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管他想做什么,都与她无关,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城。

她想走了。

可是…玉子明嘴角的弧度又上扬几分,他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走了呢?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让他生了兴趣的女人,是第一个让他感到温暖的女人,又是第一个让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的女人。

如果这么轻易放过这样一个女人,玉子明觉得连老天都会看不过去的。

不过要如何留下她,却真的要费点儿心思了。

翌日,京城四门戒严。

城门内外张贴布告,有重犯越狱,全城戒严,城门许进不许出。

看了一眼布告上的画像,叶秋萍和小米面面相觑。

「小姐,怎么办?」

叶秋萍无奈地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在京城再多留几日了,但愿人犯很快便能落网。」

「那我们…」

叶秋萍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摇头。「我们不回叶府。」

小米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叶秋萍想了一下,又道:「咱们去买匹马,总是共骑,也不太好。」有时候未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小米赶紧道:「别买太高大的啊。」

叶秋萍不由失笑,往她额头戳了一把,笑道:「知道了,我给你挑匹温顺的母马。」

小米回以娇憨一笑。

叶秋萍受不了的笑着摇摇头。

主仆两人去了马市,挑拣了许久,最后才挑中一匹温驯的成年小马,花了十八两银子。

看着迅速扁下去的荷包,叶秋萍吐了口气,总觉得自己似乎天生就是个没钱的命,虽然不至于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境地,但是到手的钱财总是不经意就花光了。

看着小姐面有难色,小米忍不住偷笑。

「还敢笑?」叶秋萍伸手要拍打她的手臂。

小米轻巧躲过,嘻嘻笑道:「小姐,你明明就不是个吝啬的,就不要总是摆出一副吝啬的表情了。」

这样真的很违和,就像小姐明明心善,却总要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但违和,还矛盾。

当初独立挑了那处匪寨,别人要感激,小姐偏偏摆出一副冰山脸,说她只是因为不长眼的山匪想抢她,才来寻人晦气,根本不是想救人。

当时小姐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谁都别来烦我,本姑娘不是好人」的气息,可她就是觉得小姐的性子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死活都要跟着小姐,最后,小姐果然还是留下了她。

嗯,小姐经常喜欢干点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事。

小米觉得,其实这样的小姐还是很可爱的。

就好像小姐总是表现得对老爷漠不关心、冷酷无情,但是刚才听到有人说叶御史家正在处理家宅、下人,以及一些多余的车马小轿,小姐立刻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一下详情。

小姐其实还是担心老爷的。

身为贴心的丫鬟,小米觉得是自己必须出头的时候了,于是她很适时地开口道:「小姐,老爷真的要辞官离

京?」

叶秋萍摸摸她的头,勾了下唇线,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天空,碧蓝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刺眼,幽幽的道:「大约是心累了吧。」她的语气满是寂寥与萧索。

当年,父亲抛不开功名利禄,就算不甘也硬着头皮接纳了江氏,娘决然地带她离开,让江氏顶着贵妾的名头过了三年,才扔了张休书回去结束一切。

后来,江家掩耳盗铃一般,又嫁了一回女儿,这才让江氏成了正经的叶夫人。

哼,大户人家的手段。

江氏一定没料到自己千算万算,竟是这样的下场,她也知道父亲有多后悔,不过再多的后悔,都无法让这一切重新来过,他必须承担他的选择带来的后果。

「小姐,咱们也要离京,要不要到时跟老爷一道儿?」小米积极地给小姐递梯子,让她好下坡。

叶秋萍却摇了摇头。「我没兴趣去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小米很不赞同地蹙眉。「小姐——」

叶秋萍看了她一眼,凉凉地道:「我娘当年可比他凄惨多了,现在还在尼姑庵里修身养性呢。」

小米明白了,小姐这是替夫人打抱不平呢,不过…突地想到什么,她惊愕的问道:「夫人出家了?」

叶秋萍倒不瞒她,点点头。「嗯,娘说剪去三千烦恼丝,就此红尘无挂碍。为了爹,她连我这个唯一的女儿都顾不得,简直太冷血无情了。」说到这里,叶秋萍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小米心下戚戚,握住小姐的手,安慰道:「以后有小米陪着小姐。」

叶秋萍却一点儿也不感动,「你也要嫁人的,怎么可能一直陪着我。」

小米振振有词地道:「嫁了人我可以当嬷嬷,一样能留在小姐身边。」

叶秋萍嘴角微抽。「难不成你嫁人之后还想让我养你一家子?」太狠了吧。

小米翻了个大白眼当做回答,意思是,小姐好讨厌!

叶秋萍懒得管她是怎么想的,将手里的马缰扔给她,迈步就走。「牵好你的马,咱们回去了。」

小米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追上去。「小姐,你真的不回去看看老爷啊?」

叶秋萍充耳不闻,心里却暗自盘算着,再多留几天看看,如果到时候老爹真的是轻车简从,她少不得还得找些江湖路子看护一下。

嗯,如果爹还有回头找娘的意思的话,她也不介意当回贴心小棉袄,替他提盏明灯。

至于青灯古佛的老娘再见到老爹会是什么感受…叶秋萍很不负责地想,哼,当年她老人家说出家就出家,也没理她这个做女儿的是个什么感受啊。

所以了,半斤对八两的事,她做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另一头,收到叶秋萍主仆要继续留在京城的消息时,玉子明笑了,倒是给了他时间继续筹划。

数日后,叶志天打点行装离京。

此时,京城戒严已全面取消,出入都已自由。

他却没有料到有人会在城外十里长亭等他。

「玉大人。」对叶志天来说,这绝对是惊吓。

玉子明一脸微笑地请他在亭内石桌前坐下。「本官特意来替叶大人饯行。」

「不敢当,在下不过一辞官之人,当不得大人如此抬爱。」他这摆明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玉子不以为然的回道:「不能这么说,咱们同朝为官多年,香火情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叶志天连道几声「不敢」。

等叶志天饮过三杯饯行酒,玉子明才状似不经意地道:「叶大人离京,怎么不见叶大小姐随行?」

叶志天心头一跳,认真的瞅着他。他是为萍儿而来?可他不是爱男风,对雷大将军一往情深吗?

虽说风传如真,还有无数的大小事件佐证,但是事关女儿,他半点儿不敢大意。

念头快速转了几转,话出口时,叶志天已换上一副失落的表情。「小女因当日之事愤然离府,如今仍未寻得。」

玉子明则是换上关切的表情。「怎么不再继续寻找就要离开了呢?」

叶志天叹了口气,眉间染上深重的落寞,或许是这十里长亭的离别愁绪让他有些放松,不经意间话便出了唇,「大人有所不知,小女性子刚硬,加之自幼不在跟前,便是要找,也是无处可寻啊。」

「你不担心吗?」

叶志天苦笑。「岂能不担心。」

玉子明打蛇随棍上。「此事本官倒可以帮上一点儿忙,叶大人觉得如何?」

叶志天先是一喜,后是大惊,急忙推拒道:「不敢劳烦大人。」

玉子明笑着摇扇,很是亲和地道:「不劳烦,不过是动动嘴的事。」

叶志天继续推拒,「真不用,小女自有其去处。」

玉子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头上冒汗却坚决拒绝的叶志天,悠(哉悠哉地道,「叶大人是在害怕吗?」

「在下不敢。」

「哦,不敢啊——」玉子明故意拖长了音。

叶志天瞬间脸色大变,头上的汗冒得更多了。「在下失言,请大人别计较。」

玉子明却似未曾看到一般,斟了杯酒,轻轻啜饮了一口,才道:「要我不计较也行。」

叶志天赶忙道:「请大人指教。」

玉子明手一摆,顾墨便捧着文房四宝进了亭子,将之放在桌上,而后退到玉子明身后。

叶志天困惑的视线在文房四宝和玉子明之间来回。「大人?」

玉子明朝笔墨纸砚一指。「写份庚帖来吧。」

「庚帖?」叶志天不解。

「叶秋萍的。」玉子明很好心的解释。

叶志天霍然起身,气怒低吼,「玉大人——」

玉子明摇着扇子,悠然道:「写份庚帖呢,她至少有个凭证依据,若不然,本官也不知要对她做出怎样的事了。」

叶志天简直心惊胆颤,哀求道:「大人,求你放过小女吧,她若哪里得罪了大人,在下替她向大人赔罪了。」说着,他便跪了下去。

玉子明却不为所动。「别逼本官改变主意。」

叶志天跪地颤声道,「敢问大人要将小女许与哪户人家?」

玉子明俊眉一扬,扇柄一指自己。「你看本官如何?」

叶志天瞬间瞠目结舌。

玉子明面色一沉。「难道本官还入不得叶大人的眼?」

叶志天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大人莫不是…在…说笑?」

「本官像在说笑吗?」

不像!

可就是因为不像,才更让他怀疑。

玉子明见他仍无动手之念,有些不耐,跷起二郎腿,道:「你有官时,本官要动你不难,更何况你如今已辞官。」

「大人!」叶志天的身子都在发抖了,半是气的,半是吓的。

玉子明慢条斯理地道:「给你安个罪名对本官来说轻而易举,罪官之女没籍为奴…」

「大人——」叶志天急红了眼。

玉子明悠闲地摇着扇子,道:「叶大人是聪明人,该如何选择,想必不用本官再多说了吧。」

叶志天悲愤地落下老泪,心知自己斗不过眼前之人,可是萍儿的终身难道就要托付此人?这岂非所托非人?

「叶大人还是快些吧,莫误了赶路的时辰。」

叶志天进行最后的挣扎。「小女自幼长于山野,只怕…」

玉子明截断他的话,道:「本官倒觉得她比长在叶大人身边的叶秋蓉要有教养得多。」

叶志天满面羞愧,小女儿虽生养在他跟前,他却是不愿放心思教导的,由江氏一手教养,谁知她却将亲生女儿养残了,这是他为人父的失职。

「只是小女如今不知踪迹,唯恐耽误大人年华。」说完,叶志天突地想到,萍儿自幼浪迹江湖,就算玉子明真的手眼通天,茫茫人海要找她也不容易,再者,萍儿也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女子,想到这里,他的心渐渐安稳了。

「本官还耽搁得起,不劳叶大人替本官费心。」

「在下…」

玉子明忽地冷冷一笑。「叶大人若执意不肯写,那就怪不得本官了,顾墨。」

「在下…写!」最后一个字,是从叶志天的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

庚帖写得再慢,也终有写完的时刻。

庚帖互换,事成定局,叶志天瘫坐在石凳上,一脸灰败。

虽然觉得玉子明要找到女儿不容易,可他到底是被人逼着写了庚帖,这份挫败与愧疚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玉子明收妥庚帖,心情大好,站起身道:「好了,本官还有事要办,就不耽误叶大人赶路了。」

眼见他就要走出长亭,叶志天忍不住出声道:「还望大人善待小女。」

玉子明头也不回,只是抬手摆了摆阖起的扇子,道:「不劳叶大人操心,本官的人,本官自会照看。」走了几步,他忽又停下,道:「令嫒与福威镖局的人熟识,或许他们知道她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叶志天如遭雷击,半晌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