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太看眼清溪,想说什么,又把话吞回去了。这四个月,丈夫有忙的时候,但找不到活儿的时候更多,好在丈夫在徐庆堂当了七八年的大厨,儿子也在酒楼跑堂,攒了一笔钱,只要省吃俭用无病无灾的,一家人这辈子都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来,大小姐屋里坐。”抛开杂念,孟太太热情地招待清溪。

孟家日子过得还行,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孟太太给清溪倒茶,然后翻出一张报纸,乐不可支地对清溪道:“看看,这是大小姐的面馆登报那期,你孟叔叔听人说徐庆堂上报纸了,拔腿就去街上买了一份,看一次笑一次,一直夸大小姐能干呢。”

接过那份被折叠过很多次的旧报纸,想象孟叔叔开心的样子,清溪心里暖呼呼的。

三女在屋里叙旧,十点多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吆喝:“在家吗?赶紧弄盆水。”

清溪眼睛一亮,那是孟叔叔的声音。

她朝准备出去的孟太太摇摇头,然后她端起屋里另一个洗脸盆,去厨房的水缸舀了水,再端着往外走。

孟师傅刚从茅房撒完尿出来,一抬头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白裙子的美貌小姐,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家门了,然后才认出那是清溪!

“大小姐?”孟师傅彻底愣住了。

三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体型微胖,红光满面的脸一看就像厨房里烧菜的,只是一个照面,清溪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这个院子里曾经的安乐时光,她眼睛一酸,朝远处慈爱可亲的男人跑了过去。

孟师傅眼睛也酸了,张开手臂抱住这个他嘴上敬为大小姐心里却一直当成亲侄女的可怜姑娘。

清溪无声地哭,孟师傅轻轻地拍着小姑娘肩膀,孟师傅的儿子孟进拎着新买的五花肉、草鱼回来,见到清溪、翠翠,惊得他手里的东西差点掉下去。

“孟大哥。”清溪偷偷用帕子抹抹眼睛,不太好意思地道。

“啥时候回来的?”孟进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清溪道小年那天。

简单的寒暄后,众人再次进屋说话。

清溪关心孟师傅的身体,孟师傅兴奋地叫清溪多聊聊面馆的事,聊得太投入,不知不觉就要晌午了。孟师傅撸起袖子,留清溪在这边吃饭,他亲手掌勺,清溪笑着答应,派翠翠回家说一声。孟太太心细,叫儿子孟进也走一趟,顺便知会老太太,下午他们夫妻再去请安。

孟师傅的厨艺在秀城也是排的上号的,这顿午饭,清溪罕见地吃撑了。

“孟叔叔,其实我过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饭后,清溪看着孟师傅道。

孟师傅想都不想地,立即拍胸脯:“说吧,就是上刀山孟叔叔也替你干。”

清溪笑,从袖口摸出一个信封,递给孟师傅道:“孟叔叔,这里是五百块钱,过完年,我想请您雇工帮我们重盖房子、酒楼,我们家您最熟悉了,还弄成原来那样就行。秀城这边我就认识您,只能麻烦您帮忙看着点。”

徐家老宅肯定要重建,孟师傅接过信封,郑重地保证道:“你放心,清明之前,孟叔叔肯定让徐家老宅恢复如初。”

清溪点头,补充道:“钱您先用着,下次回来我再……”

孟师傅摆手:“五百块足够了,大小姐安心在杭城过,等你准备好了重开酒楼那天,只要你不嫌弃,孟叔叔继续给徐家当大厨。哼,我这条命是老太爷给的,厨艺也是跟老太爷学的,我可不像有些人,东家一出事便急着去投奔新东家。”

清溪垂眸,她自然也是希望另一位大厨像孟师傅这样等着她的,但人各有志,无法强求。

聊了片刻,孟师傅一家三口随清溪去给徐老太太、林晚音请安。

在徐老太太眼里,孟师傅就相当于徐家的大忠臣,她当然很欣慰,想奖励点什么,无论钱还是物孟师傅夫妻不肯要,徐老太太想了想,问孟进:“要不,你去杭城帮清溪招待客人?现在面馆就她与两个丫鬟,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不然真怕三个丫头被人欺负。”

孟进想去,在饭馆当跑堂的,既比四处跑舒服,说出来也体面点。

他请示地看向父亲。

孟师傅也觉得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开面馆容易出事,儿子长得高高壮壮,往那一站,至少能吓跑一般的混混,便一口气答应了。

于是正月初十清溪一家返回杭城时,身边就多了一个孟进。徐老太太安排孟进住在前院的倒座,往后白天给清溪当伙计,晚上回来还能看家防贼,工钱每月二十,她出。

韩莹是知道徐家诸人的归期的,第二天就过来做客了,并送来五张请帖,邀请清溪娘几个陪她一起参加正月十五在南湖举办的烟花大会。届时湖岸各处都能看到烟花,但湖北有一处最适合观赏的位置,席位有限,能去的都是杭城军、政、商三圈里有名有脸的人物。韩戎是银行行长,弄五张后面几排的席位轻而易举。

韩莹喜欢林老师,也喜欢清溪姐妹,送请帖的动机很单纯。

徐老太太却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结交达官贵人的好机会,她当初支持儿媳妇与韩莹处好关系,为的不就是这些吗?

“真是太谢谢了,莹莹放心,那晚我们一定都去!”心花怒放,徐老太太一锤定音。

玉溪、云溪都很高兴,林晚音身为寡妇,不想去参加这样的热闹,遂向婆母表示她想留在家里的意愿。但徐老太太怎么可能答应?韩家的请帖就是冲着儿媳妇古琴老师的关系给的,哪有正主不去,一堆亲戚厚颜无耻出席的?

“去吧,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别辜负莹莹的心意。”徐老太太异常慈爱地道。

婆母坚持,林晚音只好答应。

林晚音旁边,清溪心绪又不宁了。如果她去,与顾怀修的约定怎么办?可若不去,她辛辛苦苦找了借口拒绝韩莹,顾怀修却根本没赶回来呢?

已经两个月了,谁知道顾怀修还记不记得照片上的字?

这个晚上,清溪辗转反侧,睡不着。

正月十二,顾明严来了,给徐老太太、林晚音拜年,然后也拿出几张请帖。

徐老太太眼珠一转,笑着问:“你祖母、母亲也去吗?”

顾明严看眼清溪,解释道:“会场分三块,祖母她们坐在主会场东侧,这几张席位在西边。”

言外之意,两家未必能碰上。

徐老太太心里乐了,真巧,韩莹给她们的请帖,也是东边的席位呢。顾老太太不是看不起她们娘几个吗?这次她就要顾老太太看看,放眼杭城,顾家人能去的地方,她们徐家女眷也有资格去!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韩小姐昨日已经邀请了我们,明严的席位还是让给别人吧。”

顾明严错愕,然想起韩戎父女,又很快明白了。

献殷勤献得晚了,顾明严失望而归,跨出徐宅前,男人巴巴地望了眼清溪闺房的方向。年前他来,清溪好歹会露面,今日,她竟是避而不见,就那么厌恶他吗?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派那些蠢货会跟踪她……

顾明严前脚才走,徐老太太就领着三个孙女,浩浩荡荡地去逛街买衣服!

玉溪、云溪还小,再打扮也是丫头片子,徐老太太就主要拾掇大孙女,给清溪买了一件红底大花色的精美旗袍,买了一件套在外面穿的米白色洋大衣,然后新鞋、新首饰统统都买,直挑的清溪脚酸,看得玉溪、云溪满眼羡慕。

可清溪的心思,压根不在打扮上。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照片中,他拟定的归期。

清溪闷在房间,呆呆地望着窗外,天蓝如洗,年后这段日子,杭城阳光灿烂,温暖的像春天。

她又找出了被她藏在箱笼深处的那张照片。

俊美冷漠的男人,好像也变得陌生起来。

“啊,这是哪来的狗啊?”

前院突然传来婆子的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害怕,清溪一惊,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来福。

她立即穿上鞋子往外跑,跑到一半又折回来,匆匆将照片藏到被子底下,藏完继续往外跑,只是清溪才出门,就见威风凛凛的来福已经肆无忌惮地来了后院,看到她,来福脚步微停,接着如一道黑色的风,转瞬吹到了她面前。

富贵汪汪地叫。

来福没理它,蹲坐在地,扬起脖子,露出项圈上挂着的布袋。

趁母亲、祖母还没过来,清溪飞快摘下布袋,扯开袋口往里一看,除了一百五十块钱,还有一片细细的干枯柳叶。

这一瞬,那人仿佛也来了,低低地在她耳边说:“盼聚柳园,共享元宵灯月。”

第44章 044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

元宵佳节,皓月当空,杭城百姓家家门前都挂上了灯笼,就连树枝上也吊了精致小巧的彩灯,南湖岸边赶来看烟花的行人摩肩接踵,有钱人则坐在擦得光可鉴人的奢华汽车里,一边透过玻璃窗观赏夜色,一边慢慢地开往目的地。不时有行人、孩子从马路上跑过,开车的司机格外小心。

今晚南湖的节目分成两部分,七点到八点看戏,八点到九点放烟花。节目开始前,名流们还有场晚宴,晚宴清溪一家就不适合参加了,但韩家之前打过招呼,说六点多会派汽车过来接大大小小五位女眷去湖畔露天会场。

夜晚天寒,徐老太太外面罩了一件貂皮大衣,老太太年轻时长得漂亮,在秀城当了大半辈子有头有脸的老太太,现在论容貌气度,说是官家老太太也能令人信服。三小姐云溪乖乖地坐在祖母内侧,穿着祖母新给她买的白色公主裙,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

清溪、玉溪穿的都是旗袍,不过被大衣一裹,只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与两张漂亮的脸蛋。林晚音坐在女儿们中间,穿的是宝蓝色的短衫,大方又端庄。

汽车慢慢地开,清溪偏头望着窗外,袖中嫩如青葱的指头不安地扯来扯去,脑袋里各种问题。顾怀修叫她去柳园,但他没有说见面的时间,现在她与家人在一起,就算找了理由离开会场,万一顾怀修等不到她,已经离开了呢?

清溪心烦意乱,不知自己该不该去,也不知自己去了能不能遇见他,两个不知,一点一点将她心底的悸动压了下去。

会场附近有警察拦路,不准普通市民靠近。

司机将五人的请帖递出去,负责检查的警官仔细核对,确认无误后,弯腰朝车里的女眷们点点头,然后让开了路。

富商是今晚三界名流中身份最低的,自发地先到场,其中富商又按照家底也分出了尊卑,如顾世钦这种杭城老牌商号领袖,当在商人中排首位,来的自然也会稍微晚一些。只看家底,清溪一家外来户当属末流,但韩戎这个引荐人不一般,因此席位也不是特别落后。

主会场坐官员,文化方面的大牛们坐在西会场,东会场就是专门留给商人的。

一共五排席位,清溪一家被安排在了第二排中间。

后面两排几乎已经坐满,富太太、小姐们一边欢声笑语聊天一边留意新到的客人,见到徐家女眷,这些人都面露疑色,偷偷向附近的熟识打听:“这是哪家的太太小姐,你知道吗?”

没人知道。

徐老太太听到些声音,不卑不亢地领着清溪娘几个落座。她坐中间,左手边依次是云溪、林晚音,右手边是玉溪、清溪。

“娘,真好看。”小云溪站在地上,一手扶着母亲,一手指着远处的湖岸。

清溪抬头。

南湖一圈遍植香樟、柳、桃等树木,此时树上都挂了花灯,如一条蜿蜒的灯龙将南湖围了起来,明月缀夜空,花灯照幽湖,浑似人间仙境。

短暂的惊艳后,清溪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了湖东柳园的方向。

她看得出神,身后陆续抵达的客人越来越多,很快,第二排、第一排也有了人影。

“顾家的人来了!”

清溪收了心,顺便扯了下玉溪的胳膊,不叫她回头。

孙女们懂事,徐老太太也没动,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对湖边的景色非常满意。

这边顾老太太边走边与人寒暄,一直绕到第一排,往中间走的时候,她随意往自家人身后的位置扫了眼,才看见了徐老太太。两个老太太只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第一眼顾老太太只觉得眼熟,并不确定,但她认识清溪啊!

顾老太太定在了原地。

其实顾老太太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女人,如果是在街上遇见徐家女眷,她只会轻蔑一笑,但这是今晚杭城最体面的会场,于顾老太太而言,在会场见到清溪娘几个,就好像在一箱金银珠宝里发现了几坨牛粪!

大太太、顾慧芳娘俩也愣住了,特别是大太太,虽然顾世钦一直不承认,但大太太就是认定丈夫被林晚音这个骚寡妇勾了魂。顾老太太好歹沉得住气,大太太妒火攻心,狠狠瞪眼林晚音,回头就找丈夫算账:“她们怎么会在这儿?是不是你给找的请帖?”

顾世钦已提前从儿子那里知道徐家女眷会来了,但他没想到两家居然离得这么近,震惊之余,眼见东会场诸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顾世钦脸色一沉,低声警告妻子:“有话回家再说,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大太太还想发作,顾明严及时解释道:“母亲,清溪与韩行长的千金交好,请帖是韩家送的。”

他刚说完,韩莹就在丫鬟的陪伴下找来了,女孩穿着漂亮的小洋装,绕到第一排中间,然后旁若无人地对林晚音道:“老师,爹爹不许我过来,今晚咱们就分头看烟花吧,那边是休息室,你们渴了累了可以去里面坐坐。”

林晚音起身道谢。

韩莹开心地挥挥手,回中间的主会场了,但她短短的露面,却让东会场的人都认识了徐家女眷。

顾老太太抿着嘴落座,想着徐家这么快又找了韩家当靠山,她今晚的好心情都没了。

顾世钦、顾世昌分别领着妻儿落座,本来该顾世钦一家坐顾老太太左侧的,因为大太太不想丈夫离林晚音太近,临时与二房换了位置。结果这么一来,顾明严稍微偏头,就能看到清溪。

顾明严知道母亲不喜清溪,他很想管住自己,然而刚刚匆匆一瞥,长发高绾身穿洋装大衣的清溪,美得好像变了一个人,兼之又有二十多日没见,没坐多久,顾明严便忍不住往后偷瞄。

清溪感觉到了,侧身与妹妹说话,只露出修长的脖颈与姣好的侧脸,便是如此,同样柔美。

顾明严看得移不开眼。

顾慧芳悄悄用鞋尖碰了碰母亲,再朝哥哥那边使眼色。

大太太探头,见儿子盯着清溪看,大太太险些气死!老的馋徐家寡妇,小的馋徐家女儿,天底下没有别的女人了吗?

“明严!”大太太伸长胳膊,狠狠拧了儿子一下。

顾明严连忙坐正,怕连累清溪,再也不敢回头。

但已经晚了,大太太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敢骂林晚音得罪丈夫,她就双手抱胸,对着湖景嘲讽起来:“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一个从秀城来的开面馆的破落户,就因为母亲给行长千金当家教,现在也打扮地跟大家闺秀似的了……”

话未说完,顾世钦冷冷看了过来,大太太本来还想质疑林晚音给女儿买衣裳的钱来路不明,被丈夫一瞪,她咬咬牙,忍住了。

大太太的声音不低,至少后面两排中间这一圈都听见了。

有人好整以暇地望向清溪一家。

清溪垂着眼帘,面容隐在昏暗的夜色中,清清冷冷的,别有一种惹人怜惜的脆弱。

顾明严心里绞了一下。

玉溪冲动,想替姐姐出气,徐老太太突然拍拍孙女的小手,慢慢悠悠地用一种感慨的语气对林晚音道:“当初你劝我退了清溪与顾家的婚事,说什么齐大非偶,我不爱听,现在啊,我算是真正明白你的意思了。清溪她们姐妹可怜,小小年纪没了爹,咱们清溪为了养家,起早贪黑地经营面馆,每分钱都得来不易,如今承蒙韩小姐照顾,请咱们孤儿寡母来见见世面,哪料我这个当祖母的掏钱给孙女们买身新衣裳,也要被人家猜忌议论……”

说到这里,徐老太太摇摇头,叹道:“幸好你有先见之明,咱们退了这门婚事,被人说两句,总比被人指着鼻子看低一辈子强。”

大太太讽刺清溪用了“破落户”,徐老太太却一个难听的字眼都没用,然而一番话下来,旁边的听众们都弄明白了,原来徐家的男人死了,寡妇太太不得不去当家教,如花似玉的长女也不得不抛头露面去营生。

人啊,甭管心里怎么想的,或是冷漠或是不在意,但在明面上,都想表现出真善美。

有那不怕顾家的,或是想通过徐家巴结韩戎的,纷纷替清溪娘几个打抱不平起来,暗指大太太仗着有钱有势就瞧不起可怜人,说话做事没教养。

可把大太太气坏了,喘着气不知该怎么狡辩,顾老太太更生气,气徐老太太装可怜糊弄人,也气大儿媳妇给她丢了脸,当即斥责大太太道:“清溪那日是动手打了你,但她一个孩子,你当长辈的同她计较什么?”

此言一出,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声,看着柔柔弱弱的徐家大小姐,竟然敢打长辈?

姜是老的辣,顾老太太一开口,局面就要变了。

徐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眨眼间就有了对策,抓起帕子擦泪:“老姐姐,你别太欺负人了,咱们原是亲家,因为明严在外面交别的女朋友,我们娘几个去要说法,大太太却不分青红皂白向清溪她娘动手,清溪见她娘的头发都快被大太太扯下来了,忍不住推了一把,怎么从你嘴中说出来,竟是清溪不懂事了?莫非要我们一老一小眼睁睁看着清溪她娘被大太太打死不成?”

“你……”

“闭嘴!”

大太太、顾世钦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不顾顾老太太的眼色,顾世钦转身朝徐老太太鞠了一躬,沉声赔罪道:“是世钦御妻无术、教子无方,辜负了望山兄弟,辜负了老太太与清溪侄女,我这就带他们回去,还请老太太息怒,别因此坏了看烟花的雅兴。”

徐老太太收了泪,真诚地劝道:“贤侄莫要动怒,坐下来吧,咱们都别说了,好好看烟花。”

顾世钦没脸再留在这里,坚持带走了妻、儿。

顾老太太攥紧帕子,眼瞅着儿子走远了,她刚要收回视线,却见身后徐老太太扯扯貂皮大衣的衣领,朝她得意一笑。

顾老太太面无表情坐正,心口却一阵一阵地疼,老毛病好像又要犯了!

当戏台上终于传来咿咿呀呀的名角唱腔,东会场的窃窃私语才消停下来。

清溪是爱看戏的,秀城小县,没有电影院没有各种新潮的消遣场所,只有一家戏楼,是太太、小姐们最爱去的地方,但今晚,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祖母与顾家二女的一番唇枪舌剑,清溪越听越烦躁,天宫似的湖面夜色吸引不了她,微冷的湖风也吹不散积在心头的郁气。

身后有女人跟着哼唱,那声音仿佛响在她耳边,不知何时就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清溪想,再坐下去,她怕是会疯。

“祖母,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清溪低声对祖母道。

徐老太太一惊,担心地看着孙女。

清溪笑笑,劝住想送她的母亲:“我叫司机送我,然后再回来等你们,娘,你好好陪祖母吧。”

林晚音依然不放心。

徐老太太点点头,同意了。外面戒备森严,孙女出去就上车,不会出事。

清溪低着头退席。

走出会场的那一刻,所有烦躁都潮水般主动退去了,清溪遥望柳园,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心。

第45章 045

“就停这里吧。”汽车行到老柳巷外,清溪轻声对司机道。

司机看向车外,老柳巷对面就是南湖,湖畔行人来来往往,却更衬得狭窄的巷内幽静荒凉,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单独回家,司机不放心,出了事,回头他无法向行长交待。

“我送小姐到门口。”司机语气恭敬地坚持道。

清溪做贼心虚,点点头。

司机便一直将车开到徐宅外。

清溪下了车,站在门口朝司机摆摆手。

司机这才离开。

清溪躲在门墙内侧,一边听汽车的距离,一边听院内的动静,确定没惊动门房,清溪松口气,再悄悄地往巷子外走去。街坊门前都挂着灯笼,每隔一段距离还有路灯,清溪并不害怕,而且她知道,顾怀修的人肯定在暗中保护她。

离巷口近了,一阵湖风猛地灌了进来,清溪紧了紧丝巾,顺便往上遮了遮,挡住下巴。

未婚的姑娘隐瞒长辈去私会外男,这有违清溪自幼的家训,她怕被人认出来,微低着头走路。柳园位于湖东,出了老柳巷再往南行十来分钟就到,岸边围满了等着看烟花的人们,或是全家出游,或是恋人携手,亦或是男、女伙伴们结伴,一个人走在马路对面的清溪,怎么看怎么可怜。

柳园乃南湖名景,园内种了一片片柳树,郁郁葱葱地在头顶结成绿伞。那是春夏秋的景色,这会儿柳树都秃了,但因为临湖,园内还是挤满了人。清溪远远地望着,脚步渐渐变慢。顾怀修为何约在这里?就为了“月上柳梢头”吗?

迟疑着,清溪来到了柳园正门外,刚站好,就见草丛里窜出一道黑影,吓得她连退好几步。

来福无辜地望着未来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