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进塑料袋的梨被摊主随手放在电子秤上又取下,“六块二。”

沈晓取了四块钱,递给摊主。

“是六块二。”摊主瞪着眼睛,开口便是混着烟味的口臭。沈晓个子矮,不能幸免,她却早已习惯似的提起袋子,“刘大强,下次记得把秤下面的泡沫裁小些,这样实在是显眼。”

除了不堪入耳的脏话,摊主没拦住离开的她。

首饰摊前的女生不见了,眼花缭乱的首饰盒里少了抹刺眼的黄,空缺的四方被一副孔雀绿的玻璃挂坠取替。老太太才进一单,心情愉悦的数钱。

沈晓慢步走过摊前,听着老太太声音含糊的同她兜售盒子里的廉价商品。

她自然看也没看一眼。

和人一样,城市的每条街都有其独有的“体香”。新源街的不能称其是“香”,至多是“味”——馊水、麻辣烫还有廉价香水混合在一起,组成的奇怪味道,住在街上的人精于算计。

记不清是第几次走过这条肮脏贫穷的街道,当太阳降至地平线以下,沈晓拿着钥匙,扭开了和陈旧街区显得格格不入的簇新大门。

沈晓脱掉外套,理了理头发,看着门口摆着的男士皮鞋,“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怎么来了?”

“我不是没给你买房子,偏要住在这里。”

“我喜欢这里,会提醒我不能忘了对那人的恨。”

温热的手从背后袭来,沈晓与他手掌相叠,“我也忘不了。”男人在她耳边吹着气。

“别闹。”激灵的逃开,沈晓钻进厨房。

有冰箱门开的声音传来,“晚上想吃什么?香菇炒肉好吗?”

“随便。”男人坐回硬邦邦的沙发,听着开火声,脑中想的是另一件事——柴焰和他,终于在一起了。

“狗男女。”

***

同样的夜,一晌贪欢过后,柴焰疲累的伏在陈未南怀里,气息细碎凌乱。皎白月光透过纱窗照在她光洁小巧的肩膀上,被陈未南握住,时轻时重的揉捏着。

“打败了沈晓心情好,还是刚刚那事让你心情好?”陈未南揽紧她,鼻息故意对准她耳际吹。那是她的敏感点,果不其然,柴焰立刻想翻身躲开,“你怎么这么流氓?”

“你竟然才发现,柴焰,我简直失败。”做了个“服了”的表情,他使坏的咬了咬女人的肩,“说,是我还是官司。”

“是你是你,行了吧?”说起官司,柴焰自然想到了沈晓。“你觉不觉得沈晓的话是在暗示她同迟秋成很熟,她说‘迟秋成为什么忘不掉我’,陈未南,如果迟秋成活着,说不定沈晓会知道他在哪里?”

“你不是说不再想迟秋成了吗?他活着不是好事,想那么多干嘛?”摸着她嫩滑的肩,身体的欲望蠢蠢欲动,他俯下身,想做些什么,柴焰却翻身下了床……

吻落空倒没什么,一头栽进床里也没什么,总归是不痛的,可是郁闷啊!

“他没死不是好事吗?死的时候你折腾,现在没死你还折腾,这日子有完没完了!”他垂着床单。

“你怎么这么小气,他活着是好事,他活着不光明正大来找我,说明他或许是遇到了困难。”披上床畔的衬衫,柴焰越发肯定她的想法。

“还可能是不怀好意,心里藏着什么坏呢。”陈未南捧着被子嘟囔,眼神不经意扫过凳子上的两条腿。平时没觉得他的衬衫多好看,可穿在柴焰身上,松松垮垮,怎么看,都养眼。

心痒痒的,却什么也做不了,赌气的陈未南抄起电话,出了卧室,他需要找个人吐吐。

一场秋雨后,天气顿时凉下来,树上少了蛰伏耳鸣的夏虫,地上多了大小昆虫的尸体。装潢一新的TinyBar门前干净的没有丁点纸屑落叶,酒幌安静悬在檐下,涂了反光膜的字母在浅黄日光里熠熠发光,宁寂的午后,木头拎着扫帚,跨步迈进月亮门,扭头看着远处坐在角落闲聊的人。

钟绾绾挥着手,脸胀的通红,“那个彭城还是人吗?知道躲不过抄袭就揪着林梦她爸的事不放!彭西朗还在医院吧,他去看过他吗?没有吧!那个混账王八蛋!”

是很混账王八蛋,柴焰想起这半个月来她忙于应付彭城的种种,心是紧张疲惫的,也是欣喜的。

林梦比她想的坚强的多,记得某次采访中,面对记者的发问,林梦是如此回答的:“关于父亲的感情生活,我也一度不能理解,难于接受,甚至直至父亲病逝前,我还没原谅过父亲。他对我的确有父爱,对我母亲,却没付出过感情,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作为女儿,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评论我的父亲,或许你会骂他是个没道德的人,但他依旧是我的父亲。本想把这个秘密保留下去,可既然公之于众了,我只想说,电视机前的你,如果和我的父亲是同一类人,请审慎婚姻,我的童年里没见过母亲开心笑过,我希望更少的人和我一样。”

林父是在某领域极有地位的人,死后被曝出这样的丑闻,不知多少人想看林梦的笑话,可林梦坦然的态度却让本打算看好戏的人希望落空,这些人里,自然包括彭城。

“他被新公司解约了,现在官司缠身,日子不好过的很。”啜口玫红色的酒,柴焰皱紧了眉,“这酒多少度啊?”

“像他这种人,怎么打击都不过分。”酒气微醺,钟绾绾揉着耳朵,“这酒你喝不惯吧,我新研究的酒,度数高,这杯给我,我倒杯水给你,不然一会儿你未必能站着出门呢。”

刻意的夸张自吹换来某人不满,晶杯很快离手。

“死木头,你干嘛。”钟绾绾跳起来,去抢杯子,可在人高马大的木头面前,哪怕再机敏灵活的动作也无异于花拳绣腿。

“Jimi今晚不会来上班了。”红色的酒替换成白开水,木头按住不停蹦跳的钟绾绾。

“谢恩!你是法西斯吗!暴君强政!”钟绾绾跳着脚,Jimi是店里最好的调酒师,钟绾绾就是跟他学的调酒。

被直呼了大名,木头脸微微红了,他不打算和胡搅蛮缠的钟绾绾讲太多,拿起酒杯便走。“对了。”他站住,“建议你们注意下彭城,小心狗急跳墙。”

“知道。”柴焰举起白水,比起酒,她喜欢水多些。

“干嘛总欺负木头。你明知道他不喜欢那个名字。”

“说了让他改,是他自己不改的。”钟绾绾还在生气,嘴噘的老高。

金黄落叶遍地的时候,彭西朗伤愈出院的日子。已经休学一段时间的小奇迹来了蕲南,跟着柴焰和陈未南去医院接准备出院的彭西朗。

病房里的床褥干净整洁,才晒过太阳,上面满是阳光的味道。彭西朗坐在四方椅上,手比比划划,和小奇迹学“手语”。

“我没事了,你不要担心,小奇迹,我妈妈也帮我办了休学,你如果留在蕲南,我们可以一起玩。”

“好拿(呢),不过你不鸟(要)嫌我说话不听(清)。”

“不会,过一阵我就和你一样了。”两条腿在凳子下荡来荡去,彭西朗丝毫没意识到那句“我就和你一样了”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林梦在整理东西,心情随着儿子的话变得沉重,她摸了摸旅行箱上层的口袋,如愿摸到两颗糖,正准备扔给两个孩子,她的经纪人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跑得急了,经纪人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刚刚有人看到彭城了。”

“他还敢来!”同柴焰结伴去结算的陈未南才进门,听见这话,撸起袖子,要往外冲。

“先别去,他不是没找到这来吗?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栾露露安排给林梦的经纪人是个娘娘腔,说话要翘兰花指。门外声音越响,他越不敢放陈未南走。

直到那一声“他有刀”传来!

“柴焰,你和林梦呆在房里,看好两个孩子,还有,娘娘腔,把你的兰花指收收,现在报警,我去看看。”手搭着把手,还没拉便被人一把按住,柴焰看着陈未南,“你那两把刷子,不如我去。”

“瞧不起我,我可是男人。”陈未南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商榷的事,拍下她的肩,他开门出去。

干净的走廊因为不住挥刀的人顿时乱作一团,仓皇的人们想远离却忍不住好奇远远打量着挥刀的男人。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只能听见类似呓语的声音从帽檐下传出来。选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陈未南悄悄靠上去。

“走你吧!”一计虎扑之后,陈未南用身体压制住了男人。对方想反手挥刀,刀却早早被他劈掉了。

“还打?还打吗?”挥起手,陈未南对准男人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彭城,不知道吧,爷爷当年为了追你奶奶,也学过点身手!”

帽子滚去了地上,陈未南却吃惊的发现,那人不是彭城。

此时的病房,门里的人都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没人注意窗外多了一抹狰狞的黑影。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大修过

☆、Chapter13不悔(1)修

Chapter13 不悔

女人总相信,自己在那个男人眼中是与众不同的,正如他在她眼中一样。她们相信只要坚持,总有一天,男人会看到她的与众不同。少数踩了狗屎运的得到了happy ending,多数最终不过是发现脚上踩了不少狗屎罢了。我的任务是让后者提前清醒。

Chapter13-1

气息自背后猛然袭来,发现时,彭城已经倏地跃进窗,一脸愤恨地站在椅子前。身后的彭西朗被这从天而降吓了一跳,有些怕地蹬着地,小心翼翼地缩靠在椅背上。胶质鞋底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声音,彭城回头瞪了一眼,彭西朗肩膀抖了抖,小声地叫着“爸爸”。

“彭西朗,你来干什么?”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表面却要装作镇定,林梦觉得她说话都带着颤音,“我和你无话可说。”手伸向西朗,中途却被彭城粗暴的拍开了。

“无话可说?把我害这么惨你和我说‘无话可说’?名誉没了,没人肯出版我的书,那个贱女人带着我的钱和别人跑了,林梦这都是你造成的,你好狠啊!”

“那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林梦觉得好笑,“你说她贱,你也说我贱,全世界是不是就你一个人是高尚?”

后知后觉地发现说错了话,彭城一脸的恼怒,她没机会带走彭西朗。

“妈妈,我怕。”

“怕什么?我是你爸。”抓住细瘦的胳膊,彭城没费劲地抱起了彭西朗,“别动,再乱动我揍你。”

恐吓脱口而出,彭西朗真地不敢再动。

柴焰也无计可施了,她本来是打算趁着彭城分神,把两个孩子抢过来,可现在,她只能拉着自己走过来的小奇迹,伺机而动。

“你到底想怎么样?”伸手却拉不到儿子,林梦一脸恐慌。这个反应是彭城高兴看到的,“我要的不多。”

“要什么你说。”

“复婚,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再怪你,还有就是生一个孩子。我问过医生,西朗的情况只有25%,我和你还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你再生一个,给我们彭家传宗接代。”

“不可能。”复婚?和彭城?那是天方夜谭。

“现在这样可能吗?”倒退一步,彭城站上了木椅,身后,方窗外视野开阔,风景宜人,“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和儿子从这里跳下去,我不是随便说说的。”

“妈妈……”泪渍染了半张脸,彭西朗想叫又不敢叫。

林梦咬着唇,失了方寸。

傻傻的经纪人突然举起手机高喊:“我已经报警了。”

零碎的脚步声恰好从门口传来,彭城眼神慌乱,又退后半步,“你们……”

正推开门的陈未南恍惚看到一个高大身影直直坠去了窗外,林梦疯了一样扑向了窗。

***

风萧瑟清冷,秋风盘旋在山岗上,卷起浮土和落叶,天地是片沙沙作响的昏黄。觉得有东西落在肩上,柴焰扭头,捻起一片干黄的叶子,再放手丢开。

漫山的灰白墓碑填满视野,本就算不上清明的天多了丝压抑低沉,柴焰望着远方,颂歌停息,堆满白色花束的墓碑前,寥寥几人正散开离去,一场简约的葬礼刚刚结束。

“被爆抄袭的前畅销作家彭城失足坠楼,不治身亡”——和最红那时一样,彭城的死也让媒体大众津津乐道了好一阵,最终,如同其他被疯狂品评的头条一样,彭城的死讯在霸占搜索排行榜第一名的三天后,被另一条更劲爆的女星出轨消息踢出了人们的视野。

除非少数,否则大部分时候,人们更关心活着的而非死了的。

墓碑前,林梦长久驻足着,心情复杂的看着抿唇微笑的男人。

她恨彭城吗?

曾经是恨的。

如果彭城没在死前把肝脏捐给西朗的话,这恨会是彻底的吧。

轻声叹气,她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依旧在抿唇微笑,面庞干净清秀。或许若干年后,没人记得彭城做过的那些事时,他会被当成一个英年早逝的大好青年安静地接受香火瞻仰。

林梦同柴焰在山腰汇合,两人并肩,沿着山路徐徐而下。

柴焰在停车场取回了车。

天有些凉,她关了车窗,扭开空调,“西朗怎么样?”转过一条犄角形的弯道,车沿着一条笔直舒缓的下坡道慢慢行驶。

参天树木夹道而立,树干笔直,树枝光秃,柴焰的脸随着车行忽明忽暗,变换光影。

就算事情过去几天了,她还记得那天让人心惊的画面。失足从四楼直坠而下的彭城在最后关头用手臂护住了彭西朗,两人撞上了一楼的遮雨棚,稍微的缓冲后,两人一同摔在了一层外的院落。后脑遭受撞击的彭城很快便陷入昏迷,彭西朗脏器受损,生命危在旦夕。

想起那段日子,林梦仍是久久后怕,她点头,“还是只能吃些流食外加注射营养液,精神倒是好些了。”

回忆着彭城唯一的一次苏醒,林梦微微动容,好像又看到了彭城明澄的眸子。抬手已经是不能了,他只是动了动手指,指着自己,“救西朗。”

谁能想到之前明明无耻成那样的彭城会有良心发现的一天呢。

“或许是知道他大限将至吧。”绕城高速的远方,蕲南最高的电视塔如同绣花针,挺立在灰色的水泥森林之中,柴焰换个话题,“你有什么打算?栾露露发出的邀约你接吗?”

彭城出事前,栾露露便向林梦发出邀请,希望让她成为公司的签约写手。

林梦摇摇头,“等西朗好些,我就带他走。”

“为什么?”放弃这样一份让人艳羡的职业邀请?林梦的决定大胆,让人匪夷所思。

“我做写手对露露没好处,以前彭城活着时,如果我写,他们还会说我是不依靠男人能自我独立的新女性;现在,我的书畅销也好,不畅销也罢,‘害死前夫’的标签恐怕永远都摘不掉。我想让西朗平安长大,不想让他承受更多。”

沉默许久,柴焰轻声叹息,拍了下同伴的肩。

可无论怎样理解和惋惜,他人的情感都比不上栾露露的愤怒。

她以为失去一个当红作家只是一时,林梦会比彭城更红,会带给公司更多利润。现在?一切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