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碧棠,你莫要忘记了你那样羞辱了他。”

陈碧棠不说话,滚烫的胡辣汤在碗里渐渐冷却…

腊月二十七,陈碧棠和方博到了武汉。连日的江风将她的皮肤吹得有些干,加之连夜来的失眠,让她看起来有些沧桑。

“方博,我也怕死…可我竟然更怕他死!他不喜欢我,我便要他恨我,我要他恨我一生一世,少一天也不行。可是…倘若他死了…倘若他死了…”

方博捉了她的手,取了那枚金制的锁,放到她的手心里。她看了看手心熟悉的金锁问道:“怎么会在你那里?我明明给了他的…”

方博连忙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小姐您之前的那枚。”

陈碧棠将那金锁反过来看了看,眼里的水泽愈甚,那锁上亦有两个不同的字“一世”…

“这是…”她这才想到了之前的那枚锁上刻得字是“一世”。

一世长安?

“这是陆先生早前的时候让我递交给你的。小姐曾经有过一枚相似的锁,想必知晓其中的意思。陆先生他对你…想必并非是无情的…”

“可是我到底还是那样对了他…我哥哥也到底因着他而死的…”她握着那锁,骤然落了泪来,得不到的也注定是缘浅的。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小姐何必在乎那么多?”

“可是…方博,我现在即使找到了他,他也一定是恨透了我的。”

“小姐还记得那时候我们曾经扮作红玫瑰劫了他的钱吗?”

她点了点头。

“小姐何不继续做回红玫瑰?”

知道她离开南京,宋文甫亦乘了她之后的那班船来了武汉。

武汉城的变化不大,只是街上拥挤的人潮,呼声不断,迫近年关,却没有一丝过年的喜庆。陈碧棠耳朵里充斥的是各种爱国的呐喊声。

“你们这些个作乱之人,速速停止游行,否则…明日就是尔等流民的死期!”接着是很激烈的一阵枪声。

陈碧棠大惊,路上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她看不到陆覃之,心里郁结至极,猛地一阵咳嗽,竟是一大口鲜红的血…她连忙捂住了嘴。

方博慌忙将她从人群里隔开,稳稳地扶着她,一脸担忧地说道:“小姐…”

她抬了袖子将嘴边的血都擦了,一路拼命地往人群的前面挤去。到了最前面,陈碧棠看到了那日在南京见到的孙玉森。连忙捉了他的袖子问道:“允帧呢?”

他不禁皱了眉道:“姑娘你认错人了,谁是允帧?”

“是陆覃之!陆覃之他在哪里?”

孙玉森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我认出来了,竟然是你,则怎么没有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好看了…”

陈碧棠瞪大了眼睛,一下扯了他的衣襟道:“我问你,陆覃之他现在在哪里?”

他猛地一愣说道:“他刚刚去了青阳桥…”

得到答案她立刻松开了那孙玉森,转身就走。

那孙玉森隔着人群说道:“他是去寻死的,你莫要去…”可惜那些话全部淹没在各种抗议的呼喊声里。

陈碧棠到了那青阳桥,才发现这里正是武汉最大的军火库,看管的人也极多。

陆覃之难道要将这里炸了?那军火的数量,她是知道的,倘若想炸完再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陆覃之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他简直是疯了…

天未断黑的时候,陈碧棠终于找到了隐藏在那杂树丛里的陆覃之,可她手心里却是一片汗,她不知怎么和他相见,不如不见。

干脆带了那枚玫瑰花面具,走近,唤了他一声:“陆覃之。”

陆覃之以为是被人发现了,急忙取了枪指着她的胸口。

陈碧棠却不怕,一步步地走近,双手握住他的手腕道:“怎么…陆覃之,我可是送了五百万与你的人,这么快就忘记了?你果然骄傲自恃!”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点收藏,奴家好想一头撞死在豆腐上…

变数

“是你…红玫瑰…”他漆黑的眸子紧了紧。

“现在认出来了?”

“不知阁下意欲何为?”

她朝他眨了眨眼睛道:“本大爷今天心情好,想出来炸炸军火库!听说那新进的洋人军火威力十足,想来那爆炸发来出的烟花也应该很好看才是。”

那也算是烟花?陆覃之的嘴角抽了抽。

那巡逻的人走近,陆覃之一下按了她在草丛里。陈碧棠翻了个身,挣脱了陆覃之的束缚,藏到一棵树的后面,见那巡逻的人走近,一下捂了他的嘴,敲晕了他。然后脱了那人的衣服,在草丛里换了,陆覃之自然是不会看她的。

陈碧棠知道他会如此,这才将那玫瑰的面具摘了下来,从衣兜里取了张人皮面具贴好。

见她这般不拘礼数,陆覃之皱了皱眉,“你…你做什么?”陈碧棠挑了挑眉道:“自然是要想办法混进去啊!”

“可是…”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你…”

“嘘…”陈碧棠抬眼见又来了一个人,连忙抬手捂住了陆覃之的嘴。柔软的手罩上他唇的一刹那间,她袖子里的清香之气,瞬间逸了些到他的鼻子里,陆覃之竟然觉得分外的熟悉。

陈碧棠…他脑子里忽的闪过,一时间反应都有些迟钝…

她倏地取了他腰间的配枪,猛地扔出去,“嘭”的一声,直接将那巡逻的人撞晕了去…

陆覃之猛地呆住,“你…”这姑娘的身手好厉害,不是那人,再看看她的脸也不是那人。

“喂,你什么你的,快些换衣服,一会再来更多的人就完了!”

陆覃之也学了她在那草丛里换了身衣服,将那两人的枪支都取了别在腰间。抬了步子走出了那片杂草丛…

那守门的士兵守了大半夜也不曾换岗,都有些精神倦怠,两人进去的时候,也不曾寒暄。

才走了没有几步,那里面的人就走拦了他们。

操着一口山东话说道:“喂,你们两个,那里面是不能进的,不知道吗!规矩不能忘!你们是想受宋先生的罚吗?我看你们怎么这么眼生?”

“哦…我们两个新来的。”陆覃之连忙说道。

陈碧棠一下抬手猛地点了点陆覃之的头,学了那人的山东口音道:“你看你看,都是你贪玩,非要看什么远程狙击枪…那个哪里是我们这些个乡下人能随便能看的东西吗?”

陆覃之很是配合地低了头,不说话。

“谁说我们山东人是乡下人了?”那大汉倏地说道,“呸…呸…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跟我来!”

陈碧棠在心里偷偷地笑了笑,幸好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她们宿舍有个山东妹子,她这山东话学的是炉火纯青…

那人挥了挥手,领着他们进了一扇墨绿的门,那门里是一条漆黑的、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眼前倏然一亮。陈碧棠这才发现这里面大的出奇,军火也不止她运送的数量,这显然是武汉的大本营。

“竟有这么多…”陈碧棠喃喃地说了一句。

陆覃之看着那一堆的军火凉凉地道:“华东、华南、华北的军火商都往这里运输了军火。自然是不会少的。”

“你怎么知道的?”那大汉还想要细说,却被陆覃之一记刀手劈晕了过去…

空荡荡的军火库里,一瞬间只剩下这两人。

“快动手吧!快些毁了这些个害人的玩意!”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火折子,不说话了,只细细地看了看眼前的人,这张脸皮竟然是假的!

陈碧棠被他的眼神盯得心里有些难受:“喂,你总是看着我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来炸这军火库,连个火也没带?”

陆覃之忽的一步走近,猛地拉了她的胳膊,沉了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陈碧棠眯着眼睛笑道:“是谁并不重要,我们不是朋友,却也不是敌人!”

他捏紧她的手道:“哦?那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送了我五百万,又无缘无故地来这里陪我送死?”她那双桃花眼,太过熟悉,刺得他心里一阵酸涩…

她吃痛,拧着眉毛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这一看,就要彻底地沦陷。

“你带了人皮面具…”他还要说些什么,外面忽的响起了剧烈的脚步声…

陈碧棠连忙打断他道:“喂。陆覃之,你快动手啊!有人来了!”

他却不管,定要看清眼前人的真实相貌才罢休,抬了就要摘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却被她猛地躲了过去…

她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问道:“陆覃之,问你件事,你可曾娶了妻?”

他眼底的光的暗了暗道:“娶了。”

她微微笑了笑,却是状似极为失望地说道:“哦?真是可惜,我还想嫁给你呢!”

“哦?呵呵,只可惜…我陆覃之活了这么多年,只爱了一人,也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和我说话!陈碧棠!”他眼底的光深了深,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却倏地笑了,撕去了脸上的面具,从衣袖里取了一枚火折子过来,橘红的火焰燃起,她猛地往后一扔…

笑着道:“你果然聪明,可是允帧,怎么办…你现在只能陪我死了!”

看着眼前清丽的脸,陆覃之的眼里骤然闪过千万种情绪…

意料之中的爆炸声,并没有响起来。陈碧棠回头时,猛地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那火折子没有遇到易燃物,在冰冷的地上渐渐熄灭…

“怎么…没有我的允许,碧棠,你竟敢就这样陪了他陆覃之去死?”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陈碧棠忽的一震,只见那人穿了一身纯黑军装,行走间流露着一股清贵之气,和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文甫…”

“是我…”

“这个军火库是假的?一切竟然是你布的局?”

“不然,你觉得你们会那么容易来到这里?”

“你…你…你…”

“怎么,你要说什么?”

“陈家积累了那么多军火的事,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还是说,你就是那最大的军火商!宋文甫,你果然好手段,你借陈家的手运输那些军火,那些个老顽固们自然怀疑不到你头上,你果然聪明诡谲!”

他不再看她的眼睛,转了身道:“这个世道,不诡谲,怎么活着…”

陈碧棠忽的卷了大颗的泪,原来…原来…他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她陈碧棠不过是他的棋子。从南京运输军火的时候,他就算好了…原来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她一下滑落在地上,浑身发抖,眼泪止也止不住。

“来人,将陆覃之绑起来。”

陈碧棠大惊,猛地起身拦了那些拥挤而来的人,瞪圆了眼睛道:“谁敢动他!”

陆覃之一把,猛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身后性感的唇贴着她的耳边道:“陈碧棠,我从来不要你救!还有陈韦恪他没有死!”

“真…真的?”她眼里一瞬间有狂喜还有焦急。

只一瞬间的功夫,陆覃之已经被人从背后绑住了双手。

陈碧棠再要追,却再也来不及了…

一瞬间,巨大的“军火库”里只剩下宋文甫和她。

他一步步地走近,地上的黑影一点点地笼罩过她。

陈碧棠慌忙道:“宋先生,请你不要过来,现在,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他眼里有明显的刺痛:“哦?陈碧棠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他死。你就不想问问,我把他带到哪里去了?你问我的话,我说不定会告诉你的!”

她急忙抬了眼问道:“你将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一下捏了她的下颌,极为轻蔑地道:“哈哈,陈碧棠,你果然以为,我对你,是百依百顺对吗?”

陈碧棠偏了头不去看他,宋文甫却捏紧了她的下颌。

“放开!”她极为不情愿地说道。

宋文甫不放,忽的贴着她瓷白的耳朵,指腹细细地碾过她那百合花般的耳垂,她的心不断地往下沉了…宋文甫极为冷森地说道:“陈碧棠,你最好看着我,否则你心心念念的人,会是更加地生不如死!”

“你…”她眼底的水泽愈加胜。

她无法,只好含着泪看了他。

“陈碧棠,笑!不然我立刻下令杀了他。”

她果然忍着泪,挤了个笑给他,可正是这个笑刺痛了他。

“好,好,好!你…你就那么在乎他?”她是笑了,可是他为什么却是更加难受…他猛地一拳砸在身后的墙壁上,五指间抖了抖,血沿着指缝落了几滴在地上,瞬间开出了几朵艳丽的花…

“陈碧棠,你休想和他在一起…休想…”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才放人?

陈碧棠不说话,宋文甫倏地笑出声来:“来人,带了陈小姐回去。”

说话间,他身后一惊走出了两个穿了军装的男子。她猛地一惊道:“宋文甫,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怎么现在说话了?”

“放开我,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自然是好地方。”

“宋文甫,你这个小人,放开我!你们这些个老顽固!”

她挣扎地太用力,宋文甫看看了她手腕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半眯着眼睛道:“陈碧棠,你乖一点,陆覃之就少受些惩罚。否则…”

“你!”她顿了顿,安静了下来,蓦地又说道:“文甫,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我金银铜很是难过,因为我从没想过你会这样欺骗我。”

她这样说完也不管身后人的反应,抬了步子走了出去。

宋文甫立在原地,眼里的光暗了又暗,最终化作一股冬夜里的暗流。不论她怎么想他,他只是不能看着她死…

陈碧棠被带到了宋家在武汉的私宅,宋文甫却没有回来,她脑子里满眼都是宋文甫折磨陆覃之的片段,一片生疼。

那管事的小丫头送了饭菜来,她却一口未曾动。这样连着两天之后,宋文甫回来了。那管事丫头立马向他报告了。

他走到房门前问她:“怎么不吃饭?”

陈碧棠也不回头,“没有胃口!”

宋文甫这才看到她将卧室里所有的窗户都关的死死,窗帘也拉得死死的,不禁皱了皱眉。

“陈碧棠,吃饭。否则,陆覃之…”

“宋先生,你只会这样的伎俩吗?”她有些恼火,从黑暗里走出来,气鼓鼓地说道。

“是!”他直言不讳,语气极为冰冷。谁让陆覃之是开启她的万能钥匙。

她刚要说些旁的,宋文甫一下用力拉了她的手,一路踉跄着下了楼,又极为强势地将她按坐在椅子里,递了一双筷子与她。只说了一句话:“吃!”

他提了筷子,替她布菜,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