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每年清明,你记得去看看我,不然我就太可怜了!”

“这话说的,好像跟我在一起,你会死似地。”周彦长长呼出一口气,说完,走到她的懒人沙发上坐好四下看。

“差不多了,我这日子,简直水深火热,我姐姐跟我妈不知道说了点什么。哎…”

何双双这屋子收拾得特别有个性,整个房间的风格就笼罩着一个字——“懒”。

懒散的嫩黄色,随手在墙壁上画的漫画,不高的柜子上摆放着的各神玩偶,成堆的美术工具书懒洋洋地到处丢着。靠近窗户的位置有盆棕竹,不过快要干死了。桌子边有一个画架。画架上画着的不是什么优雅的油画,而是涂抹很随意的四格漫画。

周彦想走过去欣赏,何双双却抓起一个铺在床上的单子就盖了过去。那画确实是被盖住了,可床单下原本掩盖着的杂乱世界就这样被完美地呈现出来。

各种颜色的小内裤,五个指头五种颜色的五指袜,筷子,碎纸,零食袋…

周彦可奇怪了,他纳闷地指着那些零碎问何双双:“你就不能收拾下?你是女人吧?”

“我是男人,真的。其实吧,是我妈抱错了,我妈真正的女儿正在跟养母摆早点摊。真的!我妈的亲闺女那是要有多聪明就有多聪明,要有多干净就有多干净。”何双双很光棍地胡说八道,“再说了,要是收拾了,我就找不到东西了。”

“那你睡哪儿?”

何双双脚丫于一勾,床底下的一个懒人折叠沙发床就被勾了出来,“这里。”

周彦坐上去,笑道:“何双双,你说,谁会娶你啊?”

何双双毫不在意地撇嘴,“总有那么一个人,就是为我才生在这个世界的!喂,这关你什么事儿啊?!”

周彦很郁闷。

月前的时候,不知道路志青从哪里得来的馊主意,他对艾丽莎说:“建材市场想做得更大一些,想打造成省内最好的建材市场。”于是,他需要一个团队来做详细调查与市场前瞻,因此聘请了艾丽莎的团队来帮他完成这个计划。

对于能赚钱的事儿,艾丽莎自然是不会拒绝,就带着自己的团队过来接私活了。她到的那天,周彦跟路志青一起去接的,打从第一面起,周彦就对艾丽莎有了一些敌意,就看人家带着的这个团队,说话的这个样儿,有着想要征服宇宙的这个气势,路志青跟人家就绝对没戏!人家卖了他,弄不好,路志青还得帮着数钱。路志青其实从来就不聪明。

看着自己的兄弟战战兢兢地置装,带着一堆大妈将建材市场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举手投足都像个小孩子对班主任一般胆怯,如果可以,周彦觉得路志青甚至想租一个鼓乐队以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阵势来迎接,才能对得起他的美人儿。

周彦替自己的兄弟感到委屈,却依旧很客气地帮艾丽莎的团队安排最好的酒店,还举行了接风宴。做完这一切后就自动消失了,把时间留给了自己的哥们。算了,他自己想死,就叫他死得痛快点儿吧!到时候,大不了,自己再找个时间陪他去趟国外散散心什么的。

路志青过得很满足,随着艾丽莎的到来,他穿上了以前根本不穿的劳动服,每天戴着安全帽,陪着艾丽莎战斗在工地的第一线。他把自己家这几年的账单给艾丽莎看,他跟艾丽莎一起在办公室里吃盒饭,随时伺候在身边,回答艾丽莎的任何问题,即便是他跟周彦的工作方式被艾丽莎批得一无是处,他也甘之如饴。

周彦一点儿都不担心路志青能做出什么出头的事儿,他在家睡大觉,眼不见为净,反正只要他不签字,路志青就翻不出什么花样。

随着一步一步地接触艾丽莎,路志青难免就会抱有幻想,慢慢地在一起,早晚会有感情的。他是真的对这样胸有成竹,特别自信的女人有特别的好感。每当艾丽莎讥讽他的时候,他就感到莫名的愉悦。周彦说,他就是贱骨头。路志青也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贱骨头,他狡辩道:“天下男人找媳妇的时候,都是要走过贱骨头这样的初级阶段。”周彦想起自己跟华梅,就没反驳他。

艾丽莎待了大约有一星期吧,那段时日,路志青每天都像在过年。当佳人离开后,他又回归了原位,继续每天泡在深度一九七五,靠着思念艾丽莎来获取养分,打发着自己无聊的日子,偶尔他也会骚扰一下何双双。

何双双这段时间跟着他们一起混,她是属于被迫无奈型。每天她都被老妈赶出来约会,穿着母亲认为各种美艳样式的衣服来赴约,一天一个样儿。一般就是她坐在那里用电脑画画,周彦他们下班回来就跟她—起吃饭,斗地主,吹牛。这三人越来越像一组搭档,一般就是何双双打击路志青,周彦在―边鼓掌叫好。远远看去吧,倒也非常和谐。

深度一九七五的生意做得非常好,这附近的很多公司单位都会在这里搞招待。每天晚上,到六点多,各种白天寻了吃饭由头的人,便—起来这里赴约,一来二去的,亮亮认识的人,周彦也认识了。常来这里混的人跟路志青也很熟悉,这也算是一种生活吧。人在江湖漂,什么样子的朋友总是要有一些的。

亮亮最近没有像以前一样能有时间陪着喜欢的哥们一起打扑克,吹牛了,小庆开始孕吐了,吃什么吐什么,亮亮叫她回家待着,这么一来,店子里的重担就压在了他的身上,小团体失去了开心果,周彦他们也挺失落的,牌搭子凑不起来,只好看别人玩。

这个星期,深度一九七五来了一些生面孔,其中有个年轻人,就是男人见了都会心存好感。这个小伙子挺会打扮自己的,他样子俊俏,身板挺拔,态度亲和。亮亮说,这是一个单位刚分进去的职场新丁,名牌大学毕业,据说全市统一招考时,人家考了全市第三。

周彦他们佩服这帮会学习的人,向来是给予不遮掩的敬仰与欣赏。唉,建材市场那边,想找个好点儿学历的员工那是难上加难啊!什么五险一金,各种福利,他们也都给。只是可惜,就是因为没有那一张纸,那种能保证你到死都能有保障的行政编制,使那些有学历的人都不愿意来。也许大城市的人并不在意这个,可对于二线以下的城市来说,大多数人还是很看重这个的。人才难遇,这真是个大问题,搞不懂那些少年,为什么为了一张桌子奋斗到白头,也 不愿意到他们这种私人单位来做人上人?

那小伙子算是新丁吧?真可惜了,新丁步入社会的初级阶段,也就是做个格衬的。在饭局你的作用也就是:给领导执壶,替领导挡酒,背领导回家。就在这一个星期里,周彦他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这个小伙子,不是飘着走,就是背着领导艰难地向外挪。偶尔领导难受了,还会吐他一身。小伙子的态度真不错,始终好脾气地笑着。嗯,这是个有前途的。

周彦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很满意,最起码,他现在能掌控自己的生活。不像这位,学历再好,条件再好,年龄优势再大,都要从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艰难攀登。

今儿天阴沉沉的,工地那边没法开工,所以周彦他们来得早。路志青一进门就看到何双双,他挺高兴的,立刻从身上拿出一个花布包过去炫耀。

“双双,给你开开眼!我觉送这个,她—定会喜欢。”路志青拿着一块从古董市场上淘来的玉佩嘀嘀咕咕地跟何双双咬耳朵,在他看来送玉佩这样的事情是很高雅的。

周彦扭过头,夺过那块玉佩,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还给路志青,问他:“多少钱买的?”

“八千多呢,卖家说现在很难找到这样品相完美的玉佩了。这是专家鉴定过的,战国时期的玩意儿,战国你们知道吗?战国七雄啊…”

“假的吧!” 一直没说话的何双双与周彦几乎就是异口同声的,说完他们彼此看了看。

周彦认为是假的,那是因为他觉得路志青不可能买到真东西。这东西要是战国的,那真的价格也不可能只有八千。他在电视上看过《鉴宝》,战国那是很早的时代。

“不可能,我朋友说,这哥们家世代都是盗墓的。这可是真玩意儿,他们找人鉴定过了,还是专家鉴定的。就是每个星期六上电视的那个专家出这个数,三万。要不是这哥们跟我关系铁,不可能这么便宜就卖给我的,这东西是有来历,有故事的。故事我都抄好了,下次我就跟艾丽莎讲讲。我告诉你们,要不是我跟那个哥们是一起长大的,这玩意儿也不可能到我的手里。”

“给我看看。”何双双伸出手。

路志青把玉佩连着—个旧旧的花布包给她。何双双淡淡地扫了—眼,再次确定道:“假的。”

路志青特不愿意,劈手夺回,撇着嘴讥讽,“你懂个屁!”

何双双冷笑,“我是不懂,可我知道佛教是因为丝绸之路才传入中国的,最早有关佛教的记载是在汉朝。如果这真是战国玉,这块雕着观音的玩意儿能穿越了二百年来到战国?你初中历史课看武侠小说了吧?我只懂画画,我知道这种观音造型,是近代才有的。”

路志青愣了一会儿,一脸怒气,抓起那个玉佩就冲了出去。出门的时候, 他将那喝得有点儿高的全市第三小伙子给撞了—个屁股墩。

“你没事吧?”路志青扶起他。小伙子—脸傻笑。

“没事,您先走。”小伙子还在笑,只是眼睛里像点了蚊香一般,一直有圈儿在转。

周彦对路志青摆手:“去忙你的吧,这里还有我呢!”路志青点点头,转身走了。

周彦扶着这个醉鬼在一楼找了一个沙发,这孩子醉后乖得很,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这小伙子拿着钱包,见人就发银行卡,引得酒吧的人看着他就发笑,貌似这个行为,某人也有,这叫什么?十几年前失散的兄弟吗?

“你们老板呢?”周彦左右看看,没看见亮亮。

“中午喝高了。”服务员解释。

“领班呢?”

“刚才也倒下了!”

“不是说请了两个吗?”

“老板说,新领班要下个月初才能到。”

“去拿两条热毛巾,再冲一杯普洱茶来!”周彦一边指挥服务员,一边上下打量着醉鬼,还好,没什么事儿。这孩子发完银行卡,就抱着靠垫睡着了。

周彦一顿忙乱,看着在那边依旧画画的何双双,不由得语气就有些冲,“我说,这是你姐姐的酒吧,对吧?”

何双双愣了一下,哟,还真是这样的。她站起来,傻乎乎地问:“对哦,那、那我咋办?”

周彦四下看看,开始指挥,“你先给你姐姐打电话,要下雨了,你叫人预备些雨伞放在门口,准备送下顾客。”

何双双眨巴下眼睛,特诚恳地说:“我不会啊。”

周彦又是郁闷又是气愤,“你不是什么都懂,挺牛的吗?”

“是啊,谁也没不许我理论知识牛啊!”何双双理直气壮地反驳,可还是关了电脑,打电话问自己姐姐,自己该怎么办。

小庆接到电话,没十分钟就带着一脸浮肿进了店,“我就知道,离了我什么都不成,呕…”

“得了,你来干吗啊,回吧。”周彦带着一丝责怪看着何双双,何双双也很后悔,只好低着头看脚趾。

“姐,你回去吧,我帮你盯着,不懂我就问周彦。”何双双也过来劝。劝完,她扭头问周彦:“对吧!”

周彦点点头,好脾气地拍着一进酒吧就开始抱着打包袋吐的小庆的后背。他姐姐周晨也怀孕了,最近周彦没少看孕妇指南。

“没事,你姐夫不抵事,这么大的事儿都没告诉我。呕…我就受不了这里的酒臭味!”小庆实在撑不下去了。

“成啦,成啦,回吧,我帮你盯一宿。”周彦打发服务员送小庆回家。小庆实在顾不住摊子,只好回去。

何双双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工作经验,她打从上学那会子开始就特别向往一种工作状态,那就是我的事情我做主,谁也别想当我的领导。现在,为了姐姐,她生平第一次穿起了服务员的衣服,戴着胸牌,拿着雨伞,站在酒吧门口迎来送往。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何双双都做不好。雨越下越大,何双双觉得很冷,于是她开始恨周彦,觉得他是故意的。

深度一九七五放着一首王菲的歌儿,那歌儿有些倦怠,有些伤心,搞得站在门口的何双双莫名地有了些失恋的情绪。她挺伤感的看着前方,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她的视线开始跟着周彦转悠。

感觉到莫名的视线,周彦扭头看站在门口的何双双。他看到她一直在哆嗦,就拿了一件厚一点儿的工作服出去,叫她披上。

“你傻啊,要是没顾客,你就回屋待着,一直站在这烦什么啊?”

何双双穿好衣服,把雨伞丢给周彦,脚步带着愤恨,重重地踩着地板进了酒吧。

“喂,真神奇了?”周彦进了酒吧,站在何双双的身边跟她说话。

“我没生气。周彦…”

“嗯?”

“你看那边。”

街道边,一对年轻男女,雨伞也不打地互相追逐。少女将少男骗到树下,猛地一摇,雨水哗啦啦地落下。街边传来几声惊叫,那对落汤鸡继续在街边傻兮兮地笑着追逐,傻气得就像动画片里对着夕阳飞奔的傻瓜。

“喝多了吧?”周彦应道。

何双双没有说话,心里却因为这样单独相处有些慌张。她侧头看了下周彦,他真的很高,比自己要高半个头呢。

“你看我干什么? ”周彦奇怪地看她。

“没啊。”何双双心虚了,立刻扭头,“我说,我家都快被你调查出祖宗八代了,你跟我说说你家呗?”

“我小时候啊?”

“嗯。”

“没什么好说的。那时候,我觉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我们村支书是地球上最大的官…”

何双双哈哈大笑,周彦有些莫名其妙。

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春雨停了下来。何双双收起雨伞,看着天空低声地咒骂。

周彦站在酒吧门口,突然打了个喷嚏。何双双挺内疚的,为了表达自己发自内心深处的歉意,她决定进吧台给他调一杯酒来暖身子。走进吧台,她四下看看,先找了一瓶白色的酒,又找了一瓶绿色的酒,然后她又拿了一些橘子汁,最后她将那些液体全部倒进杯子里。大概是觉得颜色不好看,就又找了很漂亮的各种颜色的液体掺进去。依照电视里的模样,何双双将液体倒入了容 器,上下晃动着。周彦扭头奇怪地看着她,这令她很得意。可那些液体被倒出来后,颜色并没有电影上看到的那种效果,竟有些像洗衣粉水。

何双双有些失望。她瞧瞧周彦,看着他开始在门口指挥服务员收停车牌,她又挑了一只最大的水晶高脚杯子,再混进一些颜色的液体掺和到“洗衣粉”水里,末了还找了一片柠檬丢进去,杯子上面还插了一把小纸伞来巴结周彦。

“今晚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何双双巴结地将酒杯推出。

周彦看着那一大杯奇怪的东西,问她:“你会调酒?”

何双双一副大师的模样,“略懂!”

周彦端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很奇怪的味道,这叫什么名字?”

何双双的语气极其平淡,“哦,‘战国七雄’!”说完,何双双有些后悔。那么多好东西放在里面,怎么也应该叫个“燕云十三骑”才够撑头啊。

“味道如何?”她又问。

周彦又喝了一口,挑了一下眉毛,“很奇怪的味道。还可以吧!”心里却在嘀咕着,怎么有股洗洁精的味道?不管那杯酒味道如何,周彦还是礼貌地喝完了。

没有客人的前厅,意外地狭窄起来。何双双在网上随意点了-首老歌,旋律就这样慢慢地在屋子里响起。他们坐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我只想唱

这一首老情歌

让回忆再涌满心头

当时光飞逝

已不知秋冬

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人说情歌总是老的好

走遍天涯海角忘不了

我说情人却是老的好

曾经沧海桑田分不了

不一样的人,听着同一首老歌。也许,在这之前,他们有着无数次与这首歌擦肩的机会,可是这次却格外不同。周彦在想着华梅,何双双却不知道在想着谁。现在,他们站在一起,那种感觉格外微妙。

午夜十一点,周彦拿起外套,指着沙发上的醉鬼,对何双双说:“一会儿你拿他的手机给他的家里人打电话。要是没人接,你就去宾馆给他订个标间,价格不要超过二百,你就说是深度一九七五的客人。今晚的现金我带走了,叫你拿着,我怕你弄丢。”

“那不能。”何双双对一切诋毁都会习惯性地快速反击,反击完讪笑,“对!对!还是你拿着。”

周彦走到门口时想起什么来,对何双双说:“叫男服务员送他过去。”

服务员打扫完大厅,关了所有的灯。何双双拿着年轻醉鬼的电话,随意按动,那里面的第一个号码就是“亲亲老婆”。何双双心里很羡慕,脸上带着笑容。唉!这世界上都是这些幸福的男女啊。

半夜一点多,华梅才走进酒吧。从学校到这边要穿越半个城,她舍不得打车,是走来的。一进门华梅就连声道歉,何双双笑着说没事,并把账单给她。

周彦一直把这块地方,当成男人最后的一片秘密基地。其实每个男人都有属于自己无法与爱人分享的地方,即使这个地方无比清白,他也不愿意女人涉足。

而且酒吧在他看来也并不适合华梅来,所以,华梅并不知道这块地方以及这地方的人。

华梅翻了一下喻夏鸿的钱包,那里面连零带整只有三百多元。这账单上却有一千多元的费用,喻夏鸿的银行卡她又不知道密码是什么。

“你们这里能刷卡吗?”华梅问道。

何双双说可以,就这样华梅刷去了自己三个月的伙食费。第二天,喻夏鸿醒来却对钱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他以为自己的领导结过账了,他领导以为喻夏鸿自然会拿着单子跟会计结账,所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至于华梅,她不好意思提这事儿…

第13章 小鸟的幸福

一大早,何双双就去深度一九七五报到,一进门就听到姐夫亮亮说,周彦病了,肠炎,昨晚拉得都脱了水,最后还发起了高烧,他自己打电话叫的救护车。亮亮一大早就叫后厨做了粥送到医院,周彦难受得一口没吃。

何双双想起自己的那杯“战国七雄”,心虚不已。

原本,今天是个好日子,何双双拿到了上个月的结算款,整整五千元。她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的姐夫打听吧台里的酒水质量,亮亮很随意地回答,那是酒吗?那不是酒啊!好多都是水掺的色素,去年装修的时候设计师觉得那些颜色灌进瓶子里好看…

就这样,怀着一肚子鬼胎的何双双去超市买了各种补品。照顾病人她没经验,考虑到自己大概是那只背后黑手,她咬咬牙花出五百多元之后,还给自己的老妈石林打了个电话求救。

石林听说周彦病了,顿时心疼起来。这孩子一个人在外地,没爹没妈的,半夜发烧还得自己打电话去叫救护车,光是听听这过程,她就很伤心,甚至还掉了几滴眼泪,放下电话后,石林就去菜市场买了一条鱼,拿回家炖了一锅枸杞鱼汤。汤炖好,她还准备亲自送到医院。出门的时候,何副主任拦住她,死活不让她去,原因很简单,她的姿态放得太低了,这样对双双不好。年轻人嘛,要给他们机会单独相处,所以石林还是在家待着吧。

何双双提着鱼汤进了病房.周彦正在挂水,拉肚子脱水后他高烧四十度,这会儿子正迷迷期糊地睡着。

“周彦?”何双双小声地叫了一声。

周彦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软地哀求说:“姐,我想喝水。”

何双双呆住了,这辈子,还没有人用这样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撒娇的口吻喊她姐姐过呢!啊,神啊,怎么办?这个人可是周彦啊,那个天生面瘫,总是讥讽她,跟她唱对台戏的周彦啊!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后,何双双倒了一杯水,还好心地给试试水温。这医院的水永远拥有医院的特色,难喝得很。她吧嗒了一下嘴,自己给自己做心理保健,“日行一善,日行一善!喂,周彦,喝水啊。”周彦嗯了一声,慢慢坐起来,开始学不倒翁左摇右晃.何双双赶紧扶住他,他又很自然地靠在何双双的怀里,就着她那双颤抖的手喝了几口,说:“姐,我要吃冰棍…”

何双双的大脑里出现一只愤怒的猫咪在挠墙。

生病的周彦很脆弱,智力直接倒退到六岁,睡着的时候倒是很老实,半醒半睡的时候要求颇多。最初的时候,何双双还会仔细地听他的每个要求,后来,她出去买了一本足够厚的瑞丽,一边看一边发微博。这中间她有几次想给周彦拍个照片,去微博帮他扩散扩散。许是心里有个坎,或者说有点儿别的, 她自己也没发现的意思。因此对于这件做习惯了的事情,她竟然忍住了,这可真不易,周彦也许属于她不能分享的某种东西吧?这个念头是有的,但是何双 双抓不住那样的感觉。

毕竟是年轻人,周彦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上周彦就淸醒了,周彦清醒后一睁眼睛,完全没带着一丝一毫普通人的巴望。他知道不会有人陪着自己,也没期盼谁会陪在他的身边。他先看看输液器,看到只吊了一瓶水, 便确定自己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哟,醒啦?”

周彦扭过头,何双双就坐在那里,一本瑞丽被她裁成了许多细长的纸条, 她将那些纸条折成星星,放在一边的杂志封面上,已经放了好大一堆。看到周彦醒了,她习惯性地用昨晚上的语调轻声地哄着,“渴不渴?”又摸摸他的额头,“嗯,没那么热了。”

周彦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她半天,“你怎么在这里? ”一张嘴,喉咙里 像有一片瓜子皮刺在那里,很疼,千涩,他还真是需要喝口水来润润嗓子。

侍奉着大爷喝了两口水,何双双穿着拖鞋跑出去喊护士。护士进来也没做什么新的治疗,只是发了一个温度计。周彦将温度计塞进胳肢窝里,神情有些呆滞地盯着何双双看。

“多吓人,昨晚上一晚上在说胡话,骂人不算,好像还要打架。我说你都梦到什么了?”何双双说着闲话,手里忙来忙去地拧开保温瓶,倒出一碗鱼汤。她端起碗,毫不介意地贴着碗边尝尝温度,扭脸对周彦笑着说:“有点儿烫,等一会儿再喝吧!”

38度,依旧有些低烧。周彦如今的气势很低,浑身软绵绵的。何双双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丝毫不反抗。以前常常在他脸上出来的那股子讥讽,如今是看不到了。

一碗鱼汤喝下去后,周彦有了一丝活力,思维开始正常旋转了。他看看何双双,挺认真地问:“何双双,你这是心怀愧疚吧?”

何双双吓了一跳,手里的星星挤得扁扁的。

“什么愧疚,你说什么呢?烧糊涂了吧!我出去叫护士。”说完,何双双狼狈地逃了出去。周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鼻腔里莫名其妙地哼了一声,声音却意外地有些得意。这就像是抓住了同桌在课堂上吃瓜子,没有报告老师,但是你的弱点被我抓到了,我就可以很鄙视你的味道。

何双双溜达了一会儿,又去超市买了三斤苹果,才敢进病房的门。这个时候,周彦已经不挂水了,也吃了药,正抱着她撕了半本的瑞丽看。

“我跟你说,这苹果好贵的,七块钱一斤,一斤才三个。唉,你吃不吃,我给你削一个?”

周彦没抬头地点点头,样子有些像乡下的地主大爷。何双双狗腿地拿出苹果,顺手拿出手机对着苹果咔嚓咔嚓地拍了两张,这才开始削。这照片不一定要发微博,可她必须照一下,这是习惯。

一个被削好的苹果分成了两半,两个人在屋里咀嚼。何双双将星星放进刚才在超市买的透明瓶子里,周彦拿着手机翻看短信。他的姐夫高卓足足给他发了十多条短信。

“周彦,你姐非要出去,怎么办?”

“周彦,你姐说要吃辣椒油,怎么办?”

“周彦,你姐非要开车,怎么办?”

“周彦,你姐姐非要吃苦瓜凉拌山楂片,怎么办?”

周彦叹息一声,直接给姐姐周晨拨了电话。他还没开口,他姐就在那边先抱怨起来,没给他数落的机会。她很光棍地将自己的一切反常行为的责任都推给了未来宝宝。基本上每一句解释都带着这样的话,“真的,憨憨,这事由不得我,我是不由自主的…”

憨憨,是周彦的小名。

周彦能从姐姐的语调里听出一丝娇嗔,以前她从不这样的。看样子,孕妇的生活不是那么糟糕,最起码,高卓学会当老公了。

“姐,你把电话给我姐夫。”周彦不想再跟周晨理论,周晨是常有理,跟她争没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