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蓉还没回话,杨云便突然开口道:“那是因为你知道她会下十八层地狱,你自然希望她永世不得超生。”

我对杨云痴傻数年,若说在某一刻突然对这段愚蠢的过去做了了断,应该便是现在。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若真觉得我杀了她,就走正轨拿出证据来再上公堂鬼殿拍案。在这里和你女人耍着嘴皮子诬陷我,算什么男人。”

杨云道:“如果真的走正轨,你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念在我们曾经夫妻多年的旧分上不会和你计较,但也请你适可而止。”

我哭笑不得:“随你们罢。”

此时,谢必安忽然道:“敢问杨王,蓉贵妃是哪天去世的?”

“初九卯时三刻。”杨云答得很快,听见必安那个带刺的“蓉贵妃”,脸色不大好看。

“那便是。那一整天我娘子都在我的房里歇息,莫不成是练了分身术去杀蓉贵妃?蓉贵妃怕是病入膏肓看走了眼,还是洗洗眼睛看清了我娘子的模样再下定论。”

“无常爷,我对东方媚的了解,恐怕要比你多得多。”冷蓉冷冷道,“连白无常都如此有失公允,这阴间果然是腐坏得厉害。”

“哪里哪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下还是差了杨王那么一些。只是,还请杨王和蓉贵妃说话悠着些,回答太快只怕会给人留下话柄。”

杨云看了我们一会儿,轻叹一声:“罢了,若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蓉儿身上,我根本不会跟你们计较。我也不曾指望过你们会承认。”

显而易见的,杨云已经完全听不进冷蓉以外之人的说辞。令我费解的是花子箫的反应。目光不经意扫过他,他也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谢必安。但那轻描淡写的一瞥,竟看得我浑身发冷鸡皮疙瘩乱颤,瞬间令我想起了无数妖鬼野史中的阴冷厉鬼。又因为这一瞥结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看仔细,他便又一次面带微笑地说道:“好了,今天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以和为贵,不要再争。都请先进去坐吧。”

那几个人总消停些,先行进去。

书窗外竹叶轻垂,回廊月满,花子箫微微欠着身,长发如流水般垂落。他用折扇指了指后院:“东方姑娘,请。”

*** *** ***

谢必安这番话暂且封住了杨云和冷蓉的嘴,但旁人的目光看来,大概还是会猜忌他是护短,才寻此说辞。而显然冷蓉在炼狱火海里受了不少委屈,从喝茶到移步宴厅用膳,她的咳嗽一直没消停过。杨云一个晚上话都不多,只顾着在旁边端茶送水温柔体贴。

冰山美人一旦柔弱起来,那是比西施还要惹人心疼。不仅是杨云,连在座的一些宾客都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眼神。相对的,对我就是带着些指责的冷淡。

趁着花子箫去接丰都大帝的时候,一个青目獠牙的将军鬼在我身边坐下:“东方提督,你都有了三个丈夫,为何还要跟别人争杨王?鬼帝真有那么好么?”

妙染这个长舌妇,她不挑拨离间仿佛浑身就不舒服!我听说她的鬼身是吊死鬼,果真名符其实!

可是,无论我心里咒骂多少遍,她都无动于衷,黏在花子箫身边笑得花枝乱颤,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随口几句话把人弄得声名狼藉。

一想到明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幽都,一想到幽都会变成第二个京城,我就无比烦躁,把喝到一半的茶往桌上一搁:“能不能不提他们了?我和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此时,冷蓉捂嘴提裙,走到我身边,轻咳了几声道:“东方媚,你若真喜欢杨云,便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因他天天以泪洗面。我退出。”

“不!”

杨云也从五方鬼帝的坐席上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我们早就成了众宾客目光的焦点,他的眼中却仿佛只能装下一个冷蓉。他握住她的手,强迫性地把她往身前一带:

“冷蓉,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就这样像送礼一样随随便便让给别人?”

冷蓉努力想挣脱他,却仍旧被他抓得死死的。她眼眶红了,拍打他的手背:“放开我!你既然要和她纠缠不清,就不要靠近我!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接受一对一的感情!”

与我当初委曲求全答应杨云纳妾相比,她是如此果断无情。

“我和东方媚早就没关系了,为了你我还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为了你我甚至可以现在就下无间地狱永不超生。”杨云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眼睛眯了起来,“你想退出是么,那好,你退便是。从此往后,你退一步,我进十步。”

别人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责备变成了同情。仿佛我做的卑鄙之事也都情有可原,毕竟他们如此相爱,我只是陪衬品。死去的心大概已不会再痛。我打了个呵欠,坐在椅子上,为必安沏了一杯茶:“必安,我听别人说花公子富可敌国,大半个幽都都买得下来,你说是真是假?”

必安不由笑道:“你这话题转得还真硬。”

“是转得真快吧。”似乎是我的没反应让妙染看着不顺眼极了,她说话时都咬牙切齿,面部扭曲,“眼见杨王把握不住,心便转向花公子。不看看自己是谁的弃妇,也就只有小兵小卒愿意娶你。真可悲,为了掩盖内心的痛苦,居然一连嫁三个丈夫……唉,我听说其中一个还是断袖?”

她刚一说完,就有一些不明状况的人被逗笑。

同一时间,一群人护送着花子箫和一个中年虬髯男子进来。虬髯男子一身华袍玄红交错,头戴帝冠,不怒自威,想来是丰都大帝。他们刚踏进门,所有人便起身向他跪拜。

“都平身吧。”丰都大帝心情似乎很好,在最里面的席位上坐下来,“列位,你们别看花子箫平时性格温和,可是生了牛脾气。东方鬼帝的位置不是还空缺着么,朕让他考虑考虑,你们猜猜他说什么?‘人生一朝一夕转瞬即逝,所以凡人才想去当官过把瘾。花子箫比乌龟还长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画画吧。’”

众人随着丰都大帝笑了起来。

丰都大帝道:“子箫,人家都称你为鬼中之鬼,说你看不穿摸不透。你说说,连鬼帝之位都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

花子箫在席上坐下,命乐师奏乐,四排十二个侍女为大家斟酒,不紧不慢地将折扇放在手心里握了握:“这么说来,子箫确实有一件事想做。”

丰都大帝笑道:“说。”

杨云和冷蓉深情的戏码到一半中止,便显得有些尴尬。

其实撇去鬼帝的高位,杨云都绝对算得上是个英姿勃发的美公子。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当初嫁他时他的模样。轻风掀起盖头的刹那,春深云淡,人立玉,天如水,翩翩君子黯淡了黄金与红妆。

只是此时此刻,和花子箫一比,黯淡的却是这翩翩君子。

花子箫道:“我不想要东方大人的位置,却很想当他的女婿。”

我愣住。很多人都和我一样没反应过来。

花子箫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对丰都大帝道:“我对东方姑娘一见倾心,与她的亲事,还请大帝做主。”

杨云和冷蓉脸上都露出了微微的诧异之色。

如果花子箫要娶一个女子,那她为何还要去和杨云的女人争风吃醋——我对花子箫的了解甚少,来到阴间的时间也不长,竟都会忍不住如此想。很显然,在场的人也更是有着同样的感触。因此,众鬼们都毫不掩饰地讶异起来。

丰都大帝捋了捋胡须,察觉了大家的反应却没挑明:“东方那个老赌鬼的女儿,有点意思。这姑娘现在可在场?”

谢必安朝我不怀好意地笑笑,用下巴指了指他们的方向。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朝大帝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丰都大帝看着我,身子往前倾了一些,对花子箫道:“这丫头果真国色天香,难怪把你迷成这样。”

花子箫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丰都大帝又道:“东方姑娘,这门亲事你怎么看。”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杨云。他和冷蓉竟也在看着我。料想现在我若回答说“请大帝做主”这两个同命鸳鸯的好戏就会少了那么几分惊天动地,面对妙染的恶意,我也能有力还击。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在幽都只会待到策儿长大成人,与其在这留下一屁股桃花债,不如两袖清风,早日离去。至于旁人的风言风语,笑笑便过去。

我道:“多谢花公子青睐,花公子乃鬼中龙凤,一表人才,和我成亲实在有些浪费。何况我家里三位夫君已经有些伺候不过来,花公子来必然是要受委屈的。所以,这番好意我先心领。”

原本以为这样说,那对我充满激情与澎湃的妙染会消停一下,谁知她看我的眼神竟更加复杂起来。

丰都大帝捋胡须的动作迟疑了一些,看着我和花子箫微妙地笑了:“郎有意,妾无情,子箫,你看这事可如何是好。”

丰都大帝是鬼界至尊,我一直以为他会是个神像般威严冷酷的人,谁知他的性子竟是如此。这说话的调调……总给我一种不详的预感。

花子箫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勉强。只是我对东方姑娘的心意天地可鉴,姑娘若是有意回头,子箫随时静候佳音。”

“听听这话说得。子箫啊子箫,你果然是个君子。不过,有的姑娘偏生不爱君子。”丰都大帝轻轻叹了一声,转眼看向我,“东方姑娘,朕和老赌鬼也算是有几世交情了,看他从上上辈子的书香世家大少爷,变成上辈子连三两银子都要拖欠着丢人的糟老头子,再变成这辈子皇宫鸡棚里那只……朕实在对他感到对不住得很啊。他女儿朕若不好好照应,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承蒙陛下厚爱。”我一时半会儿捉不住这大帝的重点在哪里。

丰都大帝道:“既然你不愿嫁给花子箫,回去朕和太后商量商量,给你在朕的后宫里立个名分。你早些把家里三位夫君遣散了,到朕身边享清福罢。”

全场呆如木鸡。

一阵狂风吹来。我看上去很淡定,实际一切惊涛骇浪的言语都无法描述我心中的震撼——果真我的直觉是对的,这丰都大帝为老不尊,年轻人的事他搅合个什么劲儿!

花子箫也有些慌了:“陛下……”

丰都大帝朝他举了举手:“你不懂朕和东方的交情,他的女儿朕是一定要好好‘照顾’的。东方丫头,你快快决定,是要当朕的妃子,还是要当花夫人。”

花子箫看着我,虽像是被丰都大帝阻止了,深黑的眼中竟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终于知道。

这花子箫不仅有着幽都第一脸,温润有礼,还擅摆鸿门宴。这门亲事早是钉子锈在木头里的事,他和丰都大帝二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 不过是给我个台阶下,好让强取豪夺变成天赐良缘。

丰都大帝把玩着身上的念珠,再次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须:“东方丫头,你怎么看?”

“我……”我提起一口气,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花子箫,“花公子人很不错。”

在四下一片死寂中,丰都大帝满意地点点头:“那这事就这么定下。婚礼三日后举行。”

他话音刚落,盘子摔落砸碎的声音响起,妙染低着头,满脸不甘愤恨地起身冲出宴会。

这局势变化堪比六月云少女心。杨云和冷蓉两人还站在原处,大抵也被弄晕了。他们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准备做出点什么反应,花子箫便道:“陛下,子箫还有一事请求。”

丰都大帝佯装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我看杨王与冷姑娘也是一对有情人,前阵子陛下碰巧又欲安排杨王修仙,不如让他们一起罢。”

丰都大帝毫不犹豫道:“是个好主意。善了。”

*** *** ***

晚宴结束后,一些宾客离去,花子箫带着一些宾客在厅堂中赏画。我和谢必安穿过回廊准备去后院和范无救会面,必安忽然道:“花子箫是个人物。”

我道:“从何说起?”

“求个亲事就一炷香时间,杨王和冷蓉还就这样被他送走。仙鬼不容,杨王去了仙界当再高的官,也不会像在鬼界这般如鱼得水,何况方才我听他们在底下的说法是打算让他当散仙。花子箫这人看上去温温柔柔客客气气,但他要看不顺眼的人,还真没什么好下场。”

“是不是鬼当久了都会有些阴森?我都答应这门亲事了你再来吓唬我,似乎有些不地道。”

“娘子实在多虑。你看你和我,少卿还有颜公子不都成亲了么,这些日子还是各过各的。以花子箫的个性来看,他应该不会强迫你和他同房,但总会用一些你意想不到的法子。这便是姜太公钓鱼的事。”

他把这些日子的尴尬说得如此轻松,我反倒有些不自在:“我自有分寸。”

按理说我和他们成亲了,是该尽一些妻子的义务。可是,没个好时机,即便在同一屋檐下我们这夫妻间的关系也没一点桃花香粉味儿,浑然散发着凛凛正气。必安和我向来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少卿嘴上嚷嚷的厉害却从来不敢实际行动,骚狐狸断袖就不说了……

我心想自己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骚狐狸和黑无常正站在后院里赏月。只是两人脸色都不是特好看,尤其是颜姬,一头银发在辉辉月色下把肤色显得苍白,看着黑无常的眼睛也是又亮又凶险,像只快要发怒的真狐狸:

“我不解开迷魂咒又如何了,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范无救也恼了,一身黑衣让他化作了月夜的修罗:“颜姬,你这样太过分了!既然没有需要我做的事,为何还不肯放过她?你还有没有道德规矩可言?”

“跟狐狸精讲道德,讲规矩?哈哈哈哈……”颜姬抱着腰大笑起来,露出的白色尾巴上绒毛随风颤抖,“我就是不放过她怎么着,就不让你开心怎么着?”

范无救原本已至气头上,但想了一会儿眼睛眯了起来:“原来,你想独占我。”

颜姬微微一愣,大声道:“放屁!”

范无救却像是捉住了对方要害,往前走了一步,扬起嘴角:“说想奴役我,看我不顺眼实际是假的对么。我差点忘了你是断袖。”

“你……”

颜姬手指发抖,忽然扬手朝范无救脸上打去!

但范无救动作迅速,抓着锁链的大手反应迅速地把颜姬的手腕接下,紧紧扣住:“拿她威胁我,和我长时间相处,你以为便能如意了么?断袖我不是没见过,但像你这么无耻的还真少见。喜欢男子不代表你就得变成女子,你以为自己美得很,却不知道在个男子眼中一个大男人扭着屁股走路有多恶心。告诉你,就算这世界上没了女子,我独身一辈子也不会考虑多看你一眼。”

颜姬很显然被这番话伤了,眼眶发红:“你……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她扔到奈河里去!”

“你扔啊。你扔了我就直接杀到你的狐狸窝老巢里扒皮草给她陪葬!”

范无救把颜姬重重一推,他脚下不稳直接往后跌倒,摔到了我跟前。我连忙扶住颜姬,他一见我和谢必安都在,眼中有泪珠子在打滚,却一直强撑着捂住被锁链伤了的手腕,恶狠狠地对范无救道:“你走着瞧!”

他转身一溜烟跑掉。

谢必安看了看他离去的方向,又对范无救道:“范兄言重。九尾狐不分男女是否断袖,走路都是那个样子的。”

“一向刁毒的白无常居然也说我言重了,看来我还真是言重啊。”范无救显然还在气头上。

难得看见谢必安都有些语塞,我道:“我也觉得颜姬只是贪玩,应该没有恶意,你这样说他,他心里应该会很难受。何况他不是自以为美,他本身就生得好看。”

范无救道:“好看有什么用?那个性真是让人生厌。你以为所有好看的人都跟花公子似的温柔似水?”

难得一向寡言的黑无常开口说了很多话,但这一开口,就让我和谢必安都闭了嘴。

而花子箫和丰都大帝做事真是不盖的,翌日便安排了杨云和冷蓉投胎。

冷蓉在阴间尚无功勋,不能直接进入仙界,他便令他们转世投胎,成为再世夫妻,积累功德,以便晚年修仙飞升。所以,喝汤过桥望三生石的路子,他们还是得走。我好歹和他们也是故人一场,一大清早就带着少卿,去送他们过桥。

杨云站在奈何桥头,依旧一袭黑袍,眉间一点淡紫色,将他的眼显得无比深邃。见我过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媚娘,我深知我有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今后或许在轮回中都不会再见。之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罢。”

“嗯。”我平静地看着他和冷蓉,“祝你们永世恩爱。”

杨云笑了笑,冷蓉眼中却噙着点泪水:“东方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知道她真心爱杨云。杨云待她也一样。

看见他们喝下孟婆汤,我想,这段荒唐的过去,总算要划上一个句点。然后杨云拍拍少卿的肩:“照顾好媚娘,尤其要小心她新纳的夫君,他可不好对付。”

少卿怔了许久:“新纳的夫君?”

“媚娘,少卿,我们在此别过。”

杨云牵着冷蓉的手走过奈何桥,少卿却在纠结新夫君的问题,反复问了我很多次,我以目送他们离去的借口推脱都没用。眼见他们在桥对面看完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杨云忽然回过头来,脸色发白地看着我:“不,不是这样……”

他忽然扔掉冷蓉的手,朝我冲过来:“青寐,青寐!我是云霄啊!”

但是脚还没踏上奈何桥,人就已经被鬼卒拦住。杨云用力挣扎想要摆脱他们,但一路被强迫着往后拖,扔到了地上。他奋力爬起来,再次朝我冲过来,却又一次被鬼卒们拽住。终于他挣扎不动了,一边被鬼卒们架着腋下拖走,一边痛哭着喊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想起了我,一定要来找我!我会等你,不论多少年我都会——”

但是话没说完,人已被扔入轮回。

看见这一幕,冷蓉和少卿傻眼。我自然也傻了眼:“他……在说什么啊,他是在跟我们说话么?”

冷蓉也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但已经喝了汤过了桥不能回来,只有顺着鬼卒的意,跟着进入轮回。直到桥对面一片宁静,我才回头看向少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显然少卿对杨云没什么兴趣:“你新纳的夫君是怎么回事?”

少卿再有不满,也无法阻止花子箫定下的亲事,就像天皇老子都没法让喝了汤的人重新踏上奈何桥。三天期限一满,花府的大红轿子就抬了过来。少卿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投胎完毕,终是平静了一些,和另外两个夫君看我坐进轿子,一脸天下末日的惆怅模样。大概是前一夜想得太多,在轿子里摇来摇去,没多久我已睡着。然后我做了一个感觉很长实际很短的梦。

梦里有彩灯点点,烟桥重重。云淡天低月辉处,一个白袍仙人在纸上绘画,妙笔生花,绘出大片仙界云台的水墨画。他黑发如水,肤白如玉,额心一点紫色仙印,容仪清然氛氲了万里桃李花开。

我走过去,和他说了一句模模糊糊的话,他抬头看见我,略显愕然,而后浅浅一笑:“东月楼台轩辕座是有个云霄仙人,不过不是大仙,至多是个顽仙。”

半梦半醒中,我隐约觉得这人是个故人,却远得像是开天辟地时的事,远到仿佛已经与我无关。只是如此不清晰地看着一个人的脸,不记得他的五官,却记得他的眼神还有那种从容悠然的微笑。

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仙,却能拍着胸脯说,这人便是我心中仙人的模样。

直到轿停风起,凉飕飕的空气吹进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怪梦。大概是杨云在过桥之前的乱叫让我印象深刻,竟梦到他变成了个仙,真是荒谬。

我在旁人的搀扶下进入礼堂。凤冠的珠帘摇摇晃晃,眼前景象恍如昔日。

花府里挤满了众鬼宾客,花子箫一身大红喜袍站在礼堂里,回过头看着我。

这样的模式走了好多次,这次除了地点改变,人更多了点,拜的高堂是丰都大帝,也没觉得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我还有些发冷,想早点结束这场被要挟着进行的婚礼,好早些回去安抚一下少卿。

夫妻对拜时,尽管隔着珠帘,我还是看见了花子箫眼中化不开的伤感。但那样的眼神只持续了一会儿,便被丰都大帝打断:“赶紧喝交杯酒好洞房,在这么多人面前眉来眼去像什么样子。”

花子箫禁不住轻笑出声,和我喝了交杯酒,在一片欢呼声中带我去了新房。

云烟旧梦,凤雀屏开,新房里红烛摇曳。花子箫把我扶到床上坐下,自行到一旁去倒酒。我累得靠在了床头,完全没有初次嫁人含羞矜持的模样:“花公子,这婚礼还办这么盛大,你玩心太重。”

花子箫脱簪而笑,把斟好酒端到我面前:“这可不是在玩。”

“怎么,难道你还真想和我成亲不成?”把他递来的酒一饮而尽。

“没有真的假的,我们已成亲。”花子箫也陪着我喝了酒。

三杯交杯酒下肚,我就得意洋洋地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你要知道,上回我可是一口气娶了三个啊。你看看,现在我又娶了你……你可是幽都第一美人儿,我真是要羡煞旁人。”

“你不是娶我。”花子箫用金杆拦下我的手指,用下巴指了指窗外,“这是我的宅子,你和我在这成亲,自然是嫁给我。”

“是么,可是,你只排第四位啊。真不明白,我都已经有了三个夫君,你为何还来凑这个热闹……幽都的佳人,也不至于如此罕见啊。”

不出一会儿,花子箫的眼中也有几分醉意,他用金杆掀开我凤冠上的珠帘,勾下头来仔细地看了我许久:“东方姑娘。”

“……怎么了……”我有些不自在。

他嘴角含着淡淡的笑,身子朝我凑过来了一些。我立刻往后退了一些。他又前进。就这样我被逼得无路可退,浑身紧绷地问道:“怎么了?”

花子箫好像心情好得很,侧过头去轻轻笑了一会儿,又转过来弯着眼笑道:“不是第一次成亲,怎么会紧张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