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那一刻,何双双觉得周彦就像天神一般,不踩祥云,他也闪光。

有人拿了传单,自然就开始有人咨询,当何双双第一次面对顾客时,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词不达意的。她宅惯了,恨不得手里如今有个电脑,能跟顾客那般交流,那才是适合她的。

这一次,周彦也没办法帮忙了。

发了一个多小时的传单,手里的一叠全部派送完毕后,周彦口干舌燥地坐回来。何双双立刻站了起来,拿起纸杯去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周大爷。

周彦将水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了一杯,这都多少年没做过这个了。以前他跟路志青刚创业那会儿子,也是拿着传单,带着员工去各大市场宣传过。

“周彦…”

“啊?”

“我是不是特别笨啊?就像我妈说的那样!”这姑娘被打击得不轻。

周彦笑了,扬起头看着伞面,一只手轻轻地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不会,你不熟练,以后就好了。看到第一个顾客的时候,赚了第一笔钱的时候。你就会好了,别想那么多。”

“嗯,我知道。”何双双沉思了许久,咬咬牙,抱起另外一叠传单,站到了路边。

她想,她总不能一辈子依赖着别人,总不能永远不长大啊!三十了,不是作假的,就是再骗自己也没用,管他是谁呢,依赖就是一种失败!

此刻,下班的人群穿插在街区,来来去去的,看上去也不是那么令人生畏了。

何双双取了一张传单,拦住路边的一个中年女性,特别虔诚地递过去。她不敢说话,就眼巴巴地看着人家,人家乐了,“这是给我的?”

“嗯,看看吧。麻、麻烦您了。”何双双磕磕巴巴地总算派发出了人生当中第一张传单。

有了第一张,就有第二张,买过了那个坎儿,何双双越做越熟悉,她不时地得意地往后看周彦。

周彦啼笑皆非,忽然想起那个在深度一九七五的深夜,何双双就是这样傻乎乎地站在酒吧门口,就如门柱子一般。如今她算是有进步吧?管他呢,只要她高兴,就随她吧!

周彦坐在那里,看着夕阳映照下这小女人的脸。这一天太阳晒得她有些发黑,一些汗珠从她的耳根往下流淌着,就像许多年前,姐姐带着自己在后面拉着冰棍箱,自己坐在车前梁上一样。那些汗珠会顺着脸滴下来,滴在自己的脸上,汗液是咸的。

专心做一件事的女人,总是很美的,他越看觉得月顺眼。也许何双双天真,也许她简单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她有着跟年纪不符的幼稚心肠。但是谁也没规定,周彦不许喜欢何双双这样的人。

他确定,他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她什么都没有,但她不贪婪,她懂得知足,她善良,她懂得容人别人,这是周彦对女人仅有的需求,这些就足够了。

第一天的工作就算顺利,傍晚的时候,周彦帮着何双双抬桌子,正忙活着,街口来了环卫处的一个老大爷。这老大爷,一路走,一路收拾,手里已经拿了很厚的一叠传单。

看那颜色,不用问,就是何双双弄的那张。

老大爷过来,看看地址,再看看呆住的何双双,张嘴就训,“你们不知道咱们北拓是国家级卫生城市啊?”

“啊?我挺骄傲的。”何双双一愣。

周彦悄悄掐了她一把,连忙取出香烟敬过去,老大爷一摆手,“别跟我来这一套!”说完,继续训,“咱们这一片,是全市的卫生标兵。你们不能为了赚钱,就做这种对社会有、有危害的事情!”

“大爷,大爷,您别生气。我保证,马上给您处理了。真的,一会儿您再来检查,保证一张纸片都没有!”周彦好脾气地道着歉,终于将老大爷哄好了。

何双双很紧张。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

老大爷看他们态度好,加上以后都是街坊,也不为难,大手一挥,颇有气质地说:“行,我一会儿检查。不过,你们要先交罚款!我们这可不是乱收费,我给你们开单子,你们要往银行交。”说完,他老人家一伸手,掏出一叠票据,二话不说,填了二百上去,一扯就递给周彦半张。

周彦啼笑皆非。他看老大爷走远了,这才回头对何双双说:“嗯,人嘛,什么都要经历一次的,都这样。我那边哪个月不给环卫处的找啊!不但环卫处,街道、计生、派出所都来找我们!人家说得没错,规矩你肯定得守,不然人家街面干干净净的,你看,满大街飞的传单,那还真不好看!我那边也是这样,常有客户将垃圾给人家倒街上,这样的人挺讨厌的。我没说你啊!”

何双双心里很酸楚,她点点头,没吭气。

何双双这姑娘是人生中第一天干事业的。这一天,她什么钱都没赚到,看了一天的街景,发了不少传单,跟周彦满大街地追纸片,接着带着接线员跟周彦扫了半条街,忙活到晚上九点才算完。临了她一算账,还出二百。

“双双,小周跟你说了没有,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石林最近总是问这句话。

“不知道啊,周彦没提。”何双双表示遗憾,她忙得很。如今她那里已经有顾客了,有三个奶奶、十个爷爷需要照顾,每一天,她都忙脚都不沾地。

这些爷爷奶奶,总有各种理由将她的所有时间给占用了,比如家里要订牛奶,想跟儿女视频,要买个摄像头,要去参加养生保健咨询会,等等。

以上说的是正当的理由,还有不正当的呢。就是在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想起什么是什么,不管你忙不忙,他们都要跟你抱怨一下,或是间接地炫耀一点儿什么东西。

何双双能不接电话吗?她敢不去吗?她必须接,也必须去。这事业不是才起步吗?!

“周彦,你什么时候娶我妹妹啊?”小庆将一碗面条放到周彦的面前。唉,说起来,周彦的钱,她是再也甭想赚了,如今这都要做亲戚了。

周彦剥了一头蒜,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说;“不知道啊,双手没说。”

“这事儿还等双双说,你傻啊,这得男方提!”小庆姐可为难了,她大姨逮不住双双,就换了个枪口,冲着他们两口子开炮。

“姐,我那里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顾得上这个啊!”周彦很苦恼,如今他是大掌柜,一人独大,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其实吧,他都不气了,路志青人不在,但是他的好,周彦却觉得是越来越多。

最近,他那个建材市场所有的工程都动工完毕了,墙外新道路也破土动工,因为要开门的事情,还要去有关部门申请。这一路盖章,差点儿没跑死他,就拿公交车站的事情来说,上下找了无数遍,看了无数人的脸色,就是办不妥。

如今属于周彦的事业,又上了一层楼。并且在这些日子里,周彦也慢慢地有了自己的圈子,他认识了很多新的客户,应酬多了,酒量也好了。

有关于路志青的消息,周彦现在偶尔能从亮亮的嘴巴里听到,他过得十分不如意。那所谓的高速国道,依旧不知道在哪里。因此,路志青在这一年就滞留在了京城,过着一天熬一天的日子,唯一产生变化的就是它的存款,一天比一天少了。

最初他去京城住的是五星级酒店,如今呢,在五环左右的地方,包了一间三星级酒店的标准间,一天八十块钱的那种。

上个月,亮亮说,路志青给他打电话了,说是艾丽莎又要用钱打通关系,开口就是五百万。路志青已经出了将近一千二百万了,这一次,他犹豫了,就打电话跟亮亮抱怨。

按照亮亮的意思就别给了,那就是个无底洞,你赶紧回来吧!

可是路志青还是在那边自己骗自己,说什么文件都是全的,计划也是有的,相关人士都是在国字头的部门上班,这事儿不能是骗局。

他还在自己骗自己,因此,亮亮也无语,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路志青所谓的大事业到底如何,周彦不予置评,不过在他的心里,那还不如自己家双双的事业来得实在。

不过周彦倒是真诚地希望,路志青能做成一份事业。虽然周彦不愿意看到他那张得瑟的脸越发得瑟的样子,但是路志青的那些钱,是他们一起创业,一起艰难熬过来的血汗钱,也不能那么被糟蹋,不是吗?

想是这么想的,周彦也清楚,这个时候,路志青大概是世界上最不愿意接自己电话的人了。他就是愿意接,自己还不愿意搭理他呢!以前那些事儿,他没忘,一辈子也忘不了,多好的兄弟,翻脸的时候,比仇人还不如。

转眼,夏天要来了。周彦跑得鞋都坏了一双,总算是把公交车站的事儿给办妥了。

这日,新的建材市场立了新大门,剪彩完毕后,周彦回到了办公室,心里又是酸,又是满足。

他正想着心事,秘书秦大姐进来跟他说有位女士找。周彦以为是顾客,就叫秦大姐请人家进来。

结果,人一进来,竟然是华梅。

周彦很惊讶,“呀,真是稀客,你怎么过来了?”

华梅尴尬地笑笑。她看看西装革履的周彦,心想:真是怎么看,怎么帅气沉稳。

“周大哥的建材市场,今日开门大喜呢!这不,我买了个小花篮给你送过来了!刚才剪彩的时候我就在,看您忙,也不敢打搅,就在一边拍手来着。”华梅解释了一句。

周彦惊讶后又加了无数的惊讶值,这姑娘以前根本不懂得这些的。

“唉,真是的,也没人跟我说,太感谢你了!”周彦感谢完,请华梅坐下。

华梅坐好,有些局促地抓抓自己的背包带子。

一年了,华梅整整卖了一年的酸奶。

一年了,那场噩梦就像电视剧一样反复地在她的脑子里徘徊,每次回忆起,她都会不寒而栗,觉得太可怕了。

“坐吧,喝什么茶?”周彦客气地请她坐下,拿起茶叶罐,帮华梅沏茶。

华梅看着周彦忙来忙去的身影,心里又是一阵叹息。自己以前是瞎了吗?这么好的人,她怎么就能那般去猜疑别人呢?要是自己现在还跟周大哥在一起,那日子一定会很快乐。看看周大哥的事业,真是越做越好,那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领导,今儿都来剪彩了。

要是自己一直在周大哥的身边就好了。华梅看着周彦的身影,心里越来越痴迷,她想,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可是,现在的自己还能配得上周大哥吗?不说人家有女朋友了,就说自己流过产,跟别人同居过,还借了人家那么多的钱,研究生也没念完,自己那什么去配周大哥啊!

帮华梅沏好茶,周彦坐下来,看了华梅一眼。这丫头成熟了不少,也黑了。以前的华梅那真是就如书本里形容的那般,走路如弱柳扶风,细声细气的。哪像现在这样,穿着一身李宁的运动衣,运动鞋,长发扎成了马尾辫,眼睛倒还是那时那样,只是不再单纯了。她成熟多了,去年那种天崩地裂的颓废,如今也换成了另外一种美。

“最近还好吧?”周彦问道。

华梅点点头,笑着说:“挺好的,最近我接了个郊区的单子,包了十几家小超市的酸奶,一天要送二十多趟呢。我现在不只卖酸奶,我哪里还卖方便面、零食什么的。”说到这里,华梅从包里取出了钱放在桌上,带着一丝骄傲地说道:“周大哥,这是三万块,您点点。”

周彦拿起钱,也没数,只是笑笑说:“哟,还挺快的,这就回本了?”

华梅撩了一下耳根处的发丝,点点头,“嗯,勤快点儿什么都有了,我也是刚活明白的!”

周彦没客气,他拿起钱走到办公桌那边,打开了抽屉,随手往抽屉里一丢,又去一边的保险柜里取了华梅的借据,说道:“那咱们就重新写个单据吧。”

华梅心里隐约有些失望,也不知道失望些什么,但依旧还是笑着说:“呵…好啊。”

看着华梅在那边写单据,周彦叹息了一下,说:“钱不急,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这一点儿就比我家双双强。最近,那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做大事业。这都两个月了,还没赚到钱呢,就差点儿没把她累死,就现在她还不知道回头!”

华梅写得正顺的钢笔头,不小心就劈了尖。这支钢笔是周彦买给她的,后来她才知道,值七千多块钱呢。

周彦看着一团墨色,哎呀了一声,连忙站起,去一边取了一只两三块钱的碳素笔,又取了一张信纸过来。很显然,他没认出来,这钢笔是他送给华梅的。

华梅苦笑,道了谢,又写了一张单据。

周彦顺手把她旧的借据,撕成了碎片,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华梅眼神里闪过什么,脸上又露出笑容说:“周大哥,我爹一直说起你,还捎了很多的干菜来,我记得您喜欢吃这个。”

周彦不在意地摆着手,“不用,我现在都不开灶了,不是工作餐,就是在双双家吃。我如今都被她妈妈给惯坏了,你看我胖得这个样儿,干菜你留着吧!也是老人家辛苦晒的,给我就是糟蹋了。”

“没事儿,您不就爱吃干菜吗?”华梅尴尬地笑笑,还想说点儿别的,周彦桌面上的电话就一阵颤抖。

周彦小跑着过去接了起来,何双双的声音从里面呼啦一下子便释放了出来,“周彦,你懂高科技吗?”

周彦啼笑皆非,“你都不懂,我怎么懂?”

“别呀,你在我心里就是神仙,真的。”

“说吧,你又想让我干什么?我跟你说啊,今天我这里剪彩,晚上有饭局。”说到这里,周彦看了下手机时间,又说:“就一个半小时啊。”

“够了!够了!李奶奶的孙子在国外给她买了一个很高科技的饭锅,能熬粥,能熬鱼汤,可以做蛋糕,蒸馒头,炖鸡炖鸭的,可神了。”

“那种锅各大超市都有卖,而且它们也不是什么高科技!”周彦很无奈。

“别呀,神仙,这个锅吧,真的挺好,可它是散的!神仙,赶紧来,帮着弄成一个整锅吧!”

周彦无奈地笑笑,对着电话应了后,回头抱歉地对华梅说:“对不住,华梅,我有点事儿要出去。”

华梅讪讪地笑笑,站起来,跟周彦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住在北拓郊区的李奶奶,那真是个热情的老太太。这周围,任谁说也是李奶奶的福气最大。她老人家养了一儿一女,现在都出国了,如今在国外都发财了。每个月是大包小包地往家给她寄东西,什么贵就寄什么。

自从李奶奶托管到何双双那里,李奶奶就成了何双双最黏人的顾客。老太太平时也没事,如今终于理直气壮地能抓住个打搅的人了,每天没事就给何双双打电话,说这个,说那个。

老人家的睡眠时间少,有时候早上五点就打电话过来了。

没办法,五点打来,你也要接,因为人家出钱了。何双双就是这样认为的,甭管怎么说,这事业,她得好好做。

周彦开着车去了郊区,在双双说的小区里绕了三圈,才找到李奶奶的家。

要说,李奶奶家真是不错啊,满屋子的高科技电器,就是没插电,因为她什么都不会用。

“哎呀,这是谁呀?”李奶奶打开家门,看到周彦西装革履的,立刻觉得他不像个维修工。

何双双从里屋拿着一个改锥蹦了出来,“奶奶,奶奶,这是我男朋友。”说完瞪了周彦一眼。

李奶奶顿时笑得跟个弥勒佛一般,“哟,小伙子多好。多大了?在哪里上班啊?一个月赚多少?”

周彦陪着笑,一边回答,一边进了李奶奶的厨房,对着一堆散件看了一会儿,也不看说明书,就帮着组装了起来。

李奶奶越看他越喜欢,在一边可劲地夸,“多能干啊,高科技的东西他不看英文都能干。”

唉,那不就是个锅嘛!

锅子装好了,问题是李奶奶还不会用。周彦只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地教李奶奶怎么用。

何双双看周彦在那边忙,就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打开自己的大包,取出了毛线针,还有白色的毛线,外加一本翻开的编织书,数着格子,开始在那里一针一针地打毛衣。

一不小心,那么粗的毛线针就被她给弄断了一根,她很自然地在包包里又取出了一根给续上。

唉,这肯定不是她第一次弄断针了。

周彦好不容易哄好了老太太,洗了手,来到客厅,却看到何双双坐在窗台下,正认真地一针一针地在那里打毛衣。

某些时候,何双双就是个笨蛋,完全没有女人的特质,看她打毛衣的姿势,就像机枪手拿着机关枪一般。

周彦坐过去看了一下,这是白线打的毛衣?这不讲卫生的打的是一圈黑,一圈白,谁这么倒霉啊?

“这是给谁打的?”周彦有些小心思,却假装不知道地问。

何双双没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书,说:“给傻猪打的。”

周彦很高兴,却拐着弯说瞎话,“现在谁还穿这个,商店里什么都有卖的!”

何双双也不生气,也没像别的女人那般立刻娇嗔地发脾气,她只是很认真地回答:“一个人,一辈子,总要穿一件女朋友给打的爱心毛衣。”

“这话谁说的?”周彦觉得很甜,就跟着追问。

“能有谁?圣母皇太后呗。她就这样,我爸爸所有的毛衣都是我妈打的。以后你也这样,不许穿外面买的。”何双双盯着毛线针,笨拙地在那里打毛衣。

周彦高兴了,发自内心的高兴,于是他心情很好地问:“这件毛衣我什么时候能穿?”

何双双看着书上那一大张网网眼眼,错综复杂得跟麻花鞭子一样,心里算了一下,回答道:“明年吧,我要是熟练了,明年三月你就能穿了。”

日子一日一日地消磨,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近周彦刚想着,真好,什么坏消息都没有。

这个念头才起了不到几十分钟,他王叔叔就从外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爸爸的遗物应该处理一下了。

周德凡跟王叔叔的关系,比和周彦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好。周德凡什么都不会瞒着王叔叔,甚至他养过几个女人,在哪里买了房产,他都会告诉王叔叔。万幸的是这些年,周德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私生子一个都没生出来,虽然有些人是很愿意为他生的。

父亲到底有多少钱?周彦继承了家业后,心里多少有个底子,那些钱用他的力量怕是三辈子都挥霍不完。再加上,前几年王叔叔家的两个儿子,先后被绑架过两三次之后,周彦就从未跟别人说过,自己的父亲就是那种传说中的煤老板。

除了王叔叔、老家人、他姐姐周晨之外,周彦的来路就是个秘密,别人只知道他来自山西,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活得很实在,能吃多少,花用多少,都稳稳妥妥的,从不夸张。自父亲去世后,他与那种生活更是遥远,有时候看到网上各种夸张的言论,他也是一笑。什么人都会有,有夸张的,自然也有他这样的。

如今王叔叔忽然又说,父亲还有东西。周彦这才想起来,他是该去处理一下了。这么久了,他拒绝承认父亲已经走了的事实,因而父亲丢在天南地北的那些房产,他也就没去触碰过。如今,在那些房产里,怕是依旧还生活着被父亲包养的几个女人,想起这些,周彦就忍不住牙疼。

他很害怕,他也不是鄙视父亲的生活方式。他的父亲除了夸张点儿,好事还是办了不少!捐赠这个,帮助那个,学校他都捐了两三个,这些好事儿偏偏就没人想起过。一说起周德凡,那老家人,熟悉的人就总会想起,那年春天周德凡带了俄罗斯女人回老家,想给周彦当后妈!

周彦编了个理由跟何双双说了一下,说是一位长辈给他揽了生意,要出去半个月。交代完,他便带着几个律师,还有王叔叔的小儿子小波一起出发了。

出发那天,周彦跟小波坐在机场里正闲话,他的心情有些不好,神态也有些蔫蔫的。小波正劝着,却没想到,何双双穿着一件宽松半袖牛仔衣,六分裤,脚上穿着人字拖,就那么出现在了候机室。

何双双是就是个奇人,她一进候机室不用四处看,就立刻往角落里找。她知道周彦喜欢坐在角落里。

小波用胳膊捅了周彦一下,周彦忙站起来,迎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何双双忙着呢,今儿要给住院的王爷爷安排陪护,但是王爷爷家不舍得出大价钱,这还在纠葛着呢。

“你出这么远的门,我能不来吗?”何双双说完,从大包里取出了一个饭盒,还有一袋水果,递给周彦,“我妈给您老人家腌了泡菜,你不是爱吃吗?那外面的东西,总是不好入口,你可别乱吃。水果我爸爸给你带的。对了,秀儿还给你住了鸡蛋,在饭盒里呢!”

说完,她跑到小波的面前,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是小波哥吧?周彦老是说起你,说你好来着。他这人不爱说话,人倒是不错。你跟他出去,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别忘了提醒他,不成就骂他!”

小波笑眯眯地一直点头。

送了何双双出去,周彦又抱着水果、饭盒坐好。小波对周彦说:“你跟她老提我,还夸我好?我不信,憨憨,你能舍得在别人面前提我?”

周彦轻笑,“怎么可能,你有什么值得夸的?”

小波摸摸鼻子,倒是浑不在意,一伸手就将周彦的水果袋子打开了,看了里面一眼,也不过是梨子、苹果、橘子之类的。一个个的倒是都洗干净了,打开袋子,顿时有一股子果香扑鼻。

小波拿了一只苹果,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嘟囔着:“多少年了,没人送机。今儿,不止送机还给你带了这些东西。不过,现在什么没有卖的啊?真是…”他说着,又抢了周彦抱着的饭盒给打开。

“哟,大头菜?腌芥疙瘩?多少年都没见到这个了,现在什么没卖的?”小波说完,把苹果放到了一边,也不觉得脏,伸手就从盒子里取了一块,丢到嘴里。

“唔,肯定是自己腌的,费这工夫干什么,现在什么没卖的啊?!”小波一连吃了好几块。

周彦终于看不过去了,将饭盒抢了回来,盖好盖子,妥善收好后才气道:“什么没卖的?那你吃我家的干什么?”

小波的年纪比周彦大上十多岁,经历的事儿多,就连婚史他都有过三次了,两家关系跑得好,经历也差不多,而且都是老农民出身,也都窘迫过。

如今小波哥愤世嫉俗,总觉得周围人在迫害他,社会在逼迫他,害得他不得不做个隐形人。

这厮就是个怪物,平时都是一副很看不起别人的样子,但他不知道,高傲其实也是一种防卫。

小波这人也就跟周彦说得来,他们两家唯一的区别是,王叔叔那人保本,人家献身宗教事业,而周彦的父亲周德凡都献身于女色跟赌博了。

“你现在这个女朋友挺好的,虽然长相一般,可是对你不错。你家那点儿破事,你还没跟人家说吧?”小波哥逗周彦。

周彦摇摇头,有什么好说的,一辈子也不就是这样。他吃的用的花的都是自己赚的,跟父亲的生活还离得很远。也许他永远无法变成小波这般,上午在上海,晚上却在哈尔滨泡吧。今天在国内,明天就会出现在法国的大街小巷。

他从不羡慕小波的活法,他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跟父亲也曾那般生活过,结果每一天他能吃好睡好的。那些遥远的路程,身边总有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他们不会因为你的真心真意而看得起你,他们唯一会的就是你能给我多少便宜,我便给你多少便宜的笑容与奉承。

其实,现在都这样。

周彦也动过留学的念头,可出去后语言不通,也就是二傻子看高楼,数完就忘。他倒不是追求那种生活,也就是爱一口随时能吃到的面条。路志青所说的上层生活,他还真的是不能理解,什么叫档次?什么叫层次?那些都是屁话。

“说那些有用吗?对我有什么好处?”周彦酸不拉几地来了一句。

“也对,说那些做什么?还是自己有点儿本的好。再说,那姑娘真挺好,就像你原来的嫂子一样…”说到这里,小波不说话了,他原来的老婆早就改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