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从驾驶室冲出来,对外面喊了一句英文,苏季虽然没有在国外生活的经验,但也自小被苏伟学请来的口语老师教导,他这句喊声很大,她就听明白了,是“船舱破裂进水,快上救生艇。”

混乱中,除了游艇倾斜沉没所发出的吱嘎声,还有一个马达的声音在靠近。

那应该属于什么小型的快艇设备,轰鸣声不算很大,可尖利刺耳,而且正在快速靠近。

苏季在刚才的震动中被摔到甲板的一侧,抓住了栏杆,才勉强站稳,她无暇回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明明她二十多个小时之前还听过,现在却觉得早已恍如隔世。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镇定的,此时却透着一种不可辨驳的力量:“小月,3点钟方向,跳下来!”

也许是生死关头,从未进行过任何军事训练的苏季竟然瞬间听懂了,她不再去关注Michelle是否又准备对她开枪,也不再分神去想Merle在哪里,要做什么。

这一刻她交付了全部的信任,心无旁骛,她半转了一□,然后就面对着海面,用力纵身跳了下去。

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她看到了那艘乘着波浪而来的摩托艇,然后就是驾驶着它的人。

倾斜的船身让她离海面的距离并不大,他张开一只手臂,轻巧地将她接在怀中。

摩托艇的速度早就开到最大,他们迅速远离正在沉没的游艇。

苏季回头看了眼,正看到站在高点的Merle,举起一把手持机关枪,对着他们的方向进行扫射。

他们的距离正在迅速拉开,那密集的子弹却也打在他们身后的水面上,追逐着他们溅起零散水花。

接着她就听到身旁的人低低笑了一声,他并没有回头,却像是预料到了对方的所有动作,然后他对她说:“抱紧我的腰”

苏季下意识做了,他就放开她的身体,用腾出的一只手,按下了被固定在摩托艇的智能手机上的一个按钮。

这次从游艇的方向,传来的爆炸声已经不再是刚才那种程度,而是震耳欲聋。

苏季费力回头望去,就看到那艘豪华的游艇,已经彻底被分解成几大块漂浮在海面上的东西。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视野可以看到很远。

她看到Merle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已经跳落在海面上,举着手中浸水的机关枪,对这个方向大吼了一声什么。

只是距离隔得太远,苏季已经听不清楚。

她听了他的嘱咐,紧紧地抱着身前这个人的腰,和他一起站在摩托艇上,迎接着海浪带来的颠簸。

这样的快艇大部分被用来体验海上冲浪的快感,所以防护措施很少,海水在他们面前分开,却也不断地溅到他们的身上和脸上。

他就是这样驾驶着这艘小摩托艇来的,所以衣物早就被打湿,他穿了黑色的紧身衣,现在全都紧紧贴在了肌肤的表面。

连略长的黑发也被沾湿,凌乱地搭在他的额头。

苏季被侧放在他身前,她抬起头看他的侧脸,就忍不住抬头,在他的唇边轻吻了一下,她叫他:“远宁。”

他又笑了一声,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嗯?”

苏季勾起唇笑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能呆傻一样说:“真的是你。”

他轻叹了声,唇边的笑意还是柔和的,透着点放开一切的洒脱,那是她所不熟悉的模样:“是啊,真的是我。”

苏季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他们说的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你…什么前王牌,什么最会杀人的人类之一,一定都是其他人。”

现在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她一口气说下去,语速还有些快:“你不过是个身世有点复杂的都市上班族,最擅长的是操控那些复杂的数据,绝对不是什么杀人艺术。

“可我即使觉得他们搞错了,也不敢说,如果他们知道抓错了人,一定更不会留我一命,早就把我一枪杀了…”

她边说着,边更加用力的抱紧他的身体。

现在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到海面以下了,从黄昏到黑夜,通常只是几分钟的事情,她不再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可她还是记得,他那在黄昏的阳光中,仍然显得苍白的唇色。

还有他在自己的怀抱中也缺乏温度的身体,她眼睛有些发涩,声音也涩然了下去:“那不该是你的,远宁,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留在医院里,好好休养身体…”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落泪了,她努力将全身都贴紧他的身体,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也渗入他的肌肤中。

墨远宁沉默了许久,他像是专心致志地在开着摩托艇,这样的小艇动力虽强,燃料却很少,勉强够他们抵达最近的海岸。

所以他要辨认准确方位,以免他们抛锚在海面上。

他空出了一只手搂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啜泣,他唇边一直含着点笑意,直到她的啜泣声小了下去,他才笑了笑说:“没办法啊,小月…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要委屈你了,可能真的需要陪我亡命天涯。”

苏季也隔了一小会儿,才回答他,她说:“是浪迹天涯。”

墨远宁也略微愣了下:“什么?”

苏季说:“我原来答应过你的,只要你带我走,浪迹天涯也可以。”

墨远宁这才想起来,那是他们还在医院时的一次笑谈,她那时认真地看着他,说可以陪他浪迹天涯。

可他认为那不过她的随口之言,毕竟那时她还完全没有被卷入到这里面来,她有足够理由,来认为他不过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她现在又说了,在黑夜中南太平洋的海面上,在他刚刚炸毁了一艘游艇后,还是认真地看着他,说要和他浪迹天涯。

夜幕完全笼罩了四周,曲线峥嵘的海边山崖,也出现在他们前方的视野中。

摩托艇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燃料,在距离海岸几十米的地方,安静下来,载着他们漂浮在海面上。

苏季也松开了紧搂着他腰的双手,她踮起了脚,用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将自己的双唇送了上去。

他的味道仍旧是那样清冽,又被加上了一丝海风的咸味,她专心致志地吻他,用唇尖一点点描摹他唇齿间的韵味。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刻更加主动地回吻了她,深吻里带了些比之前更加强横的东西,像风暴一样将她携裹在内。

等一吻结束的时候,苏季的身体已经完全软了下来,她几乎是挂在他的臂弯里,但还是喘息着努力开口说:“Merle他说…”

墨远宁就比她淡定许多,还能含笑看着她:“他说什么?”

苏季又喘了口气,才接下去:“说Michelle还没得到过你…”她笑了,十分的志得意满,“我好开心,我的远宁,才不要被她玷污。”

Michelle大小姐这辈子里,应该还没有想得到什么男人,被说成是想要玷污人家。

不知道她本人亲临现场,会做出怎样精彩的表情。

墨远宁只想象了一下,就忍不住想笑:“那我只能多谢夸奖了?”

苏季还是捧着他的脸,现在他们漂浮在海面上,头顶只有星光闪烁,她不用力贴近去看的话,就不能看清他的眼睛。

她笑了:“不,你值得的,远宁…没人比得上你。”

最后几十米,他们是用手划着海水慢慢靠岸的。

这个地点并不是很好的靠岸点,没有沙滩,只有有些陡峭的山岩。

徒手攀爬山岩,对苏季这样纯粹在都市里长大且不爱运动的人来说,穿着裙子攀岩还是有些吃力。

墨远宁一直揽着她的腰,把她推送了上去。

两个人窝在山崖半腰上的一个岩洞里,这才能稍稍喘口气。

他们的衣物经过了一些时候,也差不多半干了,苏季注意到墨远宁的衣服更加湿一些,似乎从内到外都在水里浸泡过。

她想起来之前在游艇在感觉到的震动,就问他:“远宁,你潜水了?”

墨远宁正从岩洞里拉出一个密封袋,从里面拿出一个野外照明灯,将明亮度调到低档。

此时月亮已经升上了半空,这里的空气质量良好,月光皎洁地铺洒下来,也透了一些到岩洞上的缝隙里来,和亮度微弱的照明灯交相辉映。

她已经能看清他的脸,就看到他抬头笑了下:“对,我先潜水过去,在船底装了水下爆破的装置。”

苏季却根本不是在询问他救自己的过程,只是连忙找到他手臂上有旧伤的地方,双手捂上去说:“快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伤口裂开了没有?”

墨远宁却没有去接她的话,他低着头看着她,还是轻笑了笑,说:“小月,我们可能要在这里等一阵才能出去了,大概8个小时以内,这里还会是安全的。”

苏季一愣,这时她也注意到了,他过于苍白的脸色,还有上了岸后,就在持续升高的体温。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谢:男神,你出场了,帅气不!

小墨:…

某谢:男神你别昏啊,再挺一章你可以的!

第57章

墨远宁从岩洞里拖出来那一个密封袋很大,看样子是他之前自己先隐藏好的物资,或者是别人替他准备下的。

里面不但有简易的自救设施和替换衣物,还有一顶露营用的帐篷,和两个睡袋,当然还有淡水和食物。

这里的食物当然不会像苏季在游艇上吃到的那种精心烹饪的法国料理,只是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

苏季看着这些食品,顿时满心窝火,“你胃不好,怎么能喝冷水吃这么硬的东西,”

结果墨远宁听着就笑了,“这是Lin替我们安排的,我只给她了几个小时,她还要帮我们拖住Michelle的追踪,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他提到了Lin,苏季就想到了之前见过的那个自称是他远方表妹的“曾琳”,于是就问:“就是去公司找我的那个?”

墨远宁笑着点头:“是她。”

苏季这才了然地点头,围绕着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些他不是那么简单的上班族的迹象,只不过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已。

毕竟就在昨天之前,现在所发生的一切,还是距离她特别遥远,像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一样。

她不能再让墨远宁动手,就让他坐下休息着,然后自己动手去支帐篷。

虽然磕磕绊绊,但好歹也算站起来了,然后她还在那一堆物资里,翻出一个小酒精炉。

用罐头盒子煮开了一罐淡水,再在墨远宁的指导下,往里面加了压缩饼干,和一部分罐头里的牛肉,煮成了一锅类似于粥的面糊糊。

这种黑暗料理连苏季看了都忍不住皱眉:“他们真不尊重亚洲人的饮食习惯,还不如泡面。”

墨远宁一直靠在山岩上恢复体力,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笑了:“没办法,谁让我们不能带着粤菜师傅出门。”

他的伤口并没有裂开,但他前一阵失血过多,现在也还在康复中,经受了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也渐渐发起了烧。

苏季一直试着他的额头,好在烧得并不是很高。

可他也逐渐显出发烧病人的症状,意识有点模糊,脸颊也开始发红。

不过也许是没有完全脱险,他的精神还处于紧绷的状态,所以也没有太失态,还能笑着对她说:“没关系,之前出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受过伤,这点状况不会影响我的行动力的。”

苏季正满心着急,听他这么说,就愣了一下:“你以前…是怎么出任务的。”

虽然信誓旦旦地对Merle说她不相信他也是滥杀无辜的人,可职业杀手的生涯是怎样的,的确距离她的常识太远,她这么问出来的时候,连声音也有些不自觉地发颤。

墨远宁就笑着对她勾了下唇角:“我曾经有个搭档,后来他去世了,我就一直独自执行任务。没有搭档,的确是会有些不便,不过也更自由一些。”

他仿佛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接着顿了顿,就说:“我不会造成额外的伤亡,那对于我来说,等同于任务失败。”

任何人活在世上,总有些坚持和准则,墨远宁给自己的准则就是,不可伤害无辜者的性命。

他知道他的这条准则,在当今的杀手界,显得有些迂腐和不合时宜,但他却宁愿坚持下去,不为其他,只是为了自己在日后想起来这段生活,不会太过悔恨。

苏季松了口气,她有信心相信自己的判断,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额外的宽心和欣慰。

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他的怀抱还是让她心安无比,所以她就笑了:“远宁,你总是让我心动,这可怎么办才好。”

即使再心动,苏季大小姐也没昏头昏脑到要求在这里和他来一段的,两个人体力都不怎么好,还是利用宝贵的时间休息比较好。

将那一罐形状和气味都不吸引人的糊糊分着吃了,两个人就在帐篷里躺下。

这里是热带,所以睡袋就被苏季垫在了坚硬不平的岩石上,然后他们躺在上面休息。

安顿好了,苏季就想到刚才吃东西时,墨远宁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不喜欢,但还是不自觉将眉头越皱越紧,她又想到他看起来不在意饮食,其实却有些挑食的性子。

她忍不住有点偷笑,将手放到他的胃部,没有感受到痉挛和冰凉,才稍微放下点心,笑着说:“抱歉了,今天没有鸡汤细面给你吃。”

墨远宁不但吃了东西,还吃了医药箱里的抗生素消炎,他会发烧,大概是因为抵抗力太弱,这一番折腾下来就有些呼吸道感染,但现在没有条件给他去医院,所以就只能用药效比较强的药,尽快治愈。

他合着眼神智有些模糊,就淡应了声:“没事,回去后吃也可以。”

以苏季的经验来说,意识不是很清楚的墨远宁是很好玩的,比如上次在温泉时,他情绪就特别明显,甚至带点孩子气。

但她也绝对没胆子,也不舍得在这里调戏他,只是凑过去,笑着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好,远宁乖啊,回去给你吃好吃的。”

她从来不是擅长苦中作乐的浪子心性,但和这个人躺在一起,哪怕永远都不能再看到明天的太阳,她也觉得无所谓。

只愿此刻的永恒…也许就是这种心情。

对于她的小动作,墨远宁一直合着眼睛,仿佛早就睡熟,没有察觉。

过了很久一阵,他突然开口说,声音不再像平时一样温和镇定,而是带着些不情愿的别扭:“我这次还没有烧到意识不清。”

苏季在旁拼命忍住发笑的冲动:她早说了,他这样子意外好玩的。

也许是因为旧时的人和事,一下子全都被摆在面前,墨远宁在昏昏沉沉的睡梦里,想起了那些被深藏在回忆里的片段。

他庆幸苏季没有追问太多,没有问他是怎么进入组织的,也没有问他后来为什么要逃离,甚至没有去追究Michelle对他那种异于寻常的感情是从何而来。

他从很小起就知道,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命运,是轻松惬意,没有苦痛的。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的命运特别悲惨,他见过无数更加痛苦的人生。

不是孤儿,却有着不称职的父母,在城市边缘流浪的孩子,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不知道会拥有怎样糟糕的人生。

被塞进偷渡船里,一个月不见天日,还没来得及再见到阳光,就被折磨致死的少年。

还有虽然偷渡成功,却变成了没有身份的隐形人,被身在异乡的孤独感折磨,沾染上毒品,然后在某一天因为吸食过量死在自己的公寓里。

他这一路走来,自己都觉得命运已经给了他很多特别的眷顾,没有让他在幼小和年少时就沦落进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感谢Michelle吗?的确是感谢的。

是她将他从人贩子的手中解救出来,给他一个息身之地,让他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无论这教育的目的如何,都让他变成了一个可以混迹于上流社会中,而丝毫不显突兀的人。

他一直极力避免与她正面敌对,一方面是因为对她,他仍旧心存着感激之情。

他到如今都记得,他第一次被带到她面前时那天,那时的他还只有九岁,他被带到她面前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说是完全像一条流浪的弃犬一样,也不算过分。

那时的她却穿着色彩明亮的洋装,被“LX”的前代掌权人抱在怀里,她的眼神中透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和审视,她上下打量了他好几圈,才说:“这就是那个孩子?”

前代掌权人笑了:“是啊,就是他,你不是想见他?”

她轻哼了声说:“我不过是想看看,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有多厉害才会杀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

是的,他早在进入组织之前,就已经是一个杀人犯,一个倔强地任由警察如何询问,都不肯开口的无国籍少年,一个不知道会被如何安置的少年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