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瞬间就把唐妩的脖子上的狐狸领子吹地飞了出去。

唐妩的身量有限,等她反应要去够的时候,那一条白白的狐狸毛已经到了程煜手上。

她的脸瞬间涨红。

要知道,她脖子上的青青紫紫还没彻底消掉,这下狐狸领子没了,那岂不是都要被瞧见了!

程煜大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叫一声哥哥,我就给你,好不好?”

唐妩咬了咬唇,用她那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十分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见状,程煜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梨涡。他想着,妧妧的性子,真是比程安那个泼猴强太多了。

他还是不要逗她了。

于是在唐妩还未开口以前,他就亲手给他戴上了这条狐狸毛。

“走吧。”程煜道。

说着,他上前一步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的一角,对她笑道:“夫人,上车。”

唐妩不禁撇嘴,他这声夫人,她怎么听,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这时候的永扬街正是热闹的时候,街道两侧,锣鼓喧天,酒肆,药铺,布铺的吆喝声接连不断,等程煜和唐妩的马车走远后,才见两个身影从一个摊位后面探出头来。

“王妃……奴婢眼睛没瞎吧,刚刚那二人,可是唐姨娘和世子爷?”

安茹儿手里拿着的糖炒栗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第49章 看病

隔了许久,安茹儿才缓缓道:“佩儿,刚刚那二人,你可看清了?”

“看是看清了……可那唐姨娘不是被渝国细作掠走了吗……她怎么会和世子有纠缠在一起?”佩儿道。

安茹儿咬着下唇,脸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

她倒是也想知道,那个狐媚子究竟是怎么攀上煜哥儿的!居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昵成那个样子。

程煜这些年是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就说温宁郡主吧,温宁郡主可是长公主的独女,京城里谁看她的目光,都跟看蚌里的珍珠一样,有求娶之意郎君比比皆是。

可温宁郡主独独对程煜上了心,以往宫宴,她只要遇上程煜便会降下身段主动攀谈几句,这般明显的心思京城里谁看不出来?

但程煜呢!他不但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更是连长公主亲设的宴席都敢不去!

就这样的人,居然会对着那个贱人笑成那个样子!

真的是成了精的狐狸!郢王府容不下她了,难到她就要攀上程国公府不成吗!

“王妃……那我们还去买白锦吗?”佩儿见王妃不语,便又悄悄问了一句。

“还买什么白锦,即刻回府!再怎么说,那狐媚子也是殿下房里的人,她既然回了京城,那便是要回王府的,我倒要看看,她这回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别说,等安茹儿前脚刚踏进郢王府,后脚程煜就将唐妩送了回来。

郢王府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安茹儿正吆喝着小厮搬东西。

听到了声响,安茹儿扭过头去看,可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仍是愣在了当场。

她本以为唐妩既然是被人掠走的,那回来的时候总该低调些,可眼下这般阵仗,哪有一丝一毫低调行事的意思!

“妾身见过王妃。”唐妩行过礼,恭恭敬敬地道。

王妃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渐渐蓄泪道:“妹妹!”

她上前一步拉住唐妩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又问道:“妹妹可是受了苦?”

“托殿下和王妃的福,妾身并没有受苦。”如今,唐妩对安茹儿这般惺惺作态的样子,倒是也习以为常了。

王妃应了两声,轻拭了眼角的泪珠,转而去看一旁的程煜,诧异道:“世子怎的……也在这儿?

“我受殿下之命送夫人回府。”程煜一脸正色道。

闻言,安茹儿不禁在心里暗暗地嗤笑了一声。她真是没想到,同她一起长大的煜哥儿,竟也添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若不是她方才亲眼目睹了这二人的苟且,想必,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破他这坦坦荡荡的样子了。

安茹儿假意拍了一下手,转身对着佩儿道:“快去告诉厨房的人,叫他们速速把晚膳端上来。”说着,安茹儿又对上了程煜目光,柔声道:“路上辛苦,世子留下吃口饭再走吧。”

程煜本想拒绝,但看着安茹儿这一脸殷勤的样子,觉得还有必要将一切话交待清楚后再走,便颔首道了一声:“也好。”

安茹儿展颜一笑,“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甚?”

这顿饭吃的各怀鬼胎,安茹儿刚撂下筷子,就摸着唐妩的手嘘寒问暖了起来,说着说着,终于说到了她真正想问的事来。

“那妹妹,是如何脱险的?”安茹儿道。

说到底,这才是安茹儿最为在乎的,她本以为唐妩此次定是再也回不来的,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壮汉掠走,清白早就说不清了,她没想到,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竟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听完安茹儿这话,唐妩应声回道:“妾身刚被那一伙贼人掠出城,就遇上了殿下派来的追兵。那些人赶着逃命,觉得带上妾实在是个累赘,便在堻州将妾打晕,扔到了林子里,还好有一农妇救了妾,妾才得以生还……后来又过了几天,妾就遇上了殿下的兵马。”

唐妩这番话,是郢王提前交待好的,虽然时间点已经被她说的模糊不清,但也容不得安茹儿质疑。

因为她即便不信,也找不出其他证据。

再加上有程煜这个在一旁连连附和的,这件事,就彻底成了死无对证之事。

安茹儿即便装的再是端庄大度,也终是在程煜左一句右一句的维护下,变了脸色。

等程煜和唐妩走后,安茹儿冷笑着将一桌子盛饭的碟碗都掀翻了。

周围的女使噤若寒蝉,隔了好一会儿,佩儿才在一旁低声道:“王妃为何不提及今日之事?”

安茹儿脸色微冷,并未过多言语,只说了一句且等着看吧。

经过刚刚那几句盘问,安茹儿便知道了,如今所有人都已是被她骗的团团转。她想捉大鱼,那就只能放长线。

——

等回到了屋内,唐妩便遣退了所有人,独独留下了杨嬷嬷。

杨嬷嬷毕竟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其心智,乃是院子里一众奴仆所不能比的。她一见唐妩这过分凝重的神情,便是知道出大事了。

杨嬷嬷转身阖上门,紧着嗓子道:“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唐妩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嬷嬷,是我有了身孕了。”

这话一出,杨嬷嬷立马瞪直了眼睛。

接着,唐妩又胸前掏出了郢王交待的令牌,“殿下与我说,等回了府里,一切都听嬷嬷的。”

杨嬷嬷接过令牌,不禁若有所思。

她以前是在宫里伺候主子的,对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再是了解不过,这唐姨娘虽受殿下垂爱,但位份却不高,也无母家照应。如今殿下不在,若是被王妃知道她是流落在外的时候怀上了孩子,为保殿下子嗣清誉,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殿下是何意思,她细细一想便知。

“夫人放心,从今日起,夫人所有的吃食,衣裳,老身都会亲自给你过一遍。内院的丫头,也就留双儿和落英两个即可,剩余的,老身都给撵到外院去。”

“这些事,但凭嬷嬷做主。”

——

夜幕已深,待所有人都退下去后,唐妩极快地就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已是发生了太多了,实在是太过疲惫。

可不想半夜醒来的时候,却发了烧。

杨嬷嬷用手背一试,心就不免咯噔一声。这女人大了肚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她的月份还小着,孩子还没坐稳,这时候生了病,怕是连药都吃不得。

其实说来也怪,这女人怀胎九月,最不稳当的,就属这不显怀的前三个月。

想当初,先帝曾宠爱过一个出身低微的玉妃,那玉妃虽然人比花娇,但在宫中却是个无依无靠的。她一怀上孩子的时候害怕被分宠,就在阴雨天给先帝爷跳了一支舞,可这一跳,就受了风寒。

玉妃害怕先帝因此怪罪她不懂事,连忙从外头找了两幅药来吃,可那两幅药一下肚没多久,到底是小产了。

还好杨嬷嬷是个有经验的,亲自伺候了唐妩整整一夜,就额上的帕子,一个时辰就换了四个,到了天亮,总算是好些了。

唐妩直起了身子,轻咳了两声道:“真是辛苦嬷嬷了。”

“夫人哪的话,老身做的都是分内之事,可万万受不得这声辛苦。”说着,杨嬷嬷就端了一碗骨头汤,递到了唐妩面前,“夫人趁热,快喝些。”

哪知,这碗才倒了唐妩嘴边,唐妩就开始呕了起来。

不得不说,唐妩肚子里这一胎,确实是个能折腾人的,几日前还能吃两口兔子肉,先下已经是连肉味都闻不得了。

杨嬷嬷没办法,只好去小厨房改了食谱,说唐妩最近受了病,只能以清淡为主。

但,即便是杨嬷嬷把喜桐院包围的密不透风,这两日院子里凝重的气氛还是叫安茹儿察觉到了。

安茹儿在屋内来回踱步,若有所思。称病抱恙也就算了,杨嬷嬷竟然亲自去小厨房改了食谱,这不对,这很不对。

而且,哪有生病之人连滋补的药膳都不喝的?

没一会儿,安茹儿就唤了佩儿,在她耳边交待了一番。

——

隔日一早,佩儿就到了喜桐院。

她刚一瞧见杨嬷嬷,就递了两个盒子过去,“嬷嬷,王妃刚听闻唐姨娘病了,就连忙派奴婢送来了这滋补的人参,希望能有些个用处。”

杨嬷嬷眯着眼睛接过:“老身在这儿谢过王妃了。”

“嬷嬷实在是客气了,只不过……唐姨娘既然病了,不请大夫怎么行呢?”佩儿也算是有备而来,说完,就挥手唤了大夫过来,“这是王妃特意为唐姨娘请的大夫。”

佩儿都没知会一声,就直接把人带来了,这态度可谓是十分强硬了。

可就在她马上要带着人硬闯的时候,突然几个暗卫就拦住了她的去路。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杨嬷嬷不紧不慢地掏出了一个令牌,然后缓缓道:“唐姨娘的病,殿下已经吩咐了太医来看,就不劳烦王妃费心了。”

第50章 夜闯

佩儿在杨嬷嬷那儿碰了壁,回了皎月堂好半响才敢开口。

“你是怎么回事!我叫你携大夫去给她诊脉,你居然连门都没进去!她杨嬷嬷再受尊敬,那也是下人!你立刻给我再去一趟!”安茹儿厉声道。

见王妃发了怒,佩儿“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哆哆嗦嗦道:“王妃息怒,若真的是那杨嬷嬷拦着奴婢,奴婢自然不怕她,冲也冲上去了,可那嬷嬷手上……居然有殿下的令牌……”这话说的够直接了,他们皎月堂的可以不把那喜桐院的众人当盘菜,但殿下的令牌……谁敢不当回事?

一听这话,安茹儿又急红了眼,她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一个两个都要向着那个狐媚子!从入府至今,她除了曾借唐妩的父母和承安伯行过事,其实并未对那贱人做过什么,是吃亏她吃了!还是亏她穿了!

在京城的高门大户里,谁家的主母都会拿捏妾室,怎么到了她这儿,她就像是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一般?!

思及此,安茹儿突然道:“嬷嬷,你说那喜桐院的,到底在跟我玩什么把戏?”

这时候,陆嬷嬷在一旁给安茹儿斟了一杯茶,缓缓道:“王妃别着急,纸是终极包不住火的,那喜桐院子捂的越严实,就越说明有猫腻,等火烧起来,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今她都敢拿殿下做挡箭牌了!这已是根本不把我这个王妃看在眼里了!她院子里的火究竟能不能烧起来,我又如何能知晓!”安茹儿越想头越疼,这安生日子,她竟是连一个月都没过上!

陆嬷嬷思索了一会,上前一步,一边替安茹儿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据老奴所知,喜桐院的东边是有个狗洞的。”

“嬷嬷说的那个可是挨着库房的那个?”佩儿插话道。

“正是那个。老奴想着,现下那喜桐院正得着势,咱们想在陆嬷嬷眼皮子底下安插下人是不可能了,既然明的走不通,那不如就走两步暗棋。”

话说到这里,谁都听明白了安嬷嬷的意思。

“可是……奴婢记得,那喜桐院的狗洞甚小,就奴婢这个身量,半个也挤不进去呀。”佩儿道。

“指望你肯定自然是不行了!王妃,老奴倒是有个人选。”陆嬷嬷顿了一下,继续道:“京中有个杂戏班子,那戏班子里有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以身子极软,甚至能进入花坛里闻名于京城,若是能把她找来,身上再绑上些杂草,定能为王妃探得一些消息。”

王妃眼皮一挑,低声道:“那狗洞是在什么地方?”

“那狗洞是个死角,但要是找准了角度朝右边看,却是能瞧见唐姨娘的内室的。”要知道,在内室伺候的,可都是唐姨娘的心腹,他们整日出来进去,想听到个一言半语定是不难的。

说完,陆嬷嬷又补充了一句,“且这狗洞是还通着小库房的,若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倒是能脱身的。”只要出了喜桐院,堂堂郢王妃想在小库房里安插几个下人倒是不成问题。

“如此,那就照嬷嬷说的办吧。”

——

这几日唐妩受了风寒,又忍着没吃药,为了早日养好身子,只能盖上被褥一觉接着一觉地睡。

时而冷,时而热。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除去杨嬷嬷用手拧帕子时发出的水声,四周皆是一片静默。

在她昏昏沉沉之际,她的脑海中重复地交错着不同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接连不息……

“小妩,你若再敢跟娘顶撞,你便三日都别想吃东西!”

“家里现在穷的叮当想,哪有钱给你买长袄?冷的话,你多蹦蹦,多跳跳自然就好了。”

“唐家夫人!这孩子与你们简直是八字相克呀,有了这孩子,你是不可能会有儿子的!”

“我的孩子虽然年岁不大,但长得也算清秀吧,你这点钱,我肯定是不能卖。”

“五十两?她吃了我家这么多年的米饭还多少银子,低于一百两不卖!”

“从今日起,我便唤你妩儿,你好好地跟着九娘学唱,以后做君梦苑的头牌,好不好?”

“平常人家,拿什么来护着一个祸水?”

“你就是个贱人!”

“我捏你死,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你配吗?”

“妩儿呀,不要争,你永远都不要争……”

“妩儿,给我做妾,是不是委屈你了?”

“你别哭,哥哥带你回家。”

……

“妧妧。”程煜轻声唤道。

唐妩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睑程煜正在一脸忧心地看着她。

“世子!”她瞪大了眼睛,坐起来身子道:“你怎么来了!”这可是她的内室,他一个外男是如何进来的?

她的小脸煞白,额间上落着细细密密地汗珠,叫人一看,就忍不住要道一声可怜见的。

程煜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道:“明日我要出城,时间来不及,我没办法,只好在今夜翻进了你的院子……妧妧,你可是病了?”

见他神色凝重,唐妩心里忍不住一沉,立马抬头道:“我的病不要紧,太医已经来过了,世子找我,究竟是何事?”

“妧妧,不出意外,殿下后日就要抵达京城了。”程煜直接道。

听到这话,唐妩面露诧异:“怎会?殿下曾与我说过,这场仗怎么也要两个月,现下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如何能抵京?”

“你别急,我今夜前来便是因为此事。原本我也以为此战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可没成想,就在咱们返程的时候,渝帝拔营竟然不是障眼法,而是为了前来议和的,不仅如此,他还要与我们签二十年的停战协议。”

“世子的意思是……他们并未开战?”

“既然有了议和的意愿,按理说确实不该开战,可渝国驻扎在西北的将军杜羌好大喜功,他觉得攻下蓉城近在咫尺,不可放弃,便违背了渝帝的旨意,执意出兵攻打蓉城。此事,在对战了八日之后,以殿下亲手取了杜羌首级为终了。”刚说完,程煜的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按说两军打仗,取敌军将领首级应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可昨日傍晚,在接到了楚六的飞鸽传书之后,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燕国主和,望没有硝烟,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一直未曾变的宗旨。

渝帝肯议和,这应该是正合殿下心意,就算是杜羌派了人攻打蓉城,那也不是渝帝本意。殿下大可以留他一条人命换做筹码,直接取了首级,根本不是殿下的做派。

他也是看了信件才知晓,杜羌出兵之时想的便是快攻,可郢王只守不攻,让他彻底陷入了焦灼。杜羌没了办法,便用射箭的形式,给郢王递了字条。那字条是楚六亲自拔下来的……可他没成想,郢王在看过以后,立即就率了八千骑兵冲了出去,兵行险招,不出三日,就取了杜羌的首级。

因着楚六当时正在场,所以也瞧见了那张字条。

那字条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汝妻甚美,滋味极佳。

这里面这个妻,指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议和失败,要继续开战的时候,渝帝的特使再度前来,不但毫无怪罪地取回了杜羌的首级,更是抛出了希望两国通商的橄榄枝。

渝国人嗜血善战,野心勃勃,从未在战场上做过亏本的买卖。所以渝帝这般举动,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那日妧妧与他说的话。

程煜一脸严肃道:“妧妧,我问你,你在荆州的时候,那渝帝除了给你看了先皇后的画像,可是还说过什么?”

唐妩摇摇头,“并……并无。”

“妧妧,你与我实话实话,我不会害你。”

“他……曾让我留下,做他的皇后,可是我并未同意,我就跪了一晚上,渝帝就放我走了。”

闻言,程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低头看着她的肚子,微微出神。

到底还是让他猜中了,渝帝如此,只怕是为了她而来。

半响,程煜低声道:“妧妧,你听我说,在殿下回来之前,你最好不要出这个院子,记住了吗?”

“可是出事了?”

程煜见她面色憔悴,也不方便与她说太多叫她担忧,“你只需要记住我与你说的,其余的,你不要多想。”

又过了一会儿,程煜见鱼肚白都已斜斜地挂在树梢上,便连忙翻出了院子。

时间紧迫,谁都没有注意到东边墙篱之中,那双在暗中窥视的眼睛。

——

戏班子里的那个女孩叫念青,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安茹儿面前,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她昨夜所见之事。

一旁的陆嬷嬷举着一张画卷,低声问到:“你昨夜见到的那个人,是他吗?”

念青点点头,“回禀王妃,确实是此人。”

“他在唐姨娘的屋子里头,呆了有多久?”

“奴婢约莫着,差不多得有一个时辰左右。”

得了这句回答,安茹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瞬间站起了身子,厉声道:“这煜哥儿真是疯了,他可知道夜闯王府妾室的院子,是什么罪名吗!这是若是叫姨母知晓,该有多伤心!”

“王妃莫急,皇家对程家向来没有半点儿猜忌,煜哥儿这事,殿下定会酌情处理。”陆嬷嬷道。

安茹儿拿出了手中的帕子,颤巍巍地擦干了泪痕,深吸一口气道:“陆嬷嬷,备马车,我们即刻回程府。”

“王妃是要做甚?”

“这事不能叫殿下知晓……绝不能。”安茹儿低声道。

“王妃的意思,是要放过这个机会,包庇喜桐院那位?”

她安茹儿生来只是安家庶出一脉一个不起眼的姑娘,掉在人堆里,只怕连一个五品大员家的女儿都不如。

她野心勃勃,算计了无数人。

可唯有程家,她做不到如此。

姨母从小待她就好,程家上上下下每个人,就连一个厨娘,都把她当大姑娘敬着。若不是她非要这郢王妃的头衔,也许……她同程家的关系,还能和从前一样。

再道句最直接的,她与程家本就是一体,若是程家和殿下之间生出了嫌隙,她这郢王妃也算是当到头了。

所以,她要通过这件事,重新挽回程家,重新挽回殿下。

她要程煜好好地当他的程国公世子。她要喜桐苑那位,今后再挡不了她的路。

第51章 回府

安茹儿急匆匆地上了马车,只和车夫道了一句“尽量快些”,就落了珠帘,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与喧嚣。

四周马咽车阗,人群熙熙攘攘,就连入耳的欢笑声都让她的心无法平静。

郢王府之程国公府,倒是不远,不过是二里地之遥,很快就到了。

安茹儿下了马车一抬头,便看到了黑底金字的四字匾额——程国公府。

这程国公府邸有谁不认识安茹儿,她刚一进门,余管家就道了一声见过王妃,几个在林芙院子里伺候的女使,也纷纷低头行了礼。

安茹儿心里莫名一酸,曾经,当这些人唤她为表姑娘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够尊贵,不够体面,但如今她是真的尊贵了,可她又开始怀念那声表姑娘了。

今日是有事而来,来不及多想,她上前一步,抓住春瑶的手臂着急道“姨母呢,姨母现在可是还在午睡?”

要说林芙这个午睡的习惯,还真的值得一提的。林芙身体不好,程国公就想着法子逼着她午睡,她若是不睡,程国公就一动不动盯着她看。起初林芙还反抗过,可程国公惯是会哄她,甚至连讲话本子的功夫都用上了。

久而久之,还真就给林芙培养了这么个午睡的习惯。

“王妃回来的还真是巧,这会儿大夫人刚醒,正和安家夫人说着话儿呢。”春瑶道。

安茹儿定了定神,心想今日挑对了时辰,母亲居然也在。

走过垂花门,就来到了程国公夫人的院子——烨辉堂。

安茹儿敲了敲门,是里面的秋莹给开的,秋莹一见是她,连忙冲着里头喊了一句:“大夫人,是王妃来了。”

林芙侧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两粒葡萄,正与她的妹妹林绣聊着些什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林芙虽然生了三个孩子,但到了今年满打满算也就是三十有三的年纪,再加之保养得体,生的一副眸子也如双十年华那般晶莹明澈。眉若远山,肤若凝脂,即便是她唇上的颜色露了病态,旁人也定要感叹一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病美人。

不过想想也是,若不是生得幅模样,又怎会让风流倜傥的程国公洁身自好了一辈子?就连安茹儿都知晓,程国公就是宁愿在姨母生病之时在一旁端茶倒水,也都不会瞧老太太送来的女使一眼。

用程国公本人的话说,纳妾?那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而一旁的林绣呢?

她虽看着没有林芙貌美,但也足足算得上目秀眉清。再加上她与林芙到底是同一个父亲生的,若是看眉宇之间的那个韵味,两姐妹确实有相似之处。

安茹儿见林芙和林绣都在,便连忙行礼道:“母亲,姨母。”

林芙放下了手里的果子,皱眉看着安茹儿红了眼眶子道:“今日来怎么没知会一声,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听这话,安茹儿立马跪下,连忙啜泣了起来,似受了多大得委屈一般。

林绣走上前扶她起了身子,“怎么了这是?”

过了好半天,安茹儿才道:“是茹儿不孝,德行有亏,治理不了郢王府的后院,才会出了这档子事。”本来安茹儿想说的是丑事,但由于与程煜有关,就生生地把这个字咽了回去。

林芙眨了眨眼,倒是从她这只言片语之中猜到了一些,于是便道:“可是有姨母能帮的上你的?”

安茹儿双手掩目,紧着嗓子道:“姨母快叫煜哥儿收手吧,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保不住他了。”

提及程煜,林芙和林绣两个人的眼神就都变了。

是了,这后宅里能让女人委屈,让女人哭诉之事大抵不过是那几件。林芙甚至想到了有可能是郢王的妾室先有了身孕……可没想到,安茹儿要讲的事,居然会和煜哥有关!

“茹儿,你说清楚,煜儿怎么了?”林芙道

安茹儿咬了咬唇,“姨母,茹儿今日这话……事断不可叫旁人听见的。”

林芙点头,立马挥退了屋内的下人,“如此,你便说吧。”

安茹儿起身上前,逐字逐句地将那日她的所见所闻全部道了出来。

她话音一落,林绣的表情就变了,她还为等林芙开口,就厉声道:“茹儿,此事你还与谁说了!”

安茹儿摇了摇头道:“自然事任何人都没敢讲,茹儿刚得到消息,就急忙来找了姨母,这才没能提前知会一声……”

林绣侧过头,低声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且不说煜哥儿昨夜与那姨娘究竟发生了些甚,但就夜闯一事来说,就已是失了规矩了,煜哥儿,怎么如此糊涂呢?”提起程煜,林绣到底是慌了神。

林芙放下了手中的果子,若有所思。

她生的儿子,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煜哥虽然近日里时常问些奇怪的话,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定然是做不出来的。

“姨母?”安茹儿又唤了一声。

林芙脸色未变,轻声道:“茹儿,这消息,你可愿意给姨母守着?”

安茹儿点头,“这是自然,我既拿煜哥儿当亲弟弟看,又怎会将此事告之旁人,姨母,此事就是殿下问起,我也是不会说的!”

其实林芙这话问的,已经算是摆明了态度。这人就是这样,自己的儿子怎么说都成,那若是换了旁人讲,就怎么听怎么刺耳朵。

想到这,林绣立马换了话锋,“说来,煜哥儿这是去哪了?”

林芙拿过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道:“煜哥前两日与我说,要去苏州查些陈年旧事,我问他,他又不肯提。不过茹儿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会立马把此事问清楚!若是他有错,我不会包庇他,定会提着他去王府请罪。”

当苏州二字,一旦和陈年旧事这四字连上的那一刻,林绣手上的杯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接着,林绣双目空洞地低头去捡。

“当心!”林芙道。

——

边境的战鼓之声一停,京中宫里和龙华寺的方向,就一同传来钟鸣之声。边境的百姓听闻要议和,乐地把自家的铺子要卖的物件都降了价。

永扬街上有人一边敲着鼓,一边扯着嗓子喊着将军归。街上气氛简直是要比乞巧节还要热闹。

这两日过去,唐妩的病总算好了些。

当日下午,她正在房里百无聊赖地绣着帕子,就见双儿笑嘻嘻地推开门,与她道:“夫人,殿下回了!”

这一激动,针尖刺进了食指的指尖上,唐妩连忙嘬了一口,立即放下帕子道:“在哪儿呢?”

“夫人别急,殿下先进宫叙职去了。奴婢刚刚出去,听闻王妃也有要事要找殿下商议,估摸着,夫人得晚上才能回见着了殿下了。”双儿连忙道。

听完这话,唐妩不禁低下头,垂了眸。

唐妩承认,自打她怀了郢王的孩子,又或者说自打她察觉到自己对他的依赖时,她这心态就产生了变化。

就如现在,她只不过听了进宫述职,和王妃找他这样的字眼儿,她这心里就不禁涌上了一股委屈。

明知不该,但这份古怪的滋味却挥之不去。

她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低声与她道:就这么两步子的距离,先来瞧瞧她和孩子,不好吗?

唐妩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回想起了她刚得宠的时候。

那时,好像他只要逢上休沐就会在她的院子里头过夜,不仅如此,他还曾因着她说了一句独自吃饭吃不进,就将来喜桐苑的时辰,从亥时,变成了戌时。

唐妩觉着,论一个男人是否为自己着迷,其实一个眼神便看的出来。

记得一次他下朝,恰好逢上她新做了一件西域的纱裙,穿上后,香肩微露,腰线惹眼,她正是照着铜镜含羞欲脱,他就“恰好”进了屋。

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红了眼睛。

他不管不顾地将她撞到了墙角,连朝服都未来得及脱,就乱了呼吸,就拿身子烫着了她。欲念焚身,魂飞魄散,唐妩那时对他,看似曲意逢迎,可她时常觉得,她才是放风筝那个人。

即便他身在高处,只要她肯奶着嗓子唤他名字,还不是她说快就快些,她说慢就慢些吗?

唐妩有些丧气地回想了一下过去,叹了一口气。她忽然觉得顾九娘说的有些话,当真是有几分道理的,比如那句——这天下女子若是患上了相似病,那大概是无药可医了。

这一晃,天色都暗了下来,入春开化,空气里潮湿的雾气,就像是一场毛毛雨。

她近来嗜睡,到了未时一准会闭眼睛,可今日,她只能硬是撑着眼皮儿和时间靠。

一炷香燃尽,便再点一炷香。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情绪全都乱了,再这么下去,简直真要成了那深闺怨妇。

她懊恼地摇了摇头,与自己说了好几声不能这样。

人未等来,她终于是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晃晃悠悠地进了梦乡。

等有人再为她点上烛火的时候,已到了子时。

要说以前的时候,她的房门若是被“吱呀”一声推开,她定是要惊醒的,可现在,就是郢王已经坐到了她的床畔,她也仍是将小半张脸藏在了被子里,均匀地呼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