的姑娘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哪,自然没有结识我这青年才俊的机会了。"

感情这家伙还真是个浪荡公子,难怪把佩儿逗得又哭又笑的。既然他对青楼楚馆如此熟悉,想来也是不甘寂寞的性格,又为何要在我这无趣的鬼医谷中无聊度日呢。

我正思索着,卢鹙又再次哀怨的开口:"你就对我的过去一点都不好奇么?"

我哑然。要说完全不好奇那肯定是假话,但被他这么一问我倒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只要你问,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卢鹙定定的看着我,擅自开始了一场耐力赛。我看进他的眸子,那里面跳动着绚目的火焰,我读不懂其中的意思,却被轻易的灼伤了眼睛。这一刻,卢鹙是那么坦荡,那么自然。

他的身上有种魔力,那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见过的特质,混合着自信、狡黠、调皮、认真和许许多多我形容不出的风情,美丽的让人不敢直视。那是只属于卢鹙的美丽,绽放在暄儿的五官上却仍然深刻的打着卢鹙的印记。

我连转开眼这样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没办法做,我被蛊惑了。

"你的过去,我想知道......"

第 23 章

卢鹙淡淡的述说着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亲人,他的朋友,还有他的风流事迹,每说一句,我就觉得眼前的人渐渐丰满起来,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和血液的流淌。而当他说到与卢鸢之间的事情时,我竟也能感同身受那种浓浓的绝望。虽然事实是,他从始至终都只是简单的叙述,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般不带丝毫情感。

他如果当故事讲,那我就当故事来听吧。何况这本来就像一个故事,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讲我也知道,他的前身死了,而他的灵魂飞到了这里。再然后呢,我们会怎么样,暄儿又怎么样了,没人知道。

这是一场意外,一个老天的玩笑。我们却必须坐在这里虔诚的背负这后果。因为我们都是这场意外的罪魁祸首,怨不得别人,执著于一段无望的感情,终究只能毁灭。我开始庆幸,庆幸我还能坐在这里想象着不知在什么地方的暄儿过着摆脱我之后的生活,而不是对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更不是对着他的尸体。我想卢鹙也会庆幸,毕竟老天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卢鹙的叙述结束了,他静静的看着我,等待我说些什么。他的叙述很详细,却又很空洞,他告诉了我一切事情的发展,却只字不提造成这样发展的内心活动。是的,我应该问他些什么,比如他为什么和卢鸢能那么彻底的断掉,为什么要回来我这里,以后还要做些什么。我只知道他和卢鸢以后只会是兄弟,他回到了我这里,他以后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唉,等你问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卢鹙叹口气。

我喜欢他这个样子,因为他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后就会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我很奇怪他怎么就能那么清楚我那些没说出口的疑问,并坏心眼的想如果他一直这么善解人意下去,那么他期盼我开口问的愿望只能永远是个愿望。

"我想不会有几个人能像我这么走运,坐在这里回味自己临死前的想法。"卢鹙苦笑着,眼睛看着前面,那里没什么具体的东西,只是一片虚无,"我临死前想着,如果有下辈子,我的爱人随便谁都好,男人女人小孩,妓女小倌乞丐,随便哪个我都接受,只要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等我恢复记忆,我发现老天真的满足了我的愿望。我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投胎转世,我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我不要纠缠上辈子,我要全新开始我的生命。你一直都想问我为什么要回鬼医谷吧,呵呵,你总是皱着眉毛看着我,仿佛把我身子看出个窟窿你就能获得答案似的,可你就是不问,从你嘴里想撬出句话怎么就这么难呢。你也就是遇见我了,不爱和你计较,但凡换个人你试试,早就走了......"

卢鹙罗嗦了一大堆,在贬低我抬高自己获得满足的同时,才看向我,露出一个淡然却真挚的微笑:"我喜欢你,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可能不相信。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自恋的,所以才会喜欢上与自己特别相似的你。但我们又不完全一样,我死过一次,所以我能从过去中摆脱出来,但你没死过,所以你还得在这里面挣扎。其实,如果我还是我,那我就不会回来,我对你确实喜欢,但这种喜欢还没有深到让我押下后半生。但我不是我,起码我不再是纯粹的我,我夺走了你最爱人的躯体,所以我有责任回来。"

我迷惑的看着卢鹙,不敢相信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坦荡之人。他想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就做什么,没有片刻犹豫,没有丝毫遮掩,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是不是只有真正死过一次,才能有这样的豁达和勇敢。

"当然,如果你能喜欢上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呵呵。"卢鹙又恢复了他的风流本色,调皮的视线在我全身流转,看样子像在搜寻从哪里下嘴。

我猛然想起他刚苏醒后的某个夜晚,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压在我身上,告诉我,他从来都只在上面。忽然涌来的大片记忆让我措手不及,我曾经和他那么亲密的接触过,在我以为他还是暄儿的时候,我拥抱和亲吻的却是这个家伙。

"你怎么脸红了?"卢鹙奇怪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好不好,想想总不犯法吧。"

咳,我用干咳掩饰尴尬,同时无奈于这家伙的风流本质,他竟然也想到这上面了。嘴上还残留着几天前被偷香的触感,软软的,暄儿的嘴唇从来那么温暖过。

"这次我回来发现你温和了好多,你自己可能没察觉,但我刚苏醒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我希望这是个好兆头......"卢鹙说着起身,在我没弄清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他竟然走到我身边把我搂了过去。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轻轻的,柔柔的,有种让人放松的力量,"我们一块从绝望里逃出来,试着喜欢我吧......"

他站着,我坐着,他只能搂住我的脑袋,把它轻轻的揽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贴着那温热的地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娘。

第 24 章

我被卢鹙说动了,不知是他身上淡淡的温暖还是那一遍又一遍呢喃在我耳边的沉静嗓音让我恍惚,我竟真的对他的提议产生了向往。喜欢上卢鹙,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但下个瞬间,我又清醒起来,我发现之所以会面对卢鹙产生迷惑,是因为我清楚的认识到现在即使想寻找暄儿也无从找起。而卢鹙的提议和他已经付出的喜欢,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确实孤独怕了。

"主人,您还没想好么?"在我面前站了近小半个时辰的水生终于忍不住提醒我,我这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似乎一碰上卢鹙,我总是需要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他是个全天下最难解的迷团,稍不留神就会被他搅乱心神,然后便不知不觉的跟着他的走了。我庆幸自己在恍惚的间隙,还能抽出一点点清醒的头脑来思考,但谷中的其他人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是说水伯要把今年开封的桂花酿留出一半给卢鹙?"我再一次不确定的询问。

"是的,主人。并且关于同意还是不同意的问题,您已经思考了半个时辰。"水生无奈道。

谷中从师傅在世时就植有许多木樨树,每年八月桂花飘香,在我很小的时候,记得水伯就开始酿桂花酒了。每年十月新的桂花酿封好后,去年的桂花酿就会开封,而水伯只会给谷中的我们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的全部卖给了谷外的大酒楼。师傅好几次想全都自己留下,水伯却不答应,我小的时候总以为是钱的问题,因为水伯的那几坛桂花酿总能换来好多银子,但当我渐渐长大才明白,水伯要的是让更多人能喝到自己酿的酒,那是一种对自己手艺的自豪的满足。师傅去世后,水伯也渐渐糊涂起来,但酿酒的手艺却没有退步,每年十月仍然是满谷酒香。我并不是个贪杯的人,但每到这个时候我都私心的希望能喝到更多,可水伯在这个问题上却异常坚持。但是--

今天,水生却和我来说,水伯要留下一半的桂花酿给卢鹙,给那个进入谷中才一个多月的家伙!我的心情颇为复杂,实在想不通卢鹙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如果水伯坚持,留就留下吧。"我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这样说。

"主人......"水生欲言又止。

"还有事么?"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爹其实想全给卢鹙留下......"

果然。我已经懒得惊讶了,只是还有些事弄不明白:"水伯不是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么?"

"我爹这些年早就听不见说话声了,"水生也满脸疑惑,"可我总能看见他在庭院的树丛花堆里和卢鹙聊得很开心......"

"我知道了,那就全留下吧......"我疲惫的揉揉脑袋,现在就是突然冒出一个人对我说卢鹙其实是玉帝转世,我也会信。原来世间真的有如此奇妙的家伙。我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不知道他以后还能带给我多少意外。

晚饭的时候,大厅了飘起了浓浓的酒香。其实桌上仅一小壶,每个人也只得一两杯,但这顿饭吃的却颇让人满意。我瞥了卢鹙一眼,那家伙一整天都满面春风,想来是水伯那几坛子好酒闹的。那么多酒,也不知道他得喝到几时。

夜晚,我在屋子里看书。这是我近日来新养成的习惯,都是些艰深晦涩的药理书,如果没有它们,我恐怕一整个晚上都得想着卢鹙和他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感觉。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想不明白,而我每次想想就会变得混乱,于是读书成了睡觉前最主要的事情。

啪--

奇怪的声响,我顺着声音望去,红木纸窗的右下角多了个窟窿。唉,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在捅窗户之前手指需要先沾些水,这样做起来才不会惊动......不对,他干吗要捅窗户呢?

我奇怪的打开门,那家伙毫无愧意的站在那,还振振有辞:"我就是想尝试一下,听说江湖上都是这么做的,嘿嘿......"

我白了他一眼,实在没有力气再计较他的奇怪举动,道:"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喝酒啊。"卢鹙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刚才饭桌上那点哪够喝啊。"

我这才发现,卢鹙手里抱着小小的酒坛子,封口塞的很紧,只有离得特别近时才会闻到丝丝甜香。

"我昨天下午看水伯从地下把它们刨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了佩儿才知道水伯竟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卢鹙大步的走进我的屋子,就像在自己的地盘。他极其自然的坐下,把酒摆在了桌子上,看着我道,"佩儿还说你每年就这酒喝不够......"

卢鹙对着我乐,我却觉得心被蓦的揉了一下。是因为知道我喜欢,才特意向水伯去要酒么?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专挑我放松警惕的时候溜过来,就那么一下,却能直直的钻进我的心窝。

第 25 章

"这酒比我以前喝过的都要醇香浓郁。过瘾......"卢鹙感叹着,又一盏酒见了底。

酒已下去半坛,我的头有些晕,再看卢鹙,虽然满面红光,却眼神清醒。不过他白皙的皮肤泛着淡淡红晕,却煞是撩人。

"你不是找我来喝酒么,怎么大半却进了你的肚子?"我冷声道,同时使劲甩甩头,想把那种晕眩感祛散。

"原来你一喝酒,话就会变多,呵呵......"卢鹙眯着眼,笑着看我。最近,这双眼睛总是在笑,有时候是调皮的笑,有时候是狡黠的笑,而现在则是水水的,看得人心慌。我努力想暄儿的眼睛,却怎样也无法把那与眼前的联系起来,明明是同一双眸子......

屋子里烛光摇曳,酒香漫溢,让人迷醉。恍惚间,时光似乎倒流,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是拿着辛苦留下的一小壶酒来找暄儿共饮......我皱紧眉头,却怎么也回忆不清当时的情景了。记忆到了这里似乎产生了断裂,只留下些琐碎的场景,比如同样的满屋子酒香,再比如不一样的满地的酒杯残片......

"你要是继续这么恍惚,那恐怕进我肚子里的酒就不止一半了......"卢鹙笑着念叨,"也不知道你想什么呢,一年就能喝着这一次,还不知道好好珍惜......"

"我想暄儿了。"话就这么轻易的脱口而出。卢鹙终于放下了酒盏,静静的看着我。满室的暧昧旖旎在这一瞬间停滞。

我有些后悔破坏难得的气氛,虽然只是一点点:"唉,好象喝多了。"

我以为卢鹙能像往常一样,自顾自的把气氛缓和过去。可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他竟然只是淡淡的来了句:"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说自己醉了。"

我看着眼前的酒盏,不知道该这么回应。于是寂静,长久的静。

最终,还是卢鹙先开了口:"你都想他什么了?"轻松的语气,顽皮的微笑,再看向卢鹙,他竟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眼波流转间,屋子里停滞的温暖似乎又开始缓缓游动。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让周围的一切状态都随着他的变化而变化。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陪你喝酒么?"见我没作声,卢鹙又问。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就看透我的心情。

"算是陪了吧,起码我喝着一口。"我笑,阴阳怪气的调侃似乎让我忽然间找到了状态,优雅的为自己的酒盏中再添满酒,我接着说,"今年喝的比我三年加起来喝的都多,够本了。所以等一下你也不妨把酒坛摔了,体会一下暄儿的感觉。"

"我从来不干歇斯底里的事,"卢鹙虽然还在笑,我却怎么都觉得那笑里有了丝轻蔑的味道,"我不屑。"

"对,你一般都是明着来。"我喝了口桂花酒,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喝得太多,总觉得味道变淡了。

"啧,刚说你变温柔了,怎么那身刺又回来了呢。"卢鹙不解的看着我,"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切不是都好好的么,你在怕什么?"

暄儿的眸子里却是卢鹙的神魄,我有些不敢直视。我没有醉,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那些话就像有自己的思想般争先恐后的蹦出来,如此恶毒,如此不怀好意。卢鹙问我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讨厌,讨厌他的直接,讨厌他的坦白,讨厌他的坚定,讨厌他的一切一切。我很焦虑,他让我很焦虑,我急需一些什么来证明我没有被他动摇。

混乱间,卢鹙又开口道:"记得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呢。"

他的话又把我的记忆勾了出来。是的,在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他是卢鹙的时候,我确实曾经想过如果杀了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也许暄儿就能够回来。天知道我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或者说,和暄儿的三年里,我都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疯狂。

"我也曾经想把我哥给杀了。"卢鹙笑了起来,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有一次夜里,忽然想如果我把他杀了再自杀,是不是我们两个就永远在一块了。"

我惊呆了,这是我从没出现过的情绪,可这一刻,我确实被吓着了。我想不出眼前这个从来只会眯着眼笑的家伙,这个风流倜傥喜欢调戏佩儿的家伙,这个让我几乎沉溺在他的温暖中的家伙,竟然曾经如此疯狂,和我一样的疯狂。

"吓着了吧,说实话,我也吓着了。"卢鹙笑,"你都不知道,我都拿着刀走到我哥门口了,我哥竟然开了门,还问我要干什么。"

"你怎么说?"我就像茶馆中被说书者吸引住的茶客,迫切的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说我想给他削水果。"卢鹙呵呵的笑出声来,"没把我哥吓着,倒把我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个时刻竟然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我语塞。那种感觉我太熟悉了,每一次伤害暄儿之后我都会陷入极大的后悔中,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怎么就下得去手呢,可之后,事情又会反复的发生。那三年间自己的言行举止根本不受控制,而自己就像变了个人,暴戾,冷酷,残忍。而在这之前,我仅仅是淡漠而已。

隔着淡淡的酒气,卢鹙的脸似乎有些微妙的扭曲。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叹口气,缓缓道:"我本来只有一点点喜欢你。我想着等你喜欢上我之后,我再多一点喜欢你。可我现在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好象已经特别特别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想暄儿......"我不知怎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卢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说如果我像你一样,每天每天都对暄儿说我喜欢他,他会不会动心?"我问的很认真。

"呵,这我可不知道。"卢鹙竟然给了我这样的回答,并且反问我,"那你动心了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脑袋现在很乱,我总想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念理顺搞清,可抹去了旧的又会冒出新的。

我开始回忆和暄儿在一起的种种,这方法很奏效。很快我就不再纠缠于卢鹙带给我的混乱,专心品味桂花酒的甘甜。卢鹙也不再说话,静静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嘬着酒。他在想谁,卢鸢吗?爱上自己的哥哥,这是我听过的最惊世骇俗的故事,他竟然就那么超脱出来了,然后跳到我眼前,告诉我,他特别特别喜欢我。

暄儿是块冰,我想要他向我开放,却只能用锥子一点点的使劲凿,残忍的让冰花四溅。可凿开了一块又一块,露在我眼前的仍然是寒冷的冰。也许卢鹙也曾经是块冰,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冰封住自己内心,流连青楼楚馆却从未透出一丝真情。但当他向我走来时,已经是一滩温润的水,在不经意间,就把我包围。

我喜欢水的温暖,可当它们悄悄的漫过我的眼耳口鼻时,我却开始窒息。

第 26 章

我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见到卢鸢,他应该只是存在于卢鹙的过往,只是一个故事中的角色。可现在,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挺拔,傲然。师傅常叹我长得漂亮,可过于漂亮,就少了真正男人的那股子英气和粗糙。而卢鸢这种,才是真正的英气逼人吧。离得有些远,但并不妨碍我仔细的描摹卢鸢的五官,我企图从那上面找到蛛丝马迹来拼凑我身边的那个人,他有着和暄儿躯体毫不相称的充沛活力与丰富表情,我却现在才猛然觉察,我甚至不清楚他的模样。

看着暄儿的身体飞奔向另一个男人,滋味并不好受。而看着那熟悉的笑靥为另一个男人展现时,我更加烦躁,我有点混乱,已经分不清在意的究竟是暄儿的身体还是卢鹙的灵魂。

我只知道卢鹙曾经喜欢或许现在仍然很喜欢的称之为哥哥的男人来了,正站在鬼医谷的大堂里,视我于无物般与卢鹙叙旧。

我坐在正中央的堂上,手支着下巴,状似无聊的看着那兄弟俩,耳朵却没有漏掉丝毫的话语。其实也没有什么,无非是过得好不好之类的关切,可卢鸢不时飘过来的视线却让我如临大敌。说来也好笑,人家明明还什么都没做,我就已经进入了御敌状态。不过这不能怪我,每一个踏进鬼医谷的人都是怀着相同的目的,所以我总是心中有数。但卢鸢不同,他的目的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带走卢鹙。我发现自己不喜欢这个猜测,很不喜欢。

不知什么时候卢鹙已经暂停了与卢鸢的谈话,向我走来。我心头一紧,表面上却很镇定,直到卢鹙站到我的面前,我的动作都未变过。

"你能答应吗?"卢鹙贴近我,小声的问。

答应?答应什么?放他走吗?我有些迷糊,在我刚刚走神的一刹那,这兄弟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吗?我看向卢鸢,他坐在大厅的角落,品着茶,那种距离我并不敢肯定他能否听清我们的谈话,但他摆出的架势却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无所谓。

我的沉默让卢鹙误以为是拒绝,他竟然急切的拉住我的袖子,再一次焦急的问:"算我求你了,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