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爱爱跨前一步, 拉住方歌的衣角,声音有高:“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因为太远了吗? 因为宋小乔吗?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吗?”最后, 又慢慢的低下去。

方歌轻轻的拉开爱爱的手, 柔软的棉质衣料,在掌间一擦而过。

“小乔或许也是原因, 但是,可能你也能看出来了吧, 小石走的路和我走的路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硬绑在一起, 只会把两人最后的感情消耗殆尽, 最后可能因为怨恨,连友情都没有了!”

方歌偏过头去看浮动的叶, 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 白色的衣领翻动着擦过苍白的脸庞, 他握住爱爱的手, 指尖微凉:“朋友都是这样的,一直待在彼此的身边,即使遥远,即使让她幸福的人并不会马上出现,也会耐心等待着,我相信在某一天,某个地方, 一定会有让她幸福的人,再遥远总会有需要我的一天!”

方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月光就这样荡漾在深邃的眸里, 爱爱的心里慢慢的开始分泌出伤痛,如她,如烈情,如方歌,不正是这般的朋友吗?

近到可以立即把心挖出来给彼此, 远到——无法相拥。

可是, 做为朋友, 我却是如此的爱你……

如果是以前的爱爱,她一定会有自己的自私,无法真诚的希望方歌和烈情在一起, 但她在和欧阳在一起后,她是多么希望方歌,烈情能够拥有这般的幸福啊! 做为——他们的朋友!

爱爱反握住方歌的手,说得有点急促:“方歌,烈情曾经问过我: ‘你为什么还没有拥有, 就想着失去了呢?’ 现在, 我把这话送给你, 你常常说幸福,可是为什么幸福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却不去拿呢?”

方歌的身子震了震, 在爱爱掌间的手,突然握紧,又慢慢的松动。

爱爱轻轻笑:“方歌, 我希望你, 比谁都要幸福!”

她忘记不了这个少年曾给过她的温暖, 即使不在一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好的藏在她的心里。

你说“慢慢来, 我们都会幸福的!”可是, 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比任何人都要过得幸福!

方歌翻过手去, 他的手一直都是漂亮而干净的, 他握住爱爱的手,指间微微用力,又很快松开,因为彼此都不再是孩子了,所以这般庄重的握手, 他说:“谢谢你, 爱爱!”

苏爱爱摇了摇头, 年少的伙伴, 生命中第一个喜欢的男孩,他是如此真诚的待她, 能这样一路走来就已经是她苏爱爱莫大的福气。

方歌的手机响, 接了,一下子面色凝重,低沉的说:“不用了, 我来找你!”

苏爱爱问:“怎么了?”

方歌收了手机,摇了摇头:“是小乔, 她说要过来!”无奈的笑:“ 可能觉得我最近不大对。”又扬起了头, 对爱爱笑, 眼里满是坚定:“我等下过去, 和她说清楚。”

苏爱爱点头, 因为只要是方歌说出来的事, 她都坚信他做得到!

夏末的风轻轻擦过裸露的手臂, 撩起发梢。

她说:“方歌, 我曾经喜欢过你!”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坦白的说出自己旧时的心情,当时矛盾,挣扎和晦涩的心情都已变成了“曾经”,而今, 在这个颤声低吟的夏夜里, 像说起年少的懵懂般, 轻描淡写的说起,并不是为了任何的回应,只是想告诉他, 因为这是件值得她骄傲的事——喜欢过他!

校园的灯,暗了又亮, 亮了又暗,两人走过一盏盏的街灯。

方歌轻轻的“嗯”了一声,“我知道。”

苏爱爱垂下眼睛, 拢过耳畔的碎发, 哎, 他终究是知道的。

方歌停下脚步, 伸出手来,揉了揉爱爱的发心。

有时候我们说:我们都长大了, 学会周全的分析,学会理性的分析…… 我们也说:我们都变得现实了。 但是, 有些本质还是不会变的,内心里最深的感动却是亘古不变的。

这个少年,在看着自己的时候, 大眼里的温暖还是她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动,觉得是放在温水中的轻柔,这样悲伤夹杂着感动。他的指间触到自己的发时,让她的心要满溢出来, 一下子就要溢出眼角。

他说:“苏爱爱,谢谢你!”“谢谢你,爱爱!” 带着柔软, 带着忱挚,一片花瓣轻轻的划过眼角。

也许人和人的相识是注定的, 注定要有些人到你的生命里走过一程,像担负着某种使命。

三年前在校门口的那场惊鸿一瞥, 三年后,这个少年说:“谢谢你!” 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这是, 今晚他第二次说——“谢谢”。

栀子花在头顶绽放,她曾抱怨过暗恋是多么艰难啊, 她也曾为他流下不少的泪水,曾为他的恋情酸涩良久……但在这一刻, 她想的是, 能认识和他在同一个高中,真好!同一个年级,真好!同一个班级,真好!能在同一个大学, 真的,太好了!曾经喜欢上方歌,真的,真的,很好!

尔后, 苏爱爱和方歌在校门口分手, 在路灯狭长的影子下, 她向左走, 他向右行……

我们就在这幸福的路口, 不动声色的告别吧。

网吧里人不多, 爱爱选择了角落的位置,打开QQ视频, 看到烈情哭肿的眼,

她说:“你忙你的, 我就这样开着QQ, 你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喊我一声。”

打开手机, 给欧阳回了条短信, 大意是今天想早睡,就不多说了。

然后, 爱爱挂在QQ的一端, 开了小窗看电影, 时不时看看正在瞪大眼睛搜索什么的烈情。

烈情破涕而笑:“傻爱爱, 如果这时候过来一男人,看到你居然开着视频和一女人聊得火热,肯定要被你吓着!”

苏爱爱换了一部电影, 伸了伸懒腰, 笑着点鼠标:“我估计也是, 我还从来没为一女人包过夜呢,真是可怜啊我!”

两人笑闹了会,又各自在电脑一端做自己的事。

网吧里, 有游戏的枪声, 有电影的声音,有键盘鼠标的“啪啪”声, 这两个年少的死党, 在大洋两端, 却又在镜头之前, 即使什么都不说,即使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就这样静静的却也是足够了……

而那个夜晚却也是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日, 苏爱爱还没进宿舍门就听到隔壁宿舍的高声对话:“哎,知道吗? 昨天晚上蓝鸟公园一个女生出事了!”

“说是遇上流氓了!”

“好像不是咱学校的, 隔壁学校的, 但听说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的!”

“哎,你说谁那么晚往公园跑啊!”

苏爱爱颤抖着手推开门, 糖糖惨白着脸看着她:“爱爱, 方歌被叫到学工处去了!”

神收回了那少年(上)

苏爱爱第一次觉得通往学工处的路是那么的长, 脊上背着个热辣的太阳,烧得她额头流出一滴滴汗来。

教务处的门是紧紧关着的, 有声音不断的传出,一个女人的哭声带着嘶吼,如尖利的匕首:“我早说了不让他们在一起,为什么我家女儿会遇上这样的事,如果不是这孩子,如果不是这孩子……”最后又变成呜咽声。

苏爱爱靠在墙根站着, 额上的汗一滴滴滑下, 她顾不上抹。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约是校方领导:“两位请放心,这件事我们学校一定会配合当地警方负起责来……”

一个男人拔高的声音:“负什么责任? 出事都出了, 你能负什么责任! 要我说,退学! 我女儿还在医院里, 这小子当时就这么跑了,现在能这样安心上课?”

苏爱爱的脊背紧紧的贴着墙,微微的颤抖, 她第一次觉得明明自己是二十岁的成人了, 为什么在这样的大人面前却依然是那么的无力?

她听到校方说:“方歌,你也是咱们学校很重视的学生,我在这问你几个问题, 你昨晚真的和遇害的女生在一起?”

苏爱爱的鼻上冒出密密的汗来。

她听不到方歌的声音, 是摇头了?是点头了吗?

校方接着问,有点迟疑:“你……真的在那女生遇上……咳……”咳了一声,慢的慢说出:“强 ——奸犯……的时候跑走了?”

苏爱爱的心“咔哒”一声, 额上的汗珠钻进衣领里, 像条黏腻的蛇,吐着信子 要在她的颈间来上一口, 她一下子滑坐在地上。

女人的呜咽声又开始大起来, 依然没有方歌的声音。

校方说:“你先出去吧!”

脚步声, 开门声。

方歌轻轻的喊:“苏爱爱。”低头,伸出一只手来。

苏爱爱不敢抬头去看方歌, 她不忍凝视他清澈的眸子, 低着头, 她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明明是炎热的夏末, 为什么他的手却凉如寒冰?

两人一节节台阶往下走, 苏爱爱的心里直打鼓, 她有无数个问题,却又不知道说哪一个, 明明昨晚还是在她身边笑着的人啊,明明是彼此祝福的人啊, 为什么才十二小时不到,就变成了这样呢?

爱爱问:“方歌, 宋小乔真的……?” 又说不下去了, 她说不出那个字眼, 她也没有勇气抬头,低着头数着大理石台阶里的纹路。

很久,方歌轻轻的“嗯”了一声:“现在在医院。”

苏爱爱站住大声问:“你并没有见到她,对吧?你也没有跑走,对吧?”

她是打死都不会相信方歌会跑走的。

方歌站在几层台阶下, 没有回头, 背挺得很直, 他说:“恩, 昨晚, 我和你分开后, 绕到学生超市,买了张网络电话卡想打给小石, 又一个人走了会儿, 过去的时候, 小乔就不在了。”声音开始带着迟钝:“我打她手机关机,以为……是她又闹脾气了, 没过一会, 医院就打电话通知我了……出事的地方在蓝鸟公园,晚上十二点多……”

苏爱爱的腿有点抖, 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事情, 蓝鸟公园, 她也曾和阿单遇上流氓, 但绝对想不到两年后宋小乔居然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那个见面不多的女孩,那个曾经喊:“你要不喜欢我,我就从这跳下去”的孩子。

即使她憎恨过她,也恶毒的想过那样的女生必然不会幸福,她却再也想不到这样的事情真会发生在她身上!

突然, 爱爱抬头, 上前几步,拉住方歌的手臂,牙齿在打颤:“但是, 你刚才都承认了,是不是? 承认是你和她在一起的, 是你丢下她逃走的?”

在那个房间里,她听不到方歌的声音, 但是她就是那么笃定,方歌一定是点头了, 因为……他是方歌! 他是——那么善良的方歌啊!

方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早该知道是这样的, 苏爱爱脚一滑,跌在了台阶上, 跌下去的时候, 脚踝刺痛一下。

方歌一把拉住爱爱, 两人一起滑坐在台阶上, 她下一层, 他上一层,就这样坐下, 时间就那么安静下来。

很久, 他说:“她……一大早醒的, 不想见我,警察告诉我,她说是昨晚是和我在一起,两人走到蓝鸟公园约会……尔后, 我先跑走了……”

苏爱爱一下子跳起来, 脚踝疼得她嘴咧了一下, 她大声的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有幻想症吗? 还是逃避现实!我要去告诉学校!……” 到了最后,声音已经变成歇斯底里的嘶哑,似乎这样的叫出就是泄恨。

方歌飞快拉住爱爱的手:“不行, 你不能去。”两人就那样僵着, 他很清晰的说:“是我欠她的,她说是这样就是这样,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想着讲清楚,如果我去早一点, 如果我前两天就和她解释了, 就都不会发生……”

方歌的声音越来越小,头靠在爱爱的手上, 慢慢的,手背已濡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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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 爱爱买了电话卡, 打给烈情,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打给烈情, 她无法不把这样的事情告诉烈情。

电话的“嘟嘟”声像敲在心上, 一下接着一下,良久, 烈情接了“HELLO”了一声, 带着困顿。

爱爱的声音一下子就冲出来, 带着哽咽:“烈情, 是我……”

苏爱爱是断断续续把事情说完的, 烈情叹了口气:“傻爱爱, 你真的不懂!这件事, 你不要再提了!”

爱爱把脚搁在凳子上, 卷上裤子, 脚踝原来已经红肿起来。

她高了声音:“什么叫我不懂, 你自己说说你和方歌的事情,到底多少年了, 难道你们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烈情也高了声音:“这样下去有什么不好, 苏爱爱, 你觉得方歌真的不喜欢宋小乔吗? 他们初中的时候都在一起了,你算算, 这都要十年了, 再不喜欢也是一种习惯了! 再说, 你凭什么认为我还爱方小哥? 我如果还爱他,我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 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吧? 小学时候的事情,谁还会记在心里?”

苏爱爱找扶他林的手停在空中, 她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爱?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会分出如此多种?

苏爱爱也气了,她朝电话喊:“成,成, 是我多管闲事!”

这是爱爱和烈情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很久,烈情吐了口气出来,话筒上“噗”了一下:“爱爱,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我和方小哥,真的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太容易寂寞了, 谈不起远距离的感情,更不可能拿和他的友谊去试验,到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或者说, 我们都太现实了, 我喜欢他, 但并不足以让我有勇气和他在一起……”

苏爱爱悠悠的问烈情:“烈情, 到底现实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到底,长大,成长,是好事还是坏事?

烈情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的对爱爱说:“爱爱,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人一下都不说话了,电话里的“沙沙”声,如同老旧的胶片唱片机在“呀呀”的歌唱。

是的,我们都回不去了。

年少时喜欢的人,慢慢开始有了考量, 什么时候开始问的不再是“他喜不喜欢我?”而是“他适不适合我?”

那为他脸红心跳的年代,回不去了,

那为爱奋力奔跑的季节,回不去了,

曾共同流下的眼泪呢? 曾小心翼翼握住的手呢?曾一遍又一遍写下的信呢? 都在岁月中辗转遗失了,它们伴随着谁越走越远终于都看不见了。

是谁在奔跑? 哦!原来,是时间在逃……

对于宋小乔的事,苏爱爱本以为烈情一定会和她一起同仇敌忾,烈情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说:“爱爱,你知道方小哥为什么会认吗?”

“因为宋小乔的脚受过伤,不能再练田径了, 是方歌弄的!”

“你还记得我说过,方小哥小时候一直很皮吧, 你可能想象不到他有多皮, 我是后来听说的, 我和他上了不同的初中后,他田径队的训练经常逃, 有一次从观众席上直接跳下来, 宋小乔追在他后面, 也跟着跳下去……”

扶他林抹在脚踝, 凉得入了骨头里, 苏爱爱吸了口气。

听到烈情的声音:“我只听说方小歌挨了顿打,要不是宋小乔求饶, 她妈一定上门把屋顶都掀了,方小哥的脾气也变了,后来你也就看到的都是咱方小哥现在的样子……”

烈情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不行,我看下有没有打折票,回来一趟!等下叫我前男友把钱还我!”

“爱爱, 你看好方小歌, 你别看他一声不吭,其实想得比谁都多,听到没有, 爱爱? 爱爱?”

苏爱爱回神, “恩”了一声,挂了电话。

校园的广播里开始诵读一首英文诗, 反复的响在耳边

“For there is room in the halls of pleasure

For a large and lordly train,

But one by one we must file on

Through the narrow aisle of pain.”( 摘自 Ella Wheeler Wilcox )

在这快乐满溢的殿堂里,容得下一列宽敞气派的列车,

然而我们必须一个接着一个的排队,穿过这岁月磨难的狭长走道进入。

一个接着一个的, 独自的,慢慢行走……

神收回了那少年(下)

校方在几天后出了通知,白纸黑字贴布告栏里:“编导系 04*级同学方歌因***有碍校风校纪,为加强学校管理,维护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和生活秩序,保障学生身心健康,创建优良的学风、校风……给以留校察看处分,于****年**月**日施行。”

真是,真是……苏爱爱想笑, 真是笑死人了, 还有碍校风校纪,方歌要是叫碍校风校纪,那学校里有良民了吗? 她突然非常想骂脏话!

也真的有人大声的骂出来了:“Holly Shit!” 嗯,发音不错, 应该更有感情一点,

苏爱爱回头, 阳光下, 欧阳对着她笑出了两粒小虎牙,眨了眨眼。

“方歌还好吗?”欧阳和爱爱肩并肩走在路上,他问。

“恩,还好吧,最近没看到。” 爱爱踢着脚下的石子,她不知道能不能告诉欧阳。

“我最后一年了, 最近和阿单在忙项设计,不能常找你,你要乖啊!”

“恩” 苏爱爱点头,一转眼,他大四,她大三了。

“爱爱姑娘,我在说正经的!” 欧阳扮正爱爱的肩膀,笑着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你安生一点,有事一定要找我商量!” 又拍了拍爱爱的脑袋。

哎,知爱爱者,欧阳也。

“好!” 苏爱爱扭过头答应,没敢看欧阳的眼睛。

流言是一把雪亮的匕首,不知何时早已锋利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