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见,她看着程煜小心翼翼护着她肚子的样子,安茹儿才想,会不会,是因为她这肚子。

此刻,安茹儿不禁有些后怕,她不敢想,若是刚刚程国公没将殿下叫走,那今日,岂不是全完了。

想到这,安茹儿便定了定心神,唐妩这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

下一瞬,她把佩儿唤来,叫她赶紧去程国公那边盯着,若是有事,赶紧来报……

安茹儿,林绣,老太太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可程煜就跟没看见一般,在她们的注视下,他十分殷勤地给唐妩搬了个四方椅。

唐妩红着一张脸,拽着他的袖子连连摆手,“我不坐,我不坐。”

程煜几乎是与程老夫人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程老夫人厉声道:“煜哥儿!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

程煜柔声道:“妧妧,你还有着身孕呢,听哥哥的,你坐下。”

这两个话音儿一落,屋里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林芙离唐妩近一些,在听清了程煜嘴里的那声妧妧后,林芙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一把拽住程煜道:“煜哥儿,你叫她什么?”

这时,程煜从怀里掏出两个生辰牌,交到了林芙手上,“母亲且看。”

林芙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她看了看唐妩的这张脸,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身形一晃,差些没跌坐在地上。

唐妩和程煜一起扶住了她的身子。

就在此刻,林芙的眼睛落在了唐妩的手上,那颗红痣更是让林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察觉出不对来,她又开口道:“林氏,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林芙已经就说不清话了,她就死死地拽着唐妩的手,一抽一抽道:“母亲……她,她……”

程煜在一旁拍了拍林芙的手,然后率先对着安茹儿道:“王妃说完了吗?说完了,便换我来说。”

见到林芙的失态,安茹儿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

程煜见她不语,便低低嗤笑一声,然后低声道:“祖母,王妃刚刚说的,有一半是对了,但另一半却是错了。她确实曾被人卖到勾栏瓦舍里做了姑娘,但却从未抛头露面卖过唱!一次意外,让她从那里逃了出去,郢王见她可怜,便出手救了她。”

程煜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她是郢王的侧妃的不假,可她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祖母,她是妧姐儿。”

这话一出,林绣手上的杯盏,“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与林绣苍白的表情不同,安茹儿则是有些恼怒道:“煜哥儿……你莫不是病了吧,程妧早年夭折,这是整个程家都知晓的事,你如此说,竟也不觉得荒唐?”

“荒唐与否,自是不用王妃来评判。”程煜道。

说罢,程煜又将那两个令牌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祖母,孙儿开始也不信,可直到殿下给了我这生辰牌,我才笃定,她便是程妧,是您嫡亲的孙女。”程煜会这般说,也是因为程老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老太太多子多孙,并不在乎多一个孙女,亦或者是少一个孙女。尤其是像唐妩这种从小未长在她身边的,本就没有感情。

再加上她这些经历,只会让老太太觉得,把唐妩认回来,就是会在让外头的人看场笑话罢了。看他们程国公府是如何被人蒙蔽,然后将自家的嫡长女弄丢,最后流落到那烟花柳巷里去的笑话!

程老夫人的为人程煜多少还是了解的,程府的清誉,便是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此刻提起郢王,便是告诉她,这一切,郢王都是知晓的。

程老夫人手指微微颤抖,她拿着这令牌,然后冲一旁的琳琅道:“琳琅,你去给我找孙大夫来。”这是厚犀木,拥有它的人家非富即贵,根本做不得假。

与老太太截然相反的,自然是林芙。

林芙自从看着了唐妩,她的手就没撒开过,她听着程煜的话,越听越是心惊,甚至都不知知道自己的手暗暗用了多大地劲儿。

直到唐妩轻轻地“啊”了一声,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林芙的双手捧着唐妩的一只小手,慌乱无措道:“疼了吗?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是不是疼了?”

第57章 外祖母

孙大夫来了以后,先是验了那块生辰牌,而后又验了唐妩身上的体香,甚至还刺破了食指合血认了亲。

其实依照唐妩如今这身份,她大可以拒绝了老太太这要求,毕竟她肚子里怀着郢王的子嗣,哪能是说见血就见血的,可唐妩偏偏一一都应了。

眼看着碗里的血液溶在了一起,林芙的心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程煜在一旁也红了眼眶。

所以等程衍之跌跌撞撞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躬身未语的孙大夫,瞠目结舌的林绣母女,双拳紧握的煜哥儿,紧紧抱着一位姑娘的林芙,和对着一碗血水愁眉不展的老太太。

眼前的一切都显示静止了一般。

程衍之开门的动静不小,惹得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他。

程衍之大步走上前,他低头瞧了瞧被林芙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深邃的双眸里泛起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方才听着郢王与他说的那些,本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亲眼瞧见到了唐妩,他才算有了实感。

这孩子的眉眼,简直比安安还要像林芙。

他来的这一路上,脑子里本还想着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可这一见到了人,那为人父母的愧疚感就席卷了他的心口。

确实难受。

他抬手轻柔地拍了拍唐妩的背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妧姐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有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处事不惊的程国公,竟还在推门前,独自念了好几声,妧妧,妧姐儿。

唐妩抬头看他,看了看这个与唐清风截然不同的男人,指甲都要陷入手心里去了。

程衍之盯着她眼底的泪光,再去回想方才听到的字字句句,他好似感觉有人将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透过十几年的光阴在责问他:这么多年,你都做了甚?

每年找禅师为她还在人间受苦的姐儿,诵经祈福吗?

当真可笑。

程衍之虽然没有像林芙那样涕泪涟涟,但终于也是湿了眼角。

有时候最可怕的是什么呢?

其实不是一瞬间涌上来的那股子愧疚,而是逐渐,逐渐要吞噬自己的悔恨与痛心。

愧疚尚且可以弥补,但悔恨却不能。

这滋味儿,就像将头颅没入到水下那般,时间越久,越是让人无法喘息。

“衍之,林氏,你们随我到东稍间一趟。”老太太突然道。

程衍之再怎么说也是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老太太的话一出口,他就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

但他脸色仍未改变,只是笑着让唐妩和程煜稍坐一会儿,就同林芙一起随老太太走进了东稍间。

琳琅给屋内点了灯。

室内的烛火打在了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甚相同。

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于膝盖上,对着程国公夫妇二人缓声道:“我问你们,此事,你们二人之前可知晓?”

“母亲,儿子与芙儿也是刚刚才知晓。”程衍之回完话,就反过来去看老太太的脸色,见老太太黑着个脸,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当然,他也知道老太太这挥之不去的愁容是从何而来。

其一是因为老太太向来看重国公府的清誉,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出了一个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嫡长女,自然是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脸色能好才是假的。

至于着其二……便是因为老太太自己。

那件事情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谁又能忘了呢?

当年林芙跪在院子中央,苦苦哀求老太太让程妧入程家的祠堂,可老太太怎么都不听!不许入也就罢了,还偏听那个道士的要给程妧葬在外头。

如今若是真要认回了程妧,那与摁着老太题的头逼她认错有何不同?

过了片刻,老太太把左手带着的佛珠摘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揉搓着,一下又一下,佛珠之间碰撞的声音,仿佛在敲打着三个人的心口。

“衍之,咱们程家,确实欠了那孩子的。”说完这句话,老太太的下嘴唇也忍不住抽了抽。

说完,老太太又转身拿出了一个匣子道:“银票,地契,庄子,我老太太的身家都在这里头了,林氏,一会儿你出去,就把这些都拿给那孩子吧。”

林芙皱眉,隐隐听出了不对劲。

这不对劲,便是来自于老太太的称呼。

老太太没有唤她为妧姐儿,也没提及认亲的事,那么……这匣子里头的东西是几个意思,意味就是十分明显了。

林芙看着这暗褐色的匣子腾在空中,不接反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那孩子,是你们的亲骨肉没错,暗中你们怎么想补偿她都行,但只有一条!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当我程家的大姑娘!”程老太太道。

“母亲是要程国公府的嫡长女有家回不得吗!”程衍之开口道。

老太太看着跟自己瞪眼睛的程衍之,咬牙道:“那好,我问你,你若是将认她回来,那二房三房的姐儿还要如何嫁人?她若是被拐到小门小户里也就罢了,程家可以不在乎!可她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你们是要让外头的人,整日整日地戳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心口窝吗!”

老太太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衍之,你想认回她,行!你再等两年,等我这老婆子人没了,你想怎么认!我都不会再管你!”

程老夫人说了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孝”字砸在了程衍之的肩上。

这时林芙上前一步道:“母亲若是不认她,我便回林府!程家不认她!我林家认!”她屈服过一次了,她绝不能再屈服第二次!

“林氏!你就是这么做程家大夫人的吗!”提到林家,就连程老夫人立马瞪了眼睛。她知道,这事如果叫林老夫人知晓,只怕是非要闹的满城风雨不可!

说起来,林家的老夫人,那也是个京城有名的神人也。林老夫人本名为姜姒,是宁远侯家的长女,看林芙的脸就能猜出来,这姜姒年轻时长得得又多美。

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个道理,确实适用于这世道大多的男人。所以姜姒在入门三年以后,迎来了这世上所有大夫人的必修课,林子淳,那个对姜姒说一不二,指东不敢往西的男人,要纳妾了。

他纳的第一妾就是就是林绣的娘——杜春兮。

杜小娘是大着肚子进府的,这无疑是一巴掌打在了姜姒的脸上。姜姒的脾气不好,京城的贵女人人皆知,就在大家都准备看姜姒如何大战杜小娘的时候,姜姒突然换了一个脾气。

她开始换着样地给林子淳纳妾,今日一个青楼的歌妓,明日一个千娇百媚的良家妾,别说是外人,就是林子淳自个儿都懵了。

旁人都以为姜姒这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好好过来了,却没想到过了一阵子,林子淳自己就把这些妾室打发了,要不是杜小娘生了林绣,只怕她也得被送出府。

程老太太当年和姜姒关系不错,还曾悄悄问过她,问她为何要从外头找那些个狐媚子。因为狐媚子招的来,可未必送的走!

程老太太记得姜姒是这么答的:“姐姐,他房里以后有几个,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让那杜小娘知道,林府的后宅,容不下她那些个恶心人的把戏。”也是那时候,程老夫人才知晓,原来姜姒的心结,是在那杜小娘身上。

话说十个杜春兮也打不过一个姜姒,所以在姜姒大获全胜后,杜春兮就再不敢在林府里头玩手段了,可谓是十分收敛。

不过姜姒虽然厌恶杜春兮,但对林绣却还是不错的。

原因无他,林芙十岁那年跑到一井边去玩,一探头,半个身子就折了进去,要不是林绣死死地攥住林芙的身子,大声呼救喊哑了嗓子,只怕林芙那一晚就要被水呛死了……

想到这,老太太便想到了林芙和林绣的感情,她的眉头就不由得皱地更深了。

合着安茹儿和妧姐儿,还是表姐妹。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抬了抬下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话音刚落,林芙就跪在了地上,颤着嗓子道“母亲,您可还记得,妾身生下龙凤胎那一刻您高兴的样子的吗?您说这是吉兆,是老天爷赐给程家的!那妧姐儿的名字,还是您亲自给取的!”

“她小时候在您怀里,抱着您不肯撒手的样子!您也忘了吗!若是她能在您身边长大!也是要一口一个祖母,在您膝下承欢的啊!”

林芙看老太题眼神里有了波动,又继续道:“是,当年母亲不允许妧妧进祠堂,妾身确实怨过您!可是您知道为何妾不怨了吗?”

老太太侧头看向她。

“同年清明,母亲只身去了龙华寺,其实妾也去了,妾站在门后许久,直到听见您在里面给妧妧念经,泣不成声的那一刻!妾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儿媳不是一个人疼!”

林芙的话,到底让程老太太受不住了。

有些回忆,只要一提起,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

听着听着,程老夫人也跟着红了眼眶,就连今日寿辰上李氏献上的抹额也都已经歪了,她到底是年纪大了,手上生了斑,血管也逐渐凸起,脸上的皱纹日渐加深,甚至连曾经漆黑的瞳孔都已变得浑浊。

程老夫人摇了摇头,喊了一句造了孽了。

半响,程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哑着嗓子,用着比方才要苍老一倍的声音道:“可是林氏,她是郢王的妾室,那茹儿却是郢王的正妻,我若是认回了她,是要告诉这天下人,程家的嫡长女去给人做了偏房!还是两个表姐妹共侍一夫吗!”

第58章

顺着那句“表姐妹共侍一夫”,老太太又接着道;“林氏,不是我这个老太太蛮横无理,可你总得想想,那孩子现在还怀着身子不是?这样的消息传出的了,她还能有消停日子了吗?”

旁的话林芙已是听不见去,但这话儿却是钻耳朵里了。

是了,一旦程家把唐妩认出来,安茹儿与唐妩共侍一夫这个事,就算是公之于众了,那么唐妩,就彻底成了靶子,只怕时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就能淹了她。

林芙跟着迟疑了一下。

这时程衍之思索片刻后道:“这确实是我们思虑不周,还望母亲见谅,此事儿子会在与郢王殿下商议后,妥善处理的。”与郢王殿下商议,这几个字,到底是带了不容拒绝的意思。

老太太抬头凝视着程衍之,又望了望他眼中的执着,突然摆了摆手,叹口气道:“罢了,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到底是做不了你们的主了。”

听到老太太语气里的退让,程衍之也不免面露喜色,毕竟,他也不希望妧姐还没认进来,就先把亲祖母得罪了。

随即,程老夫人便说自己头疼,叫程衍之赶紧出去。

在他们临走前,老太太又道:“你若是敢因此影响了曦姐儿,安姐儿他们的亲事,我定饶不了你。”

“母亲且放心吧。”说完,程衍之就阖上了门。

这安抚完了老太太,林芙由于惦记着唐妩,便率先回到了福寿堂。

程煜怕唐妩尴尬,便搬了个杌子坐到她身侧,一直窃窃私语,期间逗笑了她好几次。

安茹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个一个最为珍视的亲人都围绕在唐妩身边,心里生出了无限苦涩滋味。谁能想到,这场寿宴,不但没让她扳倒唐妩,竟还变成了她的认亲宴……

这些年,姨母对她再好,眼神里也从不会放出那样的光芒。

安茹儿握紧了拳头,倒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恨自己的身份,但却是最强烈的一次。

回想刚刚,她竟是不知自己与那跳梁小丑究竟有何分别?

她心疑唐妩与煜哥儿有了奸情,却没想到,人家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样荒诞的事,直到这一刻,安茹儿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掐了自己无数次,她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这时,林绣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道:“茹儿,你若是还想保住你王妃的身份,一会儿去道个歉,再找个时候,主动跟殿下提一提要将她抬为平妻的事儿。”

听完这话,安茹儿瞪大了眼睛。

王府平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安茹儿回过头,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娘,弄丢她的又不是我,凭什么她来了我就都要让着她?”

其实这句凭什么,安茹儿说的也不算没有底气。

因为当初先帝爷赏赐的玉牌,虽说是给到了程国公手上,但口谕却是:这玉牌,朕把其中的一瓣给了老大,而这另一半,便是留给未来的郢王妃的。

细细一想便知道,这其实才是安茹儿敢和程家玩这字谜的原因。

且别管先帝当初的话里头的意思,但总之,口谕上是只字未提程家女。

所以,这叫她怎么甘心?

她是正大光明被殿下抬进门的,婚书上写着他们二人的名字,还有先帝赐下的玉佩为证,就算她唐妩是公主,是郡主,也断然没有将她从郢王妃的位置上赶下去的资格!

这时,郢王和程国公一同推门走了进来,他们一个身着白色镶金色暗纹的长袍,一个穿了玄色镶冰纹的长衫,皆是眼含笑意地走到了唐妩身侧。

一时间,安茹儿都看呆了。

这屋内的灯光亮如白昼,却显安茹儿的脸色尤为惨白。

这些年来,程国公虽然对她照顾有加,但也断然没有这样对她这般笑过。

这时,林绣悄悄也不知是跟身边的女使说了甚,过了半响,手里则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上前去道:“姐姐,方才我们用膳的时候,妧姐儿可还在外头呢,她这大着肚子,正是不能挨饿的时候,不如姐姐先让妧姐儿吃碗汤圆?”

林绣向来会做人,不然她也不会在程国公府混的如鱼得水。就像现在,她一来没跟着硬挤眼泪,二来也没开口套近乎,她只是挑了一个她这时候最该做的事。

一个谁都不会拒绝她的事。

林芙连忙接过,然后给林绣递了万分感谢的表情。

唐妩也忙起身道了谢。

林芙一想起唐妩刚刚还被针刺破了指腹,就用勺子舀了舀那碗汤圆,作势要喂她。

这下唐妩立马就慌了神,要知道,她可是曾经被打肿了手也能端起碗吃饭的人,要她变得如此娇气,她确实是做不到。

唐妩这慌乱的神情,郢王立马就看懂了,旋即便对着林芙道:“夫人不知,她这脸皮向来薄,我喂她,她都不肯吃。”

这话一出,惹得旁人忍不住都露了笑。

唐妩被郢王的目光灼地双颊绯红,这些人中,只有她知道,他是坏的,还是坏透了的。

因为前两日,她才刚央着他给自己喂过饭。那日夜里,她对着他道:“殿下若是肯喂我,那我定是不会再吐了。”

可他当时眼中的不甚满意,她也是瞧见了的。

唐妩觉得,旁人听着郢王的话,只会觉得他对自己定是千般好,万般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哪里主动喂过她,就是她怀着金牌令箭撒娇,他也是一边皱眉,一边说她胆子大,勉强喂了她而已。

唐妩被他气红了脸,只好低着头咬起汤圆来。

可唐妩这个表情,落到林芙眼里,就不禁变了味道。

……

安茹儿瞧着不远处失神了片刻,当真是觉得,她面前的一幕幕都分外地刺眼,她很想转过头去,可她知道她不能。

直到林绣扭过头唤了一声“茹儿”,她才骤然回过神来。

林绣的目光告诉她,若是不为刚刚那一句接着一句的贱人道歉,只怕程家以后是也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安茹儿自知躲不过,便也挪了步子走上前来,咬着嘴唇,对着唐妩道:“我在这给妹妹赔罪了,刚刚,都是我误会了。”说着,安茹儿的自尊心再也受不了,她眼圈的泪水噼里啪啦地流了出来。

半响,她又冲着唐妩一字一句道:“妧妹妹,对不起。”

安茹儿到底是郢王妃,自然是受不得她的礼,所以唐妩连忙起身,“姐姐没怪我未提前告知,已是对我的照拂了。”

这话说的,由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与安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可偏偏就是这样,才让安茹儿更是痛心。她本以为会看到唐妩小人得志一般的嘴脸,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淡然。

这份淡然,到底是安茹儿感到了羞耻。她好像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可有可无,再也妨碍不了她一般……

这主母与妾室,突然变成了表姐妹,气氛到底是尴尬了起来。

最后,还是林芙起身打了圆场。

这么一顿折腾,都已过了戌时,程衍之见林芙拉着唐妩根本不肯撒手,就连忙颔首对郢王道:“今日有些晚了,不知殿下可否愿意在这歇息一晚,明日再走?”

这话刚落地,程衍之就察觉出不对来,这一个正室在这,一个妾室在这,怎么安排好像都别扭的很。

就在他想着到底该怎么圆的时候,郢王突然道:“那便听岳父的吧。”

岳父。

这俩字,就他妈像一道雷劈在了程衍之脑袋上,瞬间给他烤了一个外焦里嫩。

这二字的分量,谁能不懂呢?

就连程衍之自己都老脸一红。

就这时候,林绣在一旁狠狠地掐了安茹儿一把,安茹儿才咬唇道:“殿下,今日妾身有些头疼,母亲身边地嬷嬷懂些推拿术,不知我可否去南花苑住?”

闻言,郢王点头道了一句“可”。

但再多余的话,却是没有了。瞧瞧,这便是皇家,他们若是愿意,妾室的父亲他也可称为岳父。但若是不愿意,再多的礼法他们也可以无视。

就比如,这么多年了,郢王可从未管林绣叫过一声母亲,还有那楚侧妃的父亲,入了王府,一直也都是以“下官”自居。

——

众人散去,程国公与郢王又在外面谈了许久。

直到亥时,郢王才回了林芙派人连忙清理出来的东雅苑。

唐妩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托腮出神之际,郢王缓缓地走了进来,杨嬷嬷将浸末在水中的帕子拧干,回身递给了郢王。

郢王擦了擦手,走到了唐妩身边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

郢王见她呆愣地回看他,瞬间想到了“一孕傻三年”这句话,便忍俊不禁道:“怎么?又饿了?”

说着,他又有些习惯性地张开了双臂,这是一直以来,唐妩伺候他更衣的动作。

这人的习惯都不是那么容易改的,郢王是,唐妩自然也是。

他这动作一出,唐妩立马起了身子,凑了上去,快五个月的身孕,肚子上已是明显地扣了个盆,只怕再过几个月,就要瞧不见脚了。

唐妩的肚子贴到了他的胯上,让他不禁僵住,他立马放下臂膀环住她的腰身,低头亲了她额角一口,“抱歉,又忘了。”前两日郢王便同她说过,以后这样的事,就不用她做了。

这下唐妩倒是不好意思了。

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是个娇气的人,换句话说,娇气这个词,生活没能教会她。

时刻摆清自己的位置,才是她活下来的资本。

程家嫡长女也好,郢王府侧妃也罢,这些后天加上来的名头,到底是改变不了她事事都能屈服的本性,就像伺候主君穿衣洗漱之类的事,但凡是女使能做的,唐妩就都能做。

旁人家的贵女,若是听了哪句轻佻的话,便能听出其中的羞辱来,但唐妩不会,她充耳不闻的本事,早就练到家了。

再好比今日,安茹儿当中给她道个歉,就已经是感觉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可要是易地而处,换唐妩给安茹儿道歉,她怕是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唐妩埋在郢王的胸膛里,蹭来蹭去,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妩儿还是愿意亲自伺候殿下。”

郢王闷笑一声,不由得越发地疼惜她。

转瞬,他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亲手给她脱了鞋袜。唐妩面红耳赤,磕磕巴巴地问他这是做甚,说完还一直地往回缩。

郢王挪过了一旁盛满水的铜盆,然后一把攥住了唐妩的玉足。

唐妩忍不住惊呼:“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郢王未答,不由分说地把她白的发粉地脚丫摁在了水里,然后轻轻地揉搓起来。唐妩惊地蜷着脚趾,稍一用力,就蹬开了他的手。

这一蹬,水渍就落在了郢王的衣襟上,唐妩拿了手帕连忙去擦,却见郢王莫名奇妙地笑出了声。

这下唐妩的脸就要红到脖子根了,她一边擦一边糯糯道:“殿下也不嫌脏吗?”

“妩儿,可我亲都亲过了。”郢王看着她道。

最后,唐妩还是从了郢王,她乖乖地坐到榻上,将两只小脚儿交到了他手上。

她凝视着面前这个正轻轻地揉搓着她的脚丫男人,心里不禁是越来越酸,他向来矜贵,何曾做过这种事。

吧嗒,吧嗒,她又落了金豆子。

——

与郢王这边不甚相同的,是林芙这头。

林芙食指揉着太阳穴,心里十分烦躁不安,即便她不说,程衍之也知道是为何。

其实依照程煜和殿下方才所说的,当年的那个道士和奶婆子就更像是盯准了妧姐儿来的,可能做成这样的事,没有内应,到底是不可能的。

况且此事一个最大的疑点,便是小时候妧姐儿明明是当着众人的面断了气才被送出去的。

这人死啊,断然没有复生的道理啊。

但若是顺着这个方向去想,那思路就又被堵死了。

要是有人想加害程府的子嗣,都做到那个份上,那大可要了妧姐儿的命,可为何偏偏要将她送到苏州去呢,还有那生辰牌,为何也没销毁?

这几点,就是他也没想通。

“芙儿,此事你不是你想能想出来的,殿下已经派了亲兵去查那道士和婆子,且现在又与渝国签了停战协议,只要不是人凭空消失了,定是找得着的。”程衍之道。

“可你说能是谁呢?我们程家向来不与人结仇结怨,到底是谁这么狠的心,竟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一听这话,程衍之若有所思起来。

若是没有那天的那个事,程衍之也未必会疑上林绣。因为林绣救过林芙两次,可以说,若是没有林绣,林芙早就化做了这世上的一缕冤魂。

但谁能保证,人是永远不变的呢?

再三犹豫后,程衍之才缓缓道:“芙儿,你当真从未疑心过你那妹妹吗?”

第59章 源头

“芙儿,你当真没有疑心过你那妹妹吗?”不得不说,现在只要一提起林绣这个名字,程衍之就止不住地泛着恶心,只不过因何恶心,他不能说。

一听这话,林芙没忍住请咳了一声,她看着程衍之不解道:“国公爷为何这样说?”

要说这林芙为何对林绣深信不疑,那确实是有原由的。

话说林绣与林芙之间的姐妹情分,除了那两次救命之恩,其实还有林绣这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

远了的不说,就说近几年的,这几年林芙身子不好,月事来的也不好,林绣的绣活上佳,就亲手给林芙缝制了不少的月事带,且里面还添了艾草,弄的林芙总是感动不已。

一般这样的事,做一次两次尽尽心意也就罢了,但偏偏林绣是个有毅力的,就算林芙再怎么推拒,到了每月初七,她仍是会准时把这些东西送来。

不仅如此,她还会贴心道:“我知道姐姐喜洁,这东西用过几次便不会再用了。”由此可见,林绣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能有今天这地位,没点城府,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衍之看着林芙这万分意外的模样,到底是把那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此事空口无凭,时机到底是欠佳,况且林芙现在这身子,已是经不起接连不断的刺激了,于是,他只低声嘱咐道:“芙儿,妧妧的事到底是蹊跷,知晓当年实情之人不算多,但她却是其中一个,你再是信她,也要堤防她一些。”

这话一出,林芙的表情立马就变了,“你可是知道了些甚?”

程衍之摇了摇头道:“暂且未有,但这院子里除了你我二人,谁都有嫌疑。”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林芙还是了解他的。

若不是他已经疑到了林绣身上,他断然不会同自己开这个口,思忖之后,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其余的事我不管,但妧妧的事,你莫要瞒着我,成吗?”

思虑片刻后,程衍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成。”

过了须臾,程衍之起了身子,“芙儿,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

方才下了一场大雨,现下这空气中到处充斥着潮湿的泥土味。程衍之在处理完公务之后,便一个人坐在了北苑里。

他一边回想着某事,一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

过了子时,就在四周皆是静谧的只剩下风声的时候,林绣忽然从小道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在月下喝酒的男人,心不禁难受地跟像被人捅了一个口子一般。

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她的姐夫,更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她虽然生在林府,但却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

她的小娘杜春兮,在进府不久后便知晓了姜姒的厉害,以至于很快就收起了所有的歪心思,常常叮嘱她万万不可与大房的子女争抢。

姜姒虽然不是苛待庶女的主母,但林绣仍是以为,她总有一天会被主母随便打发了,抑或是成了嫡姐出嫁的媵妾。

所以,她一直都谨小慎微地活着,日复一日,从不敢逾越。

可林绣万万没想到,就因为她无意中救了林芙一次,日子骤然发生了改变。

很快,林芙人就给她和小娘换了个宽敞的院子,就连屋里的炭火,平日里的吃食,都在那一夜之间变成了平日里的双倍。

从那之后,林绣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她发现好似只要她对林芙好,处处向着林芙,那么她不仅能迎来好日子,还能时不时地见到父亲。

甚至,就连嫡母也没再为难过她。

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有一就想有二,有二便想生三。日子过的舒心了,她就开始想着,是否能嫁个好人家呢?基于之前的经验,林绣便暗暗开始祈祷,让她再救一次林芙吧。

上天果然听到了她的呼唤。

记得那阵子,正是林芙说亲的时候,可偏偏那个姜家表哥是个坏心眼儿的。林绣也不知怎的,也许是长了坏心眼儿的人之间有心灵相通吧,那姜家表哥还没开口说几句话,林绣就察觉出不对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