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王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道:“辛苦你了。”

下一瞬,唐妩便就他这动作,撅嘴就亲了他手心一口,“只要殿下来陪妩儿,妩儿就不辛苦。”

闻言,郢王便又摇头笑了。听她换了自称,就知道这事又让她得逞了。

他真是没想到,就三言两语的功夫,她就能将脸上写的恃宠而骄,变成了可怜巴巴。

得,他本想着教育教育她,现在倒是什么都不必说了,片刻之后,郢王又不解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唐妩整个人都蜷在他怀里,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

等郢王起来吹了灯,唐妩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郢王勾唇低笑,缓声道,“可是饿了?”

唐妩红着脸,点了点头。

“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唐妩一想起平日里杨嬷嬷给她准备的那些骨头汤,就瞬间没了食欲,她小声嗡嗡道:“小厨房的菜,不太好吃。”

郢王看着唐妩道:“吃不惯?”

唐妩摇了摇头,继续嗡嗡:“妩儿吃什么都无所谓……就是孩子可能是想吃桂花糕了吧……”

听完这话,郢王嗤笑一声,“行,我明日带你出府。”

唐妩一听,耳朵动了动,不禁大喜过望。

转身她搂住了他脖子,舌尖主动地探到了他的双唇之间。

来回舔舐,用作答谢。

她嘴里的葡萄香,立即充斥了他的大脑。

郢王已当了足足几个月的和尚,现在的他,就如同是堆了一库房的干柴,就算是这种星火点点的举动,他也是受不得。

郢王觉得,自打她怀了身子,身上也说不清到底多了一股什么味,总是惹的他想再多嗅一嗅。

他低头瞧了瞧她那微微拱起来的肚子,心里更是邪念骤起。都说人心里想甚,眼里就有甚,他下面刚烫地支起了斗篷,眼里就跟着冒了火星。

“是不是过了头三个月,就成?”郢王哑着嗓子道。

唐妩咬了咬唇,没想到他这人刚给了银子就要收利息,她在心里撇撇嘴,但面上却是柔声道:“这几日许太医还未诊过脉,不然殿下……再多等几日可好?”

郢王板着脸,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可就当唐妩以为,今夜已算是顺顺利利混过去了的时候,他突然凑过来,禁锢着她的人,褪了她的小衣和肚兜,低声道:“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

翌日一早,唐妩就戴上了帷帽,一同和郢王出了门。

下了马车,郢王就带她到了永杨街的一家最大的酒楼——晋江阁。

晋江阁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唐妩以前只听过,却从未来过。

她有些好奇,便连忙跷脚去看。

这里鱼龙混杂,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郢王怕她走丢,便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走吧。”

唐妩心里一喜,连忙小媳妇模样地跟了上去。

可刚要进这晋江阁,唐妩便回头看见了一家崭新的店铺,上面的牌匾有意思极了,居然写着——“钟府”二字,若不是有掌柜的在外吆喝,乍一看,还以为是普通的府邸。

她回拉了一下他的手,“老爷,那是什么地方?”

郢王眉头一皱,不由分说道:“那店面,女子去不得。”

闻言,唐妩藏于面纱后的大眼睛瞬间瞪圆。

她不禁腹诽:就是不想带他去,也不至于寻了这么个理由呀,那“钟府”外头有那么多女子进进出出,怎么就女子去不得了……

——

郢王带她来到了一个包厢里,包厢中间设了一张紫檀的八仙桌,东西两个方向分别放着三把四方椅。

桌上的吃食琳琅满目,大多都是以素食做成的荤菜,比如,用茄子做的西湖醋鱼,用素豆腐做的咕咾肉酱,用蘑菇做的宫保鸡丁等等。

最边上还放着着一碗香糯发甜的红糖粑粑,和她昨日里吵着要的桂花糕。

唐妩看着郢王将面前一碟碟精致的盘子都移到了自个面前,不禁问道:“殿下不吃吗?”

郢王本就对这些点心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是对这些个做成兔子,鸭子形状的桂花糕。

只不过他看着她吃的欢喜,多少也跟着动了两筷子。

半响过后,他先是点了点自己的唇角,见她没反应,只要伸手用拇指将桂花糕的残渣抹了下去,随后低声道:“你慢些吃。”

唐妩乖巧地点了点,立马就放慢了速度。

本来这气氛格外的温馨,奈何临挨着的包厢进来了一对儿母女。

开始还没什么声响,才没一会儿的功夫,那边就摔了盘子。

“淑儿,你是疯了吗!这事我未与你爹说,便是因为他若是知道你的打算,定会打折你的腿!”一位夫人厉声道。

“娘!楼公子他对我极好。”

“淑儿!娘不求你定要嫁给富贵人家,攀附权贵!娘只求你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你可知道,你若是跟了他,你这辈子都只能是妾!你懂什么是妾吗!妾不是发妻,都不及你如今姑娘家的身份!主母有的是手段拿捏你!你若是得宠,兴许还能过的好些,可你能得宠一辈子吗!”

“娘,他说他会护着我,会一辈子对我好呀。”

夫人连笑了几声,继续道:“今日他相中你的好颜色要纳你,明日也会相中了别的好颜色,再纳别人!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娘,他冲我发了毒誓的,我信他一次,成吗?”

“咱们家虽不是京城里的大户,可你也是娘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女,你应该懂的呀!从小到大,吃喝穿戴爹娘什么都可着你来,你那几个庶妹妹的衣裳加在一块儿也没有你一个人的多,还有,你每隔三日就嚷着要来这晋江阁吃上一顿,可你那些妹妹们却是连提都不敢提!淑儿!你自己想想,若是以后你的孩子也是庶子,凡事都要照大夫人的孩子低上一等,你还愿意吗!”

这话一落地,那边的女儿,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淑儿,听人劝吃饱饭,你跟娘回家,娘宁愿你找个寒门学子,宁愿多给你拿些嫁妆,也不愿你这般受人糟践!”

……

一阵抱头痛哭之后,隔壁那厢房终于没了动静。

可唐妩手里这红糖粑粑,却是一下就没了滋味,怎么都吃不进了。

且不说隔壁那夫人说的对与错,就单听着她话里对女儿的疼惜与爱护,就足以叫唐妩羡慕了。

这世上就是这么不公平。

有人含着金钥匙出生,生来就是高门贵女,学的都是如何做主母,有人却生在污垢里,连做妾室都算得上抬举。

她忽然,想起了程煜对她说的那些话。

纵然她知道他是真的对自己好,可她也知晓,勾栏瓦舍里的唐姑娘,和高门大户里的程家女,已是背道而行地走了近十四年。

这段时日,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所以即便她得知晓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未曾抱过程家会认她的幻想。

那对儿母女的对话唐妩能听见,郢王自然也能听见。

可这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唐妩听了这话跟针扎一般,郢王却只是轻皱了眉头。尤其他身为皇亲国戚,这些平民百姓的思想他根本是不会有。

“殿下,妾吃饱了。”唐妩道。

郢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又道:“过会儿我再带你去买些首饰?”晋江阁旁边,就是卖收拾的碧水苑。

唐妩摇摇头,“妾想回府了,刚吃饱,已经有些倦了。”唐妩自个儿总结的,怀孕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好吃懒做了。

这不,才回府邸,还不到亥时,唐妩就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郢王等了许久,直到她睡实了,便叫了曹总管过来。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曹总管躬身道。

“于桢的母亲去世了,他回了堻州,你去库里拨些银两给他送去。还有,你去程国公府给我递个消息,叫程煜明日午时来府里一趟。”

——

次日,还不及午时,程煜就被曹总管引到了东边的书房。

程煜虽然衣着整齐,却也难掩其疲态,他眼里下的乌青,简直像用墨抹过了一般。

郢王看到他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若臣,你怎么这幅样子?”若臣是程煜的字,只要郢王是私下与他相见,便都会这样叫他。

“回禀殿下,我前阵子因为一些私事出了一趟远门。”

即是说明了私事,郢王也没有随意过问的道理,只是点了点头,又道:“若是需要帮忙,就与本王说。”

程煜躬身道谢。

片刻,郢王从桌案之上的匣子里,取出了那个刻着“妩”字的牌子。

“本王有一事要交于你做。”

说着,郢王便将这“妩”字牌递到了程煜手上,“这牌子上的字,本王找人看过,是被动过手脚了。这上面原本是个‘妧’字,是后来有人刻意将它改成了‘妩’字。咱们大燕的黄册,是在嘉宣三年才册立的,以前的都是户帖,户籍信息还并不完善,若臣,本王要尽快找到做这牌子的人家。从即日起,你便在京城里挨家挨户地给我查,但凡有在癸亥年七月,因生子登记过的人家,你都给我找出来,一家也不许落下。”

“且,本王还问过那雕刻师傅,他说这木牌后头刻的字样是如意,一般情况下吉祥如意这四字是不分家的,本王猜,这牌子极有可能是一对儿。”

郢王还未等说完,便听程煜捏着那个牌子突然道:“殿下英明。”

郢王挑眉不解。

“殿下不必找了,另一块,就在我手里。”

说着,他便将他另一块“煜”字样的生辰牌也拿了出来。

第55章

程煜将这“妩”和“煜”两块牌子放到了一处,一同翻至后面,吉祥如意这四个字立马对在了一起。

“这块厚犀木,是祖父出征渝国大捷之后,先帝爷亲自赐下的。”程煜颤着嗓子道。

他没想到,他找了那么久未找到的物件,居然在殿下手里。

程煜难掩喜色,要知道,他为了找了当年的奶婆子和那个道士,由北往南,从苏州跑到惠州再跑到徽州,可是每次查到的线索,竟然到最后都断了。

大燕为保皇权稳定,历来就有“流水的官”这样的说法,一个地方官任职三年便会借调到别处,接连反复,很少会有短期回调的时候。

即便他想用程国公世子的身份压人,也是难得很。

且地方不比京城,只要有银子,能窜改户帖的法子比比皆是,甚至,就光是那个道士的身份,他就查到了三个!

程煜得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王婆子早就过世了;刘道士已经飞去了九重天。

狗屁的九重天,听完这句话,气得程煜是咬牙切齿。

可光气是没用的,为此,他走遍了县府的衙门。但最后,他才知晓官官互相勾结,沆瀣一气,有多可怕。

他们整日里对他笑脸相迎,恭敬有加,嘴里却是一句实话都没有。

进来他正愁如何才能把妧妧光明正大地带回到程家,没想到今日就得到了这个生辰牌。

要知道,唐妩的身份老太太定是不喜,为了程家的名声,和二房三房的姐儿,若是没有绝对的证据,老太太只怕会将此事摁下。

郢王看着这两个牌子,彻底变了脸色,旋即他嗓音沙哑道:“若臣,你再说一次。”

“殿下,若臣还有个早夭的妹妹,她名唤程妧。”

……

——

“王妃,世子被殿下叫到书房里去了,已是进去两个多时辰了。”佩儿道。

安茹儿手一抖,不小心将手里正调着的香也放错了配料,“殿下……可是发现什么了?”

“里头什么情况,奴婢实在不知。”佩儿道。

“不行,煜哥儿的事,绝不能一错再错下去,等老夫人过寿那日,我便单独同老夫人开这个口,若是等殿下知晓了,这绝不是开玩笑的。”一听程煜和殿下单独在一起,安茹儿的心就止不住地发慌。

到了傍晚,等程煜走后,安茹儿便又去了一堂岁安堂。

曹总管进里头去通报,郢王顿住半天,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冷声道:“你去告诉她,老太太的寿宴,本王会与她一同去。”

曹总管阖上门,躬身对安茹儿把郢王的话复述了一遍。

话音儿刚落地,安茹儿就露出了喜色。

前脚刚回皎月堂,后脚她便给全院的下人赏了银子。

——

到了下月初,程国公府门口贺礼已是堆积如山,且不说这琳琅满目的珠宝补品无数,就光是这玉观音就收了三尊。

按说六十岁已到了花甲之年,理应大办,可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听来了这么句话,说长者生辰不宜大办,办的越是隆重,越是轰动,那便是与提醒阎王爷来收人无异。

听了这话,程老夫人还未等程衍之开始张罗,就把“只办家宴,一切从简”的消息嘱咐了下去。

——

当日,寿宴设在了程老夫人的福寿堂。

程衍之与林芙刚进门,就看到坐在上座的老太太正笑盈盈地拉着程曦的手道,“曦姐儿这字写的,真是比祖母都好呦!”

程国公府共有三房,这程曦便是程家二房杨氏所生的长女。由于老太太一辈子只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丫头都没得着,所以她对着女儿家,倒是格外疼爱些。

一听这话,程曦红着脸儿道:“老祖宗疼我,我心里也是有数的,可老祖宗……总不能因为今个心情好,就来取笑曦曦呀!”

程老夫人一听这话,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继而将她抱在了怀里,叹道:“我的曦姐儿如今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看来我这老太太到底是老喽。”上了年纪的人,好似每年生辰都会发出这般感叹。

在他们眼里,只有看着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长大,才知道岁月究竟过的有多快。

“祖母可不老!”说这话的,是刚刚跨进门的程煜。

老太太一见她这乖孙来了,眼睛笑地简直眯成了一条线,立马招手道:“你个臭小子,祖母有多少日未见着你了,你快过来!”

程煜凑过去,先是拉住程老夫人的手给她带了一串佛珠,接着又派人端上了不少的人参鹿茸。

程煜笑道:“祖母,这串佛珠是孙儿去年这时候去龙华寺求的,宝晟禅师看孙儿心诚,可是带着它整整诵了一年的佛经!”宝晟禅师在京城的地位人人皆知,能得了他随身的物件儿,那可是比那些个玉观音,要珍贵多了。

说完,程煜便对着老太太行了个大礼道:“若臣祝祖母,福寿安康。”

要不说程煜是程老妇人的心头肉呢,其实到了程老夫人这个年纪,她早已是什么都见过了,她身有诰命,金银珠宝堆满了院子,程家三房子孙承欢膝下,若是说她心里真有所求。

便该是希望这天伦之乐的日子,能长些,再长些。

所以,程煜这串佛珠,真真是送到了她心坎上。

老太太一边笑骂着程煜,一边拉着他不肯撒手。这也就是所谓的,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诚实的真实写照。

又过了一会二,程家二房的杨氏,和程家三房的李氏就都到了。

李氏家里是书香世家,代代清流,性子也很是和善,与林芙关系十分要好。

但比起李氏,二房的杨氏与林芙的关系就明显要疏远多了。

杨氏是父亲是杨镇大将军,也是先帝爷身边的最为得力的武将之一,杨氏是独女,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将军府,从未屈居人下过。可女子嫁人便是第二次投胎,她没想到,在嫁入了国公府后,竟然尝到了事事都不如人的酸涩滋味。

虽然她在嫁人那一刻便知晓,袭爵是嫡长子应得的,但每次她只要听到旁人唤林芙那声大夫人,和唤煜哥儿那声世子,她心里到底还是忍不住发酸。

可程国公府的爵位只有一个,世子之位也只有一个,杨氏知道,就是他们二房付出的再多,也终是这么个结果。

不过这事,杨氏也就是在程衍之袭爵的那年酸了一阵子,真正让她与林芙合不来的原因,是另外一个。

他们程家的儿郎,虽然都是敬着房里的大娘子,做不出宠妾灭妻之事,可到底,也都是有妾室的,二房里有三个,三房房里有一个,只有林芙的后院,是一个都没有。

程茂之刚开始纳妾的时候,杨氏起初因为心里接受不了,还去找林芙哭诉过,林芙虽然也跟着劝了两句,但到底是说不到杨氏心里头。

直白点,就是林芙再怎么劝,杨氏都觉得她不能感同身受。

此后,杨氏每每看见林芙,心里都要叹一句真是好命,这么些年,她也就生出了程煜一个带把儿的,竟然也能让程国公十年如一日地迷恋她。

说到底,她贤惠了半辈子,还主动把自己的陪嫁女使给程茂之抬做姨娘,到头来还是不如有张好脸蛋来的有用。

都说以色侍人最是下等,迟早色衰而爱弛,可在杨氏看来,若是能与林芙换张脸,让她少活十年她也是肯的。

不过还好杨氏这人不是个浑的,即便是性子合不来,但仍是把林芙当作是一家人,只不过是私下里来往的少一些罢了。

通常没有什么大日子,她基本不和林芙照面。

杨氏在见过老夫人后,就牵着手里的小儿子允哥儿坐到了林芙边上。

林芙笑着摸了摸允哥儿的下巴,然后道:“这允哥儿长的和二弟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提起孩子,杨氏就暂时把看不惯林芙的心思抛在了一边,叽里呱啦地就开始说了起来,她板着脸道:“大嫂不知,允哥儿这孩子现在实在可恶,前两日竟然在屋里登高,不声不响地开了盒子,撕了我一张地契!”

一边说,杨氏又瞪了允哥儿一眼,“若是你再犯这样的错,下次你爹给你求情也没用。”

允哥儿一听,吓得直接趴到了林芙怀里,奶着嗓子喊,“大伯母救命,娘是个母老虎!”

林芙一听,没忍住,扑哧就笑了出来。

杨氏拧着他的耳朵,“你这个泼猴子,怎么就不知道跟你大哥学学!”讲心里话,她虽然酸林芙好命,但对程煜她还是极为欣赏的,小小年纪就有了大将之风,好似一看见他,就能看见程家一脉未来的兴衰一般。

程家有如此儿郎,想必定会圣宠不衰,前程似锦。

“二妹,你这可真的太着急了,煜哥儿这么大的时候,我那些脂粉都被他扣出来玩,抹了一被褥,还敢冲我傻乐,当时我年轻,气得也打了他的屁股。可现在寻思起来,这哪是他们不懂事,这分明是我们做母亲的糊涂,孩子这么小,这些事他们长大了自然就都忘光了,若是换了现在,我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定会由着他闹了,不然以后,等看的都是他们的背影,就该后悔了。”林芙一边拍着允哥儿的背脊,一边道。

都说当了娘的人心定会跟着软,林芙这么一说,杨氏的眼眶就跟着红了,她瞬间想到了林芙前阵子小产的事,心里倒是又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滋味。

“大嫂,我娘认识个妇科的圣手,若是你还想再要一胎,不然我找个机会让她来看看?”杨氏用手遮住嘴,趴在林芙耳边道。

林芙拉过她的手,冲她笑道:“我这身子是不能生了,还是妹妹多生几个,到时候我去妹妹那里抱孩子玩。”

林芙的嗓子柔,说出来的话也是柔中带情,就在这一刻,杨氏仿佛懂了程国公的心思,如此佳人,怎能不让人怜惜?

杨氏轻咳了两声。

她余光看到门口缓步过来的郢王和安茹儿,连忙道:“大嫂,郢王殿下和茹儿一同来了。”

林芙应声回头。

安茹儿今日穿的倒是格外素净,就连簪子都放金饰,用的都是玉珠子。说来也怪,郢王不在的时候,安茹儿总是给自己打扮的十分艳丽,生怕别人看不起她一般。

但只要郢王肯与她站在一处,她反而就不再需要那些华贵的装饰了。毕竟一个受宠的郢王妃,就是身着素衣,也不会叫人瞧不起。

郢王一来,屋里的人便都起了身子,就连老太太也不例外。

郢王上前叫程老夫人免礼,又拿出了寿礼,说了贺词。

如此一来,程老夫人看安茹儿的脸色就都变了一些,自从安茹儿在程家用了心眼儿以后,程老妇人便有些不喜她,毕竟郢王妃的位置,她本是给曦姐儿留着的。

但今日一过,势必要变了。

虽说老太太嘴里嚷着一切从简,但她心底里仍是讲究排场的这么个人。

这场家宴有了郢王前来祝寿,便是给她的额上贴了光。

寒暄过后,彼此都坐了下来。

这时三房的女使们突然忙活了起来,她们说,三爷最近出了远门回不来,特意派人送了各种稀奇的果品,就其中脱了核的荔枝,就装了满满一大捧盒。

老太太笑道:“老三惯是会弄这些个稀奇的玩意儿,快,琳琅,把这些个果品都直接分了碟子,摆上来吧。”

安茹儿和郢王坐在了林绣的左侧,正说话间,林绣悄声在安茹而耳边道:“你怎么争宠我不管,但你断不可害煜哥儿,那是你表弟!”

安茹儿脸色惨白,佯装镇定道:“娘,你说什么呢!”

“你明白就好。”林绣道。

等吃的差不多了,程煜突然起了身子,“祖母,孙儿特意从外面请了个杂戏班子来给祖母贺寿!是祖母最爱听的红堂曲。”

老太太笑的正是开心,连忙道:“那快请进来。”

就在程煜刚跨出院子准备吩咐下人的时候,突然从身上掉下来一个嫩粉色的荷包。

这种颜色,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

老太太一愣,见程煜还未注意道,连忙叫一旁的琳琅赶紧去将那荷包捡回来。

男子身上揣着女子的荷包,其意不言而喻。

程老夫人将荷包攥在手里,往后伸了伸脖子,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才看清这兰花一旁绣着小小的唐妩二字。

老太太掰着手指头想,李家,刘家,王家,英国公家,武安侯家,哪家也没有姓唐的呀。

趁着程煜出去的功夫,老太太对着林芙道:“林氏,你可知京城有哪户人家姓唐?还有,这煜哥儿的心事儿,你可曾注意过?”

刚刚程煜落在地上的荷包,林芙自然也是看见了的。

她笑着回道:“上头可是绣着女儿家的名字?”

“是呀。”老太太点点头。

林芙笑道:“那一会儿等他回来,老太太亲自问他便是,儿媳被他瞒地死死的,只怕是什么都不知晓。”

郢王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茶。

安茹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煜哥儿,是疯了吗?

第56章 程家女

不一会儿,程煜便杂戏班子那一群人进来了。

程国公府世子的风流韵事,这屋子里哪会有人不好奇,众人面面相窥,谁都没心思再去听曲看戏了,甚至,就连临散席前敲的那几声福钟,也只有那二三房那几个年幼的哥儿姐儿的拍手叫了好。

杂戏班子的人在得了封赏退下后,老太太突然将那嫩粉色的香包拿出来道:“煜哥儿,这可是你的?”

程煜低头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两胯的位置,然后慌慌张张地走向前一把接过,连忙揣到了兜里,“谢祖母。”

老太太慈爱地盯着他道:“煜哥儿,她可是肃宁伯府的姑娘?”老太太方才突然想起来,肃宁伯府可是唐氏,家里……好像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姐儿。

“不是。”程煜想也不想道。

程煜虽然应声了,但众人可不会把这句“不是”当成反驳,他们只会以为这少年着了老太太的道,不好意思了。

任凭是谁,也无法想到,程煜这身上的香包,是郢王亲手给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二房三房的人,先行离开罢了。

程老夫人继续冲着程煜故意揶揄道:“说吧,是肃宁伯府的大姑娘,还是三姑娘?”

程煜故意环望了一下四周,半响,语气沉沉道:“回祖母,哪个姑娘都不是。”

在场坐的皆是人精,谁都知道,依照老太太这脾气,今日不问出来是绝不肯罢休的,也知道他们这外人一个个杵在这,煜哥儿也是绝对不好意思开口的。

三房的李氏向来有七窍玲珑心,她看懂了程煜迟疑的目光,便立即起身子道:“母亲,我看蓉姐儿应该是困了,儿媳想先给她送回南璟堂去。”她话还为说完,蓉姐儿就在一旁举着手道:“娘,我不困。”

李氏瞪着眼睛,捏了她屁股一把,下一瞬,蓉姐儿只好屈服,喃喃道:“困,蓉姐儿困。”

李氏都做到这份上了,杨氏若是再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儿,便是真傻了。

所以,杨氏也只能忍下好奇心,抱着允哥儿起身道:“母亲,您看,这允哥儿也打哈欠了,不然……我同三妹一起回西院吧。”

说着,程茂之和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也就都起了身子。

闻言,老太太又咯咯地笑道:“行,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该回去哄孩子的哄孩子,该歇息的歇息,但是煜哥,你可不能走。”

这话一出,郢王便也一同起了身子,说到底,这是程国公府的家事,他一个外人自是不便开口,他来此,也只是想找程国公喝杯茶,怕唐妩受轻视和委屈罢了。

他刚欲开口,就见程国公躬身道:“不知殿下可有兴致下盘棋再回府?”

郢王勾唇,低声道:“极好,本王也正有此意。”

此时的程衍之,脑袋里还装着附近几个县因为税收闹衙门之事,他可万万想不到,片刻之后,郢王开口说的话,竟让他连手中的白子都掉在了地上。

差点没掀翻了棋盘。

等屋里的人三三俩俩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林芙和林绣母女的时候,程老夫人缓声道:“煜哥儿,这回,你总该能给祖母一句准话了吧。”

程煜低头未语。

就在安茹儿也准备假惺惺起身告别之时,程煜突然开了口,“祖母,孙儿今日,是想让祖母见一个人。”

这下,程老夫人笑容便逐渐凝固了,她皱眉道:“煜哥儿,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要知道,肃宁伯府与他们程家来往一直算不得密切,就算是她的寿辰,肃宁伯也断然没有让自家未出阁的姐儿亲自登门的道理。

别说是肃宁伯府了,就是满京城可劲儿地挑,也挑不出敢在下聘礼,换婚书之前就敢只身登门的贵女。

“等祖母见了她,便什么都知晓了。”程煜一字一句道。

安茹儿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她的心实在是慌的厉害。

说完,程煜便转身又走了出去。

唐妩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子,即便是穿着宽大的襦裙,也遮不住她这明显的腰身。她一边走,脚一边抖,她轻声在程煜耳边说,“世子,我脚软,我害怕,我想回府,我不想进去了。”

程煜扶着她的身子,“妧妧,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要知道,他光是劝她来,就写了不下十封书信。

后来他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故意写:母亲以为你不在了,便常常彻夜难眠。可这心魔难医,终是伤了身子,直到现在也未彻底好起来,大夫说,母亲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最后,唐妩是在抱着郢王哭了小半个晚上之后,才点了头。

唐妩想着,程家认不认她,她都无所谓了,她无非就是想看一眼她的娘亲,叫她知晓自己没有夭折,然后让她以后好好养身子,好好吃药便是……

半响,程煜再次打开了福寿堂的大门。

在安茹儿看着程煜扶着唐妩的腰身跨进的门的时候,她突然呼吸急促,头皮阵阵发麻,不禁呢喃自语道:“疯了,真是疯了。”

程老夫人就算已经老眼昏花,也能看得出来,她煜哥儿手中搀扶着的,是个大了肚子的女人!

老太太的手指渐渐回拢,握成拳,笑容尽失道:“煜哥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煜没看老太太,反而是看了林芙一眼,四目相对之时,林芙直接瞪圆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这孩子……怎的与安安生的那般相似?

林芙忽然想到了程煜最近那些奇怪的举动,他先是追问当年那个奶婆子和道士的事,后又要走了自己的生辰牌,这究竟是……

怎么回事?

兄妹二人行至屋中央,程煜低声道:“祖母,人我带来了。”

林绣看着唐妩的那张脸,眉头越皱越深,还没等彻底反应过来,就见安茹儿拍案而起道:“煜哥儿,你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你居然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带她这个贱人过来!”

听完安茹儿的话,程老太太就更是摸不清头脑了,“茹儿,你认识她?”

“何止是认识!回老太太,她是郢王府的侧妃!还是……”安茹儿欲言又止道。

“还是什么!你快说呀!”程老夫人急道。

“还是京城永扬街,勾栏瓦舍里的头牌!她……原是殿下的妾室,前一阵子因为有了身孕,才被封了侧妃。”说完,她又对着唐妩怒道:“我警告过你无数次!叫你离煜哥儿远些,你怎么就是不肯放过他!殿下对你如此好,你为何就不识好歹!”安茹儿彻底红了眼,嘴巴甚至比脑子都还要快一步。

说罢,安茹儿连忙走在程老夫人身侧,眼含泪珠悄声道:“前阵子,我瞧见煜哥儿夜里翻进了她的院子,便警告过她,可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大的胆子,只怕她这肚子里的……”安茹儿剩下的话没说完,可程老夫人却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高门大户里,看着规矩森严,但其实那些腌臢之事向来都有,甚至,有时候比平常百姓家里的龌龊事都要更为惊世骇俗。

程老夫人这一辈子,也是见过不少了。

远了的不说,就说前两年京城的赵家突然被抖出来欺压百姓,私自加税之事。其实那件事的源头,就是因为家里一个生性放荡的妾室!那妾室连续爬了兄弟几个的床,最后惹得四个兄弟反目成仇,被人钻了空子才导致走到了被抄家的那一天!

可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程老太太听人说,那妾室实际是皇家派去的人,那女子不仅生的貌美如花,更是身上带着邪物,即便是赵家那几个兄弟是个品行端正的,最后也免不了是这个下场。

思及此,老太太的心便是彻底凉了,她不禁猜,难道……是上面要收了程家的皇恩吗?

见程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安茹儿便收起了眼泪。

过犹不及,就不美了。

其实,安茹儿也一直想不通,唐妩为何会在得了郢王的宠爱,又怀了子嗣以后,还要和程煜暧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