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昊再次点下头,道:“是,我顺手拿了皇兄的信。他自然会雷霆大怒,彻查众宫人,我才好把茉莉安排到你身边。”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淡,就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我不由又打了个寒战,道:“你从那时起就开始在计划?”

“不,更早。”昶昊轻轻道,“从我知道我母妃去世的真相之后,我就开始在暗中筹划复仇。”

“你母妃?”我不由怔了一下,说起来,之前余士玮介绍昶昊的时候,也只说他母亲早丧,却并没提过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说复仇,他母亲应该是被人害死的,想来就应该是昶昼的母亲了。

昶昊看着我,又笑了笑,道:“金瑞莲怎么死的,我母妃就是怎么死的。”

果然。

我静了一下没说话。

亏我发现太后中毒的时候,还跑去问他。没想到根本就是他下的毒。但这其中的因果仇怨,却实在很难分清是非对错。

就算现在这个结果,也无非是因为成王败寇而已。

我叹了口气,道:“自己的亲侄子,你竟然下得了手。”

昶昊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父子兄弟都已顾不上,何况叔侄。澹台凛既然已经找到皇兄,那昕灿就是我可以利用的唯一生机。”

我心中又是一凉,声音不由得大起来,叫道:“他才三岁!你们怎么争怎么斗不行?非要利用一个三岁孩子的无辜生命!”

昶昊道:“因为只有他才能让皇兄现身。皇兄藏得实在太好了,我一直找不到他。但却被澹台凛占了先。那么再拖下去的话,时间得越久,他们的准备便越充分,就越对我不利。不如趁早由我来定这场争斗的时机。今天不论你答不答应荀皇后,只要消息一传到澹台凛那里,他们自然知道我有心做最后一搏。不管他们之前不动是没有准备好,还是投鼠忌器,到了今天,都非行动不可。”

我咬牙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自己从来不认识的人。

“既然兵败,我也无话可说。”昶昊亦看着我,目光里竟然带了几分愧疚,声音亦低下来,“抱歉,我一直在利用你。”

我嗤笑了一声,道:“你在利用的,又何止是我?这个时候,你难道不是更应该对骆子缨说这一声‘抱歉’?”

昶昊看了我很久,又笑起来,道:“你看,你就是这点打动我。明明自顾不睱,却永远先想到别人。是,我的确是对不起骆子缨,但是把她推进这个火坑的,并不是我,而是她父亲。”

这一系列事情过来,还有谁比骆子缨更可怜?我至少还有澹台凛,事到如今,骆子缨还有什么?

想到这里,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骆子缨的孩子,到底是昶昼的,还是你的?”

真相大白5

昶昊道:“皇兄的。我虽然骗了她,但与她之间,始终清清白白。”

我不由觉得好笑,道:“你何必跟我解释这个?”

昶昊看定我,轻轻道:“就算我明天就会死,我也不想让你误会。我的确是欺骗了骆子缨,但对你的感情并无虚假。我那天说的话,字字发自肺腑…”

我并不想继续听他说那些,于是便轻咳了一声,打断他,又问:“那骆子缨小产,也是你做的?”

“不,她自己动的手。”昶昊道,“我只是对她说,我不愿意看到她和其它男人的孩子。”

怪不得在宏愿寺看到骆子缨的时候,她会哭成那样。那个傻姑娘…

我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少年,只觉得背脊发寒,咬牙道:“你真残忍。”

昶昊垂下眼避开我的目光,轻轻道:“皇兄没有子嗣,才是我最大的赢面。”

是,若是昶昼没有儿子,那么兄死弟继,顺理成章。

我冷笑了一声,道:“这次功亏一篑还真是可惜。”

昶昊竟然又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是,澹台凛,还有你,坏了我的事。”

我哼了声,没说话。

昶昊道:“朝中文武百官,我最担心的就是澹台凛。这个人心机深沉又不按常理出牌,并不好控制。我本想借轩辕槿的手除了他,却没想到轩辕槿竟然阴差阳错欠了他人情。在西狄那次,差一点就杀了他。可惜他还是命大…”

“原来是你!”听他说到这里,我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伸手就揪住了昶昊的衣领,袖箭已对准了他的咽喉。

昶昊却不为所动,依然带着淡淡笑容,轻轻道:“是。皇兄能派澹台凛去离间西狄各部,我自然也能在那边伏下奸细。可惜澹台凛竟然早已安排好沈骥衡接应,拣回一条命。当日沈骥衡有兵,澹台凛有谋,暗杀皇兄的人又失了手,皇兄不知所踪。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们聚在一起。所以让谢尧快马加鞭赶去将你们接回来。”

真相大白6

昶昊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

“我本来不该让澹台凛回栾华的。要么就外放,下令让他直接从峻峪关去任地,或者干脆半路上做掉就好了。可惜,我太想见你了。以当日的情况,你肯定不会和澹台凛分开。要走便一起走了,若是想杀了澹台凛,只怕就得连你一起杀了。所以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狠下心。”

这些话,他竟然还能用这样温情的口吻说出来。

我不由得咬紧了牙,道:“昶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却没理我,只继续道:“果然,虽然我已经尽力不让澹台凛接触朝政,他还是起了疑。我只好提前动手。决定之前,我去看你。带了你的手帕去看你的反应,当时在想,只要你对我…有一点点婉转的余地,我便改变计划,用尽此生来弥补你…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他抬起眼来看我,目光依然平静如一泓秋水,轻轻问,“木樨,你恨我么?”

若刚刚说听到他是在复仇,我对他还有几分恻隐之心觉得情有可原的话,话说到现在,我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他这样问,我只咬牙哼了一声。

昶昊轻笑了一声,道:“恨的吧?但是很奇怪,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屡次打乱我的计划,我心里对你却永远恨不起来。木樨,我真的很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是我这一生中最为放松的时候。不用小心翼翼看人脸色,也不用费尽心思机关算尽。我最喜欢听你叫我名字,每次听到,都会想,还有人肯这样叫我,真好。原来还有人把我当普通人看待,真好。”

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我甚至要集中精神,才听到他低低道:“如果能在一切发生之前听到你这样叫我,该有多好。”

他本来一直顺从地让我揪着,并没有反抗,只是轻言细语地说话,这时却毫无预兆的伸手抱住我,低头亲上我的唇。

真相大白7

我挣了一下没挣开,一时情急便发射了袖箭。慌乱之中失了准头,袖箭擦着他的脖子,“笃”的一声射入了他身后的床柱。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澹台凛的声音问:“怎么了?”

我才想出声回应,昶昊已不顾自己血流如注的脖子,趁我张口将舌头探了过来。

他平常看来文弱,这时力气竟然大得很。

我又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得重重咬了他一口,他依然没有放开我,我便一面挣扎,一面提起腿来,用膝盖狠狠撞上他的鼠蹊。

昶昊痛得闷哼了一声,这才松了手。

我连忙向门口跑去,正碰上澹台凛推门进来,我几乎就直接撞到他身上。

澹台凛扶住我,只往我身上看了一眼,目光立刻便冷冽起来,也不说话,迈腿就向弯着腰靠在床沿上的昶昊走去。

我连忙一把拖住他,急切地道:“阿凛,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澹台凛回眸来看着我,双眉一皱。

我拉着他的手,轻轻道:“我真的没事。我们反正都要走了,不要节外生枝,好么?”

澹台凛这才叹了口气,牵着我走出去,才伸手过来,轻轻在我下唇上擦拭,柔声问道:“伤到了?”

我跟着抬手擦了一把,才发现原来我唇上沾了血。

是昶昊的血。

我刚刚那一下咬得不轻,他又不肯松开我,现在我嘴里还满是血腥味,也不知刚刚在慌乱间吞了多少下去。

想到这个,我不由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道:“没有…”

话没落音,澹台凛已轻轻抬起我的下巴亲下来,灵活的舌头在我口中游走,要确认什么一样,舔舐过我口腔内每一处地方,然后再回来与我的唇舌交缠,直到我瘫软地伏在他怀里,他才轻轻道:“昶昊的血?”

我点了点头。

澹台凛也点了点头,道:“很好,免得我再去割他一刀。”

真相大白8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抬起眼来看着他。

澹台凛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明白么?于士玮身后的人就是他,和桂公公勾结的也是他,在你身上下蛊的,难道还能是别人?”

我怔在那里。

…我早该想到的!

跟这件事有关系,精通医术,又随时留意着我的举动,除了昶昊还有谁?

照他自己说的,昶昼没有子嗣才是他最大的赢面。

那他下这蛊,一方面可以控制我,另一方面来说,也等于间接限制了昶昼。

只要我持续专宠擅房,那么昶昼就不可能有别的小孩。到时他只需除了昕灿,即位便顺理成章。

原来他才是我中蛊最大的受益者。

但我却一直被他那样人畜无害的温和外表蒙蔽,甚至还指望他能医治我,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他说愿意用一生来弥补,并不是因为他没办法帮我做什么,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将我推进这火坑的罪魁祸首!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半晌没动,澹台凛握了我的手,柔声道:“回去吧。”

我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颤,也不知是愤恨还是后怕,连腿都迈不动。于是抬手环住澹台凛的脖子,轻轻道:“你抱我走。”

“好。”澹台凛笑着应了,又低头亲了我一下,伸手抱起我,走向外面的马车。

回去之后,澹台凛才慢慢跟我讲这些天以来的事情。

原来当日三军大战,昶昼本来已是险胜,却没料到昶昊会突然发难。他一时不备,贴身侍卫们死伤殆尽,自己也身负重伤,幸好有人相救。

澹台凛说到这里,我不由皱了一下眉,道:“救他的是谁?既然出手相救了,为什么不当即送回宫里?不然哪有后面这么多麻烦。”

澹台凛笑了笑,道:“那个人说起来你也认识。”

我问:“是谁?”

澹台凛道:“是纤夜。”

真相大白9

我怔在那里,半晌才轻轻问:“你安排的?”

澹台凛摇了摇头,道:“从她跟了荀贡瑜,我们之间便再无联系,更加没有什么瓜葛。这次也是荀家兵败,她在混乱中逃出,却误打误撞地碰上重伤的昶昼,便救下他。但是她身为荀贡瑜的侍妾,身份特殊,不敢贸然露面。何况那时朝中政局未定,昶昼重伤未愈,她也不知文武百官之中谁才可信。所以只能先将昶昼藏起来养伤。”

听他这样为纤夜解释,我不由有些吃味,斜眼瞟着他。

澹台凛苦笑了一声,挽起袖子将手臂递到我面前。

我一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澹台凛道:“我看娘子神色,想来是又准备咬人,索性先侍候着。”

我“呸”了一声,白他一眼,将他的手推开去,啐道:“谁要咬你!倒是你背着我去见了别的女人,怎么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吧?”

澹台凛道:“娘子恕罪,不是我有意隐瞒,实在是不敢说。昶昊是何等敏锐阴狠的一个人,想来现在你也不用我多提醒,你又每天进宫与他见面,万一被他看出端睨,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他提起昶昊,我心头不由又是一寒,突然也不想继续听他们如何反击取胜的细节,只觉得全身困乏,轻轻说了声“我累了”,便自顾走向床边。

澹台凛跟着走过来,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迟疑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如果还有什么我必须知道的事情,你就说吧。今天反正也不差这一句了。”

澹台凛也笑了笑,一面伸手帮着我取下发饰解散发髻,一面轻轻道:“荀皇后死了。”

我又一怔,抬眼来看着他。

如今昶昼还朝,那个女人自然又跟着降回皇后,但她本来便一心只有昶昼,现在他回来了,她为什么反而会…

没等我问出口,澹台凛已轻轻解释道:“应该差不多就是你带昕灿出宫的时候,荀皇后试图从冷宫逃跑,被侍卫抓回去之后,没过多久就上吊自尽了。”

原来我们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之所以没有被更多侍卫阻拦,是因为她那边引起了骚乱。

想来她也是想为我们出逃制造机会吧?她那时说愿意以死为报,没想到竟真的自杀了。

说起来,到最后她也总算是对我说了一次实话吧?

到现在为止,整件事可算是尘埃落定真相大白,我们算是赢家,之前害过我的人也算是一一得到报应。

可我心里却一点胜利的喜悦也没有。

反而觉得心里像是有个洞,空空荡荡,漆黑一片,冰冷刺骨。

我不由得伸出手抱紧了澹台凛。

澹台凛没再说话,只是抱着我,轻轻抚着我的背。

我整个人贴在他怀里,只觉得他的体温就是我现在唯一的热源。

…还好。我还有澹台凛。

去留难定1

第二天朝堂上,昶昼便将昶昊以往种种阴谋公诸于众,定罪问斩。

澹台凛自请监斩,昶昼准了。

我听说这件事之后,才知道原来澹台凛对昶昊还是余怒未消,只是碍于我的心情,没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我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记恨昶昊,是因为昶昊曾经害过他,还是因为我的成分更大一点。

其实我从一到南浣就栽在昶昊的局里,身上的寒蛊虽然算是解了,但是以后能不能生育也还是个未知数,他又几次三番想要加害澹台凛,想到这些我心头倒也不是不恨。但现在他认罪伏法,我心情却不免有些复杂。

澹台凛自然看得出来,所以关于这些事情,在我面前一直避而不谈。

但他这样小心,我却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当晚便自己下厨准备了酒菜等他回来。

结果澹台凛回来得很晚。

他进门来看到我坐在桌前,又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歉意地笑了笑,道:“抱歉,我回来晚了。”

我也笑了笑,站起来道:“吃过没?我去把菜热一下。”

澹台凛帮着我把菜收拾起来,提到小厨房,一面道:“娘子亲自下了厨,只消差人来通知一声,为夫自然飞马赶回来,就不用劳娘子久候了。”

我笑了一声,道:“我也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于是澹台凛没再说话,只坐在一边守着我热菜。

弄好之后,也没再端出去,就在小厨房的桌上一起吃。

我为澹台凛斟上一杯酒,他却顺势握住了我的手,牵到唇边,亲了一下。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抬眼看着他,还没说话,澹台凛已轻轻道:“我只希望娘子今天这一桌,不是想为什么人求情。”

我身体有些发僵,愣了半天,才苦笑了一声,道:“你要不要这样啊?平常你在外面,多个心眼不算什么。但现在只有我们,要不要连我做顿饭给你吃都要先怀疑我有目的啊?”

去留难定2

澹台凛一时似乎有些尴尬,也僵在那里。半晌才试图调整气氛一般,半开玩笑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咧,既奸又盗。”我哼了一声,索性坐到他腿上去,伸手环了他的颈,道:“我们是夫妻,我做好饭等你回来吃,这不是天经地义么?还是你这是在变相指责我平常做得不够多?”

他这才轻笑了一声,伸手搂着我,低下头来亲亲我,道:“抱歉,这几天都在刑部处理昶昊的事情,每天都有人为他鸣冤求情,我有点过度紧张了。”

昶昊这么多年以来实在伪装得太好了。就连我这种被害者,没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意相信那么多事情的幕后黑手都是他,何况是外面那些不明真相的人。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澹台凛又道:“说起来,这还有你一份功劳哩。”

我抬眼来看着他,问:“什么?”

澹台凛道:“若不是你之前拖着他开义诊济难民,现在哪来这么多民众为他求情请愿?”

我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当时,我又没想到会这样。”

澹台凛轻叹了一声,道:“也不能怪你,当日…只怕在他掌权之前,谁也没有看出来吧。昶昊最可怕的地方,莫过于此。明明野心勃勃,却真的能做到完全不动不伸手,所有沾边的事都避得远远的。所以大家的目光根本从来都没有落到他身上去,更从不曾料到他会有这些心机。结果他一动手,才真叫干净利落。我在想,也许之前余士玮死于民乱的事也是他做的。”

“诶?”我不由一惊。

澹台凛道:“你那次惊马,在太后寿宴遇刺,以及余士玮身亡,这三件事始终没有头绪。但联系之前之后的事,我想说不定是因为余士玮看你失宠,自作主张做了些小动作,想让你重新得到昶昼的注意,并激化昶昼和荀骆两家的矛盾。但昶昊怕他动作太大,引人注目,又或者只是怪他出手没有轻重,索性借民乱灭了他。”

说起来,惊马那次且不论,太后寿宴那次,下手的人倒似乎的确没想要我的命。否则只要一刀捅了我就是,何必下了迷香又把我扔在宫里的枯井?

我沉吟半响,才问:“他承认了?”

澹台凛摇了摇头,道:“除了当日在昶昼面前认输,和后来和你见面的时候,昶昊一直一言不发。昶昼顾着皇家体面,不让上刑。”

皇家体面!

我不由嗤笑出声,彼此性命都不顾了,到这时反而来假惺惺顾什么体面。

我抿了抿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伸手挟了一筷子菜送澹台凛唇边。

澹台凛就着我的手吃了,斜过眼看着我,似乎又想说什么。我连忙抢道:“放心,就算我要求情,也会去找昶昼,找你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