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臣二十有六了,终于得了一个儿子,心中很是安慰。”应到这里,兰陵王给自己和高纬各斟了一盅酒,君臣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酒过三盅时。不管是兰陵王还是高纬,脸上都带了些潮红,说话之际,也明显兴奋起来。说着说着,高纬两人转到了洛阳之围上。高纬抿了一口酒,叹道:“长恭,你只带着五百骑,便深入周军腹地,入阵如此之深,若是有个好歹,那真让人悔之莫及啊。”

高纬说这话时,是抬起头来看向兰陵王的。他秀美的脸上带着感慨,更带着一种后怕。仿佛要是折损了兰陵王,会是一种巨大的损失一样。

兰陵王这时已饶了七盅酒后,整个人也有些醉意,此刻听到高纬真情流露出的一番话,见这个皇帝弟弟如此心疼自己,那态度直与高湛有天壤之别,不由感动起来。他抿着薄唇,好一会才认真地说道:“家事亲切,不觉遂然。”

一句话落地,高纬脸色一青,而半醉的兰陵王,开始还不觉得,渐渐的,他背心上冷汗涔涔而下。

再然后,高纬什么时候离开的,兰陵王已不记得了。他负着手站在院子里,看着前方灿烂的,满株满株的桃花梨花,他的脑海,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自己在说出“家事亲切,不觉遂然”后,高纬那陡然变了的脸色。

张绮在婢女地扶持下慢慢走来。看到她靠近,兰陵王连忙哑声说道:“外面风大,快回房中。”

张绮恩了一声,她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没奈何,兰陵王只好跟着他回到寝房中。

挥退众人,张绮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长恭,发生了什么事?脸色这么难看?”

兰陵王沉默了一会,他正要说没事,可一眼看到张绮关切中带着不安的表情,不由低声说道:“刚才陛下与我说起洛阳之围时,对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喝了些酒,便回了他一句“家事亲切,不觉遂然”,当时陛下便脸色大变。”

他悔道:“我也是醉糊涂了,竟把国事当成家事,只恐从此后无法摆脱陛下的猜忌。”

他还在说什么,张绮已完全听不到了。她的大脑中嗡嗡一片,前世的记忆翻滚而来。记忆中,高长恭便是这句话惹了猜忌,招来后面的杀身之祸的!

兰陵王说着说着,看到张绮脸色大变,他连忙扶住她,急急说道:“阿绮,阿绮?”叫了两声,他又安慰道:“阿绮,没事的,陛下腼腆性弱,应该不是容易记恨之人。”

他才宽慰到这时,张绮陡然伸手,她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抬起头泪流满面地说道:“长恭,退吧。”

张绮颤着声,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她的樱唇泛白,脸色中带着难以言状的惶惑,“长恭,在洛阳城时,那么多人向你跪拜,现在,你又把国事说成家事。你手握重兵,不说是齐国,便是天下间都是大名鼎鼎。你又不是不知道,天下三国,都是强大的武将建立的。陛下他,不可能不猜忌你啊。”

她这番话如穿心之箭,兰陵王向后退出一步。他看着张绮,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才低哑着说道:“如今齐国势弱,我若是离开。”他闭了闭眼,难受地说道:“我若是离开,只怕更容易被周国覆灭了。”

张绮一直知道,他深爱着他的家国。这种深爱,已经到了骨子里。

她慢慢坐倒在塌上,看到她灰白的脸色,兰陵王一时有点无法面对,他大步冲出了寝房。

本想今天一次性放上结局的,可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这么快就宣布完结了。泪,哪怕只拖一天也是好的。

明天就正式放上结局了,当然,后记还是会继续发放的。

还有,南朝春色的实体书不久就会上市,它会是唯一没有删减的一本哦。

后记(三)他俩的儿子

少年悲愤了一阵,长吁短叹了一阵,又看了看成史等人,寻思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亲当着这么多人责打,那可多丢脸啊?因此,这离家出走一事,只好就此告结。

不说少年无可奈何地回到家门,一侧的萧莫,看着身边羞红着脸,眉眼中透着无边欢喜的阿音,唇角扯了扯后,他站起来,低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啊?好,好。”

萧莫一行人回到住了十数天的酒楼后一个时辰不到,奉令去打听消息的阿式过来了。

他大步走到萧莫面前,低声道:“郎主,那高家小郎君的事,已打听了。”

“哦?”萧莫微微一笑,“说罢。”他手下的这些护卫中,阿式以记忆力出众,精明且善于收集分析资料著称,当初在邺城尚书府时,便是他负责情报收集的。

得到萧莫允许,阿式清了清嗓子,站直腰身,姿容端正地背道:“高家小郎君,姓高,小名阿皑,生辰是565年六月初三。阿皑美仪容,举止都雅,其气度浑然胜过昔日王谢子弟。”听到这里,萧莫眉头一蹙,暗暗想道:举止都雅?气度过人?刚才要街道上看到的阿皑,就是一顽劣少年,可看不出这种世家子的气质啊?

在他疑惑之际,阿式还有继续诵着,“自幼便聪慧过人,四岁学棋,不出一年,便胜乃母,八岁时,拜于南地名宿,隐士袁子文门下,九岁时,研制出易容之药,使用之后,可混淆男女,颠倒美丑。袁子文曾言,此子生而聪慧,于天文之学一点百通,或能为后世之祖。”

背到这里,阿式见到自家郎君依然听得认真,便继续诵道:“二年前,阿皑夜观天象,预料到北周宇文邕平定齐地后,必想北征突厥,可惜天不由他,必会末成行而病死!”

听到这里,萧莫腾地站起,他吃惊地看着阿式,简直不敢置信,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看一看天象,便对世间大事了如指掌?宇文邕还没有出征,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便连他的死亡都猜到了?

当真可畏!

阿式这时已接着诵了起来,“于是,阿皑带着高长恭属下数百亲卫,远赴边关,数百人趁突厥众部面临强敌,心中惶惶之际,大肆抢掠各处部落,并强夺了数千匹骏马。于宇文邕病死的消息传出之前,又功成身退。如今,阿皑于齐地一隐秘之处,已开辟一座大型牧场,大肆圈养野马,培植种畜,其规模之大,蔚然成为一国。”

萧莫倒吸了一口气。

阿式还在说着,“在晋阳时,阿皑日观地理,夜观天象,惊呼其父高长恭应早已逝去,却被某人逆改天机,可惜那手段并不高明,易生后患。于是,他在晋阳邺城数地大放谣言,说是高长恭当日不是突然遁去,而是被齐后主高纬毒酒诛杀,并耗费巨资,为其父修坟立碑。传说碑立之日,数万齐人同时恸哭,天地失色。”

一口气背到这里,阿式看向萧莫,笑道:“郎主不知,这个高家小郎君实是胆大包天之人,他说自家气数已尽,顶着高氏的名姓出走世间容易招祸,在北地时,生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袁天罡。”

“袁天罡?袁天罡?”萧莫连念了几遍,也不知这名字含着什么深意,他抬头问道:“这名字?”

阿式摇头,“高家小郎君行事莫测,无人知其心意。”

“哦。”萧莫点了点头。这时,他肩头一暖,却是阿音听了无趣,不知不觉中已挨着他睡着了。

萧莫回过头来,他怔怔地看着睡着后,阿音那张秀美的脸,想着刚才在酒楼时,她所说的那番话。

自从那一次梦到前世,知晓他与张绮的缘孽后,他便自我放逐,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中,直觉已心似铁。

低低叹了一口气,萧莫轻轻地侧过身,然后欠身搂着阿音,把她放在床塌上。

把阿音放好后,萧莫看着她熟睡的面容,慢慢摇了摇头。

他的阿绮现在生活得很好,高长恭视她如珍宝,他们的孩子又是如此的绝顶聪慧,想来她此时此刻,是安乐无忧的。

也许,他是应该放开了,他会逼着自己放开的。也许,他带着阿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欣慰欢喜吧?

今天码了半天才码这些字,不苦熬了,先送上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结局(下)

看到兰陵王仓惶离开的身影,张绮的眸光闪了闪。

不一会,她轻声命令道:“来人。”

“是。”

“把成史,李将等人叫到偏殿中。”

“是。”

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随着高纬渐渐把握住朝政,齐国的大臣们,开始对这个原以为懦弱容易听话的皇帝绝望起来。

这一日,高纬在奶妈所求之下,竟然下令,把后宫的那些女人开始封官。先从奶妈开始,再到宫女。

到后来,皇宫中500个宫女,高纬全部封为郡官,每个宫女都赏赐给一条价值万金的裙子和价值连城的镜台。

这还不够,他还给他的牛马鸡狗也封官,所得地位,与大臣一样高。如他的爱马封为赤彪仪同、逍遥郡君、凌霄郡君。斗鸡的爵号有开府斗鸡、郡君斗鸡等。

再然后,高纬开始大兴土木,在晋阳广建十二座宫殿,丹青雕刻,巧夺天工,比邺城更为华丽。宫内的珍宝往往是早上爱不释手,晚上便视如敝履,随意扔弃。

也在晋阳的两座山上凿两座大佛,叫工匠们夜以继日,晚上则用油作燃料,一夜之间数万盒油同时燃烧,几十里内光照如昼。

齐国连续两个大败,本已消耗了大量的国力,而现在,高纬的这些行为,直如火上浇油。一时之间,朝纲紊乱、民力凋尽、徭役繁重、国力空殚。

高纬根本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他自称“无愁天子”,拿起瑟琶,自弹自唱。宫内近千名太监、奴婢一齐伴唱,整个皇宫歌声缭绕,一片太平盛世景象。

这一日,兰陵王紧抿着薄唇,只是负着双手看着皇宫方向。

他的身后,一阵咿咿呀呀的婴儿笑声传来。听到这笑声,他不由展颜一笑,只是转眼又眉头深锁。

他感觉到了深深的忧郁。这是一种有心卫国,却无力回天的忧郁。这是一种深沉的痛苦。

一阵脚步声响,转眼间,成史向他禀道:“郡王,送礼的人都走了。”他低声说道:“郡王这般大开府门,四处收受贿赂,有很多大臣都看不惯,已纷纷向陛下上书。”

兰陵王垂眸。好一会他才低哑地说道:“我知。”

安静了一会后,成史看着愁肠百结的兰陵王,感觉到张绮所说的时机到了。当下哑着嗓子,徐徐说道:“郡王想借贪财之名自污,以避过陛下的猜忌。真是何必呢?杭州也罢,荆州也罢,便是那山林深处,都有清净之地。郡王为何不愿意离开?”

兰陵王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成史又道:“这半年中,郡王屡战屡胜。可每胜一次,郡王收受的财货便加了倍。其实郡王比我们更清楚,齐国,已不是久留之地。”

兰陵王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我知。”

“还有,郡王你看陛下,他如此颠倒行事,齐国真有兴旺之时么?郡王还留在这里,只怕到头来白白送了性命。”

顿了顿,成史一字一句地说道:“郡王你看王妃。这阵阵背着人时,总是以泪洗面。”

兰陵王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脚步一旋,冲出了府门。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成史一退,朝着悄步上来的李将说道:“下面轮到你了。”

“好。”

这几日。兰陵王一回来,他的那些亲卫,还有朝中的好友,便或阴或阳地劝着他。

一连受了几日,他也烦躁起来。这一天,他怒气冲冲地推开众人,回到了寝房中。

他一入寝房,便看到张绮跪在地上,正双手捂着脸,无声地流着泪。

不知不觉中,兰陵王双腿一软,他慢慢跪倒在地,与张绮面对着面后,他哽咽着说道:“阿绮,阿绮……”伏在地上,他泪如雨下,“这是我的家国啊!”

张绮哽咽着说道:“长恭年幼便失了母亲,阿绮害怕,皑儿也会小小年纪,便失了父亲。”她抬起头,泪水如珍珠般大颗大颗地流下,“不仅如此,长恭不仅是皑儿的阿父,更是阿绮的天,长恭如果有个万一,阿绮这一生,只怕不知辗转落入几人之手了!”

她这话一出,兰陵王激淋淋地打了一个寒颤,不知自主的,那苏威临走时的大笑声传入他的脑海中。

他重重闭上了双眼。

这时,张绮伏在地上,她泣不成声地说道:“长恭如此故去,阿绮不敢偷生,可阿绮有皑儿在,若是连我这个母亲也去了,他那漫漫一生,可怎么活?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长恭,阿绮好怕啊!”

兰陵王慢慢地捂上了脸。

张绮还在说道:“长恭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可百姓们还是越来越苦,周人还是越来越强。陛下劳民伤财,他宫中的一个宫女,都比阿绮穿得还要华贵。每每遇上,阿绮还要向她们执下属礼……”

“别说了!”

兰陵王哑着声叫道:“阿绮,求你了,别说了。”

他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床塌上,正咿咿呀呀的,拼命地扯着一根银链的儿子,泪水直是模糊了视野,“求你,别说了。”

张绮还是伏在地上,她不管不顾地继续哽咽道:“我们的儿子,小时已是如此华美,连太上皇看了也感叹万分。也不知他长大后,没了父亲母亲的护着,会落到何等田地?”

这话一出,兰陵王暴喝出声,“别说了!”

他腾地站起,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张绮,瞪着瞪着,他闭紧双眼说道:“我,我这就着手安排离去之事。”

一句话落地,张绮狂喜地抬起头来,而不远处,成史等人更是喜笑颜开。

兰陵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他决定了离开,便着手布置起来。在一次一次的战役中,络续让他的一千亲卫“死亡”后,这一日,他在前往司州赴任时,消失了。与他同时消失的,还有他的那些亲卫留在邺城,晋阳等齐地的家眷。

齐后主高纬接到兰陵王消失的消息时,刚刚得到一个绝色美人,冯小怜。搂着美人儿,饮着醇酒,看着宫女们的歌舞,这个“无愁天子”在得到兰陵王的消息时,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再无二声。

而公元566年四月,风景如画的杭州城中,出现了一队远道而来的商旅。这队商旅进入杭州城后化身一变,成了当地的一个豪商。

只是,不管杭州人多么好奇,这对豪商夫妇,都没有让人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这乱世当中,风雨变幻无常,十几年后,周国宇文邕过逝,他的儿子上位后,竟是一个荒唐堪比齐国君王的昏君。这个周国新主,立了六个皇后,最大的爱好就是强夺大臣的妻子。

又过了数年,隋文帝杨坚统一南北,黄袍加身,随着新皇的厉精求治,天下间渐渐出现兴旺之相。而这时,杭州城中,那一对在天下大乱之时便避于山林,天下大兴又冒出来当富家翁的夫妇,终于露出了他们的面容。至此,世人才知,昔日北齐那个百战百胜的兰陵郡王和绝代美人张绮,这些年竟然一直隐居在杭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