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子嘉摆明了完全不怕,轻笑着向我这边逼近一步,手里的马鞭伸过来,挑起我的下巴,道:“叫他名字算什么,我还想要他的女人呢。”

我不避不躲,直接一个耳光扇过去。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直接动手,结结实实中了这一耳光,俊逸面孔被我打得一偏,目光立刻凶狠起来,伸手就揪住我的衣领,叫道:“你这女人竟敢打我!”

我依然毫不退缩地直视他,道:“打了又怎么样?你身为人臣,以下犯上,直呼君主名讳,又对后宫妃嫔无礼,罪无可恕,当诛九族!”

其实我对南浣的律法一窍不通,但是反正也落在他手里,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直接就捡我认为最严重的说出来。

骆子嘉脸色一变,怒极反笑,阴森森道:“罪无可恕?我今天就算在这里要了你,昶昼那小子又能将我怎么样?你看他敢不敢动我一根寒毛!”

…昶昼那小子还真是被看得比纸还扁!

不过吧,我想骆子嘉倒不像是虚张声势。不要说昶昼现在要联合永乐侯对抗荀太师,就算没有这一节,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冒“永乐侯叛乱”这个险。

他那样喜欢姑婆,也没有追究她的死因。何况是我?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这种认知,但面对骆子嘉,我还是一点怯都不愿露,也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淡淡冷笑了一声。

骆子嘉的脸色更难看,揪着我的手又紧了一紧,但他还没说话,就听到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过来。

伴着马蹄声,还有个男人在说话,也不知从多远传来,却似乎清晰得犹在身侧,声音低沉,沙哑慵懒。

“他不敢,我敢。”

章二八 惊马4

这声音甫一入耳,骆子嘉便松开我,扭过头去,咬牙切齿叫:“澹台凛!”

我跟着看过去,果然见那个银发绿眸的男人正飞驰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澹台凛在我们身边停下,不慌不忙下了马,先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转头看着骆子嘉,笑了笑道:“如果你真的敢动她,我有一千种办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而且还不能向你爹告状,你信不信?”

骆子嘉咬了咬牙,半晌才恨恨道:“做狗就要有狗的样子,你不去舔你干爹的臭脚丫,跑这里来多管什么闲事!”

澹台凛向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站到了我和骆子嘉中间,依然不紧不慢笑道:“哎呀,世子说我是狗倒没有什么,也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贱嘛,这样永乐侯面子上多不好过呀。”

我不由得卟哧笑出声来。

…这个人,还真是连说句话都要把便宜占回来。

骆子嘉那边却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铁青着脸盯着我们。于是澹台凛又一副授业解惑的表情补充道:“狗拿耗子才是多管闲事哩。”

骆子嘉气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澹台凛的目光就像要将他凌迟,但最终还是不敢动手,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打马而去,不由又笑了笑,道:“没想到他皇帝都不怕,居然会怕你!”

“强龙难压地头蛇嘛。”澹台凛也笑了笑,道,“我又不像昶昼那小子,要把整个国家背在身上,瞻前顾后,束手束脚。”

他特意加了这后半句,像是别有深意。

是昶昼去跟他说了什么?还是沈骥衡跟他说了什么?或者是他知道昶昼要娶小郡主,自己觉得有必要提醒我一下?

我笑了笑,道:“澹台兄特意来做说客么?你觉得我会是那样不顾大局的人?”

他微微低下头来看着我,墨绿色的眸子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反问:“你是么?”

我一扬眉,道:“那就要看心情喽。”

澹台凛笑出声来,道:“金兄多心了,我今天只是来讨账的。”

我怔了一下,问:“讨什么账?”

“咦,金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澹台凛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你打破我的古董花瓶,难道不用赔么?”

…喂!

我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一摊手,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

章二八 惊马5

澹台凛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一会,道:“讨账真讨出人命来,倒也不太好看。不如我再宽限几日好了。但是金兄自己一定要放在心上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没人赔我的花瓶,我损失可就大了。”

…你能不能不要绕这么大圈子说话啊?我只能咧嘴笑笑,道:“啊,那就多谢澹台兄了。”

澹台凛也笑了笑,问:“怎么样?还能骑马吗?”

“我没事。”我这样回答,一面向自己的马那边走去,结果才走一步,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就软下去。

幸亏澹台凛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我,急促地叫了声:“金兄…”

“没什么,只是有些腿软。让我坐一会就没事了。”我解释,“之前那匹马突然疯跑,好不容易停下来又碰上骆子嘉,紧张过头了,现在一放松就完全没力气…”

澹台凛上下打量我一会才松了口气,让我在草地上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缓缓道:“哦,看金兄刚才面对骆子嘉的气势,还以为你至少也能驰骋沙场杀敌三千呢。”

…你到底能看多远听多远啊?要不要什么事都这样取笑人啊?

我微微一撇唇,没答话。

澹台凛却侧身看着我,轻轻问:“受伤了?”

“都说过我没事…”我话没落音,澹台凛的手已抚上了我的唇。

一瞬间如遭电击。

我怔怔看向他,连后面的话也忘记说。

他的手指稍微有些粗糙,干燥而温热,轻轻抚上我的唇,慢慢摩挲。就像有火种在他的接触中被点燃,见风就长,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这种时候,他的声音却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这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昶昼咬的?”

我突然惊醒,红着脸打开他的手。

我的唇昨晚被昶昼咬破,现在的确还有点肿,我还以为掩饰得很好呢,他竟然还是看出来了。不过吧…我咬了咬牙,恨恨地斜了他一眼,看出来就看出来了,要取笑我就取笑好了,干什么要突然摸我的唇?不管怎么说,这动作都超出朋友的亲密程度了吧?

我自己也太不争气了,不就是摸了一下嘴巴吗?自己就像只发春的猫,浑身都烫起来。

难道之前的媚药的药效现在都没过?

嗯,一定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确定了这个自己比较好接受的理由。

旁边澹台凛又笑起来,我一眼瞪过去。

澹台凛轻飘飘笑道:“金兄,你再这样看我的话,我只怕会想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情哦。反正今天骥衡兄也不在…”

我唰地从他身边跳起来。这人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一点啊!

“我说笑的。”澹台凛跟着站起来,笑道:“看来金兄已经没事了,那就回去吧。”

这记仇的小人!

我红着脸别过头,哼了一声。

章二九 冷落1

回到营地没多久,昶昼就匆匆跑来看我。也不知道是澹台凛通知他的,还是他自己发现了什么。

确定我没什么事之后,昶昼只略坐了一会就走了。期间也只是叮嘱我以后要小心不要落单,别的什么也没多问,什么也没多说什么。

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但真的出现了,还是让我觉得憋屈,胸口好像堵着一口气没地方撒,又不敢再次乱跑,只好叫人在帐篷附近竖起箭靶,狠命练箭。

之后的几天,白天昶昼都忙着打猎骑马,基本不会过来找我。虽然晚上还是回我的帐篷睡,但却一直很少说话,也并不像之前那样粘我。就算同床睡觉也会尽量不碰到我。

不知道他是在盘算什么,还是那天真的被我伤了心。

这样也好。我想。

倒是骆子嘉有好几次跑来看我射箭,来也不说话,只是抱着双臂,带着一脸不屑的冷笑在旁边看,看一会我不理他,他也就走了。也没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我想也许是澹台凛的威胁比较有效。

我想见的那位小郡主骆子缨,倒是一直都没有露面。虽然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听到她的琴声,但是始终没有见过她本人。一直到我们要回宫的那一天,才见到她的脸。

那天她本已上了马车,所以才没戴面纱。谁知马车一个颠簸,就将她的脸从车窗里露了出来。

不过惊鸿一瞥,便足以勾魂摄魄。

自我到南浣以来,所见女子基本都是美人,太后高贵端庄,皇后国色天香,就算云娘和茉莉,也算得别有风韵娇俏可人,但哪一个都没这位小郡主让我这样印象深刻。

她自然是个美人,美到极致,也冷到极致,整个人就像是雪凝冰雕,不沾人间烟火。就算是马车那样颠簸,她眉宇间依旧一片淡然,事不关己一般。

我不由赞叹了一声,道:“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弹得出那样的琴来。”

茉莉扁了扁嘴,道:“姑娘你还有心思赞她!这样的一人,要是真的进了宫,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呢。”

我笑了笑,没说话。

反正是什么光景也轮不到我操心。她进宫与否,也根本不是我可以干预得了的。

不管怎么样,我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走一步算一步了。

章二九 冷落2

昶昼回宫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幽禁沈骥衡。幽禁一个月,不许求情,也不准探视。罪名是当然是随便编的,但是那天跟着去打猎的人都会猜到跟我有关,毕竟那天昶昼砸东西的事估计整个营地都知道了。

一时间流言满天飞。大家猜来猜去,对沈骥衡,有人同情,有人鄙夷,倒真的没有一个人为他求情。

这边流言还没飞完,那边昶昼又下了旨要迎娶骆子缨,封为贵妃。

这件事上,太后居然不但没有反对,而且还极力赞同,吩咐一定要办得体体面面热热闹闹。

于是宫里一下子忙碌起来,不论是真在办事的,还是在传八卦的,一概忙得不可开交。两相对比,麟瑞宫反而显得冷清。

虽然昶昼还是每天都来麟瑞宫,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对我的态度已不似之前亲密。宫里的人向来惯于趋炎附势,现在昶昼是摆明了另结新欢,所以麟瑞宫这边的吃穿用度表面上虽然没少,却早已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我没觉得怎么样,茉莉倒是天天气呼呼的,腮帮鼓得像个包子。

“那些势利小人,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茉莉气完之后,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过来看着我,“要是姑娘你不跟陛下讴气,早点怀上龙种的话,怎么会有现在这种事情?不就是个贵妃吗…”

我一把捏住她的脸:“别乱说话。无关紧要的八卦说说就算了。这种话要是传出去,都不知道你会怎么死。”

茉莉扁扁唇,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替姑娘不值啊。”

“有什么好不值的。”我笑了笑,道,“他是皇帝嘛,这种事情不是很寻常吗?就算今天没有骆子缨,改天也总会有张子缨李子缨。”

茉莉静了一会,又轻轻问:“姑娘你真看得这么开?”

我有什么好看不开?宫里其它的女人是把皇帝当成唯一的依靠和寄托,所以才会那样患得患失。我又不一样,我没有爱上昶昼,而且也有自己的事情做,说不定哪天一个意外还能穿回去。这麟瑞宫是冷是热,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我笑了笑没回话,茉莉也就没有再提这档事。

章二九 冷落3

沈骥衡被押去幽禁之前,来跟我辞行。

跟往常一样,标枪般挺起背站在那里,一副公事公办硬邦邦的口气。但是说完之后,竟然没有直接走,目光游移着,像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我看了他一会,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挥手让宫女内侍都出去。

茉莉有些不情愿地看看我,又警告地瞪了沈骥衡一眼,这才最后一个退下,顺手带上门。

我笑了笑,端了杯茶递给沈骥衡,道:“沈兄,请。”

他并不接,反而退开了一步,一脸戒备。

我咧了咧嘴,讪讪地收回手,将茶放在旁边的桌上,道:“有必要这样吗?我又不会吃了你。那天真的只是睡得稀里糊涂,何况你也推我摔了一跤啦,算扯平行不行?”

他垂着头没说话,耳根又微微泛红。

反正我也习惯在他面前唱独角戏了。于是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恭喜你而已。”

他抬起眼来看我,有点不明所以。

于是我压低了声音,轻轻解释道:“肯让你来跟我辞行,就是说,昶昼他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气要幽禁你喽?”

沈骥衡并没有否认,只是抿紧了唇,完全不会透露一个字的样子。

我笑了笑,继续轻轻道:“放心,我不会打听他要你做什么。反正是比保护一个女人更重要的事就对了。沈兄也算是离自己想做的事情又近一步,我这里以茶代酒,敬沈兄一杯。一则恭喜,二则送行。”说完也不管沈骥衡的反应,端起自己那杯茶,喝了一口。

沈骥衡静了半晌,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递过来。

我伸手接下,问:“这是什么?给我的?”

沈骥衡点了一下头,道:“袖箭。”

“咦?”我一惊,连忙打开来看。

盒子不大,大概只有六七寸长,里面放了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圆筒状的东西,上下都有皮绳,想来是用来绑在手臂上的。我将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发现这东西虽然是铁的,却并不很重。大概二十厘米左右长,直径三四厘米的样子,这种长度和重量绑在我的小臂上刚刚合适,也不会觉得活动不方便。箭筒上有些机括,后端是封住的,前面是发射口,却有六个孔,照外五中一排列成一朵花的形状。

章二九 冷落4

“这种袖箭叫梅花箭。可以六箭齐发,也可以单支发射。”沈骥衡解释,一面走过来,教我如何固定箭筒,如何装箭,如何发射。他讲很得详细,末了还道:“这种袖箭小巧轻便,射程虽然不远,但是防身应该足够。”

认识他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不由笑了笑,道:“沈兄,你真不够意思,有这种好东西还藏私,也不早点拿给我。不然上次在猎场我就直接给那个骆子嘉一箭,还省得跟他多费口舌。”

沈骥衡却突然顿住了话头,抬起眼来看看我,目光里竟然有些自责,很久才轻轻道:“是前几天才让人赶制的。”

也就是说,也许在猎场昶昼让赐福找沈骥衡去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会被“幽禁”,所以才找人赶制了这个袖箭给我防身?

仔细想起来,我和沈骥衡“出轨”,昶昼“震怒”,于是我“失宠”,沈骥衡“幽禁”,昶昼迎娶“新欢”。这些事情发生得多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到底是昶昼自己一手策划,还是任何一个意外他都能直接拿来利用?

他能利用于士玮那个蠢计划,也能利用骆子嘉的狩猎,甚至能利用我一时迷糊的突发事件…

这个男人…

我不由得便打了个寒战!

“娘娘。”沈骥衡出声唤我。

我回过神,向他笑了一下,道:“抱歉,一时想别的事情去了。”

沈骥衡道:“时候不早了,微臣告退。”

“等一下。”我连忙叫住他。

沈骥衡抬起眼来看着我,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吸了口气才道:“是真的幽禁也好,别的任务也好,昶昼并没有解除你现在的职务。你依然是我的保镖。所以,请你一定要自己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

沈骥衡怔在那里,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答应,竟然微微笑了笑。

很浅一个笑容,转瞬即逝。

我还没有体会明白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他已低头行礼,再次向我告辞。

我没再说话,只轻轻抬了抬手。

他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只走出两步,便又停下来,伸手拿过桌上那杯茶,一饮而尽,放回茶杯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保重。”

章二九 冷落5

沈骥衡走了的那天晚上,昶昼问我:“你会不会怪我?”

我笑了笑,反问:“你指哪件事?”

他自己也笑了笑,竟然有几分自嘲的意味,“看起来我惹你讨厌的事情还真不少。”

我哼了声,没答腔。于是昶昼又道:“我说幽禁沈骥衡的事。”

我笑道:“你是君,他是臣,就算你真的幽禁他,也不关我事吧?哪里轮得到我来说什么?”

昶昼皱了一下眉,道:“‘真的幽禁’?你怎么知道不是真的?沈骥衡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的。他那个人,好像多跟我说一个字就会死一样,怎么可能告诉我这些?”我这样说着,又笑了笑,抬眼看向他,“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应该佩服你,还是应该怕你。于士玮利用我,是处心积虑计划良久,但你分明是第一次见面那短短一瞬就决定要利用于士玮的计划。我那天会亲近沈骥衡,明明是连我自己都完全没有料到的意外,你却可以拿来做这么多文章。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站在和你对立那一边。”

昶昼静了一会,伸过手来,拉过我的手,轻轻道:“我也很庆幸可以碰到你,也许换作任何其它的女人,都不会像这样顺利。也不知道应该说于士玮看人的眼光太好还是太差。”

“哦,这句可以算是对我的夸奖吗?”我问。

昶昼点下头,道:“是。”

于是我又问:“那我可以讨赏吗?”

他笑起来,道:“还是跟上次一样的条件吗?”

“你又没损失。”我道,“何况马上要娶骆子缨那样的美人进宫,你也应该没有继续守在我这里的理由吧?你想永乐侯帮你卖命,又怎么能够冷落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