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真是她。

过了挺久了,有半年了吧。

最难受的那阵儿早过去了,傅川不觉得池西西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什么特别。可不知怎么了,这会儿心里就是不得劲,一句话也不想说,偏偏身边坐了个话痨。

傅川想让他闭上嘴,又怕被问突然烦躁的原因。

他没法回答,因为自己也不知道。

为了耳根清静,只好装睡。

……

车开动以后,车厢总算没那么挤了,池西西反而觉得不自在,没有人挡在中间,稍微歪一歪头,余光都能扫到傅川。

她想和梁星聊天分散注意力,可粱星正戴着耳机看偶像剧,隔一会儿傻笑一下,没空搭理她。

傅川正睡觉,真佩服他,这么吵居然也能睡得着。

傅川坐在最外侧,羽绒服的帽子遮掉了他大半张脸,一个人占了三人位的一半,他的两个同伴一路让着他。

他腿长,斜伸到走道上,对面的女孩只能把两只脚缩到另一边。

那女孩时不时地看向他,明明不认识,眼神却缱绻。

这人……走到哪儿惹到哪儿。

幸好幸好。

列车翻山越岭,轰隆隆地在铁轨上疾驰。

还有一个钟头就到站的时候,池西西起身去接热水冲板蓝根,傅川明明睡着,眼睛也藏在帽子里,和他擦肩而过,池西西却还是紧张了。

可真是没出息。

两个小孩在车厢里你追我跑,推搡着挤到池西西身边,池西西手一抖,怕滚热的板蓝根烫伤小朋友,撒出来的瞬间只能往地上泼。

有几滴溅到了傅川的牛仔裤上,他拉下帽子,皱着眉睁开眼,一看清池西西,立马明白了刚刚那阵熟悉的甜风是怎么来的。

被傅川一瞬不瞬地盯着看,池西西也没工夫再紧张了,因为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因为泼出来的板蓝根弄脏了自己的白兔娃娃在哭呢。

池西西不擅长对付小孩子,手足无措间,听到傅川不耐烦地嚷:“闭上嘴,别哭了。这是能乱跑的地儿吗?到别处玩去。”

被他这么一吓,小女孩的弟弟也哭了。

“这谁家小孩?有人管没人管?”

两个小孩的爸妈听见后立刻跳了出来,有人欺负自家孩子,爸爸虽然矮瘦也没软。

妈妈瞪了傅川一眼,边检查一对儿女有没有被烫到,边埋怨池西西端着开水也不注意点,让她赔娃娃和衣服钱。

傅川斜了骂骂咧咧的爸爸一眼,懒得和他讲话,冲卖水果的乘务员招了招手,说要举报两个小孩过了一米二逃半票。

小孩的父母一听,赶紧把一对儿女带走了,临走时还骂傅川没素质。

傅川的男同伴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没票的?”

“就他俩这德行,要买儿童票了,舍得空着座儿,让小孩到处跑吗。”

男同伴笑着看向池西西:“小妹妹,我朋友可救你两次了。”

池西西犹豫着要不要道谢的时候,傅川又盖上了帽子。隔了两秒,他露出眼,问池西西:“你傻站着干吗,想赔我裤子?”

他的语气让池西西有点生气,从口袋里翻出钱包,抽了张二十的,放到他扶手上:“又没坏,干洗费。”

傅川拿起她给的钱,捏在手里,笑了笑,真是小孩。

池西西一生气,他的心情反而好了。

……

临下车的时候,梁星才发现傅川,她隔着一大堆人喊舅舅,傅川冲她点了下头,就当打招呼了。

梁星和池西西的学校分别在两个大学城,梁星乘地铁走了,池西西的学校附近没地铁,带着箱子挤不上公交车,只能打车。

出租车通道车少人多,池西西不耐烦排队,就回到了地上。

拖着箱子正往公交站台走,忽然看到一辆出租车,池西西招手拦下,不想司机问清地点却说不打表,一口价一百二。

黑车呀。

池西西有点犹豫,天快黑了,黑车不安全。

“你走不走?”司机不耐烦了。

“算了”还没说出口,傅川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同行的一男一女坐进了后座。

池西西拉着箱子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大概走了五六米,傅川叫:“池西西。”

“赶紧上来。”

见池西西不动,傅川又说:“我们也去你学校。”

后座的女孩伸头问:“你也是z大的?”

池西西点头:“08级的。”

“我06的,快上来吧,挤一挤。”

男同伴殷勤地下车把池西西的箱子放进了后备箱,他挪到后座中间,让池西西靠窗坐。

池西西还没上车,傅川下车了。

“你坐前面去。”他对男同伴说。

“为什么?”男同伴不太乐意,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能看上眼的小妹妹。

“你胖,挤不开。”

傅川嫌他磨叽,直接把人拽了出来,转头对池西西说:“你坐中间去。”

最后他坐在了池西西旁边。

冬天衣服多,后座挤三个人,肢体难免有接触。

狭窄的空间内气息交错,池西西尽可能地往学姐那边靠,还是避无可避地和傅川膝盖碰膝盖,傅川的胳膊撑在车窗上,以手扶额,又开睡了。

前座的男同伴一路上嘴没停,说单口相声一样,途中傅川嫌吵,骂过他一句,池西西却由衷感激——多亏有他,才不会觉得尴尬。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了,打表只要七八十,司机却因为人多,从一百二涨到了一百五,见傅川他们不准备还价,池西西抢先付了钱。

学姐翻出钱包要给她一半,傅川拦下了:“又不多,平摊什么啊。池西西有钱,刚刚还了给我二十呢。”

“……对啊,不用了。”

池西西有点心疼,她最近一直在打工,自己赚生活费后,反而没有以前大方了。

“那我请你们吃饭吧?”学姐说。

傅川冲她摆了摆手:“还有事,走了。”

“小学妹,你哪个宿舍的?我现在没零钱,等下给你送车钱去。”

记下池西西的宿舍楼后,学姐就先走了。

池西西把背后的双肩包取下来放到箱子上,把钱包放进背包,又背了回去。

学姐一走,男同伴就对傅川说:“这可是刚子先看上的!刚子只拜托咱们在火车上照应她一下,可没让你把他的甜甜送到学校。你还为了帮她省钱坑人家小妹妹。”

“她非要上黑车,出事了呢?”

“我今天算是重新认识了你,原来你也有好心的时候。”

傅川没说话,他嫌之前的车破,点了根烟站在路边等新的出租车。

池西西重新背起双肩包,和他们道了声“再见”,拉着箱子进了校门。

傅川回头看她,她的背影消失的同时,一辆出租停在了两人面前。

“高铁站。”傅川坐进副驾驶,对司机说。

“回高铁站干吗?”

“来的时候我把车扔停车场了。”

“……那咱们还打什么车?要送也开车送甜甜啊。”

“刚刚忘了。”

第22章

还有一周考试。

图书馆有空调、有热水、有微波炉、有复习氛围,因此位子紧缺。

七点开门,六点前就有人排队。

别的宿舍轮流占位, 因为有池西西, 501的另两个人每天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八点。

临近考试, 摸了一个学期鱼的文科生们恨不得一夜之间把书吃了,停课后, 池西西反倒比以往轻松。

清晨六点准时起床背单词、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复习预习,十一点准时休息——高中时的自律,池西西保留到了大学,不过周末两天, 她会外出打工。

知识点平时就熟悉,到了期末每天早晚如常温习四个小时, 白天不用上课,考试的这两周,池西西反而增加了打工时长。

大一开学的第二个月,池西西就开始打工了。

离开北方的家乡来到陌生的南方城市, 处处都透着新鲜, 池西西又是大方脾气, 聚会习惯抢着付钱,生活费自然比高中时多出了一大截。

正巧笔记本坏了,她就给爸爸打了通电话,电话是继母接的,池智接过去后,他的妻子并没有走,隐约听到池西西要钱,她例行抱怨了几句池西西的妈妈。

隔了几个月,池西西已经忘了当时是怎么吵起来的了,也忘了为什么不听完父亲的训斥,就挂断了他的电话。

不知是气她不懂事,还是为了照顾妻子的情绪,过了两日池西西去查账,池智并没有打钱。

池西西不愿意跟魏云楼要钱。虽然病房的那次争吵后,魏云楼对她温柔了许多,开学时还亲自开车送她到学校,但池智始终是母女俩之间的雷区。哪怕魏云楼重新开始了一段健康的感情,她不主动给,池西西也不敢向妈妈要钱。

为什么会缺钱?因为和爸爸吵架。

为什么会吵架?总不能跟妈妈说是因为他年轻的妻子抱怨妈妈不负担她的学费生活费吧。

池西西知道,跟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撒个谎撒个娇就能要来一笔钱,可她不愿意再在父母之间来回撒谎了。

她很擅于撒谎,只要她想,无论对方是谁,一蒙一个准。可这却不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在无数实践中磨练出来的。

池智和魏云楼离婚前的那半年,两人争吵不断,为了改善爸爸妈妈糟糕的关系,她绞尽脑汁地来回讨好,期望他们能回到从前。

池智离家后,池西西也没有放弃努力,为了逼回父亲,她装生病,逃学,离家出走,各种手段都用上了。

终于明白互相憎恨的父母不可能复婚的时候,她安静了下来,但为了不听到他们指责对方,在不得不复述一些事情的时候,只能有选择的隐瞒。

池智和现在的妻子恋爱后,就不再主动提起前妻了,魏云楼却不断打探,池西西不想妈妈伤心,除了撒谎就只有撒谎。

这样太累了,真的真的太累了。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宁可辛苦一点,自己想办法赚钱。

因为柔和爱笑,池西西很顺利地找了份咖啡店的工作,在远离学校的地方——怕被同学撞见丢脸,也不想解释为什么她妈妈开着豪车来送她,时不时地往学校寄各种对学生来说分外奢侈的东西,她还要打工。

时间一长,池西西就坦然了,赚钱养自己有什么丢脸的。

隔了一个月,池西西去查银行卡,许是为了补偿,池智刻意多打了一倍。她主动给父亲打了通电话道歉,却没有动卡里的钱。

存起来吧,足够多的存款可以最大程度的保住自尊。

不单单为了生活,后来她也喜欢上了边工作边念书的充实感,人一忙碌起来,不愿意想的事就没空想了。

没再梦见过父母吵架,也没再梦见过傅川。

这样多好呀。

……

火车上的偶遇后,只隔了两天,池西西就又一次见到了傅川。

听到宁御叫自己名字的时候,池西西正在片场做场记。

这份工作来的奇特,她到咖啡店打工的第二个月,往片场送咖啡,生活制片不在,无人结账,只好等在一边。

一条拍了十几次,演员情绪仍旧不到位,导演有火没处发,看了眼涂的乱七八糟的场记单,气得把文件夹往场记脸上摔,瞥见看热闹的池西西,他不耐烦地说:“你来记!”

闲等着也无聊,问清要求后,池西西试着记了几条,知道她不是工作人员,而是来送外卖的之后,导演拿着她写的场记单继续骂场记:“你大学怎么毕业的,还不如送咖啡的。”

其实特别简单,用心就好。

因为用心和嘴甜,在咖啡店打了两个月杂,老板就教她煮咖啡和拉花了。

后来她就不用再送外卖、端咖啡、收杯子了,只要轻轻松松地煮咖啡做松饼,可以利用空隙学习不说,薪水还比刚开始高出了一截。

为了省下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上个月池西西辞去了咖啡店的工作,到学校附近找了份类似的,周末无事就到片场帮忙。

打板记场记,一天十到十二个小时,两百。

站一整天、吃盒饭,这两百赚的虽然辛苦,但可以接触到在学校接触不到的人,听到各种有趣的事,得到被认同的满足感。

因此,宁御问她是不是为了追星,才潜伏进剧组的时候,池西西大大方方地答:“不是啊,我是来打工赚钱的。”

“你赚钱干吗?”一直没开口的傅川皱眉问。

……这话问的,多奇怪啊。这人的问题总是让人没法回答。

宁御是本地人,因为跟父亲不和,才常年躲在千里之外。

他和制片是同学,难得回来一次,就约着傅川过来玩,没想到遇着池西西了。

从第一眼看到池西西起,傅川的脸色就没好过。

快放寒假了,大中小学生都在考试,连复习的时间都没有,天寒地冻地在外面一站站一天,就着冷风喊什么“第八场第一镜第三次”,还被人呼来唤去的,看着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