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你错了。他连皮相都是画上去的。”

“是啊,他是无间地狱来的画皮鬼,不可能陪你一起转世,也不可能给你终生幸福。我话说难听点,你们甚至无法传宗接代。你真打算为他永远留在这不见天日的阴曹地府,和他一起永世不得超生?”

“走一步算一步罢。少卿,别再多问。”

“是啊,是我多嘴。我本来就不该多问。”少卿目光闪烁地看着忘川,“你知道我是最适合你的人,也是最能让你幸福的人。可是,你却选了一条最弯的路。事到如今,也只能祝你幸福。”

我在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连简单的“多谢”都说不出口:“你几时投胎?”

“今夜子时三刻。”

我怔了怔:“这么赶?”

“对,这回不是王爷了,可是太子。”少卿笑了,看上去却没有他说得那么得意。

“真有你的,这样好的胎都鼓捣来。”我也强笑着轻推他一把,“那晚上我来送你。”

“别,我不喜欢分别。你要来的话,那可就要跟我一起过去,当个太子妃。晚上陪我吃一顿散伙饭便好,多拿点时间陪陪你的真夫君罢。”他搂住我的肩,就像往昔一般,“来,我们先回家。”

一场饭食不知味,气氛也平平淡淡,之后颜姬和少卿还是一如既往,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颜姬说大家都走空了,他可没兴趣留在这里当我和子箫的陪衬,打算搬出去住。所以一整个晚上,我都能听见他指使下人收拾东西的声音,还有时不时和少卿拌嘴的声音。

子时,深夜渐静。

我听见少卿不耐烦地把颜姬赶回来,接着便是最后一声门响。

必安没了,爹投了胎,少卿过了桥,颜姬也将搬走。本来热热闹闹的一个家,竟一夜间人去楼空。我把整个人都埋入子箫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子箫。”我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现在,我只有你了。”

他轻抚着我的背脊:“我知道。你从什么都有,到变成了只剩下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背脊,抚上了我的脸颊,在黑暗中,细细地描绘着我的脸部轮廓:“可我却幸运得很,从什么都没有,到有了你。”

眼眶里的泪水立刻落了下来。

如此选择,虽然寂寞,却不会后悔。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何时,但现在,哪怕一直做鬼,也要和他成为长长久久的鬼夫妻。

至于十年后的事,十年后再说罢。

窗外轻烟缕缕,花落香残。

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老爹在桥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还记得当初为父为你安排三个夫君,令你抽的签么,那其实是谢公子的意思。”后面还有话,他没说完,我却隐隐约约有些明白。

必安这遭走了,倒是合了他的名号:人生易尽,世事无常。绕了一大圈,大概连他自己都不会猜到,到头来,他会和碧烟一样,都在奈河里化成了轻烟。

碧烟碧烟,轻裾含碧烟,窈窕似云浮。

只是到最后,不知在无常爷心中,窈窕的究竟是那个爱碧烟的人,还是名碧烟的鬼。

第十三章 过桥

石天基有诗曰:“人生在世一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这话绝对仅限于凡人的那个世界。

数年过去,上头的世界白云苍狗,下头的世界铁板不易。策儿到了变声的年纪,顶着个公鸭嗓到处跑,脸部轮廓虽还稚嫩,但也渐渐有了英俊小生的影儿。宛儿也到了豆蔻年华,站在一把子水葱儿似的姑娘里,竟也很是出类拔萃。可叹的是,她和策儿两人感情似乎没儿时那么好,时常闹别扭不说,有时候还吵得面红耳赤,互相看不顺眼。

而沈公子自与颜姬三年之约后,寒窗苦读,发愤图强,终于在第三年金榜题名,为皇上钦点了状元,大红袍子上了身。翰林府赏一品御宴,文人骚客几番风雅,风风光光过后,沈公子心中惦记着的,还是京城那棵郁郁芳芳的桃树。

月下一壶桂酒,折枝一束桃花。沈公子心怀忐忑,等着与故人重逢。

然则到最后,酒喝完了,花凋零了,还是没能等来要等的人。

我跟颜姬说,你这回眼神不好使,沈公子是个长情的人,这样做不地道。颜姬摇摇手指头,说再等三年,你且看他。

此后,沈公子果真如他所料,鲤鱼了个跳龙门,名利双收一帆风顺。他搬到京城两年后,把自个儿的一家子人也带了过去,包括他五岁的亲妹子。而离奇的是,这妹子生得跟花似的,却是个难得的鬼才——大字还不认得一个,就嗜上了赌,摇色子摸麻将天九牌斗鸡走马她是样样精通。

一日大司马带着小儿子到沈公子家中做客,因和沈公子聊得投缘,就把小儿子扔到了后院。司马小公子虚长沈小姐几岁,生得虎头虎脑的,脾气略有些暴躁,浑身是劲儿,一会儿便把整个后院里的兄弟姐妹吓得不敢说话。只有沈小姐胆子颇肥,拿出一对蛐蛐儿给他,说你选一只跟我斗,谁的蛐蛐儿赢了,就算谁赢,输家为赢家做牛做马十年。司马小公子见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毫不犹豫答应,并选了大的那只蛐蛐儿。

结果便是,这未来的武状元果真逃到天涯海角,也没能逃出沈小姐的五指山,这辈子又被套牢了整整十年。

沈小姐固然生了颗冰雪聪明的脑袋,她兄长考上金榜的脑袋,却仿佛是石头做的。

皇上看他是越看越顺眼,没过多久便招他当驸马。可沈公子违抗圣旨,宁死不屈,还坚持说自己已有婚约。碍着这个理由,皇上不好发作,但也不再宠他。不出两年,他便连降四级,还被发配到京城外去安抚瘟疫百姓。沈公子这些年原本郁郁寡欢,身子骨不大好,这一去,毫不意外也染上了病疠,短短一个月内,便再也没从床上下来过。

沈公子是状元郎,这等人物都是由无常爷亲自勾魂。范无救和花子箫一次闲聊,提起姓沈的状元郎即将赴召玉楼,马上要去生死簿上登记。听说这一消息,我立即命人去寻颜姬。那时,颜姬刚好在流连草丛,和一群琵琶精面首销魂蚀骨。这些年他愣是没踏入京城半步,听说这件事,却立即飞奔到阳间。

我心里还是很担心他,但因为被禁足,只能在阴间等消息。然而等了十多天,只从一些鬼卒那里听说,阳间有个状元郎本来是要死的,近日不仅大病痊愈逃过一劫,还马上要娶公主当驸马爷了,这命不是一般大。

之后我直接去找黑无常,想问他颜姬的状况。可到了无常府,却看见另一个女子正上门拜访。两人因为都在等范无救,不过一会儿就搭上话了。

“我是来谢恩的。”女子浅浅一笑,“我前些年中了一个狐狸精的迷魂咒,到十多天前才解开。我好姐妹说,这些年一直都是无常爷在保护我,顺着那狐狸精的意思去做事,才留住了我的性命,所以想亲自跟他道个谢。”

“原来如此。”

我点着头,心里却更焦急了。这应该就是骚狐狸用来威胁范无救的姑娘。他的迷魂咒应该只有他本人才能解。半个月前日子沈公子差点归天,他按理说没时间忽然回来解咒又再消失。

迷魂咒失效,难道是因为……

正心慌意乱,范无救亲自出来见客了。

女子笑意更深了,顿时百媚横生:“无常爷,托你的福,我身上的妖咒解开了。”

“是吗,那就好。”范无救难得露出温柔的表情,但很快又转向我这边,淡淡说道,“东方姑娘,你跟我进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好。”我点点头。

范无救又对那女子说道:“今天有事,我改天再来看你。”而后把我带入府中。

其实,我早已做好听见噩耗的准备,从大门走到前院的路上,一直心情低落。但到正厅门口,进入眼帘的第一个事物,居然是盘在灰鼠椅上的金白毛团子,还有下方垂着摆动的几根金毛尾巴。

我飞奔过去,蹲在那条九尾狐面前:“颜……颜姬?”

九尾狐看了我一眼,翻了个白眼,伸了个懒腰,又懒洋洋地缩成一团睡觉去了。

其实十分不确定这是不是颜姬。印象中,颜姬的狐妖原身要比这个大很多,眼前这只兽简直就是婴儿狐狸。

“这是颜姬吗?”我回头看向范无救。

“是的。他把千年内丹给了别人,所以不但变回了原型,还缩小了很多,估计几百年内是没法化为人形了。”范无救走过来,也蹲在他的旁边,用手指捅了捅小狐狸的肚子。狐狸浑身毛立刻耸起,眼睛发红地看着他,但只能嗷嗷嗷地叫几声,甚是憋屈。

“颜公子,这就叫恶有恶报。以后坏事少做,知道么。”范无救又捅了捅他的肚子。

骚狐狸终于怒了,一下跳起来,吊到范无救的身上,在他胳膊上又啃又咬。无奈他现在杀伤力就像个奶娃娃,咬了半天,范无救都没点反应。他也只能继续无趣地缩回椅子上,用小屁股和缩小的尾巴对着我们。只是那尾巴上的毛虽有新生宝宝的光泽,却一根根立了起来。

从那以后,范无救便饲养起了幼狐,我也时不时去逗弄一下小动物。其余时间在家里种种花,作作画,等花子箫回家后,与他过着平凡温馨的夫妻生活。

这样日复一日,光阴荏苒,九年时间眨眼而过。

这九年的时间里,策儿终于长大成人,小小年纪便金榜题名,拿下武探花,受圣上之命平定反贼,安定边疆。翌年圣上驾崩,九岁的太子爷九五之尊,君临天下。策儿回到朝廷辅佐小天子大治天下。随后,太皇太后把宛儿许配给他,成就了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

因着儿时的小插曲,沈小姐追着司马小公子整整九年没放,还没满十年便耳提面命,非得赖着对方从了自己。司马小公子对她很是无奈,坚决不从,无奈大司马夫妇很是喜欢这小丫头,给他们提前定了亲,也不枉小姑娘当年的粉身碎骨浑不怕,化作鸡汤也无怨。

冬去春来,又是个阴雨天。

细雨轻寒,衣满风声。对岸不知何时盖起了一栋小竹屋,屋前绿树葱葱。落叶映奈河,水岸一望,万里一片白茫茫。行舟由远及近,舟影掩着树影,缓缓靠了岸。

几名随从下船后,红袍公子撑了伞,提着衣摆从舟上下来。我赶紧收了伞,冲过去钻到他的伞下。花子箫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媚媚,怎么你也在这里?”

我挽住他的手,抬头看向他:“我来接你。”

花子箫转身打发掉了随从和意生,和我一起慢慢在河边踱步:“娘子今天表现非凡,不知有何指教?”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不要跟我客套,就是想你了。”

花子箫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拍拍我搭在他胳膊上的手,轻轻说道:“其实,方才我在舟上,也是在想着媚媚。”

“是么……”我故作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其实是藏不住脸上的笑。我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他:“子箫,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下。”

“嗯。”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花子箫故作迷惘地沉思了小片刻:“我不知道。”

“明年十年期满,策儿长大了,我的投胎期限快到了头。”

其实这个话题并不好开口。九年来,我和子箫没一个人提起这件事。即便是即将满期,他也从来没跟我说过。因此,听我说出这句话,他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声音也更低了些:“放心,我没忘记。”

我扬扬眉,好奇道:“那你可知道我该几时去投胎?”

“现在还不清楚,毕竟那是一年后的事。”花子箫的睫毛垂了下来,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到时候我会为你安排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在这之前,我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好么。”

我想了想,歪过脑袋看他:“可是,我现在就想投胎,该如何是好?毕竟策儿也长大了啊。”

花子箫并没太大反应,只是淡淡道:“时间还没到,你是走不了的。”

“不要这样……”我抓住他的胳膊,赖皮一样用力摇了摇,“子箫,子箫,你那么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让我早投胎的,对不对?”

花子箫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冷冷地说道:“九年你都忍了,多忍一年,有这么困难么。”

我眯着眼,愤愤道:“忍不了。”

他静静地盯着我,脸色苍白,张开嘴唇半晌,才说出一个字:“好。”

“啊,你真狠心。”我委屈地吐了一口气,怨怼地看着他,“毕竟昨天晚上我们才有过肌肤之亲,现在我要走,你居然连留都不留……是不是想早点打发我走,好去寻花问柳呀?”

这下他连嘴唇都发白了。

“这九年里,每天我都恨不得把一天当成两天用。每天都不敢睡觉,因为多过一天,你在我身边的时间就要少一天。现在你想提前投胎,还说我狠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提前投胎怎么了?”我眨了眨眼睛,完全不知所云的态度,心里却忽然难过起来。

花子箫眼神冷漠,寒声道:“投胎转世,你懂这话里的意思么?不是说你过了一辈子,可以再来和我重聚。转世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永远的陌生人。”

他的语气很淡,但我却差点因此哭了出来。

我摇摇头,忘记他说的话,抬头笑道:“所以,我才做了决定。十年期满,就下无间地狱。”

花子箫愣住。

“……什么?”

“不知道我会在那里待多久,但肯定会出来的。在这之前先说好,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第一,在我进无间地狱的时候,你不准找别的女人,必须等我。第二,你不准拒绝,如果想说什么为我好让我去投胎,那现在就送我走。明白了么?”

花子箫沉默地听完,睫毛颤了一下,望着我的眸子中有水光闪烁。最终,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陪你一起去。”

其实,我和他说的是恐怖又恶心的事。一个是扒皮削骨,一个是噩梦重现,两人都将变成血池地狱中血肉模糊的腐尸,可是,却没有半点后悔。

只觉得眼前一切都比以往更美,花如锦绣,人似春风。

*** *** ***

很快,又一年过去。

进无间地狱不是件小事,若只是作奸犯科,搞不好会被送到十八层地狱,煎炸一圈再捞回来。纵观六界,还没哪个妖鬼神魔自主去申请永世不得超生。因此,我特意准备好了口供,打算去阎罗王那里报个道,再去丰都大帝那里陈情。

自从老爹投胎,阎罗王又变得跟以前那般兢兢业业。门口大鬼小鬼排队等候,他还是淡然处理公务。眼见黑无常带着一群勾魂跟班过了拐角,我等得无聊,一时来了兴致就跑过去想打个招呼。不料还没走近,就听见两个勾魂嘲道:

“你刚才看到么,东方媚真的打算下无间地狱,据说是打算去陪她夫君。”

“话说她留在阴间不是为了她弟弟么,怎么花子箫改了她弟的生死簿,都这样轻易原谅了?果然女人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

“不,这事她仿佛根本不知道。就是个傻子啊,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怨不得她。在她看来,不,在很多鬼看来,花子箫都是个正人君子不是么。不过稍微用脑筋想想就知道,他在阴间待了这么久,怎么还能是正人君子。你看东方媚来这里以后,他杀了多少人。看当初那冷蓉,还有那叫妙什么的……”

“死的都不作数,最惨的是汤王爷吧,好生生一痴情郎,连和东方媚三世的夫妻胎都定下了,却被他硬逼着去投胎……我现在直接怀疑啊,颜公子变回畜生、我们白无常爷的死和他也……”

这时,范无救的声音响起:“你们俩在这里废话些什么,快过去做事。”

听到这里,脑子里的血像瞬间流失,胸腔里有一口气提不上来。我扶着廊柱,眼冒金星,几乎站不住脚。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阎王爷派人来通知我入殿。我晃晃脑袋,努力保持清醒,跟了进去。阎王爷果然是被老爹坑过太多次,见了我立刻笑开了颜:“什么风把东方千金都吹过来了,你爹爹现在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我……十年期将满,投胎的日子也快到了。我还是放心不下家弟,想找阎王爷看看东方策的生死簿。”

“原来如此。稍等,这就去找给你。”

他动作神速,像生怕我提到了其他人。不过多时,生死簿便翻开在写“东方策”的 页面,为鬼卒双手奉上。

簿子有些陈旧,但果然是有改动的痕迹。

我喃喃道:“奇怪,子箫跟我说,十年前他改过两次策儿的死期,何故这里只有一次?”

“两次?他只找我改过一次,莫不成是在丰都大帝那……”阎罗王说到一半,看见我的脸色以后,忽然住了口,自己脸色也变了,“东方媚,这事,这事你自个儿知道就好,可千万别去找花……”

不等他话说完,我已冲出阎罗殿。

晚上,花子箫回家了。我替他把外衣脱下,又端茶送水,帮他揉了揉肩:“今年必安的忌日,你跟我一起为他烧柱香罢。”

花子箫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回头:“好。”

我坐在他的身侧,轻轻抚摸着他的黑发:“每年我们都去,你就不问问我今年为何突然提出来?”

“那是为何?”

“因为以前都不曾注意看你烧香时的反应。现在我很想知道一件事……”我的手停了下来,“必安的死,不会也和你有关吧?”

花子箫拨了拨茶盖,笑了一下:“你想太多了。”

我也笑了:“我连下无间地狱都不怕,更不会怕跳奈河。如果你撒谎骗我,知道真相,我说不定会难过得不得了,做出和必安一样的事。”

他这才放下茶杯,静静凝视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凉了下来:“告诉我,必安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花子箫不说话。

“回答我的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但无论等多久,他还是如同一座塑像,美丽却无情。

“你说话。”

我摇了摇他的胳膊,忽然觉得整个人从背脊到心底都凉透了:“你为何要改策儿的生死簿?你知道……知道你这样做了以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对不对?”

花子箫真像是死了一般,除了静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少卿,颜姬,他们都是你害的,是不是?”

悬在室内的大红灯笼轻摇,把暖阁衬得如同浓烈墨画一般。花子箫身后的绣幔也微微摆动,盖住了青绿铜鼎。可是,直到窗外孤魂的花腔令鼓响起,震落了满院的红花, 他才终于开口道:“既然你已决意留下,我就不会再放你走。”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总算明白他这句话里的意思。而且,越是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越对比他素日的与世无争,心中的凉意就愈发渗骨:“……你还打算害死多少人?”

“为了留住你,多少人都可以。”他毫不延缓地说道。

同枕十年,我知道他很多事。譬如才学渊博,精通音律,喜焚宫香,爱品名茶,海量却不爱酒;后院里种了许多野花,也爱盖满青苔的盆景;口味很清淡,吃饭不挑剔,喝茶的嘴却高贵得很;偏心漆茶盘、红紫透雕镶花卉草书的茶壶,至爱六安瓜片;妙笔生花,字迹有王羲之遗风,自成一体,幽都一名女鬼将他的字画以金绒绣出,为阴间仕宦富贵之鬼收藏,名之“箫绣”;他的皮肤是象牙色,鼻子高高的,此时一身银红色的绫袍加在身上,自是风度翩翩,无以伦比。只是并未料到,为妻十年,我竟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在我眼中,花子箫一直是个神仙心性的公子,他温文儒雅、与世无争,之所以为鬼,是因为仙界犯了全天下最大的错漏。

“我先走了。”

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后退两步就转身想要逃离这里。可还没走出几步,大门就被一道暗红色的光封住。我呆了一下,刚想质问,他已将我打横抱起,朝卧房的方向走去。我推了推他的胳膊,错愕道:“你做什么……放我,我要出去!”

他加快脚步,却没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