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凛搂着我的手紧了紧,轻轻道:“别去找他。”

去留难定3

我一怔。

澹台凛搂紧了我,轻轻道:“我怕你一去,他就不会再放你出来。”

我不由得转身回抱他,轻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问:“他这几天有用什么办法挽留你么?”

澹台凛摇了摇头,道:“未曾。所以我才会担心。”

我又静了一会,才道:“也许他是真的想通了,愿意放我们走。”

澹台凛抱着我,笑了笑,道:“但愿如此。不过反正我也已经在准备了。多则月余,少则半月,到时他就算手眼通天,也抢不回你了。”

我伏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第二天澹台凛照例早起上朝,我跟着醒了,没起来,只靠在床头看他着衣洗潄。

澹台凛临出门之前,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道:“对了,有一件事情,还要请娘子定夺。”

“什么事?”我问。

澹台凛道:“昶昼催得有些紧,昶昊那一干从犯,左右这两天就要把罪名定下来,与昶昊一起处刑。府里关着的那个,娘子打算怎么处置?”

我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茉莉,不由得皱着眉沉默下来。

澹台凛笑了笑,伸手抚平我的眉头,道:“别这么为难。若依我的意思,当场直接杀了了事。”

我拉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虽然我现在没事,但茉莉在药里下了毒是不争的事实,若依澹台凛以前的行事风格,只怕的确早就一剑砍了。但他现在说得虽然凶悍,却只是一直把茉莉关在府里,等我决定,也还是照顾了我的心情吧。

这样想着,我轻轻叹了口气。

澹台凛道:“她是意图谋害太子的凶嫌,一直关在府里也不是办法,万一走露风声让昶昼知道,反而麻烦。娘子还是要早做决定。若是想公事公办,我今天就顺便把她押到刑部去。若是想私了,是杀是放都由你。但是,不准把她留下来。”

去留难定4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正经。

我抬起眼来看着他,他便伸手搂过我,也叹了口气,道:“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听到消息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管她最后是不是良心发现,不管她有什么理由和苦衷,你都不准继续留这种人在身边。否则只怕我有多少颗心都不够担的!”

我轻轻点了一下头,道:“让我再考虑一天?”

于是澹台凛又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出去了。

我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思绪纷乱。

一时在想茉莉的事,自那天以后,我心情一直很低沉,也没再管这事,就一直拖下来。但澹台凛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一直就这样关着她。

一时又想着昶昊如今这般下场,以我的立场,也不知该叹还是该笑。

转念又在想着昶昼要是真的不让我们走那该怎么办?澹台凛在准备的计划,真的可以万无一失高枕无忧吗?

后来索性也就什么也不想了,只看着床顶发呆,结果就一直躺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我的新侍女自然是澹台凛挑选的,叫阿春。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信得过,会武功,动作伶俐,寡言谨慎。

她过来服侍我起床洗漱,我不由又想起茉莉的事来。

澹台凛说是杀是放都由我,但是…我来这里这么久,基本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昶昼、沈骥衡、澹台凛,也就是茉莉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说几次出生入死,平常生活也是体贴入微,言语解闷,到现在让我杀她,我又怎么下得了手?

本想直接让人将她逐出府了事,但转念一想,也许转身就是永别,毕竟相识一场,还是应该再见她一面,便让人将她带过来。

茉莉不多时就被带过来,她看来憔悴了不少,额头上的淤青还没散,一双眼又红又肿,显然是因为哭泣的原因。

她一进来便直接跪在我面前,低头行礼。

去留难定5

我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茉莉低声回道:“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

我本是顺口一句话,茉莉却似乎误会了,连忙又伏下身去磕头,口中连连道:“奴婢罪该万死。”

我只好板起脸来,道:“给我起来,我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看你磕头的。”

她这才低低应了声,站了起来,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着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话要问,但一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半晌,才又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么?昶昊三天后就要问斩了。”

“什么?!”茉莉大惊失色地抬起眼来,急切地道,“怎么会这样?下毒的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做的。要杀的话,杀我就——”

“够了。”我低叱一声,打断她,道,“他自己都已认罪了,你还要掩饰什么?”

茉莉沉默片刻,又流下泪来,低低道:“宁王那么好的人,一定只是一念之差,一时鬼迷心窍…为什么非得问斩?陛下难道都不顾念手足亲情?”

“昶昊又何尝顾念过手足之情?”我不由冷哼了一声,“没错,他是好人。暗杀昶昼,毒害太后,还意图鸠杀自己三岁的侄子,更不用说三番五次谋害阿凛和在我身上下蛊了。哪里去找像他这样心狠手辣的好人?”

茉莉再次惊恐的抬起眼来,忙忙道:“宁王怎么可能做这样大逆不道丧心病狂的事?公主你一定弄错了。而且,不管怎么样,宁王怎么会害你?不会的,不会的。他让我跟着公主,一直以来也只交待我要悉心侍候,要努力让你与陛下合合美美恩爱幸福。公主不要的东西,他都当宝贝一样捡回去。公主不在的时候,他坐在这里,一坐就是半天。宁王这样喜欢公主,怎么会下蛊害你?”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且先不说,照他之前的计划,我和昶昼越是恩爱,其它的女人就越没有机会怀上龙种,他的赢面自然也就越大。

去留难定6

显然这些事情昶昊是连茉莉一起骗了,以免被人看出端睨。

看着茉莉这样急切地为他辩白的样子,我倒宁愿被骗的那个是我。宁愿对我下蛊的另有其人,昶昊只是在为人背黑锅。

但我已经为这些事情低落了这么久,整件事情来来回回已想过成百上千遍。到了这一步,昶昊实在没有理由骗我,更不可能是在为什么人顶罪。

的确只可能是他。

茉莉再次跪到我面前,伸手揪了我的衣角,道:“公主你去为宁王求求情吧?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宁王真的是好人,不会做那些事的…求求你…”

我长叹了口气,拂开她的手,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你下毒的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你走吧。”

茉莉如遭雷击一般怔在那里,半晌才流着泪轻轻道:“公主要杀要剐,奴婢都没有怨言,但是公主要赶奴婢走…奴婢却真的不知要去哪里…”

说起来,每次说到要分开,茉莉都表现得很紧张。我一开始只觉得也许她只是真的喜欢和我在一起,后来昶昊的阴谋败露之后,又想原来只是因为昶昊的命令。但现在她依然这样,却让我有些不能理解。

不怕死,却害怕自己独立生活么?

我不由得皱起眉来,又叹了口气,让人打盆热水过来。拉起茉莉,帮她洗了把脸。

“公主这是做什么?会折煞奴婢的。”茉莉大惊失色,连忙按住我的手,又要跪下。

我拉住她,道:“没什么,以前一直都是你在服侍我,让我帮你这一次。”

茉莉怔在那里,没再说话。

我帮她洗好脸,又解散她的发髻,细细梳好,一面道:“以往你都是照顾我,从今以后,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

茉莉眼中又有泪滑出。

我板起脸来,道:“不许哭,才刚刚洗好脸,不要又哭花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茉莉索性扭转了身子,伏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去留难定7

旁边阿春和两个侍女见状欲上前来拉她,我抬手制止她们,任茉莉伏在我身上哭。一直到她自己渐渐平息,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你走吧。”

茉莉止住了哭声,没再说话,只又跪下来向我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出去。

没有说再见。

或者,我们心里都明白,今生永远也不可能再见。

当天下午昶昼便令人来召我进宫,说太后精神稍好,想开个家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托病辞了。

太后要开家宴是不是真的想叫上我且不说,就算没有澹台凛的叮嘱,一想到宫里那些人那些事,我也不想再踏进去一步。

初进宫时,我在车里看着那些飞檐斗拱,只觉得像一只只在黑暗里择人而噬的兽,结果到现在,太后也好,昶昼兄弟也好,荀皇后,骆子缨…哪一个又能逃出这兽口?

对昶昼做到这一步,我也算是仁至义尽无愧于心,若有机会脱身,怎么可能再回那个火炕里去?

但我不愿意进宫,没过多久,昶昼竟然亲自来了公主府。

我听到禀报,吓了一跳,还没拿定主意是出去接驾呢,还是索性缩在房里装病的时候,昶昼已到了中门。

看,当皇帝就这点好,私闯民宅也没有人敢拦,何况这公主府,本来也就是他的地盘吧。

不过昶昼总还算给我们几分面子,并没有直接闯到三秋阁来,在中途的花厅便停下来,打发人来请我去见。

没奈何我只得差了人去通知澹台凛,自己一面打起精神来去见昶昼。

还没走到花厅门口,就听到稚声稚气一声“姑姑”,然后那粉嫩嫩的小人儿便一头撞进我怀里,双手抱住我不放。

原来昶昼把昕灿也带来了。

我笑了笑,伸手抱起小男孩,一面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好,看来他的风寒已好了。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问:“灿儿这几天乖不乖?”

去留难定8

“灿儿很乖。”小家伙搂着我的脖子贴在我身上,嘟了嘟嘴,“可是姑姑都不来看灿儿了。”

我一时有些尴尬,轻咳了声,不知要怎么跟小孩子解释。

昶昼这时也走出来,看着我们,笑道:“灿儿听说你不舒服,一定要来看你。”

我回眸看着他,皱了一下眉。

这个人…一开始用太后做借口召我进宫,如今又用昕灿做借口来公主府,到底想做什么?

正犹疑间,昕灿已抬起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来看着我,问:“姑姑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去看灿儿了?”

我不想对这孩子撒谎,但要对着这样一个孩子说以后不会再见他,又实在狠不下心。

结果我还没说话,昕灿又道:“父皇说姑姑要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是不是真的?”

我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昶昼,皱眉道:“你对小孩说这些做什么?”

昶昼只是轻笑着看着我,淡淡道:“难道你要我对自己的儿子说谎?还是你没有这个意思?”

“你——”

我只说得一个字,昕灿已抱紧了我,哭道:“姑姑不要走好不好?姑姑不要灿儿了吗?为什么母后离开灿儿,姑姑也要离开?灿儿会乖…姑姑不要走…”

小男孩哭得我心头一酸,轻轻抚着他的头,不会不要他之类的安慰几乎就要出口,但眼角的余光瞥到昶昼站在一侧,便又生生咽了回去。

就算我只是哄小孩,但他在一边听着,也不知会变成怎样。

所以当即只是轻轻拍着昕灿的背,轻轻道:“灿儿是小小男子汉了,不可以这么爱哭哦。就算以后姑姑不能在灿儿身边,也不会喜欢灿儿哭成花脸猫。所以灿儿自己一定要坚强,好不好?”

昕灿哽咽着道:“那姑姑要去哪里?灿儿以后可以去看你吗?”

我轻叹了口气,道:“姑姑也不知道呢。”

去留难定9

昕灿道:“那姑姑为什么要走?”

我又摸了摸他的头,道:“等灿儿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小男孩睁着一双大眼,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叫过阿春,让她带昕灿去洗把脸,再带他在园子里玩一会。昶昼招手叫过赐福,让他一起去。

看来他也许是知道茉莉下毒的事情了,所以就算在公主府里,也小心翼翼的。

但昕灿抱着我不肯松手,我又亲了他一口,道:“灿儿乖,去洗个脸自己玩一会。姑姑有话要和你父皇说。一会姑姑再去陪你,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昕灿这才松了手,由一名内侍抱着,跟着阿春去了。

昶昼看着他们离开,又轻轻笑了笑,道:“这孩子跟你真是亲热。”

我回过头来瞪着他,道:“你真卑鄙。”

昶昼亦回眸来看着我,目光温柔,轻轻道:“皇姐何出此言?”

我哼了一声,道:“利用自己三岁的儿子,这种事情你也做得出来,还不算卑鄙?”

昶昼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之间,就真的只能用这种口气来说话了么?”

“不要说得好像我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一样。”我打断他,截然道,“之前没有,之后更不会有,你搬谁出来做说客都一样。”

“我知道。”昶昼一面应着声,一面走回花厅去坐下,我也只得跟过去。

昶昼又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曾经说过,让你等我,等到我真正能够做主的时候,我会用最盛大的婚礼来迎娶你,从此一生相守。但是事到如今,只怕是不可能了。”

我只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昶昼又道:“但是,就算我们没有夫妻缘分,你又何必一定要走?你为这些事牺牲良多,我知道有些伤害永远也无法抹去,但是,至少请让我能稍微有些补偿。”

我又笑了一声,道:“陛下今天是来为自己求安心么?那不如给我个万两黄金做路费好了。”

去留难定10

昶昼道:“我知道我亏欠你…”

我再次打断他,道:“你不欠我,你欠的是瑞莲姑婆。我不欠你,也只是欠了瑞莲姑婆,她把我从小养大,所以我做这些都是为她。陛下你不用对我有任何内疚不安。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让我走了,对大家都好。”

昶昼沉默了一会,道:“若你肯留下,我便择日为你和澹台凛完婚,并亲自主婚如何?”

我怔了一下,半晌才笑起来,道:“若我不肯留下,你就不会承认我和阿凛是么?”

昶昼皱了一下眉,道:“我没有那样说。何况,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又在乎过别人承不承认?”

虽然是实情,但是被他用这样赌气一般的语气说出来,我却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也没回话,只轻咳了一声。

昶昼叹了口气,道:“其实要离开这里是你的意思吧?澹台凛虽然出身微寒,胸中却自有一番天地,从我见到他开始,他就一直想整顿南浣官场,但是眼下朝纲初定,百废待兴,正该他一展宏图的时候,就这样离开,他难道不会心有不甘?”

我心头不由一震。

没错,说到底,想走也只是我的意思。所谓我们想要的生活,其实也只是我想要的生活。澹台凛一身本事雄才大略,真的跟我隐退山野,岂不是太委屈了?

这问题我也不是没想过,但这时却不愿意在昶昼面前表露我的不安,表面上只是轻轻又笑了一声:“他甘不甘心,陛下你为何不去问他自己?”

昶昼还没说话,已听到澹台凛在外面朗声应道:“陛下有什么话要问微臣?”

我转过头去,澹台凛已大步走了进来,先向昶昼行了礼。

昶昼倒也没有意外,抬手免了,一面赐了坐。

我趁机便道:“阿凛你回来得正好。陛下不如当面问了吧。我先去给灿儿做些小点心。”

昶昼点了点头,澹台凛自然也没留我,只拉过我的手,轻轻一握。

去留难定11

我知道他是要我安心,当下便轻轻笑着点了点头,从花厅出去。

但是走到门口,脚步却有些踯蹰,有心想听听澹台凛的回答,却又有些担心,若澹台凛真的依然有志庙堂,我该怎么办?

正在犹豫间,昕灿已在阿春的陪同下回来了。他跑到我面前,轻轻拉了我的袖子,叫了声“姑姑”。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问:“怎么就回来了?是不是他们没有好好陪你玩?”

昕灿摇了摇头,握紧了我的手,道:“灿儿想和姑姑在一起。”

我笑了笑,道:“那姑姑现在要去给灿儿做好吃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男孩连忙点头,忙不迭地应声:“要。”

于是我决定暂时不管花厅里那两个男人的谈话,伸手抱起昕灿,向小厨房走去。

当天晚上昶昼父子留在公主府吃饭。

昶昼坚持不用备宴,说本来也就是私下来走动一下,平常我们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用兴师动众。

于是就比平常多加了两个菜,另外我给昕灿做了些梅花榚和水晶包子。依然就在花厅,设了个圆桌,也不分主次,围着坐了。

席间话两个男人很有默契的没提政事,只闲聊些天气风物。

昕灿坐在我与昶昼之间,紧挨在我身边,一只手牵着我的衣角不放,都不能好好吃饭,我只好侧过身来,轻言细语哄他,一面给他喂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