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不是鬼,怎么叫幽都美人。”

“可是,有个女鬼告诉我他是仙,他身上也没有阴气。”

“他以前是仙,后来犯了事儿被打到了无间地狱。不过美人子箫和丰都大帝关系好,现在不仅出来了,还成了大人物。还有啊,他道行太高了,很多厉鬼都感受不到他的阴气……”

我打断她:“等等,你叫他什么?”

“美人……子箫啊。”丫鬟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他叫花子箫?”

“是,小姐。”

老爹跟我说,花子箫名字好听,但长得像妖怪,还是个冤死的厉鬼,我肯定会怕……

此时,他忽然像有所察觉一样,抬头看向我这里,朝我再次微微一笑,深黑的睫毛几乎把弯弯的眼睛都盖住。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我笑,心已经怦怦乱跳起来。

他完全没有骚狐狸的妖气,但也不是凡人的腔调。如此倾城的脸,却散发着浓烈的鬼魅气息,当初我怎么就会把他当成人看了呢?

我现在就想知道,那番话是老爹在撒谎,还是我理解错误?

一曲将尽,花子箫指尖几次飞速跳跃,干脆地收了尾音,众鬼欢呼鼓掌。他靠坐在竹席旁,把身后一群粉袍女鬼琴师唤到前方,让她们接着演绎下去。她们弹了几段,又有一群男鬼从帘帐里走出,吹起了白骨长箫。

曲子从平静的开端,变成有节奏的合奏,众鬼们听得出神,花子箫却倚在窗前,从水果篮子里,拿出一颗红到发紫的石榴,用手臂长的青锋短刀将之切成两半,啃着石榴,透过珠帘扫向奏乐的妖鬼、听曲的妖鬼,笑盈盈的目光又停在了我身上。要说他这个模样不诱人,那绝对是睁着眼说瞎话,但我被他这样一瞅,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把半截石榴扔在地上,石榴子像是血珠子一样,骨碌碌滚上竹席。他对着另一半石榴咔嚓咬了一口,眼神始终没从我身上溜开。大抵是幽都阴气太重,这美人明明是冲着我笑,我却老觉得他笑里渗着浓浓的怨意。若不是他离得远,我会觉得他将用短刀一把捅穿我的喉咙。

琴楼微暗,红烛摇曳,弦无节奏地颤抖,乐师们将曲子推向高潮。关键时刻,花子箫用短刀刀柄拨了几下琴弦,让激昂的曲子更加急促,令人窒息。不时的,他和众乐师的身影摇晃,好像在烛光中漂移一般。

原来,这就是无常爷所谓的阴间奏乐,真有群魔乱舞之感。

我道:“这里秩序还不错,可以安安心心听曲子,不像在阳间那样,琴师总会被人骚扰。”

丫鬟道:“不然不然,阴间可比阳间乱多了,只是没人敢在云霄琴楼里撒野,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笑:“我们不是都死了么,还能死第二次?”

“也不是……例如,例如……”丫鬟正仰着脑袋回想,又指了指花子箫的方向,“例如这个!”

此时,一个长着四只手的大肚男鬼冲过去,四只手按住花子箫拿着石榴的手,睁着圆溜溜的金鱼眼哭道:“花美人花美人啊,我仰慕你好久了,今天就算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把你带走!”

石榴滚落,石榴子洒了出来。

花子箫把他所有手都压在琴弦上,举起短刀往下砍了两次,一次剁下他两只手,无视他的惨叫,用手掌拍了一下古筝另一边的弦,把那四只手都震到了空中。与此同时,一群长舌鬼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把手吃下去。那大肚男鬼在地上翻滚哭号,琴弦上仍有深紫鲜血,花子箫拾起石榴用力一捏,以紫红的汁液洗涮了琴弦,再以白布拭去鲜血,顺便把自己白皙的手指挨个擦干净。

看见这一幕,我的脸不由扭了起来:“这太残忍。”

“夜叉姑娘才过鬼门关没几天,不知道我们公子素来都是这脾气。他早说过,奏乐时不欢迎打扰。”接嘴之人并非丫鬟,而是一个长了四只眼的书童。

“你们公子那哪里是奏乐,明明就是啃石榴。”

“一直弹的曲子未必是好曲,便是啃石榴,我们公子心里想的也是这曲子。”

“一心二用,如何又能奏好曲呢?”

“这道理换成男女情爱也是一样的。打个比方说,姑娘嫁给某人,可以专心伺候他,但心里大约念的是另一人。”

我稍微愣了一下,想起了早没了下落的某人。

只是想着想着,就又一次与花子箫对望。他的眼深黑,让人有踏入陷阱的错觉,眼角淡淡的笑意,也像是会吸魂一样,令人不敢挪步……

“媚娘,你在这里。”

听见少卿的声音,第一次觉得如闻佛音。我转头去寻他。果然,一群妖魔鬼怪里,他的样子最正常,也最俏丽。在一堆奇形怪状的脸孔中,那小俊脸也很是打眼。他让鬼差把听众们赶开,径直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就往外面拉:

“幽都的七月半才刚开始,你怎么就跑来这里听曲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麻利地把手抽了出来,他却丝毫不介意,单手护着我的肩,为我打开了一条道。

走出去了一些,又回头看一眼花子箫,他没再盯着我看,表情很是怡然,刚才的凝视鬼附身一样,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出了云霄琴楼,才发现入夜的幽州,竟是别一番景象。

满城灯火尽灭,鬼火莹黄,点亮数万盏灯笼,悬空上下浮动。街上摊铺各式各样,大肆铺张,卖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人肉香肠,辣炒肝脏,犼鳞镜(1),蠃鱼发簪(2),枯骨长琴,九尾狐毛饰,头骨灯……街上不仅鬼比平时多了许多,还有许多妖和非常稀少的仙魔。

刚好有一个女鬼长着三尺长脖子,和她矮墩墩的丈夫路过首饰摊。丈夫踮脚,从摊子上取下珍珠骷髅头簪子,抬头仰望着娘子,含情脉脉。长颈娘子用脖子缠着丈夫的脖子,绕了一圈,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丈夫的脸颊旁,丈夫饱含深情,把簪子别在了她的头上。

少卿仿佛受到了感动,也效仿这对夫妻,挑了一支蠃鱼发簪,朝我靠过来:“媚娘,来。”

“不要。”

鱼发簪阳间不是没有卖,不过一般姑娘都喜欢凤啊龙啊鸟啊,谁会把一只长着翅膀的鱼骨别在脑袋上,整得跟白骨精似的。少卿冤屈地把簪子放回去,默默带着我乘车,出了鬼门关,到了城外。

城外奈河一片深黑,却飘满了荷花水灯,乍一眼望去,就像是无数只燃烧的小船。不少鬼魂蹲在河边,用火折子把快要熄灭的水灯点亮。

我道:“他们在做什么?”

“续愿,这是阴间的习俗。七月半在阳间流下来的水灯上,续写你的愿望,再把灯点亮,那灯燃烧得越久,你的愿望也便越可能实现。”

“这个有点意思,我们去看看。”

走近河岸,果然看见不少鬼在荷花水灯上写字,有“儿女平安”,有“与妻重逢”,有“父母健康长寿”,有“盼早日投胎”……

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少卿已买好一支笔递给我:“我猜你肯定想写点什么。”

我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拨过来一只荷花水灯,试图在上面写字,但发现点着火实在不方便。

少卿也在我身边蹲下:“想写什么?我帮你。”

“这一定要自己来,不然会不灵验的吧。”

我又试了几次,但好像怎么都下不了手,即便写上去也歪歪扭扭。少卿直接把砚台拿下来,握着我的手,在上面蘸了点墨,在水灯上写下“愿策儿”。

我有些惊讶:“你居然知道我要写什么。”

少卿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握着我的手,在上面写下“平安长大”四个字。

我笑出声来,把荷花水灯轻放在河面上,推了出去,撑着下巴看它漂远:“希望这火能燃久一点。”

说了半晌,没得到回应,我转过脑袋看了一眼少卿。他和我的距离很近,一双眼黑亮黑亮,似乎看我已有一阵子。不过我和他视线刚一对上,他便掉头,看向奈河上的水灯,勾着食指,压在唇上清了清喉咙:“是啊,咳,是啊。”

*** *** ***

回到停云阁客厅,红木窗前多了一团东西,金白交错,像是一团绒毛裹在垫子上。那颜色在太璀璨,我和少卿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它。往前走一些,一颗小脑袋却从那团绒毛中探出来,尖尖的脸,斜飞的眼睛,让人很有似曾相识感。

原来是只狐狸。

我松了一口气,却见一条金尾巴从垫子上滑下来,在空中摆来摆去。正揣摩着这畜生的出处,忽地想起数日前选夫婿,老爹说了一句“你选什么不好选个狐狸精”。

“颜……颜姬?”说完我自己都不确定,看了一眼少卿,他似乎比我还糊涂。

那狐狸懒洋洋地斜眼看了我们一下,又噼噼啪啪掉下一堆金色的尾巴,我禁不住掏出手帕擦擦冷汗——原来老爹说的狐狸精,还真就只是条狐狸。

等狐狸的尾巴全掉下来,我数了数,发现这还不是只普通的狐狸,是条高档的九尾妖狐。一见他那充满光泽的金银毛发,我手痒痒了,也乐了:“看样子我们没亏,就算是只禽兽也好,以后留在家里当宠物,看看门,咬咬强盗,也不赖。”

“虽然妖鬼疏途,但偶尔带它出门遛遛,也是可以的。”

很显然,我和少卿一番话刺激了这畜生,它从垫子上跳下来,抖了抖毛,倏地变成了个人:“连本少爷的名字都没听过,你们是怎么在鬼界混的?”

他抱着胳膊眯眼望着我们,银发雪肤,狐狸媚眼,即便生气,也很是亮眼。可惜这人我不仅见过,还被他弄得鸡皮疙瘩乱蹿过——曾几何时,他跑到云霄琴楼挑衅花子箫,想比比谁才是阴间第一美鬼。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变了,这男人不仅要比美,骚狐狸还跑到了我家来现原形!

少卿的脸都快皱了起来:“这么说,你真是颜姬?”

“不是聘书都下了么,还不知道我是谁?”颜姬走到我们面前,一步三摇,绕着我和少卿转了一圈,缓缓道,“果真是已有家室之人,就算是当大的,也很亏待本少爷啊……”

其实他说的都是很平常的内容,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气,真是快把人都熏死。他厚厚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罢了,反正你们这些鬼在阴间也待不了太久,本少爷就陪着玩玩。”

骚狐狸太妖艳,光听他说话我都快酥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他这席话仿佛是对我说的,可眼睛从头到尾,都没能从少卿身上挪开过。

“东方媚。”

他用微妙的语调念出这三个字,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又喃喃道:“东方媚啊东方媚,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还是二者都喜欢?”

看颜姬轻轻摇了摇修长的手指,看着少卿一脸不解,我却豁然开朗。刚想开口澄清一些事,颜姬已经把双手搭在少卿肩上:“你就是东方媚,对么。果然是人如其名,但是有女妾的情况下怎么还可以再娶男妻,做人不可以得陇望蜀哦。”

如我所料,少卿整个人都变成了石块。

“怎么,说中要害了?”颜姬翘着尾巴摇了摇,又用手指勾了勾少卿的下巴。

下一刻,颜姬差点被少卿推翻。少卿躲到我的身后,惊慌失措,脸色苍白:“夫人,救我。”

少卿就是那金贵的小王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男人,他们和普通的男人不大一样。

我干咳一声:“其实……我才是东方媚。”

颜姬原本一脸不屑地抖袖口,听见我的声音后,狐狸眼都瞪得滚圆:“什么?什么?鬼卒跟我说东方大人的孩子是个公子。”

“东方大人家确实有个公子,不过还在上头。”我清了清嗓子,“颜公子,这实在是一场乌龙,我回头就跟家父把事情说明白,把婚退了……”

“东方媚……是女人?”颜姬一脸悲怆地看着我,好像还未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啊,是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拭了拭额上的汗,有点尴尬。

“我……要和个女人成亲?”

“颜公子,今天我东方媚就把话撩在台面上说清了,咱们绝对不会成亲,这事纯属家父手误。今日之过,他日必当以美男相报。”

颜姬还是一脸恍然。

少卿指着颜姬,手指都有些发抖:“夫人,他,他……他就像个断袖(3)。”“断袖”二字说得特别小声,像是犯了滔天大罪,生怕别人听见。

“什么像个断袖?”颜姬似乎被激怒了,“本少爷本来就是个断袖。”

在旁人看来,我真是艳福不浅,死前克夫命,死后中头彩,全都补回来。但他人怎知我心中之痛,阴间嫁的三个丈夫, 一断袖,一刁毒,一谋杀亲妻。断袖还是最大的那一个。

我轻轻拍了拍少卿的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回到卧房里睡觉,无比萧瑟。

那些候选夫君里,唯一让我有那么一点点满意的,莫名为老爹所淘汰。人必然不能就此屈服于天命,我还得跟老爹从长计议。翌日早上我便早早起身,打算去找老爹讨论公事和成亲的事,但看时间还早,不好扰他清梦,便一个人到奈何桥下面溜达溜达。

前一夜的荷花水灯依旧漂在河面。阴间没阳光,但白日也会明亮些,奈河水能载水灯飘飘而行,不知为何,鬼跳进去,却会消失得连根发丝儿都不剩。

顺着奈河一路往前走,放眼望去,忘川清澈广阔。一阵笛声混着水声传来,听了一小段,我就不由站直了一些——这竟是我时常在梦中听见的曲子。只是到这一刻,曲调竟凄凉得渗骨。这样悠扬温软的曲子,竟也可以被吹成这种调调。我一时好奇,顺着忘川一路往前走。

桂花瓣散着阴光,被风吹了一路,落在了吹笛人的身后。他面朝忘川,身旁站了一个挑着灯笼的书童,仿佛已在这里站了一宿。这红衣黑发的背影实在太好认,想必整个幽州只此一人。他并未察觉有人靠近,轻按着笛孔,把那首我从未听全过的曲子完整地吹下去。

一曲终了,他对着忘川站了很久,接过书童的灯笼:“意生,你先回去。”

“是,公子也请早些休息。”

书童意生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话,转过身来看到了我:“夜叉姑娘?”

花子箫也跟着回过头,将笛子握紧了一些:“东方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又再见面。”

意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花子箫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但还是埋着脑袋离去。我靠近了一些:“敢问花公子吹的曲子是……?”

“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这是第一回听全整首曲子,所以有些好奇。”

“这是一首几近失传的琴曲,这些年已没什么人记得。想必东方姑娘一定是在哪位老人那里听过。”

可以说花子箫是我遇到最怪的鬼。一和他说话,我就觉得他美貌盛极,让人忘魂,但隔远了看他,那种难以言喻的幽怨之气,又令人害怕。我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我在京城里看见你,一直以为你是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幽都美人,失敬失敬。”

“那是因为我死得早,待得久了,就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绰号。在我看来,真正的美人,是东方姑娘这样的。”

他这样一说,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现在我是人身吧?”

“人身鬼身都很好看,所以我总是忍不住盯着姑娘看,实在有些唐突。”

注释(1):据《山海经》记载,犼乃北方食人之兽,状如犬,传为海中神兽,状如马而有鳞,口中喷火,骘猛异常,食龙脑。

注释(2):据《山海经》记载,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注释(3):截断衣袖。指男性之间的同性恋。典出《汉书?佞幸传?董贤》:“(董贤)为人美丽自喜,哀帝望见,说其仪貌……贤宠爱日甚,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则参乘,入御左右,旬月间赏赐參巨万,贵震朝廷。常与上卧起。尝昼寝,偏藉上褏,上欲起,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褏而起。其恩爱至此。”

第五章 画皮

被个绝色美公子这样称赞,感觉真是五味陈杂。所幸我是在青楼唱过曲儿的,还不至于当场晕过去:“花公子实在过誉。”

花子箫正欲接口,一阵哭声呜呜啕啕,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我和他对望了一眼:“你听到了么?”

“嗯,可能是新鬼,去看看吧。”

我们顺着哭声一直沿着河岸走,最终在一片红花前看见一个女鬼的背影。她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在淌水,湿透的黑色长发落下来,珠宝和簪花散了满地。她身体有些浮肿,一边抽泣,一边按压肚子,往外呕吐了很多血水。看见这个场景,我像脚被打了钉子一般杵在原地,花子箫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径直走向那女子,轻声说道:“姑娘,需要帮忙么?”

女鬼僵着身子把脑袋转了过来。

看见她脸孔的那一瞬,我反应及时没有叫出声冒犯了人家——她的脸苍白而生硬,双目圆瞪,嘴唇外翻,身体肿胀而腹部鼓起,整一个被抛在水里七天七夜才被捞起来的尸样。

“我,我死得好冤……”她翻起的嘴唇微微一抖,更多的血水从口中涌出。

看见那些污血,听见她的哭声,花子箫依然没有觉得半点恶心,反倒耐心地弯下腰想要搀她起来:“有事起来慢慢说罢。”

女鬼用力摇摇头,捂着脸大哭起来:“我被家丁陷害了,他趁我官人不在的时候在饭中加药,起来以后,我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接下来,我就被浸猪笼了,我官人试图阻止他们,但没有人相信。可是,我真是冤枉的啊……”

她的哭声凄厉而幽怨,在空荡荡的山谷间回响,尖锐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

花子箫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你已经变成了画皮鬼,不如披一张皮到阳间去看看,查清是谁害了你,讨回清白,说不准也可以找阎王爷要个好胎。”

女鬼身体抖了一下:“倘或我也去害人扒人皮,那和那贱人家丁又有何区别?只要官人他还平安活着,即便要我死一百次,我也心甘情愿。”

花子箫道:“你含冤而死,你丈夫起码要捞回你的尸体,求佛超度,可你现在依旧是这般模样,显然已被他忘掉。这种男人,念他何用?”

“胡说!”女鬼的眼睛瞪得更圆更大了,“他必然有其它事。平日我为他做饭洗衣,吃他吃剩之食,洗他洗剩之水,他怎么可能对不住我!你们这群当鬼当惯了的,不过是在嫉妒阳间百年如一日的夫妻之情!”

听她这么一说我额上青筋乱跳,但看她也才死没多久就放弃了斤斤计较:“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已经漂到这里了,好歹先过了鬼门关再决定接下来的去留。”

“过了鬼门关,我岂不就真成了鬼!你们休想害我!”

我本想说你待在这也是鬼,不过是散魂画皮鬼罢了,但看她反应如此激烈,想来劝也无用,只好哄骗道:“姑娘,成了鬼再想变回人只能投胎。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不如去幽都里转转。阴间好得很,在这里你可以嫁多个男人……”

女鬼惊叫:“我向来只听过一夫多妻,从未听过一妻多夫,你这不守妇道的女人!别让你的骚气沾了我满身!”

不守妇道是个多么熟悉的词儿,死前被人念得耳朵都生了茧子。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花子箫:“她不喜欢我,你继续留下来劝吧。我先回城里找我爹。”

“我刚好也有事要回去,我们一起。”花子箫又俯身对那女鬼道,“姑娘,我回头再派人来助你。”

顺着忘川往回走,花子箫道:“东方姑娘来到阴间不久,竟然就知道了这里有一妻多夫制。”

“我老爹硬塞了三个丈夫给我,我能不知道么。”

花子箫愣了愣,随即笑道:“你大概是我在这里见过成亲最快的人。”

看着他那倾倒众生的笑,我的心跳又怦怦加快了几拍,也更加确定了老爹那边苗头不大对。我道:“花公子可有听过东方莫这个人?”

“孽镜大人是一方鬼帝,我自然听过。他与你姓氏相同,不知是否巧合?”

“他是我父亲。”

“原来东方姑娘是鬼帝千金,失敬。”

听见“鬼帝”一词,我脑中浮现了老爹抽着烟销魂胡牌的模样,怎样都没法把这两个玩意儿联系到一块儿去:

“哪里哪里,客气。只是想问问,花公子是否认识家父?”

花子箫笑道:“我认识他,他是否认识,我便不清楚。”

看样子花子箫和老爹并未结怨,那便不是老爹感情用事。可是说花子箫长得吓人,不让我和他接触,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毕竟汤少卿和谢必安的鬼身都够吓人了,尤其是必安化鬼时的舌头简直是噩梦,我自个儿变成鬼照镜子,也可以被自己惊得半死,花子箫的鬼身能恐怖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