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茂之说他一直想承认,可每次看到杨氏,他都只能把话咽下去,一日拖一日,拖到不能再拖的之时,终于是崩了。

过了一会儿,程曦低头继续道:“那日父亲偷偷与我说,让我照顾那个庶女,可我实在憋屈的慌,姐姐,不是我狠心,是我实在无法拿她当姐妹,就说昨日,长公主要办蹴鞠赛,刚给各家下了帖子,她小娘也不知道从哪听见的风声,急急忙忙就来与我母亲套近乎,我母亲还病着,她就跪在门口求着母亲让那庶女与我同行,口口声声说哪怕见见世面也是好的,这是求人吗!这分明是逼迫!”

这长公主办的蹴鞠大赛唐妩也有耳闻,林芙昨日也与她提过一次。

“这天寒地冻的,长公主怎么赶在这时办蹴鞠赛?”唐妩问道。

“姐姐不在京城长大,有些事自然不知。这是时候办什么茶宴,蹴鞠赛,可都是暗藏玄机的。”

唐妩又问:“怎么说?”

“这蹴鞠赛之后,就差不多到了年关,等一入了年关呀,陛下亲办的狩猎,宫宴,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一般这时候,各家夫人都会在这前后把家里哥儿姐儿的亲事定下来了,等到来年开春,就该是下聘礼,交换庚帖了。长公主膝下有个温宁郡主,都十五了还未说亲呢,她若是真想请各家夫人吃个茶聊个天,犯的着办什么蹴鞠赛?听说这次,长公主算是把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请来了,就连大哥也收到请帖了。”

说罢,程曦又趴在唐妩耳边继续道:“姐姐可不要说这话是我说的,我娘不让我背后说这些的。”

唐妩点点头,“放心吧,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两个小姑娘有了共同的秘密,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程曦又给她讲了几个事,然后幽幽地叹口气,“姐姐,我娘那人,心里就算憋着再大的气也都是摆在脸上,断然不会处心积虑去碍别人。她要么干脆不会喝小院那口敬茶,既然喝了,也就不会亏待了那个庶女,你说她们用得着一步一步地算计吗?”

这话唐妩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实话道,“可能她们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寻佳婿吧。”

程曦又叹了口气,“也好,反正她早嫁出去一日,我娘的病也能早好一日。”

想通了之后,程曦凑到唐妩身边,弯着眼睛道:“姐姐长得这样好看,满京城都挑不出来第二个!”

唐妩警惕地看着程曦道:“你说这话是要做甚?”

程曦挎着唐妩的手臂,小声道:“姐姐都十六了,估计大伯母也要给姐姐说亲了,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这样的闺房话,其实亲姐妹说说也无妨,可是“说亲”二字放到了唐妩身上,就惹得她整张脸都红了。

说亲,她孩子都生了,还怎么说亲啊。

了唐妩这尴尬表情落到程曦眼里,那便是要多纯情有多纯情了。

程曦眨眼道:“这蹴鞠大赛,姐姐同我一起去吧,四妹妹病了,姐姐要是也不去,我就只能和那庶女大眼瞪小眼了。”

唐妩咬了咬唇,还在犹豫的功夫,就见程煜跨进院子,笑道:“自然是得一同去。”

第75章 程大姑娘

说实在的,其实这样抛头露面的场合,唐妩确实是不愿意去的,且不说她这身份注定会被人指指点点,就说要同那么多人嘘寒问暖,她多少还是有些抗拒。

但耐不住程煜和程曦一起磨她,最后唐妩还是点了头。

入了夜,红珠进来吹了灯,“呼”地两声,这屋子就瞬间暗了下来。

唐妩在床上辗转难眠,不是她矫情,是她心里真的有点儿怨上了那个说要来看她的男人,果然,男人汗流浃背时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唐妩借着皎白的月光,看了看沥彩金箔所制的灯罩,又瞧了瞧眼前暗红色的房梁,倏地想到了二房的事。

要说二房的事对她没影响,那定然是假的,平心而论,就二房今日这遭遇,这天下的女人听了,有哪个会不唏嘘呢?

她不由得也想到了那人。

那人看着清心寡欲,可她却看过他贪婪成性的模样,她入府不过一年,屋里头的床就换过一次,不过不是皇家御用的木匠做工不好,而是左下角的柱子生生被摇出了一道裂痕,若不是落英提早发现了,说不定哪日就被他撞塌了!

思及此,唐妩不禁想,这几个月她都不在府中,他房里难道会不放人吗?

王妃是走了,可他的院子里还有楚侧妃,还有素姨娘,等她回去的时候,会不会院子里也塞满人了……亦或者,他哪日心血来潮,又去永扬街吃了酒?

唐妩一边跟自己念叨别去想,一边又忍不住神游到那处……所以直到早上,红珠起来给她梳妆打扮时,她仍是呵欠连连。

论梳妆打扮的手艺,红珠是林芙身边最好的,她用金钗的把头慢条斯理的给唐妩梳理着发鬓,一根一根来回摆弄,光是这挽发,就用了整整半个时辰。

等红珠给唐妩涂抹完脂粉,唐妩都不禁感叹了一声,“这发髻如此好看,只怕我晚上回来都舍不得拆了。”

红珠低声道:“姑娘要是喜欢,红珠日日都这样给姑娘梳。”

——

这长公主的蹴鞠赛,是在燕宫黎园办的,左侧为马球场地,右侧为蹴鞠场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均用了矮墙围住,除此之外,又在东边造了一排高台作为看席,看席中间儿加上帘子,再加上隔段,远远一看,就像是连城一排的凉亭。

此时“凉亭”里的人都快要坐满了,东三间,是长公主特意为程府留的。

说起程国公府,今日在座的哪有一个不好奇的,无他,因为今日,是程家那位嫡长女,和外室女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不,程家的马车刚一出现,四周就出现了些许的躁动声,有不少人都坐不住了,起身掀开帘子,翘首以盼。

“诶,那个就是吧,程家那个。”

“程家哪个呀,程家最近的新鲜事可多了,谁能想到,短短一个月的功夫,竟认回了两位姑娘,一个是外室女,一个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嫡长女。”

“穷乡僻壤?我听我娘说她养父是尚书户部郎中呀。”

“可得了吧,她养父以前只是个校验尚书户部郎中,是个堻州的地方官,要说我呀,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苏大人救了她,从此以后,程国公府就是他们家靠山了。”

“姐姐,我听说堻州水土不好,皮肤都黄,头发也糙,是真的吗?”

“你等走进了,你好好瞧瞧就是了,都说穷乡僻壤出刁民,我倒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噤了声,好像她自己的喉咙都不允许在让她说下去。

不得不说,这程府一家子的容貌摆在这,他们都是有一肚子的恶言也说不出了。

就程蕤这个庶女往这儿一站,那也是要比旁人家的姑娘艳丽上几分的,她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唐妩那张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小脸了。

真是不怕美人装清高,就怕美人低头笑,唐妩走的每一步,甚至包括脸上的表情,想当初那可都是顾九娘亲亲自调教过的。

其目的就是让人一见,就失心失魄失魂,恨不得把兜里的银子都砸给她。

不过也别说,这男人跟女人有时候天生就是反着来,男人眼里觉得婀娜多姿的,在女人眼里就成了狐媚魇道的。

瞧瞧看台那边就知晓了,女眷的脸就有多黑,一旁那些少年儿郎就有多激动。

程家尚未议亲的大姑娘,竟生的如此美艳绝伦,这谁的心能不痒痒?

本来已经摆手不准备上场的宁国侯府的世子宁晔,都“刷”地一下起了身子。

在给长公主问过安后,程煜一直给她们送到了东三间的看台里,才转身离去。

可人刚一走,东三间隔壁窃窃私语的声儿就没断过,声音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接连不断,明眼人皆是知晓,这可都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这种私议,比明着说还要膈应人,因为他们既想你知道他们在说你,但又不让你知道他们在说些甚。

唐妩有充耳不闻的本事,可程曦和程蕤都没有,外室女这样的字眼才出现了两次,程蕤的眼眶就红了。

程曦忍下一把掀了隔壁帘子的冲动,低声道:“妧妧,你可别听她们瞎说……”

程曦话还没说完,东二间立马就有人接话道:“那么喜欢在背后讲究别人,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说话的是温宁郡主,她挤兑的是刚嫁到肃宁伯的顾三姑娘。

京城里谁都知道温宁郡主就是长公主的眼珠子,她出来插这么一脚,谁还敢继续说。

这不,没过一会儿,就那头就没动静了。

半晌之后,温宁缓缓掀起了东三间的帘子,她与程曦本就交好,于是颔首对着程曦道:“曦妹妹安。”

程曦低声给唐妩程蕤提了个醒,三人纷纷起身行礼道:“温宁郡主安。”

温宁郡主除了程曦,唐妩和程蕤她都没见过,她上前一步,在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二人之后,就单单冲唐妩笑道:“这个肯定是妧姐姐。” 此后再就没看过一眼这位程三姑娘。

要说这温宁郡主,也是被惯地无法无天了,看着程蕤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可她还偏偏一脸的不在乎,说不给台阶下,就是不给台阶下。

寒暄了一会儿,温宁郡主冲一旁的女使招了招手,轻声道:“把东二间和东三间的纱帘给掀开吧,同样的茶水,这边也备上一摸一样的。”

说完,温宁郡主用手臂碰了碰程曦的手臂,然后道:“曦妹妹不介意一起吧。”

程曦笑道:“是我求之不得才是。”

等两头并了桌,茶水也端上来后,常跟在温宁身边的朱薇等人也围着桌子一同坐下了。

她们这边喝着茶,吃着瓜果,下面参加蹴鞠赛和马球赛的人也都纷纷戴上幞头,分别到了各场的中央。

这样的比赛,几乎所有未出阁的姐儿都是在瞪大了眼睛看着,说是望眼欲穿也不为过,因为光明正大见外男的机会就这么几次,谁也不想在成亲前,连自家郎君的脸都没见过,就两眼一抹黑的嫁出去。

温宁郡主在低头抿了一口茶后,旋即诧异道,“诶,你们瞧马球场那头,凞哥哥身边站的可是安衿?”长公主与先帝是一母同胞,也是郢王的亲姑母,所以温宁郡主嘴里的凞哥哥,说便是郢王殿下宋凞。

闻言,朱薇道噗呲一笑,“还真是,看来这安家二夫人,可是真着急了。”

安衿乃是安家的三姑娘,二房嫡出。

眼下正是敏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人精,这时候但凡特意往郢王身边凑的,谁能不知道这其中的打算。

自是奔着郢王妃的位置去的。

按说郢王再娶,那便是娶续弦。

一般京城权贵家的嫡女,听到续弦二字,是绝不愿意往上凑的,可像郢王这条件的,自然就得另当别论了。

且不说他与原王妃安茹儿本就没甚情份,二人又是和离收场,就光是郢王府尚无长子这一条就足以让人动心了。

听人一提起郢王,唐妩的手不自觉就跟着一抖,有些许的茶水溅到了桌面上。

唐妩顺着温宁郡主的目光望去,只见他一手牵着一匹突厥马,一手垂握着球杖,他身着一身白色的大氅,脚踏玄色金色暗纹长靴,明明他还是她熟悉那副英俊潇洒的清贵模样,但唐妩就是觉得当下她与他的距离,比这看台到马球长的距离还要远些。

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身边站了一位安家大姑娘,还是因为她与他的名义变了,抑或是因为太久没见他了……

就在这时,朱薇又道:“郡主,那安衿可是也还未定亲?”

温宁郡主啧啧了两声,挑着眉低声道:“那是自然,依我看呐,他们安家就是盯上郢王妃的位置了,凞哥哥府上的唐侧妃才过世几天啊,那安家大夫人就把安衿领到凞哥哥跟前说话去了。”

这京城里想给郢王做续弦的多了,可这安家的往那儿一站,有些人自然就得退了。那毕竟是安国公府的嫡女,又与郢王沾亲带故,谁有那个本事去抢她的风头?

安衿的出现,让不少姑娘心里都纷纷都打起了鼓。

平日里马球都是短赛制,今日则是长赛制,短赛制以“一筹”定输赢,长赛制则要以当日定下的筹数定输赢,今日的筹数是四十筹,哪一队先得满,算哪一队胜。

四十筹,时间可是不短。

计筹架上的旗帜猎猎作响,打了足足一个多时辰,郢王和程煜这边才立上了“四十”的牌子。

待程煜和郢王脱下锦袍时,二人已是汗流浃背,众人纷纷退场,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东三间走去,步伐虽快,但却是极招人眼。

这样的一幕总是会让人脸红心热的。

比如小鹿乱撞的温宁郡主,比如心花怒放的程蕤,再比如做贼心虚的唐妩。

程煜刚一跨上台阶,就见温宁郡主起了身子,他是怕极了温宁郡主的热情劲儿,所以抢险一步对着离自己最近的程曦道:“二妹妹,快,给我盏茶。”

郢王一上来,先说了一句免礼,旋即,他就极其自然地走到了唐妩身侧。

这人的气息和温度实在太熟悉了,立即搅散了唐妩刚刚的那些小心思。

他刚在她身后挪了个杌子坐下,唐妩就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试图离他再远一点。

她正襟危坐,绝不敢回头瞧他。

程煜一来,温宁的眼珠子就跟着挂在他身上了一般,从没伺候过人的郡主,也转过身去寻茶壶,哪里还顾得上她口中的凞哥哥。

唐妩表面佯装镇定,可心里已经隐隐发颤了,恨不得伸出一只旁人看不见的手赶紧把他给推走才是。

过了片刻,唐妩见他未与自己说话,她才渐渐放下心来,可刚大喘了一口气,那人的一只手臂就从她脖颈旁穿过来,一把拿走了放在她面前的那盏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

这样得到动作一出,除了温宁以外,众人皆是怔住了。

程蕤磕磕绊绊道:“殿下……殿下拿的是妧姐姐的杯盏。”

唐妩的小手紧张地握成圈,眼下也不得其他,立马回过头去看他。

四目相对之时,他压了压嘴角,一脸正色道:“抱歉,程大姑娘。”他的语气低沉沙哑,像极了耳鬓厮磨时说的情话。

且俩人离得这般近,程大姑娘四个字就像羽毛一般在唐妩的耳旁拂过,她就是仗着自己脸大如盆,也经不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逗。

一时间,整张脸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第76章 牵手(补昨日)

程曦怕唐妩尴尬,连忙起身打了圆场,扭头对程煜道:“大哥哥,今日这马球筹数怎的这般多?平日里,我记得也就二十筹左右呀。”

“今日恰好换了个比法,这是掷签子得出的筹数。”程煜缓缓道。

程曦又道:“那一会儿可还有下半场?”

程煜道:“一炷香之后,便是下半场了。

一炷香之后……

便是他们还得在这儿歇一炷香左右的功夫。

闻言,温宁赶紧又叫了女使过来,这次干脆把这算不得宽敞的方桌,直接换成了一张矮桌,一连身下的杌子,也都换成了软蒲席垫,如此一来,就宽敞多了。

程曦怕唐妩不慎得罪了郢王殿下这尊大佛,本想引着郢王坐程煜那头,但没成想,郢王根本就没想过换地方。

郢王与京中这些贵女交往本就甚少,他一坐在这,周边气温便骤然下降,惹的这几位姑娘连话也不敢再乱说,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把目光移到台下去了。

这时东场的马球赛还未开始,西场蹴鞠赛正是打得火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西场那头。

不一会儿的功夫,台下就传来阵阵欢呼声,朱薇伸着脖子看了好半天,继而对温宁郡主道:“这宁世子也太厉害了吧,我瞧着,方才到现在,可一直都是他在进球。”

“可不是,这宁世子别的不说,打蹴鞠是真厉害,我娘也不是第一次办蹴鞠大赛了,整整连续三年,一直都是他在哪头哪头就胜。”

这话音刚落地,台下又起了一阵欢呼声,这下就连程曦都愣住了,“这是又进了?”

就在东三间这几位姑娘的目光都汇向一处之时,那位宁世子也回首看了过来。

目光灼灼,就像为了看某个人。

不过也不用想复杂了,看美人,这是男人的天性。

只不过一贯来说,男女对这种目光的解读是大相径庭的,在男人眼里,看美人,就像是看挂在树梢上的红苹果,红彤彤的很是诱人,很想摘下来吃上一口。

可反之,一步三回头的目光若是落到女人眼里,那便是心悦,便是迷恋,便是他们情难自已,

所以,在宁晔的目光来来回回往返于东三间数次后,就连程曦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们东三间不认识这宁国侯世子就只有唐妩和程蕤,他在看谁,实在是显而易见。

程曦轻咳了一声,低声在唐妩耳畔道,“妧妧,你在堻州是可是见过宁国侯府的那位世子?”

唐妩摇了摇头道:“从未见过。”

听到这话,程曦才渐渐放下心来,想着唐妩是自家姐妹也没甚关系,于是又继续和唐妩咬耳朵道:“妧妧,我听我娘说过,这宁国侯世子,可不是个简单的。”

这话是何意,唐妩自然明白,于是她连忙在程曦耳边回道:“放心吧,我知晓了。”

两个小姑娘旁若无人地在一旁咬着耳朵,自以为谁也听不到,但却是悉数落在了某人的耳朵里。

郢王捏着杯盏的一角,轻轻地晃了晃水中的茶叶末,若有所思地轻抿了一口。

过了片刻,在众人正聚精会神看比赛的时候,郢王若无其事地将左手伸向桌下,一把捉住了她的小手。

这样熟悉的温度覆上来,不禁让唐妩大惊失色。

她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可郢王用的力气不小,她没能挣脱他的桎梏……

她咬了咬唇,只好将身子往桌边上再挪一挪,以此来掩饰这羞人的一幕。

有谁能想到,平日里道貌凛然,仪形磊落的郢王殿下,此时正在这桌案下欺负着一只软香白嫩的小手。

也不知人是否会在紧张的气氛下出现幻觉,一时之间,唐妩甚至听到了他得逞的笑声,低低沉沉,简直搅的她心神不宁。

不过唐妩到底不是一般人,她本还惴惴不安,生怕人瞧见这桌下的旖旎,但在三思了片刻后,便不再和他较劲,放弃了挣扎。

她想了想,若是真叫人瞧见了,也没甚大不了,她只需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再哭上个三天三夜不停就是了。

郢王感觉到她不再挣扎,手臂也不在用力之后,他手上的劲儿自然也减了大半,半响,他似是摸够了一般,又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刚要把手收回去,唐妩就反握住了他的手。

唐妩的手又白又软又灵巧,这其中的滋味,郢王早已领教过。

若是把郢王刚刚的动作比成不解风情的莽夫,那唐妩这动作就是阅尽千帆的老手。

这恍若无骨的小手钻进了他的掌心,食指的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他的指缝,似讨好,似说教,又似在抱怨,等唐妩把郢王的指头都摸地再无力气的时候,她又突然收了手。

郢王攥了攥空落落地手心,留下了一脸的意犹未尽。

他不禁勾起了唇角,侧过头,朝蹴鞠场的方向,低声道了一句:“输了。”

除了郢王和唐妩,谁也不知这句“输了”是何意,温宁郡主还在一旁接话道:“不知凞哥哥赌的是哪一队?”

郢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方式道:“自然是本该赢的那队。”

温宁怔住片刻,然后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崇阳伯的队伍,也是……若是没有宁世子,崇阳伯那头是该夺冠的。”

边上的一炷香刚好在此时燃尽,待郢王和程煜就重新换了幞头,便一同起了身子,向马球场走去。

蹴鞠这边的号令一吹响,上场的比赛就算是结束了,没成想今日这东三间简直成了香饽饽,郢王和程煜刚走,宁晔便大步流星地走来了。

因为宁晔长的好,地位尊贵,嘴又甜,所以在京城的贵女中间儿向来吃的开,他在咕咚咕咚地渴了两口水后,若无其事地瞟了一眼唐妩,“不知这位是……”

程曦率先道:“这是我大姐姐,程妧。”

宁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我想起来了。”

宁晔确实长得好,眼里漫着一股风流样,一看就是百花丛中过,片甲不沾身的那一种。

唐妩未搭话,他这独角戏自然也唱不下去,只好转过头来继续和温宁郡主寒暄。

温宁笑着道:“没想到世子离京半年,这球技竟是丝毫未减退。”

宁晔不仅早早承了宁国侯府的世子之位,还在京中担了工部侍郎一职,前阵子陛下派他去修水渠,一走半年,眼下也是刚回来。

宁晔这正愁没话讲,见温宁提起了这事,于是立马接道:“这倒是过赞了,我去堻州这半年,公务虽有些忙,可只要得了闲,也去过几次的蹴鞠场,不过,堻州那儿的规则,和京城可是不尽相同。”唐妩的身份,满京城早就传遍了,即便不能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像他们这身份的,也该早就听过风声了。

现下当着唐妩的面提起堻州,那便是故意的。

朱薇道:“不知规则有何不同?”

宁晔故意卖了个关子,转而看着唐妩道:“听闻程大姑娘自幼在堻州长大,不知对这规则可有了解一二?”

按说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唐妩总该攀谈两句,就算是真不知晓,那也该回问一句才是。

谁知,唐妩竟不疾不徐地道:“养父家中并不宽裕,我平日里除了上女学,多数都在家中跟着嬷嬷习女红,这样的地方着实是未曾去过,也不知这其中的规则。”

这话说出来,宁晔倒是有些尴尬了,可宁晔这人,天生就有征服欲,就有那狩猎的心,唐妩越是拿话堵他,他越是心痒痒。

尤其在近处看着了她这张国色天香的模样后,自然就更没脾气了。

宁晔甚至都在想,难不成是堻州的水土更为养人吗?她这吹弹可破的小脸,怎么连一丝毛孔都没有。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唐妩只是空有一身皮囊,满身尽是小家子气,见到他一如外头那些女人一般贴上来,他也许还真会失了兴致,可唐妩这光明磊落的模样,不禁让他对她的好感从下半身,移到了上半身。

空气中正还残存着一丝尴尬,程蕤在这时突然开口道:“世子说的规则不同,可是打法不同?”

宁晔道:“你知道?”

“我听父亲说过一次,他说地方的蹴鞠多是以双方对垒,过网数多少定输赢,而京城的蹴鞠则是以防守抢断,射门得分定输赢。”程蕤缓缓道。

这话一出,还未等宁晔点头,程曦这心就直接跟着揪了一下,她原以为父亲对这外室母女定是亏欠更多一些,可她没想到,父亲与她说的,竟然也一字不落地说给这个庶妹听了。

就在这时,台下又“咣咣”地打响了鼓,眼看下半场即将开始,也来不及再多交谈,宁晔只能拎着大氅走了下去。

唐妩本以为这位宁国侯世子只是个插曲罢了,但她没想到,这还没过几日,宁国侯夫人竟然来府上提亲了……

说来这事其实还是个巧合。

宁国侯夫人是老来得子,早就想抱孙子了,可奈何宁晔是个没正形的,家里除了两个通房连个正经姨娘都没有。于是在那场蹴鞠比赛之后,宁国侯夫人就将列了一众贵女的单子扔到了他脸上,说他选中哪个,她就去哪家提亲,不选的话,就再别回宁府。

宁晔对母亲相中的人向来不做期待,本想笑着糊弄了事,但,在看着了程妧,程曦,程宣那一排名字后,突然停了下来,他笑着对宁国侯夫人道:“是不是只要我选了这上面的,母亲便都会应允?”

这单子可是京城最有名的王媒婆送来的,上面可都是上好的人选,宁国侯夫人立马点头道:“这是自然。”

“那行,就她了,程大姑娘。”

宁国侯夫人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心,本想再问一句程二姑娘可好,但一想她这冤家已经把她的话给堵死了,就咬着牙道:“行,大姑娘就大姑娘。”

再怎么说,那是程国公的亲闺女,程世子的亲妹妹,在不在京城长大都不重要了。

第77章 提亲

宁国侯夫人预备提亲前,还特意找道士算了日子,那日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司命当值,乃是黄道吉日也。

“咚咚咚”的叩门声一起,程国公府瞬间就炸锅了。

春瑶着急忙慌地掀开了烨辉堂内室的帘子,气喘吁吁道:“夫人,宁国侯夫人携媒婆来说亲了。”

林芙此时正在和唐妩下棋,听到这话,抬头笑道:“哦?是曦姐儿,还是萱姐儿?”

“都不是!”

这时,林芙回头拍了一下唐妩的小手,“落地生根,可不许悔棋。”

唐妩一脸着急,刚欲说自己只是看错了,就听春瑶就插话道:“ 夫人,那宁国侯夫人是来向大姑娘提亲的!”

闻言,林芙手里的白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瞪直了眼睛道:“你说什么?”

“奴婢方才问了那媒婆好几次,可……他们的确是奔着大小姐来的。”

“这简直是胡闹!”林芙起了身子,转过身子对唐妩道:“妧妧,你先在这坐着,娘出去看看。”

林芙随着春瑶连忙去了正厅,不一会儿,就见冯嬷嬷带着宁国侯夫人入了正厅。

宁国侯夫人与林芙也算是老友,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立马露了笑,刚跨进门,宁国侯夫人就一把拉过了林芙的手,“妹妹这脸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简直和十年前一般无二,不像我,日夜操劳,现在笑不笑,脸上都带着褶子。”

别看宁国侯夫人说话这般谦虚,瞧着宁晔的容貌就知道,这宁国侯夫人姿色,也是不逊色于旁人的。

林芙揉了揉眼睛,对着一旁的春瑶道:“春瑶,你一会儿给我找个大夫来看看,我这眼睛许是出问题了。”

春瑶连忙接话道:“夫人是怎么了?”

“姐姐说她脸上有褶子,可我愣是一丝也没瞧见,去,快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林芙这话音一落,宁国侯夫人就笑出了声,“你这嘴呀,简直是浸了蜜,怪不得你家国公爷十年如一日的疼你,不像我,是个操劳的命。”

操劳,这是第二次提了。

林芙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不知是何事让姐姐这般操劳?”

“还不是我家那臭小子惹的,哎,说起来,我这心就跟着堵,你说他整日里就知道围着工部打转,都弱冠之年了还不知道娶妻,我一问他,他就嫌我烦,愁的我白发都生出了几根!后来啊,我只能去龙华寺求菩萨保佑,赶紧给我一个好儿媳,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灵验了!自打他从长公主举办的那场蹴鞠赛回来,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了一般,我问了许久才知晓,他这般,竟是因为见着你家大姑娘了。”

林芙听完了这弦外之音,都不得不在心里竖个大拇指给她。

先是说着自家哥儿的种种不是,但又只提他在工部的上进之事,后又说去龙华寺求菩萨盼媳妇,接着就把她的妧妧扯出来了,若不是妧妧早与郢王有了那事,只怕她呀,还真要叹上一句天作之合。

林芙故作惊讶道:“姐姐说的是我家妧妧?”

宁国侯夫人点点头,“自然是呀!妹妹你有所不知,那臭小子刚给我说他想娶妻了,我这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俗话说一代好儿媳,三代好儿孙,这娶妻之事,尤其是正妻,更是万万马虎不得,所以呀,直到他给我说心悦的程大姑娘,我这心才算是放下来。”瞧瞧,又变相地给唐妩给夸了。

林芙见再不拦着她,她简直要把通婚书拿出来,去合八字了,于是赶紧道:“姐姐有所不知,我那孩子命运多舛,打小就未在我身边长大,而是在堻州长大的。”

一提到这事,宁国侯夫人也感叹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说起来,你那庶妹真是个毒妇,还好这孩子自小被苏大人救了,你说这要是被人贩子卖到了别处,还指不定要怎样颠沛流离,要我说呀,这孩子也是福大命大……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妹妹肯把妧姐儿许给我家,我保证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林芙道。

“那……妹妹是何意呀?”

“妧姐儿自小不在我身边,讲句私心的,我和国公爷意思一致,都想把妧妧再留一留,等她十七八了再说亲。”林芙看着宁国侯夫人的黯下去的目光,多少是有些心虚的。

虽然她嘴上说着再等一等,但几个月过后,等到郢王来下聘,她终是要放人的。

“这……”

宁国侯夫人三思了片刻,她虽知此事不该勉强,但一想到家里那混球子坚定的模样,只好咬着牙继续道:“不然,先交换庚帖,将亲事定下,等妧姐儿十七了,再嫁过来可好?”

“刚刚姐姐都说了,宁世子已是过了弱冠之年,不好再拖了,若是因为我家妧妧再耽搁下去,反倒是不美了。”林芙说完,又轻咳了两声。

活到宁国侯夫人这个岁数的女人,那算也是人精了,林芙话中的推拒之意如此明显,她自然是不好吧热脸再送上去贴冰面,只好起身和林芙遗憾地说了句,到底是缘分由天定,强求不得。

临走之前,宁国侯夫人将带来的一些补品,交给了一旁春瑶,随后又与林芙相约有空一同赏花吃茶,也算是做全了礼数。

等宁国侯夫人的背影消失于院门口,林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今日之事,可千万得瞒好了,一会儿你去库房取些银子,打点一下院子里的人。”虽说被人提亲这事,怎么都算不上是丑事,但林芙想着,妧妧到底与郢王关系复杂,所以这事呀,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个分乱子。

春瑶躬身道:“知道了,夫人。”

林芙本想着,只要程府这边把事捂严实了,宁国侯府那边自然也不会外传,可谁也没料到,宁国侯世子求娶程国公嫡长女的消息,还是传开了,而且是传的是沸沸扬扬。

刚一下朝,宁晔的同僚张远就凑过来调侃道:“想不到堂堂宁国侯世子,竟然也有被拒的时候!”

宁晔脸黑道:“你若是觉得你行,不然你去程家提亲看看?”说完,就摘了官帽,大步流星地朝宫门走去。

张远见宁晔的脸色不似平常,于是立马来了兴致,

张远连忙绕至宁晔面前,用手挡住了他的去路,诧异道:“那程家大姑娘,是天仙不成?”宁晔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看着风流倜傥,桃花债无数,但其实,这些年来从没见他对哪一个姑娘上过心,“哎,你听我一句劝,这娶妻要娶贤,她程大姑娘不嫁你,满京城有的是贵女想嫁你!你若是好颜色,等娶了妻,以后多纳几个美妾就是了,不然今晚,我们去永扬街的巷子里喝口酒去?”

宁晔冷着一张脸,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说罢,他再不理会身后张远没完没了的呼唤,一脚蹬上了马车。

“回侯府。”宁晔道。

一路上马车来回颠簸,倒是让宁晔想通了一些。

他本就只见过她一次,如此匆忙提亲,确实有些唐突,被程家拒了也属正常,他想着,大不了过阵子到了宫宴上,再想办法与她接触几次就是了。

——

宁国侯夫人亲自上门提亲一事,本就扰的唐妩心神不宁,后得知这事已传遍了京城,唐妩就连最后一丝侥幸都彻底湮灭了。

毕竟事情闹道这个份上,那人是不可能不知道了。

唐妩的心整整慌了三天,真可谓是寝食难安,她总以为那人会来找她,所以每当云惜阁的门一开,她的心,就跟着一紧。

总想着那人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失望的次数多了,唐妩这心脏的松弛度就变得越发有弹性了,不但眼睛再也不盯着门看了,就连睡觉也梦不到那张另她生厌的脸了。

要不是每日睁开眼睛,都还残留着一种在郢王府醒来的错觉,她甚至都要以为,她真是闺中待嫁的大姑娘了。

是夜。

唐妩沐浴完,就准备睡了,那细白的小腿往前一迈,随即,整个人就栽到了床上。

“桃桃,吹灯吧。”唐妩喊道。

唐妩等了半天,这屋里仍是亮如白昼,她闭上眼睛又喊道:“桃桃,吹灯。”

仍是没人应她。

唐妩叹了一口气,裹着被,无奈坐在身子,嘴里的“红珠”二字刚要说出口,就被赫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惊了一下。

郢王移步上前,单手桎梏住了唐妩的下颔,轻轻抬起,不露声色地用了些力气。

他这番表情唐妩再是熟悉不过,或惊或怒,他大抵都是这般模样,冷冷清清,叫人不敢造次。

唐妩两手一松,裹在身上的被褥就从她身上滑落下去,随即露出了贴身的素色单衣。

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她的小脸上,眼眶隐隐蓄泪,这般模样,像极了被莽汉欺负过的良家妇。

真真是可怜极了。

别管面前这男人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见她如此,他手上的劲到底是一松。

这天生的尤物确实是不一般,眼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吸了吸鼻尖,嗫嚅道:“殿下还来这儿做甚,不是早就有了新的温香在怀,把妩儿忘干净了吗?”

唐妩绵软的嗓子再加上哭腔,简直是人间一大杀器。

她就差直接用狼毫在脸上写上委屈二字了。

见此,郢王做了个喉结下滑的动作,然后将本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俯下身,哑着嗓子道:“自然是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唐妩:哦,我这无处安放的,魅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