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为被吼一嗓子就完了, 白木香揪着裴如玉的耳朵,从裴如玉是个倒赔败家货一直数落到裴如玉跟阎王爷借的胆子敢来找她收税,要不是裴如玉自小文武双修,今天得死白木香手里。

裴如玉先救下自己的耳朵,等白木香喷完, 他送上一碗温热正好的蜜水, 白木香推开, “不喝!”

“那我自己喝。”裴如玉要喝,却被白木香截下,抢过来自己喝了, “不喝白不喝。”

“这就对了,别跟自己赌气。”裴如玉揉揉火辣辣的耳朵,把核桃糖和肉脯都在小炕桌儿上摆好, 这才觑着白木香黑沉沉的脸色开口,“木香,我常听你讲以往在老家如何打点差役的事。虽然你也会说不得不打点他们,心里到底不以为然, 也没有多瞧得起这种找你们打秋风的官衙, 是不是?”

“我想,你以前也没少在县衙花钱。你是个大方人, 打点官府, 肯定不会舍不得, 可心里怎么看他们呢?是不是刚笑脸相迎的给了钱,肚子里也要骂一声狗官的?你心里真正看得起他们吗?”裴如玉目光宁静柔和,没有半点火气,他说,“若我是那样的官员,你还愿意跟我做夫妻么?”

白木香气的直捶胸口,“你,你,你,我,我,咱们……”

“你现在不是以前的你了,你也成了官太太,当然要享受一下做官太太的好处,是这个意思么?”

白木香理直气壮地,“本来就是。”

“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像以前你们县令大人的太太一样,等着县里乡绅大户富贾的太太们过来孝敬你,巴结你,给你送礼?收别人礼物的时候肯定心里很高兴,毕竟不花钱得的好东西。可是不是也有人像你当年那样,脸上笑盈盈的奉承着你,肚子里在骂你?你要成为这样的人?”

呃——

白木香卡了壳。

白木香是个很世俗的人,世俗的规则她全部熟悉,不过,她还真不是那样的人。她根本没用县尊太太的身份谋算过什么东西,也没人给她送礼。白木香突然说,“是啊,怎么没人给我送礼啊!都是我请别人喝酒吃肉,都没人给我送礼。裴如玉,看你这县尊当的!”

饶是裴如玉在一本正经的讲理,也被白木香这后知后觉的奇妙思维逗的忍俊不禁,他说,“是我的不是,月湾太穷了。这里的百姓官员都过的很艰难,没送礼这些事。我记得余太太花生炒的好吃,汤太太家的手抓肉你不是还夸烧的嫩么。这样来往,比让她们砸锅卖铁送贵重东西给你要舒服吧。”

白木香知道裴如玉的话在理,她也真不是那路会搜刮别人的性子,她就是心肝肺的心疼自己的血汗银子,她嘴角一撇就换了幅苦嗖嗖的模样,叫起苦来,“裴如玉啊,你不知道啊。生意难做啊!”

“我不刚听你说,还赚了不少么。”

“我那不是为了在你面前撑个面子,胡乱吹的牛皮。实际上抛除成本、工钱、各路花销,别说赚了,我还赔钱哪。你说说,你是个倒贴的,我这里再赔钱,日子还咋过?”白木香敲着掌心跟裴如玉诉苦,“难哪!日子难哪!”

“要不要现在看账本?”

白木香眼睛里射出两柄飞刀,恨不能戳死裴如玉这个败家货。她眼珠一转,转而从零嘴匣子里拿了块核桃糖送到裴如玉嘴边。裴如玉一向喜欢吃甜的,张嘴含住糖,就听白木香凑到他耳根嘀咕,“按那律法,交的银子也太多了。咱们啥关系,怎么也要有个熟人面子情的,是不是?”

木香花的香气扑到耳际,裴如玉从耳边到颈项都有些发痒,头微微一偏,正撞到白木香的唇上。绯红色的唇,软的像花朵,带着灼人的温度。白木香的脸腾的就红了,瞪向裴如玉。裴如玉连忙后退些个,轻咳一声,实在说不出坏气氛的话,“木香,你要不想交,那就算了。”

“真的?”

“真的。”

裴如玉一点头,白木香立刻端茶倒水递茶的招呼着裴如玉,令裴如玉颇是受宠若惊,翘着唇角道,“行了,我自己来就好。”

“裴如玉,我头一次发现你这样通情达理。”

裴如玉但笑不语。

白木香当晚待裴如玉亲切极了,并且从裴如玉的学识到相貌到人品进行了全方位的夸赞。裴如玉喝着木香给他倒的蜜水,吃着木香递给他的核桃糖,听着木香的奉承,惬意的说,“木香,明天有没有空,我请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现在还不能说。”

“行啊。”只要裴如玉不让她割肉,白木香简直百依百顺。

第二天一早,白木香特意梳了个髻,发间插一支蝴蝶金钗,一身红衣红裙,头上戴着毛绒绒的昭君套,和裴如玉出门去了。天寒地冻的,裴如玉没带白木香到别的地方去,就去了县衙不远处的孤独园。地方不大,两个小院子,一个院里住的是无依无靠的老人,一个院里是失怙怕恃的孩子。各有县衙请的妇人过来照顾。老人多是行走不便,身体有病的。孩子的年纪都很小,略大些能帮着做些活,也会帮着照顾一下小些的孩子。

“冬天雪大,也有不知道的就冻死了。我到任后想着,大小是条性命,拨些柴米雇了人看护着些吧。上年纪的,能有个善终,也是积德。这些孩子们,大些的能做些活了,以后学门手艺,也是一条出路。”裴如玉挽着白木香的手,白木香问,“这些支出也是从县衙走么?”

“应该是从县衙走的,朝廷一直有救济孤独的谕令,各地情形不同,也不能一概而论。”

不用说,现在县衙有多穷,白木香是知道的,自裴如玉到任,大都花销都是裴如玉在贴。白木香不傻,知道裴如玉带她来是什么意思,她问裴如玉,“你时常过来么?”

“平时是司书在管,隔个三五天我也会过来看看。我时常露面,底下人就办事勤勉,不会太亏待他们。”裴如玉的声音像春天的风,是温暖的,平和的。

白木香眼眸望向裴如玉,裴如玉轻声道,“我不是那种渔利百姓的官员,木香。我的话,依旧做数。”

白木香现在完全明白了裴如玉的险恶用心,她气的跺脚,“做数有个屁用,我难道是铁石心肠的人,就不知做些善事了?你到我们村儿打听打听,三乡五里,就没人说我不是。我还给我们村儿修过路铺过桥哪!不就是交些商税么,交就交!老娘钱多的是!腰缠万贯,粗着哪!”

裴如玉眼中含笑,心说,诶,丫头,你谁的老娘啊你~

不过,看在白木香即将要交纳商税的面子上,裴如玉就不计较了。

谁讲理能讲过裴如玉啊,白木香这样爱财如命的人,硬叫裴如玉给割了肉,也是没天理了。白木香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认为自己不笨,之所以总是被裴如玉压一头,主要是裴如玉书读的比她多,人就显得聪明些。白木香带着小财新织出的宽幅布去看裴七叔,裴七叔对白木香织布的才能是非常佩服的,这次的宽幅布也是质地精良的料子,裴七叔连连点头,“不得了啊,木香。”

“您过奖了,七叔。”白木香把另一个匣子放在裴七叔面前,“这是北疆的杏干,听说这种杏干从开花结果到晒成杏干,都是在树上。晒成杏干后再把杏干摘下来,果子味儿特别浓。您尝尝。”

俩人说会儿话,白木香才道明来意,她很认真的同裴七叔打听,“七叔,您是裴如玉的先生,一定很有见识。能不能指点我两本书读一读,近来我总觉着书读得少,不大够用。”

“要读什么书?”

“有没有那种读了让人长心眼儿的书。”

裴七叔先是一怔,继而大笑。

☆、第52章 入怀

细碎的冰雪碴被冬天的风刮起, 劈头盖脸而来,冷冷的太阳在天空悬挂, 发出渺茫黯淡的光芒, 似乎在尽最后一丝余力勉强照耀着大地。

这不是雪天, 只是刮大风而已。

裴如玉看一眼骑在马上的白木香,有些后悔带白木香出门。北疆冬天太冷,天气阴晴不定, 木香是女孩子家, 相对于男人,总是单薄些。这样的天气, 不该答应木香一起出门的。

白木香似乎感觉到了裴如玉的注视, 回头朝裴如玉笑笑, 在裴如玉看来, 戴着皮帽子围着皮围巾还戴着皮围脖的白木香只是对他眯了眯眼睛。呼啸的雪风中, 裴如玉大声说,“木香,你到车里去吧。”

白木香摇头, 也大声回道,“今天天气好, 我可不到车上坐着。”出门时天气还是大晴,中午就开始刮风,不过, 在北疆的冬天, 有太阳的天气就不能算坏天气, 白木香不愿意在车上闷着。

裴如玉看白木香精神头还好,也就没再多说。

年前附近各县官员都要到府城述职,裴如玉原本犹豫要不要带白木香一起,白木香一听这事儿立刻就应了,她很愿意同裴如玉一起到府城给知府太太请安,还有,她消息灵通,听说新伊年前有大集,她要顺道去逛逛。那模样,裴如玉不答应都不行。

如今这寒风朔雪的,裴如玉就有些后悔。

当晚大家就在雪地里扎的帐篷,在北疆出门,等闲都要带着大帐,倒不是讲这排场,主要是出门几十里上百里见不到人烟是常有的事,不带帐篷便只能睡雪地里了。

白木香完全没体会到裴如玉的忧心忡忡,她带着小财在帐子里烧水做饭,吃食肯定也是自己带的。雪水用白矾净过后煮开,先煮一大锅热的烫嘴的酥油茶,大家就着奶皮子、奶疙瘩的喝到身上都出了汗,缓过劲儿来。那边儿搭出的简易灶上架起大锅,锅里是用澄净后的雪水烧着腊羊肉腊牛肉,蒸屉上热着从家里带出来的开花大馒头。

别看能喝得惯这边儿的奶茶酥油茶,一群人依旧不大吃得惯这边儿的干巴馕,太干了,用李红梅的话说,都得当心牙。所以,出门时大家还是习惯带饼带馒头。

听着锅里传来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大家团团围坐在灶旁说话,北疆人大都直爽,汤巡检就表达了对白木香的敬佩。晚上安营扎寨,找地方扎帐篷汤巡检是行家,接下来就是听白木香的分派,哪俩人安置行礼,哪俩人收拾帐子,哪俩人去弄雪,哪俩人搭灶升火,一件件事有条不紊,做的既快且好。白木香和小财也非常能干,煮茶烧水做饭都是她俩来,白木香不是那种干坐等旁人来服侍的性子。这在外头,男人们也都能烧个水煮个肉的,到底不如女人家熟练。

白木香还有一绝技,她闻着味儿就知道锅里的东西热好没。汤巡检好奇的不行,咬着怀里拿出的馕饼,跟白木香打听,“太太,这有什么窍门不成。我就能闻到肉香茶香,你咋就知道锅里的肉有没有热好?”

“当然不一样了,热透熟透的肉有一种格外熟香的味儿。你得记着正好熟透的时候是什么味道,下次再一蒸肉就能知道了。”

汤巡检吸吸鼻子,“那现在好没?”

“不成,还得一盏茶的功夫。”白木香摆摆手,谦虚的说,“我这不算什么,我爹当年,他往锅边儿一站,就知道这锅里炖的什么,用了哪几种调料,那才叫功夫。”

“老太爷真了不得。”

“那是。有一回我们县城里最好的酒楼的东家,在府城吃了一道炝锅鱼觉着好吃,还特意带店里大厨去吃了一回,偷师去了。结果,那厨子就是做不出府城酒楼的味儿。这各家有各家的手艺,都是人家厨子吃饭的功夫,可不是想偷师就能偷来的。他家那厨子学不会,这事儿叫我爹知道,我爹说,倒不用尝,他闻一闻就该知道个七七八八了,当时就把我们县里厨子烧鱼的几样调料说了出来,分毫不差。那东家后来请我爹到府去吃鱼,我爹带着我带着我娘,他吃一回就知道,我们县的厨子做的不像,是用错的花椒。不能用我们当地的花椒,要用蜀地的一种麻椒,做出来才对味儿。果然,叫我爹一点拨,那厨子就做的很像样了。”白木香喝口酥油茶摇头,“我跟我爹比差远了。”

汤巡检听的直了耳朵,竖起大拇指,“可真厉害。”

“我爹这点本事,旁人看来是不错的,可跟我祖父比就差远了。我祖父当年是我们那一片有名的能干,人也聪明……”白木香正要讲一讲她祖父当年,虽然她对祖父没什么印象,大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有关祖父的传说,但这并不妨碍白木香自己把祖父的光辉形象完善一下。

白木香刚开个头,就见闭目养神的裴如玉突然指了指大锅,“好了。”

白木香嗅嗅肉香,感慨的拍拍裴如玉的肩,同汤巡检道,“看,你们县尊学的多快啊!”喂,没说一声就偷师,可得交束脩的啊。

揭开大锅,一股腊肉馒头的香味儿伴着热腾腾的白色蒸气充斥在整个帐子里,司书习惯性的先盛一碗腊肉并两个馒头奉给自家大人,不过,余光看到大人脸色,司书上前一步先奉给自家大奶奶。自帝都到北疆一路上,大人都是这规矩,什么东西第一碗都是要给大奶奶吃的。

汤巡检不禁面露惊诧,毕竟,在北疆都是男人吃最好的饭食,接着是家里的男孩子,最后吃的是妇人与女孩子。但在裴如玉这里,有什么东西都先供给白木香。不过,汤巡检想到,县尊太太很能干,听说县尊太太织的布卖到新伊能卖很多钱。

小财手脚麻俐的盛了一碗肉和馒头奉给裴如玉,裴如玉给白木香的茶碗里续上茶,让她就着晚饭一起吃。白木香夹块熟软的腊羊肉咬一口,把一个馒头递给裴如玉,这馒头蒸的大,她可吃不了两个,“我瞧着,明天晚上或是后天上午就能到新伊了。”

裴如玉接过馒头慢慢吃着,“差不多。”

白木香眼睛发亮,问汤巡检,“老汤,你赶过新伊的大集么?”

“赶过!热闹极了,人非常多,新伊的货商都会把东西摆出来,就是天有些冷,可只在太阳好,大家都会出门买过年的东西。”汤巡检说啃着块肥嫩的羊排叉上的肉,大胡子上沾满亮晶晶的油星,哪怕帽子下的眼眸深邃,鼻梁高挺,也不符合白木香的审美。白木香侧眸看裴如玉的俊郎面颊洗洗眼,她坚决不许裴如玉蓄须,绝对是为裴如玉的形象着想啊。

从碗里捡出几根被肉汁浸透的干豆角放裴如玉碗里,裴如玉爱吃菜,白木香收拾东西时就带了半口袋干豆角,煮肉时洗一洗放锅里一起煮,被肉汁煮的软软的,很有滋味。

裴如玉总是把第一碗饭给她吃,她也会关心裴如玉的。裴如玉没说什么,只是眼眸中有一种格外温暖的神色。

大家顶着风雪赶路,吃过饭,汤巡检安排好守夜的事,裴如玉就让大家早些歇了。裴如玉带着白木香、小财一个小些的帐子,剩下十来人,大家一个大帐。白木香其实有些不习惯,因为帐子小,她和裴如玉中间也没有小炕桌能摆了。不过,裴如玉是君子,俩人在一屋时也很规矩的。

小财抱来汤婆子,给白木香塞被子里说,“姑娘你暖着些。”

裴如玉清咳一声,“早些歇了吧。”

小财立刻就脱了外头的皮袄皮袍,钻被窝里去了,阖上眼的同时就发出熟睡的轻鼾声。

“小财睡觉的速度,我都服了她。”白木香也开始脱外头衣袍,在北疆睡觉,晚上不能穿厚衣裳,会把人冻坏。白木香睡中间,她总不好让小财睡当中的。

裴如玉也宽衣睡下,熄了帐中灯火。

夜间外簌俱寂,却又并非完全的寂静,白木香听到自天山呼啸而来的朔风吹折草叶、刮过帐子的声音,听到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叫声,白木香到底有些胆小,悄悄说,“裴如玉,那是不是狼在叫啊?”

“好像是。不用怕,狼怕火,我们这里升着火,但凡野兽不敢过来。”裴如玉轻声安慰。

白木香往裴如玉那里蹭了蹭,黑暗里的西索声被无限放大,白木香发间颈间已经清淡的木香花的香气似乎也变得格外浓郁。裴如玉声音温淳,“别怕,有我在。”

白木香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知何时就沉沉的睡了过去。裴如玉有着豪门子弟睡眠很轻的特质,在帐外的寂静与喧嚣里,刚有些睡意,就被白木香一条大腿砸醒了。裴如玉把白木香的腿给塞回被子里去,一会儿,白木香胳膊又搭裴如玉脸上了。

裴如玉心说,在家时无妨,炕烧的暖,屋子也厚实。如今在帐子里还这样睡如何了得,他想了想,自己反正是要与木香做一辈子夫妻的,这时拘泥着把人冻病,到时还是自己心疼。裴如玉轻轻揭开两人的被子一角,把白木香拥入自己怀里。

☆、第53章 不同凡响

其实, 在把白木香拥入怀的那一瞬间,裴如玉立刻发现, 自己进入到一个进退两难、无比煎熬的境地。

先前, 舅舅家一位表兄成亲后, 据说每天都是一回家就扎屋里不出来,舅妈说起那位表嫂的口气都是酸溜溜的。彼时,裴如玉还觉着, 表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陷于闺阁温柔乡之内, 委实可叹。

如今,裴如玉整个身体僵硬成一根木头, 学富五车的状元郎手足无措, 不知该怎么办了?也许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就是, 裴如玉忽然对自己一向自得的自制力生出了怀疑。

女孩子那柔软的带着香气的身体, 那一种完全不同于白木香平时惯用的木香花香气的另一种香气扑面而来,几乎能将人淹没溺毙当中。白木香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胸口,一直透过肌肤烫到他的心底, 在他的心头放了一把火,顷刻便能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裴如玉不得不在心里默念两遍大悲咒才稳住心神, 怕白木香冻着还罢了,再不能有别的唐突,不然, 他把木香当什么了。

裴如玉整个晚上都不再有精力留心帐子外的寂静中的喧嚣, 他那浅眠的毛病也突然不药自愈, 甚至,早起的习惯不知为什么就被打破了。这一觉,他睡的如此香甜,坚实的怀中有了一个能让自己整颗心都充满喜欢的人,而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两个相依偎的人在一处,足可抵御所有严寒。

白木香是被热醒的,感觉像在偎在火炉旁一样,浑身燥热,她想把脚下被子踢开,脚刚一动就被另一只脚夹了回去,然后,白木香迷迷糊糊、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确是在一个人形火炉的怀里。她枕着裴如玉的一条手臂,整个人陷在裴如玉的怀中。

白木香先是一阵心慌意乱,她此生从未与哪个男子挨的这样近,如果是旁的人,白木香早就大叫着杀人了。可这个人是裴如玉,是她一早相中的裴如玉,白木香抑制不住的有些羞涩,然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得意,她磨了磨牙,恶狠狠的想着:果然逃不过本姑娘的绝世魅力吧!她就说嘛,想她当年在老家,十里八乡不知多少小伙子心仪她,裴如玉只要眼不瞎,绝对要沉醉在她的美貌与智慧之中不能自拔的!

白木香眼珠一转,当时就要给裴如玉两脚把他踹醒,再跳起来质问裴如玉竟敢唐突她,最好让裴如玉给她赔礼道歉顺便答应她许多好处才是。

可是,当抬头看到裴如玉自颈项到下骸的精致线条,自下往上是裴如玉不薄不厚的唇,高挺的鼻梁,修长的眉眼,悠长沉稳的熟睡中的呼吸。白木香就有些舍不得,裴如玉当然让她生过不少气,可裴如玉让她生气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白木香也能把裴如玉气个半死。自从离开帝都城,裴如玉就很懂得做人了,也知道照顾她,对她娘也很尊敬。

就是一样叫人生气,一边儿撩拨她亲近她,一边儿又说跟她做兄妹!

呸!

谁家兄妹一个屋睡觉啊!当她不知道裴如玉那些口是心非的鬼心眼儿哪!要不是裴如玉生了张白木香委实中意的俊脸,白木香早把他打出去了。

哎,真是俊,越看越俊。尤其在遍地大胡子的北疆,裴如玉简直就是八百里老苞谷地里独有的一株长青不败、风姿绰约的箭竹啊!

就像裴如玉会在吃饭时把第一碗饭先给她,白木香出门也会带上裴如玉喜欢吃的菜干,真正心疼一个人时,会不由自主的处处替他考虑,这个时候,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白木香盯着裴如玉的脸庞看了一会儿,决定看在裴如玉长的好的面子上就不踹醒他了,不过,两人在一起又盖着狼皮大被,真的太热。白木香想先起来,结果,刚一动就被裴如玉捞了回去,大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声音里犹带着三分睡意,“别闹,好好睡。”

“裴如玉,你醒了?”白木香试探的问。

俊眉修目依旧阖着,嗓子里却“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醒的?”白木香狐疑的望着身边这条大尾巴狼。

“大约在你盯着哥哥看的时候。”大尾巴狼睁开一双含笑的眼眸,黑灿灿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睡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假掩饰的幽深情意。白木香刚要瞪人,裴如玉的唇就落了下来,在白木香唇上一触既分,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你醒了没生气,我想,咱俩对彼此的感觉是一样的吧,木香。”

“你,你休想混过去,我手里可有你写的……”狠话放到一半,整个就被裴如玉揉进怀里。男女天性在体力上的差距此时完全体现出来,白木香感觉铺天盖地都是裴如玉身上强势又不容拒绝的温柔气息,白木香不好意思的挣扎两下,低声道,“快放开,都要起床了。”

裴如玉双臂牢不可破的箍住白木香的双臂,脸扎在白木香的颈间,使劲儿蹭了两下,蹭的白木香既麻又痒,忍不住缩了缩。裴如玉就如同追逐味道的狼犬一般,不论唇边那段莹白躲到哪里,他都能嗅着味道追上去。白木香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浑身手软脚软,脸上羞的通红,又很怕小财突然醒来看到,那得多丢人哪。

白木香伸手推拒,这个动作似乎令裴如玉异常不悦。裴如玉重重在白木香颈间咬一口,犬齿刺进细嫩的肌肤,微不可察的血腥味儿刺激着男人愈发敏锐的感观,燎原烈火般强势的将白木香压在身下。白木香疼的轻哼,裴如玉带着警告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喷出来的气息带着灼热的焦火味,“别乱动!”

白木香第六感灵异非常,立刻不敢动了。裴如玉扎在她颈间好久,几乎是小心翼翼的从被子里移出去,被外的凉意让身体的灼热迅速退去,裴如玉仍是忍不住隔着被子抱了抱白木香,亲吻在她额间,带着从内心深处升起的珍重爱惜,“木香,我简直一刻都不想离开你。木香,我好喜欢你。”

白木香的脸羞红如同鲜妍的花瓣,紧张的眼睫都在颤动,不知所措的眼眸仿佛是两汪清盈泉水,裴如玉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微影,目光交融的那一刹那,他仿佛看到白木香与他一般写满爱慕、喜悦、彷徨、害羞的内心,他情不自禁的轻吻她的眼睫、唇角,低声道,“我该早些告诉你,木香,我喜欢你、心仪你、爱你。”

裴如玉每说一句话,都会落下一个轻吻,白木香心里如同倾倒了一缸蜜,又羞又甜的同时想:我这绝世魅力果然非同凡响啊!

☆、第54章 傻姑娘

风依旧是凛冽的三九寒风, 太阳依旧是无精打采的太阳,甚至, 连空气中刮起的冰渣子雪沫子也无二致,但是, 似乎就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尽管大家说不上来, 可县尊大人和县尊太太眼角眉梢之间流淌出的那样一种克制都不能出的蜜糖一样的感觉。小财都觉着, 加了盐的酥油茶怎么甜甜的。好在, 她是无甚心事的姑娘,每天睡眠充足,干活勤快,完全不了解自己晚上瞬间熟睡后帐内发生的种种。

其实也没发生啥。

裴如玉简直是一晚上一晚上的煎熬,毕竟帐子中睡的是三个人, 小财虽是他家木香的贴身丫环, 裴如玉却是个自持端方的性子,他连自己的贴身大丫环都没碰过一根手指, 更做不出陪嫁丫环在一畔, 他和妻子有什么逾越之举。

何况, 白木香也不答应。

白木香既害羞又别扭又刁蛮的性情立刻在两人的相处中表现的淋漓尽致, 睡觉时绝对是两个被窝, 白木香阖眼睡觉前还要板着脸再三警告裴如玉不准对她无礼, 敢碰她一下就叫裴如玉好看云云。但若是你把这话当真, 那才真是要好看了。

裴如玉一定要等白木香入睡后才能作贼一般悄悄摸摸的把白木香拥入怀里, 而且, 第二天一早要接受白木香诸如此类的询问, “不是说把我当妹妹么?裴如玉,你就直说吧,偷偷仰慕我多久了?那什么书的事,你不会忘了吧?”

此类问题,裴如玉除了用亲吻堵住白木香的嘴,简直没有第二种选择。

似乎天公也感受到了小两口的蜜糖气息,一连好几天都是晴天,三天就到了新伊城,一行人在驿站下榻,小财也有自己的屋子。裴如玉先着司书去知府衙门递帖子,白木香安排晚饭,晚上就吃热锅子,不要羊牛肉做汤底,路上吃了一路的牛羊肉,白木香让驿站炖了几只肥母鸡做底,生切出几盘子鲜嫩的肥羊肉肥牛肉的肉片,然后白萝卜、胡萝卜、大白菜的预备上,这些在北疆冬天也算常见的菜蔬。

兴许是白木香出手大方,白木香让多备几样素菜的时候,那服侍的驿卒主动介绍,“咱们这里到底不如外头大馆子东西齐备。城里的大馆子可是有许多咱们这儿没有的精致鲜菜,花洞子里薰培出的青嫩嫩的小豌豆尖儿,关内来的鲜藕、冬笋,那都是裹着棉被趟着风雪千里迢迢运来的。还有玉兰片、银耳、竹荪、干金针等各类名贵干货,都是好东西,大奶奶要是有意,小的替您跑一趟。”

白木香眼眸微眯,倒不急。她虽想让裴如玉吃些可口的,却不是那等冤大头,她抚抚身上的皮裙子,端起奶茶喝两口,精明的问,“什么价?你也知道,我们县里来的,身上银钱有限,要是太贵,虽不说吃不起,可那不是咱们过日子的过法,便是吃得起也不能吃。”

一畔的裴如玉视线依旧落在书上,翻过一页书,一幅大老爷派头很适时的的淡淡说一句,“不可奢靡浪费。”

“老爷太太尽管放心,小的家里世代在驿站服侍,可不是坑一人过一年那类无赖子。”驿卒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价目清单双手奉给白木香。小财先接过,转交给自家姑娘。白木香眼睛略略一扫,她在家也常收些干货,但多是本地的货,跟这上头的自是不同。

这上头价钱自是比关内要贵的,好在也并未多离谱。白木香便与驿卒每样都要了些,同驿卒道,“挑好的来,尤其这些干货,给我看看成色,你家既是世代在这里做事,倘有价钱合适,东西也好的干货,我要采买些带回家去。你放心,亏不了你。”

驿卒躬着身子笑应一声“是”,连忙跑腿去了。

驿卒走后,裴如玉将手一合,过来抽走白木香手里的单子,白木香问,“看得懂么?”

“倒也不比帝都的贵。”裴如玉一目十行掠过后说了这样一句。

白木香吃惊不小,“你连帝都的菜卖什么价都知道?”

“现在的不知道,以前有一回到母亲那里去,正好听到采买过去报账,我听了一耳朵。豌豆尖儿应该是在暖房里催种出来的,冬笋鲜藕是关内来的,这两样都好存储。玉兰片、银耳等干货无非就是货商运来的东西,所以即便贵些,也不会离了格。”裴如玉说,“在帝都,冬天的嫩黄瓜、水萝卜、茄子、云豆、香椿,这类鲜菜才真是稀贵。”

白木香想到什么,忽然扬起两道长眉,奇怪的问,“我怎么冬天在你家没吃过这些鲜菜啊?”

“平常也只有祖母那里一月吃个一两遭,家常谁舍得常吃这个,什么样的家底子也禁不起。”裴如玉当然没说,老夫人每次有这样的鲜菜都是把他叫去一起用的。那时,白木香跟家里人关系较差,也就没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