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昊过来的时候,昕灿已哭累了,我给他讲了个故事,他便伏在我肩头睡着了。

我坐在亭子的石凳上,轻轻拍着小男孩的背,低声哼唱柔和的摇篮曲。

看到昶昊时,他已不知在亭外站了多久,肩头落了几瓣杏花也浑然不觉,只带着浅浅微笑看着我们。

我笑了笑,轻声道:“怎么了?到了也不进来。”

昶昊这才走进来,也轻声笑道:“怕惊挠了皇姐。”一面吩咐旁边的宫女带昕灿回寑宫去睡。

御用保姆9

我想也是,虽然说现在天气也不冷了,但昕灿还小,在外面睡久了还是怕会着凉。

但那宫女伸手来接时,昕灿竟然惊醒了,迷迷糊糊只是双手搂住我的脖子不放。

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柔声道:“灿儿乖,回宫去睡,姑姑明天再来看你。”

他抬起眼来看着我,问:“真的?”

“嗯。”我点点头,“明天我再来陪灿儿,天天都来。给灿儿带好吃的,给灿儿讲故事,陪灿儿玩,好不好?”

小家伙这才应了声,乖乖让宫女抱走。

昶昊笑道:“皇姐真有办法,这么会功夫,就让陛下这么粘你。”

“其实小孩的感觉最敏锐不过,对他们好不好,他们自然感觉得到。”我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肩膀。刚刚小皇帝一直伏在我肩上,这时还真是有点酸。

昶昊伸过手来,放在我肩头,轻轻揉捏。

我怔了一下,抬起眼来,却见昶昊依然是平日云淡风轻的表情,一双眸子清澈如水,轻轻道:“皇姐辛苦了。”

于是我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应该避开他的动作,也只轻咳了声,道:“哪里,灿儿那么乖巧可爱,我很喜欢他哩。”

昶昊静了一会,才又轻声道:“皇姐真的是很喜欢小孩呢。”

“嗯。”我点了点头。我的确是很喜欢小孩,何况现在我自己身上的蛊也不知解不解得掉,可能自己一生都不可能有小孩了,看到昶灿这样漂亮又听话的小孩,自然愈加喜欢。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着昶昊道:“说到这个,你是不是对灿儿太严格了?”

昶昊露出有些为难的样子来,半晌才咳嗽了一声,无奈地皱起眉来道:“可能是我太急躁了。但是…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母后身体不好,太后的状态又不正常…不论是朝政还是教小孩…我都完全没有经验…现在这种情况,真是只想陛下能够快点长大…”

说到底,连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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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伸手抚上他的眉头,道:“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慢慢来。”

昶昊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刚刚…真是羡慕灿儿。”

他到这时,才没有称昕灿作陛下,自己也看起来也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下。

我玩笑地拍拍自己的肩道:“一早说过,大事我做不了,稍微让你靠一下却没什么问题。”

昶昊静了一下,然后便顺势靠在我肩头,低喃道:“真的好辛苦…”

我倒没想到他会真的这样靠过来,反而怔了一下。

昶昊轻轻搂了我,头搁在我颈侧,声音柔软,像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低低道:“皇姐你会一直在这里么?你会一直让我依靠么?”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笑骂了声,道:“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撒娇。”

昶昊也笑了声,抱着我没松手,伏在我肩上闷闷道:“就让我再靠一会…就一会…”

我没再说话,只是又暗叹了口气,伸手抱紧他。

就如同刚刚抱紧昕灿。

之后我问起荀皇后,才知道她是因为受不了荀太师兵败身亡的刺激才疯的。

我有些意外。

像她那样的人,真的会因为这个而精神失常吗?

昶昊说他也很怀疑这一点,所以才不让昕灿见她,怕她也许另有图谋。

我也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一个可以当面甜甜蜜蜜叫姐妹,转身就能捅刀的人,那该有多强的心思素质,怎么可能说疯就疯?

昶昊倒是带着我去见了她一面。

她如今被软禁在冷宫里,有几个宫女侍候着,外面则是禁军严加看守。

昶昊解释说一来是怕她和荀家余孽有什么图谋,二来她毕竟是昕灿的母亲,自己现在虽然疯疯颠颠,这种非常时期也不能不重兵保护。

我觉得他向我解释,未免有些多余。也许是因为我刚刚嫌他对昕灿太严厉,所以他才会怕我误会什么吧。所以也只是轻笑着听了没有回话。

御用保姆11

荀皇后,唔,现在应该叫太后了,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来。她打扮得像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粉红的衫裙,梳着两个垂髻,坐在桌前,双手撑着下巴,看着桌上放着的两个泥娃娃,一面呢喃着道:“昼哥哥,你怎么不吃饭呢?你看琼儿都吃了这么多了,是不是这个你不喜欢吃啊?那我叫他们做别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

听着倒像她一惯的语气,也没什么不对。

昶昊道:“她像是混淆了时间,分不清自己的年龄。一时像十几岁,一时又记得自己生过儿子。一时是在荀家做小姐的样子,一时又记得自己是皇后。”

听到昶昊说话,她转过脸来看着我们,对昶昊不屑一顾,却盯着我看了很久,末了问:“姐姐你是谁?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家里来客人了?”

我回答道:“我是金木樨。”

“金木樨,金木樨…”她将我的名字反反复复念了好多次,突然指着我尖叫起来,“不对,你骗我。你不是金木樨,你叫金瑞莲!你是抢走昼哥哥的坏女人!”

我被她突然的尖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不要跑!”她几乎整张脸都扭曲了,跳起来就向我这边扑来,一面继续尖叫,“坏女人,打坏人。”

“抓住她。”昶昊几乎在同时下了令,旁边几个宫女不等他声落已冲过去抓住荀太后,她挣扎间还不忘将撞翻的凳子踢向我。

昶昊连忙将我护到身后,皱了眉道:“皇姐,我们还是走吧。”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去。

老实说我虽然分不清她是真疯还假疯,但看到她那个样子,心中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察觉我脸色不好,昶昊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问:“皇姐你怎么了?她刚刚没有伤到你吧?”

我摇了摇头。

昶昊又问:“皇姐想怎么处置她?”

我怔了怔,“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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昶昊道:“她是陛下生母,也没有直接参与荀太师的谋反。所以才没有一起处决,但是她以前暗地里做过不少事情,要定她的罪也不难。”

我反而沉默下来。

也许澹台凛说得没错,我的确就是个烂好人。我是恨过她,也的确想过要报复她,但到了此刻,却只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这一生,就只有昶昼。

那是她的整个世界,容不得别人侵占。

站在她的立场,瑞莲姑婆,我,别的女人…都是第三者,都是坏人,她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爱情和婚姻。

虽然我不会赞同她的做法,但走到了这一步,要我现在来决定怎么处置她,我却有些彷徨。

尤其是,不久之前我才抱过她的儿子。

那么可爱的小孩,才三岁。

昶昊轻轻唤了我一声,“皇姐?”

我轻轻叹了口气,道:“她要是真的疯了,也就当是上天帮我报了仇吧。”

昶昊道:“若是假的呢?”

我又沉默了一会,突然不愿意再想这个问题,皱了眉道:“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昶昊也没再追问,只是看了我很久,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道:“皇姐,你让我好矛盾。我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找你回来,但又觉得,幸好还有你。你能回来真好。”

我一时并不太能理解他这种说法,他却又不肯解释,只牵着我的手,一起从冷宫走出去。

回去之后,跟澹台凛说了太皇太后的事,昶灿的事,以及太后的事,末了靠在澹台凛怀里,低低问:“我是不是很蠢?”

澹台凛点了点头,道:“蠢。愚善。妇人之仁。”

“喂!”我有些气不过他擅自又多骂我两句,抬起头来瞪着他,却又没有办法反驳,末了只好又闷闷伏到他怀里,轻轻哼了一声。

澹台凛笑起来,搂住我,低下头来亲了我一口,道:“放心,你再蠢一点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御用保姆13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却越发不安,伸手抱住他轻轻问道:“说起来…我放过骆子嘉,又放过荀皇后,以后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澹台凛轻轻抚着我的背,笑道:“怎么?现在想起后果来了?”

我抿了抿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澹台凛又道:“其实完全不用这样想。若是你今天直接杀了荀皇后,又谁知昕灿日后会不会记仇?本来以后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人能够预料。即使凡事瞻前顾后,周密慎重,也不见得就能永保太平。那样反而会畏首畏尾,错失良机也不一定。最重要的是…”他顿了一下,看定我道,“你就是你。”

我抬起眼来看他,澹台凛笑着亲了亲我才继续道:“冲动的时候也好,心软的时候也好,你永远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你曾经说过,我们是夫妻,所以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反过来当然也一样,即使你再砸掉一个价值连城的花瓶,我也绝对没有意见!”

“喂!”我跳起来,“没有意见你还记这么久!”

“因为那时娘子的英姿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至今难忘。”澹台凛笑了声,又伸手过来搂我。

我哼了声,打开他的手,走去桌前。

“怎么了?”他问。

“我想明天给灿儿折个纸鹤,怕太久没折到时出丑,先练习一下。”我说着裁了纸坐在桌前折。

澹台凛靠在床头,看着我,稍微皱了一下眉,“你明天真的要再进宫?”

我折着纸,一面点点头,“答应了嘛,怎么可以对小孩子失信?那样会教坏小孩的。”

澹台凛道:“那你还答应过他会天天去呢。”

我又点点头,漫不经心道:“那就天天去啊,又没什么。反正我也没事。”

澹台凛很久没说话。

我觉得有些不对,抬起眼来看着他,却见他正看着我出神,微微蹙着眉,有些伤感的样子。

御用保姆14

“阿凛?”我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问,“怎么了?”

他也下了床过来,伸手从后面抱着我,轻轻道:“木樨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孩子?”

“嗯。”我点了点头,正想再次说明灿儿如何漂亮可爱,他的手已轻轻滑下去,停在我小腹上,我怔了一下。

他将下巴抵在我发间,抱紧了我,轻轻道:“抱歉。”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们可能不会有小孩的事情。

虽然我的确喜欢小孩,但是那个蛊都已经中了,能不能解也不知道,就算现在解了,以后还能不能生小孩也只能随缘,我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执念。

更何况这也不是澹台凛的错,怎么也用不着他跟我道歉。

我知道他是因为不能早一点发现这件事,不能早一点帮我解除蛊毒内疚。

但他这样,气氛便不自觉地变得沉重起来,我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回答,只好伸手去覆着他的手,轻笑道:“放心啦,我又是因为自己不能生才要去做保姆…”

但这话一出口,自己便觉得不太对,这样反而表现得好像我真的非常很在意自己不会有小孩这件事情一样,连忙又闭了嘴,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声,翻弄着手里的纸,轻轻道:“那个…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澹台凛反而笑起来,道:“我只是有点不平衡而已。”

“什么?”

澹台凛一本正经道:“为夫赋闲在家,娘子倒要天天上工,哪有这种道理?”

我这才想起他现在的确是个没事连卯都不用去点的闲职,不由笑出声来,道:“有什么不好?你是一品闲人,我去做御用保姆,正相配。”

澹台凛没再说什么,只是轻笑着又低下头来亲吻我。

我索性放了手里的纸,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

蠢也好,以后有麻烦也好,不会有小孩也好…我们依然拥有彼此,这就比什么都好。

一往情深1

从第二天开始,我便真的每天上午进宫,先去看看太皇太后,再等小皇帝下朝下课陪他玩一会,偶尔留下来和他一起吃个午饭。

下午则回家陪澹台凛,或者继续练箭,当然,教练也就换成了澹台凛。反正他闲。

他倒也很安于这种闲职,偶尔去衙门报个道,大多数时间都闲在家里。

昶昊曾经专门来过一趟,向我们解释这件事情。说澹台凛的官职是群臣商议的结果,虽然说这次动乱澹台凛功不可没,但是却正因为这样,所以有人担心澹台凛功高盖主,不知哪一天又会变成荀太师永乐侯,所以才会这样安排。他这样说的时候,面色有些窘迫,轻轻地解释说昶昼目前下落不明,新帝年幼,他又资历尚浅,完全压不住群臣,所以委屈了澹台凛云云。

澹台凛只是笑了笑,表示他完全能够理解,一朝天子一朝臣嘛。末了半开玩笑地说他虽然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但是如果昶昊能做主,正式将我许配给他,他便感激不尽。

昶昊也微微一笑,挑了眉看了坐在旁边的我一眼。

虽然我跟澹台凛也曾经拜过天地,也做了这么久的事实夫妻,但说到底也是个私婚,甚至要仔细追究的话,我的丈夫,依然应该是轩辕槿。

这事平常不说,我也并没有在意,但是他这时当面说出来,我却觉得有些尴尬,羞红了脸悄悄伸手过去掐了他一把。

澹台凛捉住我的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但我还是想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迎你进门,热热闹闹办场喜事。怎么说,好歹也要收几个红包回来呀。”

…这人还真是时刻不忘奸商本色。

我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抿了唇没说话,只是又掐了他一把。

昶昊看着我们闹,只是淡淡笑了笑,说回去会考虑这件事。

但他回去之后,不论公开或者私下,却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一往情深2

我们当然也并不着急,反正不管有没有那纸正式婚书,也不妨碍我们在一起。

澹台凛原来的家产被昶昼“抄没”之后,经过这场大乱,当然什么也没剩下,只有那座大宅发还给他,但他又懒得搬回去,还是住在公主府。

有些闲言闲语说他靠女人养吃软饭,他也完全不在意,而且一点也不避,每天光明正大拖着我在京城游玩。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我反而是这段时间才算是真正游览了这座几朝古都。

但老实说,最近的心情却实在并不适合,要担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有时候澹台凛跟我讲那些典故趣事,我也只是繁衍着听了而已。

澹台凛自然看得出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我的手,或者微笑着抱抱我。

他想安我的心我当然也明白,我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都没做。

其实就连这样出来玩,在他来说,也是为了混淆敌人的视线。

但我们最困扰的问题,就在于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敌人”是谁。

这次不像之前,荀家那样大咧咧把自己的旗帜挂在高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一样。

从我们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人再做过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反而不好着手。

就连澹台凛也一筹莫展。他虽然并没有向我明说,但是也会有半夜从秘道出去,回来以后便躺在我身边一夜无眠的时候。

我跟他说也许可以从太皇太后中毒这件事开始查,澹台凛点头赞同,却要求我不要轻举妄动。说他眼下在宫里的人手不够,怕万一有事会顾不到我,他会着手去查,我就一切以自己安全为重。

我自己也怕自己能力不足,反而打草惊蛇。所以每天在宫里来来往往也不敢真的多做手脚,再说也的确是没什么机会。

本来太皇太后中毒,最有嫌疑的人当然就是桂公公。

一往情深3

早在那次寿宴,我就听到过他和别人密谈,这件事虽然后来被压下来,但是太皇太后有中毒的现象也就是那之后没多久的事情吧?

也许就是他因为事情败露,所以加害太皇太后?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对。

自己中毒这件事,太皇太后明明就清楚得很,还两次故意给我机会把脉,暗示我。如果只是桂公公,她大可以直接除了他吧?又或者她有什么把柄捏在桂公公手里?所以不敢动?

还是下毒的另有其人,她一时也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