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许你纳妾?”刚说完,张远自己就替宁晔否定了,原因无他,要真是这么简单的缘由,那根本用不着喝闷酒啊,想当初他家母老虎不许他纳妾的时候,宁世昀可是给他出了不少的主意。

张远接二连三地想了好几个理由,想着想着,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吓的他指尖一晃,杯中的酒都溢出来了。

“莫不是......她程二姑娘,心里头装了别人吧。”张远想了想,能让男人出来喝闷酒的,尤其是能让宁晔这样的男人出来喝闷酒的,断然不是芝麻蒜皮的那种小事。

唯有头上长了草,才是有可能的。

果然,这话一出,宁晔的脸色就彻底冷了。

可不论张远怎么问,宁晔就是不说,后来,张远把自己的酒换成白水,陪他喝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套出了这么一句话——“她能嫁我,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无奈之举罢了。”

宁晔的酒量极好,轻易不会醉,可今日,到底是喝多了,张远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当下觉得,还是早些给他送回去才好。

张远搀着他起身道:“世昀,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几时了?”宁晔挑着眼皮儿道。

“都亥时了。”

张远亲自给宁晔送回了宁国侯府,程曦出来接人,见到张远连忙道:“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张远抬手摸了一下鼻尖,低声道:“夫人别担心,世昀只是喝多了。”说完,他又特意加了一句,“我们是在晋江阁喝的。”

程曦眼里布满了焦急,已顾不得其他,只想着外头这样凉,他竟然连个大氅都不记得穿。

她扶过宁晔,细白的小手贴到了男人的腰上,连连冲张远道谢。

这时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程曦鬓角的碎发迎风飘起,一时间,张远也看呆了。

这美人眼中暗藏的疼惜太美,甚至美到了让男人自捅一刀也愿意的程度。

不过单单一个美字也不算太贴切,这灵动的眼睛,纤细的身子固然美,却美不过她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的端庄和温婉。

张远赶紧摇了摇头,飞快得说了一句话,“夫人不必客气。”

回去的路上,张远摇头笑了一声,心道:他宁世昀,百花丛里挑来挑去,原来是喜欢这种的。

————————————

宁晔坐到床上,程曦在他背后加了一个靠垫,她转头对着茵儿道:“快去给世子煮碗醒酒汤来。”

恍惚之间,宁晔看到了她白净的小脸,他喃喃道:“程二,若为夫没猜错,你早睡下了,是吗?”方才他在外头特意耗到了亥时,其实就是想看看,他若是不回府,她会不会等他,会不会派人去寻他。

可结果呢?

宁晔扯了扯嘴角。

程曦只以为他在说胡话,也没细听,只是埋头给他脱着衣裳。

等茵儿送来了醒酒汤,她轻轻舀了一勺,吹了凉,喂到了他嘴边。

宁晔盯着白色的瓷勺怔怔出神,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已是极好。

他回了家,便能看到她,他醉了,亦是有她照顾。他该满足的。

可他到底是控制不住自己那颗贪婪成性的心。

他攥住她细白的手腕向前一拉,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程曦手中端着的醒酒汤“咣”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美人微怒,气这醉汉不听话,她拍了他的手臂一下,一字一句道:“你这是做甚!”

宁晔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直直地盯着她看。

他的眼底有漩涡,漩涡里尽是不甘。

“你是不是,还是喜欢刘启书那样的?”他的鼻息间虽然充满了酒气,但宁晔自己知道,他是清醒的。

他一早就知道程家和寒门刘家定了亲,刘家家室不显,既没有富贵的门庭,也没有高官厚禄傍身,他实在好奇,那程二夫人怎么会相中的那样的人家。

不过他稍一打听,就明白了。

那位刘启书洁身自好是出了名的,不仅年逾二十还是童子身,身边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丫头就没有。

选这样的人做女婿,精明如宁晔,一眼就看出来他那岳母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说实在的,女儿家有这样的心思,他曾嗤之以鼻过,但直到和她成了婚,他才发现,这一世一双人,他也不是做不到。

程曦的脸渐渐涨红,到底是有些生气了。

他这话要是叫别人听见,足足可以毁了她的清誉,她气他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她和刘家的事,她不是早就同他说了吗?!

程曦眼眶有些热,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臂,冷冷道:“你放开我。”

第105章 番外十一 大结局

程曦道:“你放开我。”

“你先回答我。”宁晔紧紧地桎梏着她不肯放手,下颔紧绷, 与她对视了良久。

“我与刘家的事, 早已对世子爷如实相告, 若是世子爷介意, 那为何还要同我成婚?”说完这话, 程曦的眸中就含上了雾气。

程曦的话让宁晔整个定住。

是啊, 她与刘启书的事, 他通通都知晓, 她疏离的眼神,仿佛在提醒自己, 若是没有他, 她也许早就过了刘家的大门,做了刘夫人, 与那刘启书举案齐眉, 琴瑟和鸣。

他不喜欢她此刻的眼神, 很不喜欢。

他心里有些揪疼, 便情不自禁地低头去吻她的眼睛,谨慎又痴迷。

她雪白的小手抵着他的胸膛不从, 她越是躲,他越是卖力。

他这样精明的人,肯定不会再继续方才的话, 他知道程曦吃软不吃硬,便借着酒劲儿,装醉道:“曦曦, 你不能喜欢别人,你只能喜欢你相公。”他说完这句话,就将头埋在她的胸口里,拱了起来。

程曦推也推不开他,见他醉了厉害,也不讲理,只能渐渐松了力气。

宁晔在这事上惯是个能折腾的,仿佛做这种事能将程曦睡服一般,他一边顶着胯,一边咬着她的耳朵,逼她唤自己的名字。

那一声柔柔的“世昀”就像是这世上最烈的酒,让他恨不得在她身上一醉方休。

程曦被她折腾的早没了气力,可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他将唇贴到了她的胸口上,正对着心脏的位置,执拗地问她,“曦曦,你这里有没有我?嗯?”

程曦不答,他就不停,最后程曦被逼无奈,只能点了头 ,胡乱地应着,“有你,有你。”

宁晔听后,嘴角这才挂了笑,他掰过她的小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口,冲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这里也有你,只有你。”瞧瞧,这便是喝了酒的好处,说出这样的话,脸都不红一下。

天将明,程曦倏地睁开了眼,见这人牢牢捆了自己一晚上的双臂终于松了劲,她连忙逃出了他的桎梏。

程曦洗漱回来,发现他竟然还在睡。

她径直走过去,想叫醒他,可一碰他,就发现这人的额头烫的跟刚出锅的鸡蛋一样。不过想想也是,他喝酒之后本就吹了风,再加上昨晚又那样无-度,不受风寒就怪了。

程曦叹了一口气,派人叫了个大夫来。

宁晔醒来的时候,整个脑袋昏胀昏胀的,还没睁开眼,感觉到有人在拿热毛巾给他擦着身子。

他微微抬眸,一见是她,这心尖上瞬间划过一丝酥酥麻麻。

旋即,他又阖上了眼,装作自己还未醒来。昨晚的事,即便他装傻充愣,她也定然是记得的。

没多大一会儿,程曦的手就顿住了。

她也不傻,这人的身子刚刚还软趴趴的,这会儿就跟冲她抬了头,她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直接道:“世子爷醒了?”

宁晔仍是闭着眼,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死猪不怕开水烫几个大字。

程曦气得把帕子扔到了他身上,转身就要走。

见她要走,宁晔自然“睡”不下去了,他一把拉住程曦的手,嗓音沙哑道:“曦曦,别走。”他的眼角红红的,声音也很虚弱。

程曦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重话,长呼一口气,无奈道:“我去给你拿药。”

他攥了攥程曦的小手,一本正经道:“你在这,我不用吃药也能好。”

纵然程曦还因为昨夜的事同他生着气,但听了这话,脸还是一寸一寸地红了上去。这没听过情话的姑娘,哪里招架的了他这幅样子。

对峙了好一会儿,程曦还是甩开了他的手,但眨眼的功夫,她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程曦坐到床头,把药递给他,一字一句叮嘱道:“不许再弄洒了。”

宁晔老实接过,也没用勺子,直接一饮而尽。

这药到底是苦,黄莲过喉,好好的一张俊脸,还是没忍住抽搐了一下。

见状,程曦失笑,下一瞬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还苦吗?”程曦道。

宁晔点头。

趁程曦诧异,宁晔又把她拽地离自己近了些,他惹了风寒,不敢再亲她,就只是搂着她的腰,不让她走。

程曦推了推他,“我再去给你拿一床被子,你好好休息。”

“这样不是更暖和吗?”怕她不应,他又继续道:“昨天是我不好。”

程曦忍不住侧头看他。

说实在的,她本还以为这人会将昨夜的事黑不提白一提,彻底蒙混过去,却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他见她眼里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又继续道:“我不该把醒酒汤打翻在地。”

这话一落,程曦的眼睛就瞪圆了,合着他说的不好,竟是指那碗被他打翻在地的醒酒汤!

一瞬间,程曦的眼睛里冒出了一簇簇小火苗。

看着她微怒的样子,宁晔眼里的笑意就快要溢了出来,他摸了摸她软绵绵的肚子,低声道:“夫人肚里能撑船,就给我几分薄面行不行?”

要不怎么说宁晔这人狡猾呢?!

昨夜的事一旦重提,少不了要争论一番,他有理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一丁点理都没有,哪怕是认错,搞不好程曦还要重新气他一次。

与其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讨饶。

果然,程曦一听这话,脸色就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

其实程曦这人最害怕别人夸她,一夸,她就忍不住再做的好一些,宁晔这话明显就是变着法子在说她大度。

话都说成这样了,她还能小气吗?

于是,宁晔终于哄的程曦肯和他睡午觉了,临睡之前,他在她耳边悄声道:“过些日子,我准备给采莲嫁出去。”

程曦本来都阖眼了,结果被他这句话弄地睁开了眼,她侧头与他对视,小声问他:“这是为何?”

斑驳的光束映在她的额间,他伸出手,疼惜地摩挲了两下,亲了一下她眼角,沉着嗓音道:“这明安堂,就你我二人,不好吗?”其实他想说的是,曦曦,你信我一次,我们就这样,两个人,过一辈子不好吗?

可他没有开口。

宁晔走肾的时候,嘴比谁都甜,可走到心这,他却无法轻易许下任何一个诺言。

不是他不敢,而是怕她根本不信他。

他想着,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走,总有一天,他会叫她满心满眼里都是他,他会疼的她无法无天,他要把程府细心养大的乖乖,彻底养歪。

他要她横行霸道,再不讲道理。

程曦目光怔住,跌进深邃的瞳仁之中,须臾,才呢喃了一声好。

宁晔抱着她,等她睡着,他才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会疼你的。”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飞逝而过。

宁晔而立之年就坐到了工部尚书之位,升迁之时,还有人亲自为宁晔设了宴。

酒过三巡,薛家的长子薛长征就凑到了宁晔耳边道,“世子爷,我前两天,可是去了一趟扬州。”这话一落,那红漆木雕刻的屏风后头,就出来一个曼妙的女子。

巴掌的大的小脸,水灵灵的眼睛,凹凸有致的身子,她不但是位美人,还是一位年轻的美人。

呼吸间,都透露着初春繁花绽放的芬芳。

她缓缓向宁晔走去,娇滴滴地喊了一声世子爷。

宁晔早年的花名,并没有因为这几年的时间而消失,大多人都认为,他宁国侯世子能有今天,程家的助力功不可没,所以他吃几年素,也是应该的。

可他如今已得了尚书之位,实权在握,又得圣心,只要不做的太明显,想必两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种事遮掩过去。

就在众人都认为宁晔会收下这位扬州瘦马的时候,宁晔直接站起了身子。

薛长征拉着宁晔道:“世昀,就算你不带她走,让她伺候一次,总可以吧。”在薛长征看来,久久未吃过荤的男人,对这样新鲜的美人是最难以自持的。

还是那句话,一道菜再是美味,能吃一辈子吗?她程二姑娘再美,那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见宁晔脚步顿住,薛长征又悄声道:“宁世昀,今朝有酒今朝醉这话,我记得还是你以前说的。”

宁晔眸中寒光逼人,他一把甩开薛长征的手,沉着嗓子道,“薛致的事,我不会管。”

闻言,薛长征的脸色直接就变了。

薛致是他的幼弟,眼下刚到工部任职,他本想用这瘦马卖一个宁晔的人情,他没想到,宁晔居然丝毫不顾及两家之交,直接把话挑开了。

薛长征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说着。

但宁晔却是一句都没在听了。

他的前半生,做过的荒唐事着实不少,也负过别人的心,男人的劣根性,他不懂吗?诚然没人比他再懂了。

人到中间,激情渐渐退却,外面的野花不诱人吗?

是诱人的。

可那都与他无关。

他只想每日陪她用膳,为她画眉,拥她入睡。

人生漫漫。

有时候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记得去年,她生下宁婉的时候,曾经问过他,“宁晔,你没想过纳妾吗?”

年少轻狂的宁晔,顶着宁国侯独苗苗的名头,何其风光,众人奉承他,讨好他,恭维他,他不知落魄,生活里只有满满的得意。

也从未想过,他会为了一个女人牵肠挂肚到了那种程度。

今年年初,他被调到苏州去修建山路,三个月的工程,硬是被他压到了两个月,他夜以继日的赶工,无非就是因为临走之前,他家小夫人生了一场风寒。

她来信说,她的病早已痊愈,切勿记挂。

可他也不知道为何,夜里总是能瞧见她嘴唇惨白的样子,他好像是得了什么臆症。

就像她明明已经当了娘,在他这儿,他仍把她当孩子看。

她在他眼里,好像还和入宁府那年一样,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宁晔缓缓地推开明安堂的门,刚好瞧见程曦在教伯温,伯言两个孩子写字。

他连忙凑了过去,搂住了她的腰身,顺带着拍了两个孩子的脑袋瓜,“行了,去找乳娘洗漱吧。”

宁伯温和宁伯言是双生胎,用老太太的话说,这俩孩子长得和宁晔小时候一模一样,就连性子也是一样皮,程曦管教这两,每天都要发无数次脾气。

两个皮猴子一看爹来了,立马就撂下笔,笑嘻嘻地溜了。

程曦回头瞪他,“好呀,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咱们家可算是调过来了!”

宁晔板张脸,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一字一句道:“你只需要管三个孩子,而我却要管四个孩子,我上哪说理去?”

程曦想也不想道,“拿来的四个孩子?”说完,她的神色就顿住了,这一瞬间,她一下就想到了他爹带着那对儿外室女回府的那一年。

宁晔看见她脸色骤变,低头就咬住她的嘴唇。

“完了,咱们家曦姐儿又生气了。”

程曦一听这称呼,才反应过来这人又在唬弄她,她举起拳头,“狠狠”地垂到了他的心口上。

宁晔低声闷笑。

说来,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感到挫败的事,她的骨子里,是真的温柔乖顺,他这样宠着她,她依旧是个好脾气。

惹了她,她也就是轻飘飘的来一拳,就如那一年夜里,她给自己的那一巴掌。

轻轻柔柔的,和她的人一样。

他当时就在想,到底是世家的贵女,受了他这等欺辱,竟然连个巴掌都不会打。

那一年,宁晔正值弱冠,而这一年,已是三十而立。

十年倥偬而过,可他那双桃花眼一如当年,眼波流转,尽是风流多情的样子。

只不过,他将他的风流,在他的后半生里,都交给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

她的眼睛会笑,他舍不得让她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这张是程二线的大结局,最后,还有一章男二的,明早九点以前更新。

感谢大家陪我走过这几个月,我真的很爱你们了。

写这本书,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比如更新从来不准,说的加更也没有实现过。

所以啊,我在个人专栏里,开了一本随笔,叫《沁园》,我会在那里把二夫人的线交代一下,兴许还有文中人物出现~免费,不v,就是得休息两天后再更。

ps(我没有在这本书里写二夫人的线,一是因为怕被说注水,二是怕有人觉得虐,因为程茂之是真的有点渣,很多宝宝不爱看。)

最后!!!!!

我这团线有一事相求。

全定的读者宝宝,明天九点我标了完结之后,这本书就可以打分了,就在评论区上面。

麻烦五星好评(觉得自己像个淘宝店家),这个真的对我超级重要了!!嘤!!

拜托了!!

鞠躬!!

爱你们!!

第106章 番外十二(全书完)

萧胤唐妩前世番外

渝国的雨季在六月,空气中泛着潮湿, 像一场大雾。

“陛下, 这是琉球那头递上来的。”孟生道。

萧胤打开信笺,借着油灯,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继而缓缓道:“不过是个假道士罢了,你亲自带一队人马过去镇压,切记,不要伤及百姓。”

萧胤这边的话才落下,李公公就略急地叩了叩门。

“进来。”

萧胤道。

“陛下,皇后娘娘又把太医给......给轰走了。”一提起这位皇后娘娘, 李公公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就不明白了,陛下待她这样好,她这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胡闹!”萧胤气的直接将信笺摔倒了桌案上。

萧胤立即起了身子, 大步流星地来到了永乐宫。

她体寒严重, 每逢雨季必会夜夜疼痛难眠, 若是不好好服药, 迟早会落下病根儿。

萧胤来的这一路上想的甚好, 他想着,今日就是逼着她吃,同她大吵一架,也不会再纵容她了,但一进殿内, 看见她藏在被里的那个样子,不由得又心软了。

他不由自主放缓了语气:“阿妩,你起来吃药。”

唐妩回看他,冷冰冰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萧胤垂眸看她,久久无言,忽而自嘲一笑。

他搬了一个圆凳坐在她身侧,接过了婢女递过来的汤药,沉声道:“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他等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只好伸手用蛮力将她的身子拽了起来。

他正准备强行把药给她灌下去,就听她开口道:“我若是喝了,你能离开这吗?”

萧胤点点头,“你喝完我就走,立马走。”

唐妩一饮而尽,随即将药碗“咣”地一声摔倒了地上,一旁宫女太监跪了一排,一个个噤若寒蝉,谁都不敢第一个伸手去捡。

萧胤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微微发抖的唇角,沉默半响,终是起了身子,一声不吭地从永乐宫走了出去。

这样的日子,他也不记得有多久了。

说实在的,这还不算是她疯狂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她三个月不同自己说话,他气地跑到永乐宫去过夜,她怎么撵他,他都没走。

结果第二天,她就火烧了他的寝殿。

可他并不怨她。

哪怕他与她,早就走向了一盘死局,他注定满盘皆输,他也心甘情愿。

他只要她活着。

活着就好。

在与她征战不休的日日夜夜里,萧胤已经不在年轻,时间果然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东西,即便太医院众人日日想尽办法为他滋补。

他还是长了第一道皱纹,生了第一根白头发。

他开始喜欢叨念往事,开始对她无限纵容。

岁月磨平了他的脾气,他彻底向她低头了,她想护着程家,他也都随她去了,只要她每个月能少气自己两次,他什么都认了。

就当他渐渐认命,以为他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她那声娇滴滴的四爷时,他居然四十岁那年,又听到了。

他身子并不好,以前征战沙场留下的旧伤不计其数,那天是稀松平常的日子,太阳高高在天上挂着,他却在下朝之时候直直地从龙椅上栽了下去......

这事一出,太医院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妄言,皆说他这头疾,只能静养,无法根治。

话说太医的嘴都多精了,若不是已经病入膏肓,谁敢说出无法根治这四个字?

后来,他每每想起当晚那一幕,就十分想笑。

那个整日作天作地,还火烧她寝殿的魔鬼终于在晚上来了,她突然跪倒他面前,一边哭一边冲他道歉。

她闭着眼睛,大地的水珠缀在她的睫毛上,他抬手哄她,轻声说,阿妩,我没事,你别哭了。

她突然泣不成声,整个人瑟瑟发抖,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过了良久,他听到她用极小的声音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与你做对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叫你也走在我前面。”

他就这样,以身子不适的名义,拥有了她往后的整整五年。

渝国七月的时候天气最好,风也和煦,闲暇之时,他便会带着她去放风筝,她自幼过的凄苦,从没玩过这些东西,他刚一放线,她看得眼睛都直了,下一秒,就踮起脚想去夺他手里的线轴。

萧胤含笑举地老高,不管唐妩怎么蹦,就是不让她得逞,她急的面颊绯红,鬓角生出了点点汗珠。

“你给我呀。”她娇嗔道。

“那你答应我,夜里的药,不许再偷偷倒掉了。”

唐妩抿唇,半响无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并没有过太久。自打萧胤生了头疾,朝廷上立太子的呼声便彻底压不住了。内阁首辅成日嚷嚷国本不可动摇,可萧胤没有子嗣,又不肯纳妃,便只能选择过继。

萧胤本身就是独子,宗室过继来的也只能是隔亲,所以就过继这个事,沸沸扬扬闹了很久。

内阁那帮人,甚至把宗室那几个孩子从小拉屎撒尿的事都查出来了。

萧胤看了看内阁呈上来的名单,思忖了片刻,直接定了萧子涵为太子。

内阁大臣张忠忍不住劝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萧五郎的年岁太小,难承重任,不如立萧四郎,萧子宸更好。”

这道理谁都懂,可萧子涵才多大?

不过是六岁罢了。

太医院现如今把萧胤的病症说的严重无比,内阁那些人都害怕他会随时倒下。

但这想法,想可以,说却不行。

所以,在萧胤冷着一张脸,问他们是不是觉得他活不长了时,反对的声音便瞬间消失了。

那些年,萧胤打了太子不少次,每次打完,他都会到唐妩那儿去念叨。

他总说太子是如何如何的不听话,有多可恶。

唐妩每次都被他气哭,哭完就会起身去护着太子,然后大声对他喊:“他才多大,萧胤你再这么打下去,都该给他打坏了!”

可她不知道,只有这样他才放心。

他年长于她,迟早要先走。

他立太子的时候,萧子涵并不是最聪慧的那个,只不过是因为萧子涵年岁最小,性子最为和善,他便直接选了他。

他想着,年纪小些,与她的感情定然能更深厚一些。

他以为他已经为她铺好了下半生的路,但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身子莫名地好了起来,她却在一瞬间又垮了下去。

萧胤盛怒滔天的样子着实让人打怵,太医院院使见实在瞒不下去了,才说了实话。

实话就是,当年的那碗绝子汤,已经掏空了她的身子。其实这些年的每一天,她都是透支着剩余的命数在活。

早已无药可救。

萧胤听后,眼眶猩红。

他跌坐在地上,双手捂面,低声喃喃,阿妩,倘若救不了你了,你叫朕怎么办?

她走的那天,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可她的身子,似乎比外面的雪花还轻,他将她抱在怀里,又没脸没皮地调戏了她两句。

他分开了她的五根指头,与她十指相扣,他笑着问她:“阿妩,若有来生,我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他以为,她肯定会点头的,却不想,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

“为何?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她眯起眼睛笑,“好啊,怎么不好,可人不能太贪,我已经祸害了你一世,自然不能再祸害你一世。”

萧胤看出了她的不情愿,便问她,“你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人怨我。”那个人的名字,他一辈子都不想提起。

这时的唐妩已经油尽灯枯,奄奄一息。

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什么都没说。

她想的是,若有来生,她只想让一切回到原点,她想做一次程家女,想日日喊程煜为兄长,想去见见那个为了她病了一世母亲。

她就想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这辈子,太累了。

爱的累,恨的累,活的也累,只有走的那一刻,才是最开心的,没了亏欠,没了愧疚,也没了自责。

可惜唐妩再也不能开口,她阖上眼的时候,除了眼角的一滴泪,什么都没留给他。

萧胤猜,唐妩定是在怨他,怨他这辈子没成全她,反而困了她一辈子。

阿妩,我若是知道我的命,能让你的心软下来,我断不会与你蹉跎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