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亲哥条件太好了。

她对他超级自信。

“你妈妈呢,就是最典型的那种中国家长。”倪爸爸向她分析, “学生时代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小朋友, 连睡觉时间都用来学习。一毕业就催恋爱催婚,恨不得一到法定年龄就立刻领证, 两年抱仨。”

倪歌哈哈大笑。

倪妈妈反问:“难道你不着急吗?”

倪爸爸双手投降:“我非常急切。”

两人说完,齐齐转过来, 望向倪歌。

倪歌突然觉得, 他们有点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 她总觉得,父母比前几年随和很多。

也许,他们也开始变老了。

“看我没有用。”她埋着头笑, “我也没有恋爱经验。”

“你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倪爸爸解释,“她操心清时,同时操心你。所以,有男生追你吗?”

倪歌坦诚:“有。”

而且还挺多。

“但我大学都快毕业了。”她低着头,不疾不徐地把虾啃光,“也不急着就在最后这一年吧。”

“倪倪还小,她我倒真不着急。”倪妈妈不赞同丈夫的说法,“我觉得,她还能再读几年书。”

“是的,如果能公派出国,再替你去看一看达芬奇真迹,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倪妈妈一时卡住。

这的确是她长久以来的遗憾。

但她并不想让倪歌觉得,她在用她完成未竟的梦想。

“倪倪。”于是她转过来,很认真地道,“你确实应该多跟男孩子们交往,我记得之前那个男生……叫什么来着?周进?你们是不是还一起参加过节目?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倪歌没有说话。

她把碗里最后一粒米也吃掉。

许久,抬起头,轻声笑道:“我知道了。”

***

面试的地点在市中心。

JC出版社和JC直播共用一栋大楼,倪歌之前来过,倒也不算陌生。

她乘电梯,直达十六层。

今天是周末,公司流量却一如既往地大。

电梯几乎层层停靠,经过第十层,已经人满为患。

再开门时,倪歌下意识埋着头往里挤,猝不及防被人撞到手臂,她不自觉小声“嗷”一嗓子。

正想再往里缩缩,一条带着热气的手臂横到面前,帮她圈出一隅。

倪歌一愣,青年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倪歌。”

她抬起头,眼前的青年西装笔挺,眉目含笑。

是周进。

她有些惊奇:“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来工作。”周进好笑,“我跟人约在这儿谈事,你呢?”

“我来面试。”

“JC直播?”

不可避免地,周进心下一动。

如果她真的是来面试传媒。

那他们以后,不就是同行了?

“不是。”然而下一秒,倪歌给出否定的答案,“JC出版社。”

电梯“叮咚”一声,抵达十六层。

周进有点小失望,但还是好脾气地鼓励她:“面试加油。”

“谢谢学长。”

倪歌眉眼弯弯,向他道过谢,挤出电梯。

透过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看到格子间里来回忙碌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在备忘录里写:

——201x年10月28日。

——欠我一个电梯咚。

***

面试整体十分顺利。

面试官全程笑吟吟,倪歌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对她的简历已经很满意,这场面试只是例行公事地走走过场。

“但是倪小姐,在面试结束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欣赏美人是人的天性,面试官对她很感兴趣,“你的口译成绩也非常好,在图书大市场下行的背景下,为什么还要选择一个并不那么赚钱的笔译岗位?”

因为自由。

因为在哪儿都能干。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趴在某些温暖的大型动物怀里,翻译稿件。

——但是选择口译岗位,这些事就都做不了了。

倪歌当然没有说大实话。

“JC出版社是国内最老牌的出版社之一,我小时候读过的第一本《格林童话》翻译自这里,读过的第一本《一千零一夜》,也来自这里。”

她不疾不徐地解释,阳光落到脸颊上,映得眼底一片亮晶晶,“于公,这已经是国内最好的译本平台;于私,我很想通过我的专业,为它做点儿什么。”

面试官受用极了,两眼弯成缝。

“你可以下周来工作。”他站起身,与倪歌握手,“欢迎你加入JC出版社的大家庭。”

倪歌也笑着回礼:“谢谢您。”

但他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你发简历过来时,我看了你以往的中文作品,觉得写得非常好——你还得过青年文学奖,对吗?”面试官笑着说,“我们社里最近有一个重点项目,是翻译国内一位畅销作家的书。如果你运气好,也许能被分进那个组。”

“谢谢您。”倪歌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JC的同事们都很棒,无论分进哪个组,我都会很开心的。”

面试官身形微顿,没有过多纠缠。

走出出版社,倪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兴奋地给容屿发微信消息:

[从今天起,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他没回。

但倪歌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她没想到面试这么顺利,乘电梯走到楼下,决定奖励自己一碗芋圆。

JC公司在美食上的审美永远令人欣喜,绵羊姑娘捧着碗,坐在二楼茶餐厅开心地吃了小半碗,才收到他的回信:

[对不起,我会议这边临时有点事。]

倪歌:[没关系,我已经到学校了,你不用来了。]

容屿完全不信:[别胡说,我叫了人去接你,应该马上就到了,你乖乖在那儿坐着,吃点东西等一等,嗯?]

——我已经在吃了。

倪歌心想。

我从来不委屈自己。

然而,手指微顿,她回了一个非常可怜的表情包:[没有人爱我.jpg]

容屿愧疚得头皮发麻:[对不起,不过,你能把我从你联系人黑名单里拖出来吗?]

她很警惕:[干什么?]

[不方便啊,我都没办法给你打电话,发短信你也看不着。]

倪歌一边取消黑名单,一边故作沮丧地打字:[还是算了,就算拖出来,你也不会给我发消息的。]

容屿觉得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不解释清楚,他以后迟早把命搭进去。

[我……]

打到一半,他突然换了个话茬,[接你的车到门口了,你出去看一眼。]

然后他报了一个车牌号。

倪歌提着包探头出去,一眼看见停在门口的车。

她核实车牌号,然后拉开车门坐进去。

[报告首长。]倪歌噼里啪啦地打字,[我坐上你约的车了。]

没等容屿回复,手机突然震起来。

是导师打来的电话。

“倪歌。”她的声音很少这么沉,带点儿不爽的意味,“你现在在哪儿?”

“JC出版社,我今天下午面试。”倪歌摸不准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老师?”

“你先回学校一趟。”导师说,“等你回来,自己看一看。”

***

倪歌一路小跑上楼。

刚一走进学院办公室,就听到杨妮抽抽搭搭的哽咽声:“那篇文章,确、确实是我们组先写的……选题是倪歌选的,问卷是我写的,数据是乐彤调查出来的。”

“这我不管。”然后是英国戏剧赏析老师的声音,清清冷冷,没什么波动,“我只知道,作业是他们组先交的,你们组的作业跟他们组撞了选题,最终论文的查重率也很高。”

倪歌推门进去。

乐彤见她过来,赶紧招手:“小歌,来这边。”

她走近了,才发现办公室里人不少,可导师不在。

“发生什么了?导师呢?”倪歌奇怪,“她把我叫过来,结果她自己不在?”

“我也是被她叫过来的。”乐彤苦恼,“班长组的小组作业跟我们的选题一模一样,论文内容大同小异,连问卷数据都差不多……可能是事情捅到导师那儿了,她才把我们都叫过来吧。”

杨妮站在老师面前,还在不断地强调“我们的作业是原创,只是交得比较迟”。

老师低头看眼表:“要不这样,反正你们人来齐了,你们自己讨论个结果给我,到底是谁抄了谁。”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

倪歌:“……??”

她现在怀疑这老师有点儿拎不清,但想想她那个儿子,又觉得没错,是一家人。

倪歌深吸一口气,回头,正对上班长的视线。

她走过去,开门见山:“撞选题也就算了,数据一样,是怎么回事?”

班长理直气壮:“我们也是自己调查的。”

倪歌头疼:“说实话。”

“……”班长默了默,倒很诚实,“从你那儿挪的。”

“你怎么拿到的?”

班长:“女朋友给的。”

倪歌:“……”

倪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夏天已经过去了,天气马上就要转冷了,不可以再发脾气了。

杨妮没想到男朋友三句话就把事情抖个干净,赶紧走过来:“对不起,小歌,数据是我给他的。”

“他……他跟我说,他小组作业做不完了,所以……所以想借用一下我们的数据。”杨妮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小,“我,我没想到这个老师这么较真,以往我们选修课发生这种事,顶多就是被打个低分呀……”

倪歌脑子里的□□桶嘭地炸了:“被打低分就不是事儿了?!”

杨妮下意识往后缩,班长赶紧揽住她。

“但是,这样说的话……我也有错。”乐彤犹豫一下,“是你把记着数据的论文给我,然后我又转交给了杨妮。但我没想到她……”

转手又给别人。

倪歌的太阳穴突突跳。

所以大家都有错,四舍五入,就是大家都没有错。

“倪歌。”班长劝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我们好好跟老师说一说,求求她,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是能。

但是,凭什么?

“数据是我做的,论文也是我写的,要我陪你们息事宁人,凭什么?”

“哎,你这话说得不对吧?”班长被她一激,也有点儿气。

他一手把杨妮往身后拽,另一手指着倪歌,“杨杨是你室友,大家都是同学,小组作业不就是要锻炼团队协作能力?你这什么态度?”

“你觉得我态度还不够好吗?”倪歌难以置信,“我要是态度真的不好,我早把你按在这里打了。”

“你这人——”

杨妮又哭起来。

“不就一本作业,至于吗?”班长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倪歌势单力薄,他只需要吓吓她,问题就能完美解决。

这样想着,他回过头,伸长胳膊拿起那两份放在桌上的论文,高高扬起:“你不是要数据?”

然后朝着她的方向,重重落下:“拿去啊!”

白纸四散,如同飞落的白鸽。

几乎是同一时间。

倪歌从桌上抄起两本巨厚的杂志,左右开弓,结结实实地砸到他脸上:

“我可去你的团结协作!全是我一个人干的好吗!你问问你女朋友,她除了发问卷,还干过什么事!连问卷收回和问卷统计,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倪歌快被气死了。

她现在觉得,大学的小组作业,除了加深室友矛盾,并不存在其他意义。

以及,跟你拥有同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并不足以证明对方的智商。

班长的纸没砸到倪歌,自己的脑袋反而被拍得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