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彼此而已。”

掸了掸长椅上的浮灰,柴焰正要坐下,手却被男人拉住了。他脱掉身上的薄衫,抖了抖铺上,“坐吧。”

“得得(哥哥),为什么这么坐?”

“不为什么。”摸摸鼻头,黑暗里的陈未南觉得脸颊微烧,他抖了抖腿,“小奇迹,等你长大了,也要找个肯为你这么做的男朋友,记住了。”

“她还小呢。”说是这么说,可依言坐下的柴焰却悄悄勾上了他的手。

“恋爱是种技能,就要从小培养,我不想我妹妹长成老姑娘都还没谈过恋爱。”振振有词的腔调好像在说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想想也的确如此,她和他就是开始在很早。

男人回握住柴焰,一天的不快在此刻冰释前嫌。

小奇迹扭着身子抗议,“窝(我)才不用找,西朗说等他长大就气(娶)窝(我)做老婆。”

“人小鬼大,你知道怎么才是做人家老婆吗?”好气又好笑地点着小奇迹的鼻头,陈未南打了个喷嚏:阿嚏!

蕲南的夜气温开始走低,而他的外衫正被柴焰坐着。

“回去吧。”接过小奇迹,柴焰招呼陈未南。

“你和小奇迹先回去。”

甚至来不及问他去做什么,陈未南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蒙蒙雾气里,看不见了。

几分钟后,楼宇的安全门前,柴焰拉着小奇迹,等来了表情怪异的陈未南。

“奇怪。”

“怎么了?”

“给你买的花,放在车里,不见了。”陈未南寻思着是沈晓拿走花的可能性,可这念头才冒出来便被他否定了。沈晓下车时,花明明还在的啊。

“是黄玫瑰吗?”

“你怎么知道?”

柴焰指着不远处的垃圾桶,一束包装崭新的黄玫瑰躺在肮脏的垃圾中,鲜亮的花瓣颜色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其中两朵夹了一张纸,在夜风里忽闪摇曳。

陈未南走过去,取了纸,借着微弱的灯光辨识着上面的字迹。

永不原谅。——C

清冷的夜风徐徐吹过耳根,陈未南头皮一阵发麻,他握紧纸,将视线投去远方,黑暗中,一双眼仿佛正细细打量着灯下的人,目光复杂而狠厉。

他是回来报复的。

陈未南回视着那个“他”,回身走向女人。

无论是谁,出于怎样的理由和目的,都不能伤害他爱的人。

月光皎洁,照亮他越发坚定的步伐。

***

出人意料的是,自称是小奇迹父母的人第二天清早再次登门拜访。

“莪们(我们)是来接孩子去做DDA检测的,医院莪们(我们)都找好嘞,四不四(是不是)莪们(我们)娃,一D就知道。”

“大叔,人家那是DNA。”没读过什么书的梁沉擦了擦嘴角的牙膏沫,嫌弃地打量起这对农民夫妻。说不上来为什么,他不喜欢他们。

自从昨天起,只要他们出现,小奇迹就会躲起来,此刻也不例外。她趴在被窝里,用被子把自己裹严,瓮声瓮气地冲外面喊:“得得(哥哥),我不去!”

“小奇迹。”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挨着床沿坐下,一下一下摸着被角。此刻,他的心里也在无比矛盾着。

就在昨天深夜,平静下来的他又和家里通了一次电话,老妈的话让他抵触,也深深地在反思。

“小奇迹,你是怕他们真的是你爸妈,哥哥就不要你了吗?”

没人回答,鼓起的被包却停止了抖动,安静的样子似乎在给陈未南一个肯定的答复,他无奈地叹气,同时拿陈妈说服他的话来说服小奇迹,“不论是我,还是大哥、爸爸、妈妈,我们都不会不要小奇迹,如果他们真是你的亲生父母,那最多是又多了两个疼爱小奇迹的人,哥哥不会不要你的。”

“可窝(我)就是不想嘛!”被子猛然掀开,小奇迹哭着扑向陈未南。

孩子的思维和情绪总是表达的那么直接,让人难过。

勉强说服了小奇迹,陈未南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发动机预热的声音巨大,恰好的遮掩了车内的尴尬,后视镜里,隐忍不发的陈未南盯着两夫妻的大脑门,正拉手闸,电话便响了。

上午的警局早早陷入忙碌,警官的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声嘶力竭,“不是约好九点的吗?九点半了,人呢?”

拍下脑门,陈未南方才想起他要去警局录口供的。

这可怎么办?

“警官,我现在有事在忙,晚些时候去可以吗?”

好声好气的请求换来一声气恼的诘责,才被又一波案件压得透不过气的警员找到了情绪转嫁的地方,“当初不提供实情的是你们,现在还要我们配合你的时间,欺骗耍弄警察很好玩吗?”

“不是。”陈未南也不知道该怎么答了。昨晚的纸装在他衣服口袋里,来自C的恨意潜伏在四周,随时会对柴焰不利,而小奇迹的事他又不能不管。该怎么办?

“我去警局录笔录,你去医院陪小奇迹。”安慰地拍着他的肩,柴焰说出自己的提议。

“那怎么行!”手指烦躁地敲了两下方向盘,他转头看去车后,“改天去验吧。”

“不行,莪们(我们)钱都交了,约的四(是)他们最好的化验四(化验师)。”

化验师都差不多,不分好坏,钱交了也可以改天做。陈未南准备耐着性子和他们解释,却被两声玻璃敲击声打断了。

下滑的玻璃露出柴妈的脸,她弯腰看着车里,“怎么了?”

***

再三嘱托了梁沉照顾好家里的一老一小,两辆车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坐在车里的陈未南不时回头看着,发现那辆车早离开了视线。

“不用担心,我妈会看好他们的。”

“恩。”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婆妈,陈未南自嘲地笑了。形状类似的高楼成排从眼前滑过,陈未南想起一件事,“昨天我遇到沈晓了。”

“说什么了?”

“她说你骗她去了办公室,老师因此误会她打算修改试卷,因为这她才没能拿到学位证。我是不信你会做这样的事,可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里面肯定有误会。”

“怎么?”玩味地打量了陈未南一眼,柴焰的嘴角泛起笑意,“你是想让我和她冰释前嫌?”

“别。”举手打断她的话,陈未南呵呵笑了一下,“我可没那么高尚,我就是不想她总是那么费尽心机的针对你。我不心疼她累,我心疼你。”

正常行驶在路上的车辆蓦然减速,随即徐徐停稳在路边,陈未南诧异地看着柴焰,“怎么了?”

“有糖吗?”

“有。”

快速的从口袋里摸出糖,递给柴焰,看着她剥开糖纸,迟迟不吃,陈未南急了,“又低血糖了吧,低血糖就快吃啊,用看的又不能转化糖原。

傻瓜,她只是想看看他是否还为她保留着这个习惯而已。

吃了糖,柴焰轻轻啧嘴,觉得她有时候也很矫情的。

“我好了。”她启动车子。

“这么快?歇会儿再上路吧,你早上就吃了三个包子一碗稀饭一根油条,连豆浆都没喝。”

“……”

装傻的陈未南让柴焰讨厌,她尴尬地抓起手机,本来不抖的手因为紧张羞涩真开始抖了。她看着才收到的短信,人一愣,“陈未南,事情不对啊。”

怎么不对?正自鸣得意的陈未南探头看向手机屏,干净的界面上,一条来自梁沉的短信让他的心倏地下沉。

姐,那对农民好像要给小奇迹做骨髓配对测试。

几公里外的车上,借着棉衣的遮掩,梁沉收起手机,此刻,他的口袋里装着才从“同伴”身上顺来的化验单。

作者有话要说:好看吗

☆、Chapter16不弃(3)

Chapter16-3

车子稳稳停在医院门外,车内人的视线穿过拥趸的人群,最终停在回廊下手拿棉签杆、正咬的起劲的白衣少年身上。

发觉有人看他,少年抬起头,在看清车牌的瞬间,他眼睛一亮,吐掉咬烂的棉签杆,三两步跳下台阶,很快便蹦到了车前。咚咚咚地敲开车窗,他迫不及待地探进头去,“怎么这么慢,你们再晚来一会儿,那边可就要检查了。”

“急什么?”车中的人竟没了电话里的急迫气愤,手敲着窗沿,气定神闲地发号施令,“告诉阿姨,要抽血咱们抽,其他的,一会儿说。”

少年显然不理解男人的想法,嘟囔了几句,随即不甘不愿的转身上了台阶。带着情绪的步伐显得有些慢吞吞,隔着窗,男人朝他的背影说了句话,少年脚底便像着了火一样,很快,人便融进拥堵的人流利,白色身影再难寻觅了。

柴焰有着和少年同样的不解,她拔掉钥匙,车内随之一片安静,疑问随着渐息的发动机脱口而出,“知道他们居心叵测,为什么还让小奇迹做化验。”

“我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勉强和警局那边“告假”成功的陈未南揉着额头,看着窗外始终未少过的人流,“被人躲在暗地里算计的事,一件已经够我受的了。”

意有所指的话让柴焰好笑,她安慰地拍了拍同伴,却得到了一声轻哼。

陈未南抓住她的手,“别这么拍我。”

“怎么拍?”

“拍头。”他又哼了一声,“像在拍狗。”

你不就是一只忠实的大狗吗?将眼别去窗外,柴焰微笑着,脑中浮现出一只大金毛守着家人的情形。

“陈未南,我想养条狗。”她说。

“不行。”

关于狗的话题进行到一半,电话铃大作。

梁沉在电话那端声嘶力竭地大喊:“哥,你快来!”夹在其间的是那对农村夫妻蹩脚的方言,对方正大骂着什么。有东西砸去梁沉身上,吃疼的少年吐着脏口,似乎开始还击,因为他再没理会电话这头的陈未南。

“走。”说完这个字的陈未南迅速的下车。

找到他们并不难。

何况二楼的检验科此刻也是异常的引入驻足。

拨开围观人群,陈未南挤进了内圈,人还没站稳,便被迎头“飞”来的人撞得连连倒退。

“哥,你来了。”

“飞人”是梁沉,他捂着脸,脸颊的血痕正狰狞的流着血,看样子下手的人出手不轻。

“小奇迹呢?”

“我让阿姨把她带走了。”梁沉小声答着,继而指着远处的夫妇二人,“哥,他们想拿小奇迹的骨髓去救他们的儿子!”

“娃是莪们(我们)的,该怎么做莪们(我们)自己说了算!”一改之前的沉默寡言,对面的汉子捶胸顿足,大吵大叫,“莪(我)儿(儿子)快死了,大夫说莪和他娘的骨啥(骨髓)不对,救不了莪儿(我儿子),如果不是这样,你当莪(我)想回来找这个病怏怏的赔钱货呢?”

理直气壮的腔调让清楚内情的人怒火中烧,陈未南上前,挥起拳头,一拳命中汉子的下颌。血混着唾液从口腔飞溅而出,汉子踉跄地倒退几步,被他老婆扶住。下巴似乎是脱了臼,几度张嘴,汉子一句话也讲不出。

见汉子挨了打,扶着他的老婆当即红了眼。长得粗犷敦实的女人当即低下头,猛地朝陈未南撞来。

她力气很大,无奈陈未南的更大,头都没碰到陈未南,便被后者闪身躲过了。

动粗比不过,女人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哭了起来。她声音刺耳,混着谩骂,惹得不明所以的围观人纷纷侧目。

“姐,现在该怎么办?”哭声惹得梁沉频频皱眉,他自认已经很无赖了,可怎么有人比他还无赖。

“没事,我报警了。”

目光投远,拥堵的走廊尽处,人们正慢慢分出一条通道,银色的警徽在气氛紧张的走廊里让人精神不由随之一松。

“谁报的警?”

威仪的声音止住了女人的哭声,她眨眨眼,随即做了一个让在场人都为之一惊的举动——她扑上去,一把扯住警员,指着远处,“警察筒子(同志),我们的孩子被偷了,就是被这个人贩子偷的!”

“我?人贩子?”陈未南想扇说这话的女人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