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让我坐下,一面向旁边侍候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内侍们应了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个一干二净。

章三五 颐真公主5

先去永寿宫拜谢太后。

这是我第三次去永寿宫,依然是第一次见她时我觉得压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房间,太后也依然坐在短榻上,连她手里抱的猫也是同一只。但太后对我的态度明显要比那时和善得多。就连我进去要跪下谢恩也被她令人搀住,温和地道:“你的腿伤还没好利索,这些就都免了吧。”

我自然也懒得推辞,弯腰行礼道了谢。

太后让我坐下,一面向旁边侍候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内侍们应了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说太后的态度很温和,但她眉宇间自有一种皇室威严,只静静坐在那里看着我,便令我下意识地感受到一种压力,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太后笑了笑道:“你好像很不喜欢与哀家相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也笑了笑,没回话。

太后又道:“你对这次册封的事情不满意?”

“怎么会?”我连忙笑道,“麻雀变凤凰,我感恩还来不及呢。”

太后道:“你不怪哀家棒打鸳鸯拆散你们?”

我静了半晌才答道:“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现在不是让我去死,反而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很知足。”

太后抚摸着怀里白猫光滑的皮毛,抬眼看了看我,道:“你可知哀家给你的封号是什么意思?”

我对自己已经是公主这回事还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甚至要想一想才记得起自己的封号是“颐真”。结果迟疑了这片刻,太后已缓缓解释道:“颐真者,谓修养真性也。”

我知道,我好歹也是大学毕业,国文学得还算不错。当然这句话不敢直说,我也只能笑了笑,点头应声道:“我明白了,从今往后一定谨遵懿旨,修身养性,恪尽职守,以报浩荡皇恩。”

太后听到我后半句,忽地笑起来。我被她笑得有些发毛,心头又忐忑起来。太后笑了一会,又轻叹了声,放了手里的猫,起身走到我身边,我连忙跟着站起来,太后伸手按住我,轻轻抚上我的脸,叹道:“可惜…哀家也得承认,陛下看人的眼光的确不错,但就算重来一次,哀家也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你也好,当年的瑞妃也好…”

…她为什么又提起瑞莲姑婆?还是说,因为于心不安,所以看到我的脸就会想起来?我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太后便已收回了手,顺手一挥,道:“你回去吧。出宫的时候也不必来辞了。”

我虽然有心追问当年的事情,但太后这么说,也只能行了礼,告辞出去。

章三五 颐真公主6

到昶昼那边的仪式倒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昶昼在皇后的凤祥宫接见我。皇后自然也在,为了特意表示慎重一般,穿了正式朝服,盛装打扮,越发明艳照人。

我照规矩行礼谢恩,连说的话都是一早背好的。昶昼那边也说了些“克遵法度”、“益自修饰”、“可不慎欤”之类的套话。倒是皇后过来拉着我的手亲亲热热道:“这下子可真该叫姐姐了。”

我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不由得抬眼去看昶昼,他显然也不像什么很开心的样子,脸色阴沉,也没让皇后继续表现下去,轻轻挥了挥手,赐福便上前来拿出早就拟好的礼单开始念。我谢了恩,他便直接让我回去。

我前脚才回麟瑞宫,昶昼后脚就跟了过来。来了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坐在那里喝茶。

我坐在那里陪他喝了一杯茶,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问:“册文上那个‘忠义有加’是怎么回事?”

昶昼抬眼看看我,道:“你难道算不上?”

我翻了个白眼,“但我没救过太后的命吧?”

昶昼道:“因为母后的寿宴上出现刺客这件事情不管怎么压,总要有个结论。真正的凶手母后不想动,就索性当这刺客是冲母后去的,你不过是替她挡了灾。”

“但是…”我皱眉道,“刺杀我还没什么,刺杀太后,这罪名不是升级了吗?你们是想让事态扩大吗?”

“没错。既然有那么多人在场,反正是瞒不住,母后就决定索性让它扩大,顺便从朝中找一个向来反对她的人做替罪羊。”

我一怔,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之前还说怕有人拿这件事来做文章,所以先压一压,结果拿来大做文章的人不正是他们吗?

昶昼像是没有注意到我的神色,自顾大手一挥,极度不耐烦地道:“你就不要管这些了!”

我嗤笑了一声,道:“我的确不用管,反正剧本都是你们写,什么忠心护主的英雄也好,修养真性的公主也好,我跟着演就是。但是明明是自己决定的事情,你烦什么?”

他反而静下来,看了我半晌,哼了一声,咬着牙道:“你有时候还真是个可恶的女人!”

“哦,只是有时候吗?我还以为从头到尾一直都是呢。”

昶昼轻叹了声,语气软下来,道:“木樨,你明知道——”

“这个时候应该叫我姐姐了吧?”我笑了声,打断他。

昶昼沉下脸来,道:“你不要得寸进尺得意忘形。”

看他像是要发火,我连忙举起手来表示投降:“好啦好啦,我开个玩笑而已。”

章三五 颐真公主7

昶昼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喝茶。

我笑了笑,问道:“你今天只是过来喝茶的吗?”

昶昼又静了一会才道:“公主府的修缮基本差不多了,最多不超过七天就能搬进去。到时要见一面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其实公主没成亲先开府已经是破例了,又这么急着让我搬过去,想来是有人一天也不想让我多呆在宫里。对我来说,这倒不算什么坏事。天天对着他和宫里其它爱演戏的女人才更让人心烦。但是我想他过来也不止为了通知我可以搬家了才对。这么长时间以来,每件事情的后面他必然都有其它的安排,就像那次狩猎,或者这次行刺。于是我索性又笑了笑,直接问:“搬过去之后,你要我做什么?”

“找人。”昶昼看了我一眼,也不再拐弯,道,“公主府按编制,从令丞、主簿到舍人、家吏,有各级官吏十八名。我要些有用的人才。”

我一惊,反射性地道:“我去找?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伯乐,是不是有用的人才我怎么分得出来?”

“这个我会留意,但一开始得你自己去找些无关紧要的人,这样的话,网罗到真正的人才时,他们才不会起疑。”昶昼说着,脸上又显出忿忿的神色来,道:“直接提拨不了,被公主府请去做家臣,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随我自己找什么样的人喽?”我笑起来,道,“听起来像是可以找些年轻漂亮的小帅哥…”

“你敢!”昶昼直接打断我,瞪起眼来看着我。

我一摊手,道:“真小气,我们那里南朝刘宋有个皇帝甚至都还送了三十几个面首给自己的姐姐…”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昶昼再次打断我,沉着脸,道,“我让你开府置幕,是为了替朝廷开源,不是为了让你蓄养男宠,肆意宣淫。”

本来就只是个玩笑,眼见着他认了真,我也就没再说下去,只是随口应了声。反正我也没有想要真的效法山阴公主。

昶昼却像不放心一般,瞪着眼盯了我很久,却半晌没说话,末了气呼呼地走了。

而太后和昶昼的赏赐以及各宫的贺礼随后便陆续送到。

我又拿出那金册来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从这一刻起,我就成了南浣的颐真公主,食邑二千户,可开府设幕,秩同亲王。

但显然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章三六 月下对饮1

搬去公主府那天也选了个好日子,撒花开道,鼓乐相随,旗幡伞扇,侍卫宫女,车马鳞鳞,声势浩大,从宫里迤逦向公主府行去。

颐真公主府原本是一位王爷的府邸,旧主子死得早,又没有后人,碰上我这便宜公主当得急,来不及另外选址建府,昶昼就直接找人把这王府修缮了一番,改做公主府。

虽然说只是修缮,但府门前石狮雄踞,府门内殿堂森穆,后花园精巧古雅。檐廊曲径,纤尘不染;花木扶疏,修剪整齐。本来闲置了十几年的地方,现在处处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分明就不是什么几天内可以完成的工程。

只怕我刚从井里上来没多久还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这边就已动了工。

怪不得最近大家对我的态度都不一样,连骆子嘉都跑过来示好。原来大家都早已知道我会被封为公主这件事,只有我这当事人被一直蒙在鼓里。

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好笑的事情吗?

对我这个半路冒出的来“姐姐”,昶昼显然慷慨得很,金银华屋,奴仆侍卫,一起配套送上。我说要带茉莉一起,他二话没说,便直接让我把麟瑞宫所有宫人全带上。我也没有推辞,反正公主府那么大,肯定是要用人,这些人也都熟悉了,总比生人好。再说想让他们不在我身边安插眼线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还是这些已经知根知底的人比较好防备。

公主府的管事是昶昼挑的人,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叫傅品,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笑起来弥勒佛一样,但是却很能干。我们搬过来那么大排场,不到半天时间便安顿好,丫环杂役各司其职,妥妥当当,大体上都是他的功劳。

我住的地方叫三秋阁,倒不像其它的院子花草茂盛,只是错错落落种了一院桂树。现在还算当令,一院浓郁的甜香味,沁人心脾。

傅品领着我熟悉公主府的时候,我闻着这香味就不由得停下来。

章三六 月下对饮2

我的母亲最爱桂花,又是在金桂飘香的季节里生的我,所以我的名字也因此而来。这时想起母亲来,才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日已经过了。

来这里这么久,根本没有任何人问起过我的生日,我自己又一直陷在这样那样的阴谋里挣扎,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忽略了。

我在三秋阁的院子里久久驻足,轻轻叹息。

傅品走到我身边,轻声道:“陛下当日曾经吩咐,其它一切可简,但是园中一定要有桂花。”

一定要有桂花无非是想应着我的名字,昶昼也真是好笑,太后要收我做义女,他自己也没反对,倒在这种地方花心思。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想我真的等到有朝一日尘埃落定会和他长相厮守么?

所以傅品劝我把这里当做寝房时,我本不太乐意,结果他又笑眯眯地解释,说这里地处公主府中心,比较方便我日常生活和处理府内大小事务,末了还压低声音说这里地下挖有一条暗道通向府外,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由一怔。没错,眼下我虽然从宫里出来了,但是依然站在刀口浪尖。虽然昶昼说这样对我比较安全,皇后大概也和太后交换了什么条件,但有没有下一次暗杀,我也实在不敢保证。

结果我也只能苦笑了一声,点头应下,顺便扭过头去问沈骥衡道:“那你也跟我一起住在这里吧?”

沈骥衡唰地红了脸,沉声道:“公主请自重。”

我笑起来,“呀,这句话真是久违了。没想到你几天没开过口,一出声就是这句。”

沈骥衡闭上嘴,连头也扭开。

我又笑了笑,道:“我只是要你和我住同一个院子,又没有要跟你睡同一张床,你紧张什么?保镖么,自然离得越近越放心。你不要自己随便曲解嘛。”

沈骥衡轻哼了一声,没说话,耳根依然是红的。

于是我也没再说什么,示意茉莉扶我进去休息。

我虽然说已经能走了,但是走久了腿还是会痛。我就顺便以这个为由,连原订晚上庆祝的宴会也一起取消,只说我重伤初愈,体力不支,需要静养,贺宴择日再补。

傅品应声下去办事,沈骥衡跟着我进了三秋阁,守在卧房门口,依然沉着脸,一言不发。

章三六 月下对饮3

也许是换了环境有点认床,也许下午睡了一会,晚上睡眠便浅了,一觉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房间里没点灯,月光很柔和,被窗棂一格,在水磨青石的地板上映出一块一块的浅色光斑。空气里漂浮着桂花的香味。

我不由得起了床,走到窗前。

月色如洗,万籁俱静,一院桂树碧叶黄花承着夜露,泛着柔和莹润的光芒,看来就像玉雕一般。

莫名其妙想起句诗,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念出声来:“中亭地白树栖鸦,冷霜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吟出声来才觉得自己好笑。以前上学的时候要背这些诗词,总觉得很难理解古人为什么会有闲情逸致去写这种东西,但自己离开了像陀螺一样快节奏的现代生活到了这里,此时此地,触景生情,竟然会不自觉地想起来。

我这一吟一笑,便惊动了本来在树下的人。

我窗外那株大桂树下放了一张石桌,几条石凳。这时桌上放着酒壶酒杯,有人坐在那里喝酒,因为被树挡着,我本来也没注意。但我一出声,那人便忽地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原来是沈骥衡。

于是我笑着伸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哟。”

沈骥衡一副上班偷懒被逮个正着的样子,向我行了个礼,便有些局促地僵在那里。

我索性走出去,笑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睡不着?”

沈骥衡照例没有回话,月光下看来,他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也不知是因为喝酒被我看到,还是本身已有了几分酒意。

我在桌前坐下来,道:“刚好,我也睡不着,再去拿个杯子来吧,我陪你一起喝。”

沈骥衡犹豫了一下,依然没回话,却转身离开了。

他去的时间比我预料得要长,回来的时候除了酒杯,竟然还带了件披风,伸手递过来。

我有些吃惊,一时竟然忘记伸手去接。

沈骥衡又往前递了递,硬邦邦说了句:“露重风寒。”

我笑了笑,接过来披上,道:“多谢。”

沈骥衡也不答话,静静一在边站着。

章三六 月下对饮4

我自己伸手倒了杯酒,喝了一口才抬眼看向他,道:“你这闷气要生到什么时候?”

“微臣…”沈骥衡只说了两个字,自己顿下来,低下头闭了嘴。

“臣什么…半夜里关起门来,哪还有什么君臣主仆,尊卑高下?”

沈骥衡像是被我这句话噎住,胀红了脸,眼见着又要说“请自重”之类的话,我连忙抬起手来,抢在他之前道:“坐下来喝酒。”一面伸手将他的杯子也倒满。

沈骥衡迟疑了片刻才在我对面坐再来。

我拿着杯子伸过去,在他的杯沿上碰了一下,道:“先贺乔迁之喜。”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但我举杯一饮而尽的时候,他倒也没再犹豫,跟着就一口喝干了。

我笑了笑,将酒杯满上,再次举杯:“庆祝我恢复自由身。”

沈骥衡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干了这杯酒。

我倒上第三杯,道:“这杯么…就当为我补过生日吧。”

“生日?”沈骥衡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我笑了笑,道:“就是生辰啦,寿诞啦之类吧…”

沈骥衡道:“这个我知道,但公主的生日…已经过了?”

我点点头,道:“过了啊。”

沈骥衡抬起眼来看着我,一脸吃惊的样子,道:“为什么完全没有人提起?”

“因为没人在乎我哪天生日嘛。没人问,我自己忙着应付这样那样的事情,结果忘记了。”我这样说着,喝了那杯酒。

沈骥衡这次倒没有跟着干杯,皱眉看了我很久,才轻轻道:“是几时?”

“什么?”我随口应着,伸手去拿酒壶。沈骥衡快了一步将酒壶拿过去,又问:“公主的生日是几时?”

我笑起来,道:“八月二十二,怎么?你明年会送我礼物么?”

沈骥衡只是抿了抿唇,没说话,向我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二十六岁了呢。”我笑着,依然将酒杯倒满,缓缓啜饮,一边像往常一样,自顾道,“很久以前,我看过一份调查,说女性最佳生育年龄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那时曾经想过,我要在二十五岁时结婚,然后要个小孩,一家三口,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章三六 月下对饮5

但结果却在二十五岁上分了手,自己也因缘际会,来了这里,身中奇毒,夹在一群各有算盘的人之间,也不知所谓的健康快乐在哪里。去年的生日,还是和程同一起过,今年就连自己也不记得。其实…反正没有喜欢的人陪,过不过生日也就无所谓了。

我自嘲地笑了声,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已听到沈骥衡轻轻道:“我的祖父,曾是峪峻关的守将。”

我一怔,眨了眨眼看向他。

沈骥衡道:“以往都是公主说,我听。今天换我说好了。”

我继续怔在那里,沈骥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道:“我不太会讲话,故事也不像公主那样有趣,不想听就…”

“想听。谁说不想?”我连忙点了点头,又伸过手去给他倒酒。老实说,他肯开口讲自己的事情,我真是求之不得。

沈骥衡道:“公主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跟随公主出宫的时候,碰上的那个人?”

我又点点头。“恶心真那样的男人想不记得也很难。”昶昼虽然说过会处置那个人,但我也并没追着问,不知后来怎么样。

沈骥衡继续道:“其实他说得没错。我真是无颜去见沈家列祖列宗。”

他之所以会被范涛羞辱,表面上来说也真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我只是撇了撇唇,没说话。沈骥衡道:“沈家世代为将,征战沙场,保疆卫国,我曾祖与祖父都死在战场上。

我叹了口气,轻轻道:“真是满门英烈,忠勇无双。”

沈骥衡咬了咬牙,道:“也不尽然。我祖父是被曾祖母逼上沙场的。”

我不由得抬起眼来看他,沈骥衡握紧了拳头,道:“当日大烨兵临关下,兵力相差数倍,外有强敌,内无粮草,自知毫无胜算,我祖父本欲献关投降,曾祖母知晓后,当堂怒斥他不忠不孝,沈家满门忠烈,岂能贪生怕死卖国求荣?峪峻关一开,南浣势必峰火连天,岂能以一己性命害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祖父羞愧不堪,最终还是死守峪峻关,战死沙场。”

章三六 月下对饮6

沈骥衡说到这里,眼中沉痛之色更浓,我给他添上一杯酒,他便直接一饮而尽,继续道:“峪峻关一战之后,朝廷也曾对沈家赐下抚恤,但曾祖母一直对祖父的祛战耿耿于怀,上表辞了赏赐,只带着我祖母与当时不过十岁的家父返乡,悉心教导家父,指望他重振家风,一雪前耻。但家父体质并不适合练武,始终无法有所建树。曾祖母因此死不瞑目,临终只一遍又一遍交待,沈家世代名将英魂,绝不可终于意图献关保命那一代!所以自我出世,家人便不停耳提面命,要堂堂正正,要顶天立地,要忠君报国,要建功立业,光耀沈家门楣!”

如果一个人从小就被不停这样念,到底得承受多大的压力?我看着沈骥衡,突然觉得他也真是可怜。如果昶昼的童年完全是阴谋阴谋阴谋,那想来这人的童年就只是用功用功用功,所以他才会这样一副怪脾气吧。一心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所以沦为妃嫔侍卫,公主家臣才会让他如此郁闷。

不过说起来,他的曾祖母倒也真不愧是将门夫人,巾帼英雄。人性真是奇妙,有像太后那样不择手段为儿子铺路的人,也有像沈老夫人这样舍家为国的人。

我喝了口酒,轻轻笑了笑,向沈骥衡道:“会有机会的。你知道昶昼是要用你才做这么多事的。”

沈骥衡看了看我,很久才轻轻道:“但是出身便永远也改不了了。”

就算他将来做到大将军,人家提起他来,免不了有侍卫和家臣这一段。他就是一直介意这一点才会对我的态度那么奇怪吧。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又怎么样?侍卫不是人啊?保镖不是人啊?你又不是靠什么裙带关系上位,凭自己本事怎么就不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了?所谓英雄莫问出身,卫青当年不过是个公主府仆人生的马童,还不一样凭战功做到贵极人臣的大将军大司马?谁能说他不是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