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朵儿?”

霍皙一个激灵醒了。

只见武杨一身武装作战服,带着头盔,肩上别着对讲机,正挑着眉毛看着她。

霍皙惊喜,揉立刻站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武杨也笑:“来执勤,保卫你们安全呗。”

今天国内国外来的军政要员,数都数不清,卫戍区担负着保卫工作,维护秩序保证安全,他们自然要抢在前头。

“执勤你还来开小差?”

“嘿,要不是看见你,别人我还不来呢!”说完武杨踢了踢那根石柱子:“怎么来这儿了,采访啊?”

“去了家新报社,今天跟同事一起来的,他们在忙呢,我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

武杨问她:“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反正吃饱了。”

武杨撇着嘴看她手里那个面包袋,扬着眉毛:“真吃饱了?”

“以前一顿可得吃两碗饭呐!”

他嗓门大,霍皙赶紧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知道我饭量大,给留点脸行吗!”

武杨哈哈乐,用武装带敲了一下霍皙的脑袋瓜。“跟我走!”

“嘛去?”

“给你吃点好的。”

霍皙被武杨带着上了那辆拉风的大吉普,车窗都升着,后座有两个兵正在休息,门一拉开,武杨一皱眉,上去就踢了他们两脚。

“把鞋都给爷穿上!闻闻车里这味儿!!!”

俩兵见有外人来,赶紧套上鞋跟武杨认错,偷偷摸摸用眼神瞄着霍皙。

“武爷,您女朋友?”

武杨一挥手,把人撵出去:“替我顶一会儿,我吃个饭。”

俩兵看着霍皙嬉皮笑脸的跳下车,迅速整理仪容,腰板标直地走了。

武杨放下车窗透了点儿空气进来,又从前头拿出两盒盒饭,还有一保温瓶热水递给霍皙。

“为了开这会我们忙了好几天,这帮小子确实累的够呛,能得着机会睡一觉不容易,别介意。”

霍皙接过饭盒,笑眯眯地摇头:“你们比我们辛苦。”

军队伙食就是好,牛肉,小白菜,西红柿,营养那叫一个全,霍皙挑着饭盒里的牛肉,双眼炯炯有神。

她吃饭的时候忒认真,忒专注。

吃完了,不够,她问他:“武杨哥,你车上还有吃的吗,我们有个同事,中午也饿肚子呢。”

武杨不乐意了:“你吃饭还带打包的啊?”

偏偏霍皙又是个实心眼儿的性子,谁对她好,她就能对那人双倍,百倍好。她想起憨厚的老王,笑眯眯:“谁要你盒饭了,巧克力有吗?我们有一摄像大哥,份量挺大的。”

武杨骂骂咧咧从前头翻出几袋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扔给她:“给给给。”

霍皙当宝贝似的收起来。

武杨从后视镜瞧着她,忽然就直白问了一句:“今天斯亮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霍皙正仰头喝水,闻言一哆嗦,滚烫的水顺着嗓子眼儿就滑下去了,她扣上水杯,像是谈起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朋友。

“看见了。”

“跟在刘卫江后头,拎着公文包,帅炸了。”

她说的特别真诚,武杨后脊梁都觉着发凉,看了她一会儿,又觉得霍皙那模样不像撒谎,武杨才默默叹了口气。

心想着这俩人啊,真他妈能作!

武杨是根直肠子,他烦躁从兜里摸出烟来,叼在嘴里,想了想,从前排副驾驶的地方转过头来,一鼓作气。

“二朵儿,你俩就非得这样?非得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谁都不见谁?至于吗,小航那事儿都过去了,走都走了,他回不来了,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霍皙慢条斯理扣上饭盒,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她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武杨都没了心思再问的时候,霍皙才慢慢弯下腰,把脸埋在手里。

那是一个极为缓慢的动作,似是痛极。

她说武杨哥,不是我放不下,是沈斯亮恨我。

她说你不知道,他恨我恨到巴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你说,这样的人,我还敢再凑上去吗,我跟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斯亮是恨你,可到最后,毕竟也没舍得你死不是。

当然,这话,武杨没敢说。

中午刺眼的阳光渐渐被乌云所掩盖,似终是迎来了这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不过短短几分钟,电闪雷鸣,暴雨如瀑,终于倾盆而下。下午会议结束的时候,整个会场外面都被车堵住了,偏偏今天报社来的这辆面包车是个不省事儿的,往出开的时候卡在了路边的排水井口里。

把人家后面的路挡的死死的。

前后车距又短,司机不敢加油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摄像老王跟着毕桐在后头推车,身上都被浇湿了,来来往往也不见有谁下来帮忙,光顾着在后头按喇叭催。

有同行在车里,甚至降下车窗说起了风凉话。

老王吃了霍皙的给的巧克力,俩人算是统一成一条战壕的战友了,他拉着霍皙,不让她推车费力气,给她出主意:“这样,你去前头,麻烦人家司机把车往前蹭一蹭,腾出距离,咱也好出来。”

霍皙心想能尽快摆脱窘境,点点头,快步往前跑。

雨下的起了白烟,空气中雾蒙蒙的,霍皙冻得浑身直哆嗦,她跑到前头一辆黑色轿车前,也没看人家车牌号,伸手轻轻敲了敲玻璃。

窗户上都是雨,看不清里面,怕人家车里听不清,霍皙又敲了敲。

然后,车窗慢慢降下来。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露出半张脸,他平静的望着她,似像看陌生人一样。

霍皙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然后,她弯下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的还挺真诚:“你能把车稍往前挪一下吗?后头卡住了,出不来,要不大家都走不了。”

沈斯亮真把头往后看了看,他也挺真诚:“我往前挪,撞了算谁的?”

他摊了摊手:“你也看见了,我就是一司机,领导在后头,担不起这责任。”

豆大的雨点儿顺着脸往下打,霍皙抹了把脸,颇为狼狈。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一下就软了,她说:“求你了,行吗?”

这话一出口,沈斯亮脸色就变了。

第九章

那天从会场回家以后,霍皙生了一场大病。

先是打喷嚏流鼻涕,然后是发烧,接踵而来的是剧烈咳嗽。晚上她趴在床上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脸都憋红了。

咳完之后,她摸摸脸,摸摸额头,兴冲冲拿出手机跟严靳请假。

过了十几分钟,严靳回了消息。“怎么就病了呢?”

霍皙趴在床上,脸颊因为发烧烧的通红,她也纳闷,怎么就病了呢。

等了几分钟,严靳的短信又回复过来,他问:“真的病的很严重吗?”

霍皙回复:“非常严重。”

她怕他不信,拍了一张温度表示数给他,严靳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跑步,点开图片,他慢慢放下速度,回了几个字。

“那就好好休息吧,我让社里安排另外的人过去。”

霍皙谢了恩,继续蒙在被里睡觉。

看着对话框里霍皙的头像,严靳关掉手机,接着提高速度跑了起来。

看起来,她也是个聪明人。

主编安排她去跟着参会,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这样不仅在工作中给自己树立了很多敌人,以后也少不了风言风语,可是她去了,隔天因故无法继续参加,一来给了别人机会,二来,对主编那里也是个交代。

在家里养了几天,霍皙再回报社上班的时候,老杜在走廊看见她,惋惜摇头,你呀你呀,病的可真不是时候。

霍皙用面巾纸堵着鼻子,瓮声瓮气冲老杜嘿嘿一笑。

谢您抬爱,但是我这身板儿不争气,也不能让我带着病菌影响咱报社形象不是。

老杜听见这话,依旧摇头,嘴里叨咕着,可惜啊可惜,说到最后,霍皙也不知道他是可惜什么。

一个见习记者,每天处理的琐事很多,校对稿件,选题,排版,讨论板块,甚至副组长写不完的稿子也要霍皙来代笔,霍皙忙的头都抬不起来,偶尔需要去别的组送东西,她身影路过组长办公室,严靳也会停下来无声看她一会儿。

经过一个多星期观察,严靳觉得,其实,霍皙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比如,她是一个非常有礼貌,也很有长幼尊卑观念的人。

那天他以为她在主编办公室给老杜开门是故意溜须拍马,时间长了,严靳才发现她对谁都这样,开会永远是站在门口等大家都走完了她才关门的那一个,偶尔茶水间休息,如果有报社的老人儿进来,她也绝对是要先让一下对方,自己稍等一会儿再打。

比如,她很有家教,从来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或者参与社里的八卦,她也很淡漠,对于自己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急于澄清或者辩解,她不讨好任何人,也从不委屈自己,午间吃饭,大家都三两聚在一起闲谈,刚开始几天大家难免排外,没人和她坐在一起,她就端了餐盘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角落里安静吃饭,不玩儿手机,也不谈笑,吃好了,端起盘子放在洗刷间就走,离开的位置干干净净。

起初,有人说她孤傲,假清高,跟大家伙儿绷着,私下里不定什么样儿呢。

有男同事听不下去,看着组里那些喝杯星巴克都得发个自拍的年轻姑娘叹气,你们啊,就是异性相斥,人家霍皙那才叫深藏不漏,她那些习惯,要不是长年累月的养,根本做不出来。

说完大家作鸟兽散,可是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趁着午休不分场合大声谈笑的人少了,主动清理餐盘送到洗刷间的人也明显多了。

她们一边说着跟霍皙有关恶毒的话,却又一边在心里偷偷嫉妒着她,模仿着她。

可是霍皙对这一切暗涌都浑然不觉。

她这一场重感冒患了好久,一个星期都不见好,她每天最常见的模样就是红肿着鼻子,怀里抱着一叠纸抽,痛苦的在走廊擦鼻涕。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一楼女厕所。

有几个准备出去和朋友约会的女同事在洗手间补妆换衣服,洗手台并排站着的两个,一个是时政组的,一个是生活组的,俩人见了面,打了声招呼,开始对着镜子涂口红,抹粉底。

“哎,最近组里有啥八卦吗,换来听听。”

那个拿着口红,涂的认真:“能有什么八卦,生活组,谁家丢了猫,谁家着了火,鸡毛蒜皮。”

“你们严总最近谈女朋友了没有?”

“还真没听说,不过他最近心情好像不错,见人就笑,稿子送上去,也不往回返,许多小错误他自己就给纠正了。”

涂粉底的手一顿,随即冷笑:“哼,也不看看谁的稿子,我听说最近不少后期都是你们那个新来的霍皙在做,严总这人眼光高,保不齐也让那小娘们儿给勾引了。”

“霍皙…我感觉她人还行,没你们传的那么傲,虽然不太爱说话,也没什么脾气,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你懂什么!越是看上去好说话的人其实藏的越深,你知道最近大家都传什么呢吗?”

涂口红的一脸茫然:“什么?”

抹粉底那个兴奋起来:“听说霍皙来头不小,道行深着呢,她跟我们组长参会那天,午休的时候毕桐亲眼看着她跟个当兵的走了,好像官儿还不小,你想想,能参加那种会议的军官都是什么人啊!俩人一起上的武装车,待了二十多分钟才下来,下来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站在窗户外头道别呢。”

“你说…车上那二十多分钟都干什么了?”

一阵心有灵犀的沉默。

涂口红那个震惊万分:“这么风骚?”

“哼,估计这就是其中一个,要不当初为什么附刊的老赵那么坚持要给她送过来?为什么老杜点这名儿让她去?你以为她那一身又一身的名牌和车都哪儿来的?伺候的主儿多着呢!破鞋一个!”

俩人说的正兴起,里头的门忽然咣的一声被人用脚踹开了。

陶蓓蓓站在门里,气的脸通红,肩上扛着包,掐着腰冲俩人就是一通骂。

“丫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可把俩人吓坏了,还以为碰见霍皙了呢。

见不是她,心里松了口气,皱眉盯着陶蓓蓓:“你谁啊你?”

陶蓓蓓穿着dior的小裙子,站在台阶上,字正腔圆,声如洪钟:“我是你姑奶奶!!!”

她本来是想接霍皙下班的,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有点尿急,没想到刚钻进来上个厕所,就让她给听见了。

陶蓓蓓是地道的北京大妞,说话又损又爽利,她蹭的一下从台阶上蹿下来,裙子拉链都没来得及系好。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啊?你妈没教你不能随便说人家坏话吗?你了解人家吗你?什么就破鞋啊,看你这打扮才像是一天外面伺候八个的主儿呢!”

俩人被噎住,也被陶蓓蓓激怒了:“跟你有关系吗?你偷听别人说话你有礼貌,霍皙跟你什么关系啊这么帮着她?”

“我呸!”

陶蓓蓓气急了,上去就要和俩人理论。

霍皙刚从电梯出来,就听拐角洗手间里传来争吵声,那嗓门儿不小,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声很大,甚至引来前台和保安的关注,霍皙不好凑热闹,可是听了几秒,她猛地回头就往洗手间跑,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坏了!!!!

果然,她推开洗手间的门,陶蓓蓓跟人家吵的正酣,包也扔了,鞋也掉了一只,霍皙急急喊了她一嗓子。

“蓓蓓!”

“你干嘛呢!”

喊完,仨人全都消停了,陶蓓蓓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霍皙,委屈地喊了她一声:“霍皙姐!”

霍皙走进来,站在陶蓓蓓身前,盯着那两个同事,嘴上虽然说的和善,可眼里一下就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