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现在,他清楚地知道,他爱的人是谁,而他的爱人,同样也是如此地爱着他。

这就足够。

到了晚些时候,墨远宁的情况又糟糕了一点。

他的胃疼并没有好转,而且起身吐了一次,把晚上本来就没吃下去多少的东西全都吐了。

胃里空了后他没了那种烦闷的感觉,但胃疼也没办法停下来。

苏季喂他吃了平时吃的药,还有止疼片,他还是出了不少冷汗,脸色也苍白。

苏季已经被他吓怕了,就想打电话联系医院的救护车,却被他又拦下来。

墨远宁对她笑着:“没关系,太大惊小怪会被人笑话的。”

苏季自己也急得一身汗,听他说完就瞪了他一眼:“那也得有人能让我不这么大惊小怪。”

她话说的强硬,眼睛中却早已有了层水汽,墨远宁又笑了下,半撑起身体去吻了下她的脸颊,继续哄骗:“乖。”

他现在的确有些脱力了,这么做的时候牵动了胃部,眉间还有片刻蹙得更紧了。

苏季忙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身体,她托着他的背,却还是被他带着一起躺倒在床上,经过上次那一压,苏季已经又心理防备了,跌下去时用手撑了床单,这才免去了再一次撞击。

她恨得有些牙痒痒,偏偏又不舍得对面前这个人真做出点什么,只能泄愤似的在他脖子上轻咬了口:“远宁!”

他胃疼成那样不见j□j,她就这么咬他一下,他到夸张地“嘶”了声,而后笑着对她说:“太晚了别折腾了…今晚真的还算好,我能忍过去的,明天再说。”

他用的词都是“忍”,苏季想到他胃出血住院的两次,哪次不是忍到不能再忍的时候。

还有他在意大利和日本时,明明已经在服用控制癌症的药了,却还是若无其事地每天陪着自己。

她都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恨他这个习惯了,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沉默了一阵,才说:“好,明早你不愿去医院,我就叫医生过来。”

墨远宁全心对抗不适的间隙,还能分出神来轻拍她的肩膀,表示自己默认了。

苏季又帮他擦了额头的汗,自己也窝在他身边,双手放在他的胃上希望能让他好受些。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这样下去,我觉得我一定会比你早死的。”

这话里的幽怨味道太重,连墨远宁都睁开眼轻笑:“这是什么说法?”

苏季轻哼了声:“心疼死的。”

一晚上谁也没睡沉,第二天他的情况还真没多少好转,东西仍旧是吃不下,刚入口没多久就吐出来。

好歹药都还没吐,苏季一大早就打了医院电话,让杨医生过来看下他什么情况,如果能顺道哄他去医院那就更好。

杨医生一早接了通知也是很快就来了,还带来了刚出来的体检数据。

他电话里听苏季叫得着急,还以为墨远宁又出了什么新状况,进门就说:“不会啊,体检数据明明挺正常的。”

和他一起走进卧室的,还有昨天苏季在医院见过的那个中文名是“晨露”的女医生。

杨医生看到苏季的目光转到身旁的人身上,就主动解释说:“Lua说想来看看,我就冒昧带她来了,没问题吧?”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上次杨医生介绍的时候,特地说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美女医生也是医学博士,苏季当然不会拒绝,反而对她点头笑笑:“麻烦两位了。”

墨远宁刚才换下了那身汗湿的家居服冲了个澡,现在还在床上半躺着,看两位医生进来,他也没起身,只是微笑了下点头致意:“杨医生,Lua。”

他对“晨露”直呼其名,苏季只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暂时没心情去问,先说了墨远宁的症状,又急着问:“这样子是不是有问题?”

杨医生皱眉摇摇头:“昨天才刚做过检查,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可能跟肿瘤没关系吧。”

Lua进来后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突然说:“消化科是我的专业,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单独检查下墨先生的身体吗?”

她是专擅这门的医生,提出要帮墨远宁检查身体倒是无可厚非,只是这个单独有些奇怪。

虽说在没有器械配合的情况下,医生给病人检查身体是要进行一些触摸的,专业的医生对待病人是无性别的,有肢体接触也不必计较什么。

但这里是病人的卧室,在场的人一个是病人的妻子,另一个是病人的主治医师,一般情况下并不需要要求回避。

苏季觉得有些意外,不过想到也许这美女医生是外国人,可能对*看得比中国人更重,所以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好,我们出去一下,烦劳晨露医生了。”

在她话还没说完的时候,Lua已经对她微微笑了下,将手中的药箱放在床头,从里面拿出了一副消毒手套给自己带上。

苏季看到这样也只能快速和杨医生一起回避出去了,她回头关上门,看到Lua正绕过床去,俯身向墨远宁伸出手。

也许因为Lua是一个貌美的青年女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情景让她觉得分外别扭。

当房门关上的时候,Lua已经掀开了盖在墨远宁身上的薄被,去解他家居服上的纽扣。

她和他贴得很近,在这样的距离下,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清,甚至还有轻微的气流,轻轻吹拂上对方的肌肤。

她很缓慢地一粒粒解开他的纽扣,唇边还勾起一抹笑容,轻声对他说:“冉,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在我面前喝醉过一次。”

那是他们当年为数不多的亲密接触,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回忆起来目光中也有淡淡的怀念:“那时我们才刚刚认识,你出现在我朋友的舞会上,和乐队站在一起,你现场演奏了几首短曲,我记得…有一首是《天鹅》。

“那天你的演奏很成功,流畅清丽,技巧也一流,可你谢幕的时候,神色却有些忧郁。因为在场的所有人虽然都鼓掌了,可那大都是礼节性的应付,他们在忙着攀谈和相互*,没什么人是真的在认真倾听。

“那里不是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只不过是一个小型的私人舞会,他们听到的也不是什么演奏大师的精妙演出,仅仅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演奏者。所以没有人发自内心的尊敬你,聆听你的乐曲。

“后来乐池换上了一个大提琴手,你收起了琴,就站在靠门边的位置喝酒。你喝了很多,马提尼威士忌香槟,侍者送来什么你就喝什么。那时候我从人群里看到你,觉得这样的一个男子,他自己明明就是那么高贵优雅,却又那么悲伤,就好像失伴的天鹅。”

她在这么说的时候,已经解开了他上衣的全部扣子,带着消毒手套的纤长手指缓慢滑过他赤裸的肌肤。

医者的手本应不带丝毫欲念的,但她的手指却过分流连于那些肌理清晰的轮廓,一遍遍抚摸。

墨远宁仅是抬了眼看着她,修长的眉轻轻挑起。

Lua又笑了下,她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就看到你有些醉了,身体靠在廊柱上,还失手打翻了一个路过女士的香槟。你对着她微笑道歉,目光中却是满满的不屑…不知道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你自己。”

第113章

她的手指终于滑到了他腹部的伤疤上,墨远宁笑了笑,替她接下去:“后来你就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告诉你如果你能带我去最近的巴士站,我会很感谢你。”

Lua轻轻在伤疤的那个位置按压下去,看到墨远宁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她对他笑:“对啊,我带着你从那个舞会里逃出来,你把领结拆开了,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几颗,你明明看起来都醉得东倒西歪了,却还是紧紧抱着你的琴盒子,好像在抱着你的全部梦想。”

“那是伪装…”她的手指正在他胃部附近用力按揉,所以他说话有些岔气,但他还是笑了下说,“我的酒量没有那么低…我去那个舞会,是因为知道你会去。我的全部表现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抱着提琴盒子的时候,我催眠自己说我抱的是一把CheyTac M-200(狙击步枪)才找到了感觉。”

Lua笑着抬头看了眼他,她蔚蓝的眼睛中透出一丝戏谑:“可是冉,那晚你故意踉跄着靠在我肩上,告诉我说我的眼睛是你见过最美丽的星星,也是伪装吗?”

墨远宁这次没再反驳她,他轻闭上了眼睛,Lua手指按压的部位正是他疼痛的位置,他似乎全心对抗疼痛,没有余力再对她说话,又似乎无言以对。

Lua也没再对他进行挑逗,她在确定了他疼痛的范围后,就拿开了手。

她直起身看着半躺在床上,胸前完全对她坦荡打开的他,轻叹着:“我当年都没有看过你□着半身的样子,现在却看到了。”

她一边脱掉手套扔进旁边的废纸篓,一边又笑了下说:“墨先生,按照我的判断,你应该有厌食症的倾向,你的器官并没有问题,如果胃疼难忍又无法进食,心理原因的可能性更大。”

墨远宁这才睁开眼睛看她,他抬手将自己的衣服拉好,也同样是慢条斯理地一颗颗将扣子重新扣上,对她笑了笑:“Greco医生,谢谢你。”

Lua看着他,她唇角微勾,笑容中有一点讽刺:“冉,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晚你为什么要把我抱出来?明明混乱中你一个人更加容易逃走。”

墨远宁抬手按着自己的胃部,抬头对她笑了:“露,你既然只是来找我复仇的,为什么又非要证明什么呢?”

Lua又一次讽刺地笑了:“冉,你以为我是为了证明你对我曾有过感情吗?不…我只是想要证明,你所谓的‘真爱’,不过是一种对着其他人也可以泛滥起来的情感,还有你自己找给自己的心理安慰。”

她说完就提起自己的药箱,转身走了出去,门外早就焦急等待苏季看到房门打开,就忙问:“晨露医生,我丈夫到底怎么了?”

Lua对她一直礼貌有加,现在也有礼地温和一笑:“没什么,注意排解下心理压力就好了。”

刚才苏季就一直紧靠着门,妄图听点墙角,倒不是她喜欢窥探*,而是这本来就是她的卧室,就诊的也是她丈夫,她觉得自己听一下也不算太过分。

奈何苏家的宅子在建造之初就特别注重*和质量,厚重的木门上还带着隔音层,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听不到里面在说些什么。

现在房门好不容易打开了,美女医生也检查完出来了,却甩给她这样一句话。

苏季听完就是一愣:什么叫“心理压力”?

好在Lua还好心给她解释:“他的胃疼并没有明确伴随器官病变的迹象,前一天的检查结果也表明了这点,如果他曾有过厌食的倾向,那么可能是最近他心理压力增大,有复发的迹象。”

苏季想到墨远宁曾经说过,他们刚离婚那一阵,他无论吃什么都会吐。

她心里一紧,更多的却是茫然,这段时间他们两个并没有发生什么矛盾,为什么他却又有了厌食的倾向?

Lua也不再多说,又对苏季道了别,交待了一下,说等上一两天,要是病人情况还没有好转,再送去医院治疗。

不过她又说了,医院对于这种心理性厌食的症状也并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也只是为了防止病人脱水,给注射盐水和营养液。

苏季心里有点乱,却还是把杨医生和Lua送到门口,看他们上了苏宅特地安排接送他们的车才返回卧室。

苏季推门进去的时候,墨远宁已经躺下,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她知道这时候最好不去打扰他,但还是忍不住放轻脚步靠近过去。

这一年来他其实已经很少有这样脸色苍白又虚弱的样子,苏季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发酸,也抬起手想要触碰他。

就在她刚抬手的时候,床上一直安静着的墨远宁却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清湛,并没有丝毫朦胧的痕迹,抬起手臂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季一愣,随即就意识到他在装睡,她不由又气又想笑:“你倒还真有闲情逸致。”

墨远宁只是笑了下,就拉着她的手腕,示意她上床。

幸好他没再试图猛地把她拉到床上去,苏季瞪了他一眼,也还是小心上床和他躺在一起。

墨远宁侧身躺了下,他们靠的本来就近,他这样躺了后,嘴唇就贴在了她的耳朵上。

苏季觉得耳朵有些痒,正想挪一下和他面对面,就听到他用极轻的声音说:“小月,茶几下有窃听器。”

他边说着,边拉起她的手,越过自己的身体,引导她看向他们床头的矮柜。

那里放着一个台灯,在灯罩靠下的位置,果然露出黑色的一角,并不显眼,如果不注意看,会以为那是灯具里的零件。

看到她的目光看过去,墨远宁就又抬高了声音说了句:“小月,陪我躺一下。”

这句话他说的声音不低不高,也恰巧带上了几分慵懒和无力,仿佛他是真的有些筋疲力尽,只是希望她能够躺在他身边。

苏季和他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也不是原来那个遇事就会慌乱的大小姐了,很快就接上了他的话:“你要能乖乖吃饭,陪你躺多久都没关系。”

墨远宁对她赞许地一笑,他放开她的手,稍稍调整了□体,抬手就将一块医用胶布贴在了台灯上那个位置。

这一下干净利落又悄无声息,苏季都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手里藏了这么一块胶布,那个窃听器就已经被封上了。

医用胶布的隔音效果并不是绝对的,墨远宁又竖起了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而后才是示意她向床的另一侧挪去。

苏季忙照做了,他们两个的卧室原本就不小,睡床又是按着大尺寸做的,两个人都移到大床的一侧,距离那个窃听器已经足够远了。

墨远宁这时才轻笑着开口,为了避免被窃听,他的声音还是不高:“小月,这次怎么这么聪明了?”

苏季轻哼了声:“我早说过我有做007的潜质了。”

他们家里虽然不能说绝对安全,但不管是家里的佣人,还是能出入他们卧室的人,也都是足以信任的人选。

他昨晚还拉着自己说了那么多胡话,苏季当然不认为以他的性格,会愿意让那些话被别人窃听到,所以这个窃听器就是今早才被装上的。

而今早除了他们两个人外,出入这个卧室的就只有杨医生和Lua,在这里逗留最久,最有条件安装窃听器的人,苏季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Lua。

她想着就皱了眉:“我就觉得那个晨露医生怪怪的,她是什么来头啊?”

看她已经猜出了是谁,墨远宁也就省去了解释的麻烦,笑笑:“小月,其实你见过她的照片…我也对你提到过她。”

在某些时候,苏季还真称得上冰雪聪明,她飞速地在脑中把所有明显的线索过了一遍,就得出了结论,眼睛也有些不可思议地张大:“她就是你提到过的,后来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意大利大小姐?”

墨远宁点了下头,唇边的笑容略微有些苦涩:“就是她…这次她是冲着我来的,背后也有团队支持。”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浪,连Michelle和Lin那样级别的女人都见识过了,苏季早就没什么惧意,只是在打量了他一下后,突然轻哼了声:“我说你怎么突然又胃疼又吃不下东西,原来是初恋来了。”

她这句话里的酸味不可谓不浓,墨远宁没想到她的重点一下就会跳到这上面,不由啼笑皆非:“小月,你明知道我的初恋就是你。”

女人一旦吃起醋来,不但毫不讲理,还会擅翻旧账。

苏季可不吃他这一套,扳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这位晨露小姐,Michelle,还有Lin…不要告诉我你们两个是纯粹的友谊和战友情谊,没有一点暧昧。这么多女人都喜欢你,都比我先遇到你,我可不觉得我是你的初恋。”

墨远宁眼看着话题就要离正事越岔越远,为了节省时间,他干脆用了最有效率的方法,轻皱眉咳了声:“小月,我没什么力气,不能拥吻你到让你相信为止。”

他目前的确脸色苍白,身体虚弱,苏季看了眼他发白的唇色,也只能暂时不去纠结。

只是她看向他的目光,还是透着谴责和委屈。

墨远宁无奈地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小月,先不要着急,我尽量简短地像你解释下现在的情况。”

苏季点头,还顺带在他掌心轻蹭了两下,那样子跟被主人的遗弃的小猫没什么两样。

让墨远宁又呛咳了两声,差点讲不下去。

第114章

第41章

在离开苏宅的同时,Lua就打开了监听器。

无线耳塞被安置在她的耳廓内,又被长发遮挡,同车的司机和杨医生都看不出异状。

她试图利用□和感情攻势,在他清醒的状态下在他身上安防窃听器的计划失败后,就迎来了这个好时机。

方才在房间里,她趁着给他检查身体的机会,在他闭上眼睛后,终于能够把那枚窃听器安放在他床头的台灯下。

也许她昨天的□没有成功,但感情攻势却像是有了效果,她今天在他的卧室里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居然有一刹那的不忍。

但她同样无法忘记,当她站在深夜的花园中,抱住有些发冷的□双臂,等待他回来的时候。

那天她等了他很久,直到露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然后她被搜索她下落的保镖找到,他们告诉她,她的父亲已经被暗杀,凶手逃之夭夭。

再然后,她看到了保镖拍下的疑似凶手的侧影。

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青年身影消瘦,有着黑色的碎发和雕刻版精致的侧脸。

她认出了他,那天他的礼服,还是她的设计师提供的,根据他的身材定制,纯手工制作,袖口上镶嵌着她特地找来的中国古瓷。

她在那之后,听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传说:他来自于一个神秘杀手组织的王牌杀手,他深谙利用自己的色相之道,引诱各式各样的女性。他的性格犹如一条变色龙,有时他是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有时他又是清高的艺术家。

郁郁不得志,流落在异国的小提琴手——这是他在她面前扮演的角色。

他出没于夜色中,踪迹神秘、擅用各种药剂,哪怕是被他引诱过的女性,就算事后幸存,也很少能回忆起他的样子。

她想她应该是比较特别的一位:她见过他的脸,却没有被他下迷幻药,更没有被他灭口。

她在平稳行驶的豪华轿车中闭上了双目,她想她今日对他的一切作为,都不能算过分…远远不足偿还他曾在她这里欠下的巨债。

窃听器连通后,很快就有声音传来,她听到他妻子说话的声音,然后他说了一句:“小月,陪我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