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星去洗手间的时候,池西西的耳朵才总算得到了休息,她靠在椅背上啜着红茶环视四周,今晚是平安夜,都快九点了餐厅依旧满座,门外还有人在等位。

正要收回目光,一男一女走进了餐厅。

那男人看着颇为眼熟,隔了三四秒,池西西才反应过来——屏保先生?

见到真人,池西西惊觉给他9分的确屈了。

她是学文的,靠笔头吃饭,看到这人竟然词穷了,脑子里只蹦出了“贵族”这两个字。

屏保先生的五官虽也精致,但相较于他清贵的气质,根本不值一提。

可惜的是应当在手术台上的他带着一个妙龄美人出现在了这里。

美人气质温柔、未施粉黛,有屏保先生在一旁衬着,也够得上7分,不修边幅的梁星完全被秒杀了。

探探什么的,果然不靠谱。

池西西担心脾气火爆的梁星在餐厅闹事,偷拍下了他们的照片,正想结了账去洗手间等梁星,先行给她打预防针,不想卡刚递给侍者,梁星已经拦住了屏保先生的去路。

池西西赶过去的时候,梁星都高声质问上了——中午还甜言蜜语、快递午餐和玫瑰到医院的男人不但骗自己说在手术,和别的女人约会被发现了还说不认识自己,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屏保先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冷眼看梁星。

美人挡在梁星和他之间。

周围的食客纷纷看向他们。

突然有人小声说:“咦,这不是司裴吗?”

“好像真的是哎!这女人是谁,脑残粉吗,问司裴要说法……怎么个意思,钢琴家也睡粉?”

……听到食客的议论,看到有人拿手机拍照,池西西的大脑当机了两秒。

这人居然是……司裴。

回过神后,池西西一边死死抱住梁星往外拖一边对美人和司裴说:“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打扰了。”

池西西的力气自然没有天天抬病人的梁星大,梁星原本还算平静,被这么一阻拦,反而更激动了,她正要端起旁边桌的果汁泼司裴,幸而保安来得及时。

美人是司裴的助理,请示过司裴后,她倒没多为难,保安拦下梁星后,她请拍照的食客删掉照片后,就护着司裴离开了。

……

“你遇到照骗了。和你聊的人估计丑的见光就死,所以盗图懵你。刚刚那个人是司裴,国内首屈一指的钢琴家,他作曲的电影配乐刚刚在柏林电影节得了银熊奖,特别有名,网上有他的资料,不信你搜搜。”

梁星愣了好一会儿,问:“哪个丝哪个陪?配什么乐,他很出名吗……你说是不是因为他出名,有明星包袱,才伪装成医生和我聊的?”

……这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考上名校的。

梁星摸出手机发了一大串质问探探好友,对方许是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久未回复,电话也不接。

在她声泪俱下地坚持下,池西西硬着头皮微信前弟妹阮夏,问有没有可能探探上的就是司裴本人。

听完事情的经过,阮夏很是无语——【我表哥百分之一万连探探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段探探恋情真正称得上神一样的开头,神经病一样的结尾。

三个月来两人每天电话微信,没有感情也有惯性,梁星一时难以接受。

她哭着拉池西西随便进了间酒吧,偏偏怎么喝都不醉,凌晨两点,池西西才把她劝回去。

怕吓着梁爸梁妈,池西西把梁星带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一早,池西西一刷微博,立马傻了,赶紧把梁星拍了起来,看完微博热搜上的那条“司裴玩弄粉丝”,梁星惊得合不上嘴。

隔了足足十分钟,她才说:“啊!我红了,是不是该出道了?早知道昨天晚饭前去做个头发了。”

池西西拍着胸口说:“幸好给咱俩打马赛克了,也没咱们个人信息,赶紧把昨天穿的衣服扔了,跟谁都别说听到没!”

照片里的助理和她们被打了马赛克,而司裴脸上那冷漠的表情却拍得异常清晰。

司裴出身音乐世家,祖父辈起就从事这行,他的舅舅司载阳去世前更是伦敦顶级乐团的首席指挥。

司裴年少成名,在国际上很有影响力,二十岁出头就当得起“音乐家”这三个字,过了三十岁,渐渐看淡名利。

他十分厌恶旁人因为他的外表把他当作娱乐明星消遣,不想工作之外的私人生活被打扰,等闲不接受采访,连微博都没有开。

网上有限的照片不是演奏会、颁奖典礼截图,就是偷拍。

梁星的那张屏保,应该就是偷拍。

池西西之前虽也看过司裴的照片,但她不太关注古典音乐,印象并不深刻。

傅岳的未婚妻阮夏是司裴的表妹,也是演奏那首得奖电影配乐的大提琴手。两周前领奖时,兄妹俩一起上台,站在一起十分登对。

司裴从未传出过绯闻,近来他不断捧刚刚崭露头角的阮夏,知道阮夏只是司家养女后,兄妹俩便被粉丝脑补成了养兄妹恋。

记者问司裴音乐上的事他都不理,更不可能回应绯闻,可越是傲慢低调,公众就越有兴趣探究。

平安夜当晚,正好有想拍“养兄妹恋”的娱记跟踪司裴。

“玩弄粉丝”的新闻和照片一发出,微博上立刻标了个“爆”字,司裴原本没准备搭理,哪知沸沸扬扬传了两天,陆续有想蹭热度的“受害者”爆料,司裴的公寓下二十四小时有娱记蹲守。

生活受到严重干扰,他才准备让表妹夫兼代表律师傅岳告媒体。

傅岳收到没打马赛克的照片,一眼就看到了池西西。

这次真是丢脸丢到了前夫家。

池西西研究生一毕业就进报社做记者了,她偶尔也出镜,被告的杂志和他们报社同属一个集团,认出照片里的池西西后,领导自然要找她了解情况。

弄清乌龙事件的来龙去脉,知道池西西七拐八绕地也能摸到司裴,主编便让她去给司裴做个专访,替他正一正名,一方面当给他道歉,一方面增加一下销量。

池西西听完后半晌没说话,想给司裴做专访的人多了去了,他才不稀罕这种道歉方式。

……当领导的就是擅于异想天开。

池西西进报社三年,主任一直很器重她,上个月她刚递了辞呈,主编不肯放人,她软磨硬泡了一星期他才松口。

池西西心中有愧,主编既然开了口,明知没戏,她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了阮夏。

平安夜后的第四天,有个一线男星曝出出轨丑闻,看热闹的网友这才转移了视线。

娱记一撤离,司裴就撤诉了——他想要的本就是平静。

而梁星也终于和探探男友联系上了。

除了照片,杜克博士、兄弟医院脑外科医生、对睡着的她一见钟情都是真的。

探探博士相貌平平,梁星要看照片,他有点不自信,就开玩笑地发了张喜欢的钢琴家的照片,不想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梁星不认识司裴,也当真了,态度当即转了360度。

听到她声称自己是骨灰级颜控,探探博士更没底,就想等聊出感情了再说实话。

“这也不丑啊,4分是有的。你真要分手?”

“我们昨天见面了,本人还没这张照片好看,落差太大了,还是算了吧。我这看脸的绝症要能治好,至于单到现在吗。”

……

午饭后挥别了梁星,池西西便如约站到了司裴的公寓楼下等阮夏。

阮夏想帮池西西,这几日跟表哥磨了又磨。

为了澄清和表妹的绯闻、进一步捧她,司裴终于答应和阮夏一起接受采访。

司裴清高傲慢,不同意他们登照片,池西西就没带摄影师,一个人拿着录音笔去了。

开门的正是那天的美女助理,见助理小姐看向自己时神色如常,池西西松了一口气。

司裴正在客厅弹琴,听到门处的响动,抬头看了一眼,瞥见池西西,眼神明显一冷。

池西西心中一紧,为了补救,待琴声停下,她赶紧一脸陶醉地鼓掌:“你弹的这首曲子是我最喜欢的。”

司裴笑了——他居然也会笑:“你……听过?”

“从小就喜欢!”

“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道个歉怎么还得回答问题。

“莫……”池西西心里没底,下意识看了眼阮夏,瞥见她捂胸口,马上改口道,“肖邦。”

司裴不笑了:“这是我今天早上刚写的。”

“……”

司裴看了眼助理,直接进书房了。

片刻后,助理走了出来,说司先生认为池记者不够诚实,担心她写的报道会为了博眼球失实,采访取消,请她先回去。

池西西怔了两秒,走到书房前,敲开了司裴的门。

她没为自己辩解,只说:“司老师,采访只是其次,我今天最主要的目的是替我发小向你道歉。”

司裴没说话,池西西停顿了两秒,又说:“我和我发小的老家在山区,小时候老家穷,我们那儿的孩子天不亮就得起床,翻两座山去上学。放学回来还要先上山砍柴,不砍完一筐就不能吃饭。”

“所以别说古典音乐了,去镇上念初中前,孩子们连录音机和钢琴都没见过,天知道考上大学的学生付出了多少努力。好不容易上大学了、工作了,还要被同学同事笑话土、被看不起。你不接受我的采访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报社的同事本来就不相信我真能采访到你。”

“不怕你笑话,我来之前担心得一晚没睡好,查了一夜资料。但从小的缺失,也不是一夜能补全的,我刚刚撒谎是怕你看不起我。我跟你道歉,虽然我确实不懂音乐,可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说这番话的时候,池西西不卑不亢地看着司裴的眼睛。

阮夏非常漂亮,妆容精致,身上的行头价值不菲,每一处细节都经得起考究。助理也是大牌傍身,相比之下,穿烟灰牛仔裤、藏蓝羽绒服、素着脸扎马尾的池西西虽然也好看,却朴素多了。

不知是池西西的“朴素”、还是她的不卑不亢打动了司裴,在阮夏蛋疼的注视下,司裴开始了最近五年来的第一个专访。

工作状态的池西西气场全开,一进门的玩笑态度完全不复存在。这更给司裴留下了不俗的印象。

采访结束时恰好临近晚饭时间,司裴主动提出请大家吃晚饭,以此补偿之前的失礼。

从餐厅出来,一行人遇见了出来应酬的傅川。

一看见他们,傅川便结束了通话,走了过来。

“嗨!”司裴和阮夏正说话,池西西第一个跟他打招呼。

傅川却仿若不认识她一般,径直越过了她,跟弟妹和弟妹的表哥分别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

池西西的车送去保养了,司裴和助理一离开,便由阮夏送她回家。

“论撒谎我就服你。”

池西西一脸坦然:“我没撒谎,我和梁星的老家真在山区,我爸爸和她爸爸是一个县的。天不亮翻两座山上学、天黑前必须砍完一筐柴、初中前没见过钢琴收音机,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是我们那儿的孩子,不是我。被同学同事笑话土的是我爸和梁星爸。我始终没说励志的是我自己,是你哥误会了。”

“……”

“而且穷也是二十年前的事儿,现在路修好了,村民都出去打工,有点技术的年入一二十万太容易了。我们村家家都盖了新房,山上散养的鸡外头的人来收,两百一只都不卖,要留着自己吃。司老师这种动不动就在纽约中央公园办露天演出的人,别说农村了,肯定连县城都没去过,他太阳春白雪、缺乏生活经验了。”

“……”阮夏无言以对,转移话题道,“你和大哥还闹别扭呢?他怎么不理你。”

池西西脸上的笑淡了淡,许久才说:“他这人不就那样吗。八年前他追我,我没同意,隔了半年,我们再遇到,我主动和他打招呼,他装没认出我。我那时候才十几岁,他一快三十的老男人,怎么好意思的。”

2009年,元旦。

池西西和梁星利用三天假期去苏州找高中同学玩,隔天就开学上班了,动车上特别挤,好不容易找到位置,池西西又发现没地方放行李。

地上都是东西,行李架上也满了,东挪西挪了好一通,终于腾出一小块空隙,池西西举着箱子正往上塞,旁边立着的行李袋突然倒了,她手上一软,眼看要托不住了,刚想喊梁星帮忙,一只手就替她把行李托了上去。

池西西喘着粗气说了句“谢谢”,年轻男人没理,扶起行李袋,帮着她把箱子塞了进去。

池西西看着他的大长腿想,个子高就是好。

哪知年轻男人放好箱子一回头,两人一起愣了。

傅川。

“这……这么巧啊,傅川……哥。”大半年没见,缺乏心理准备,伶牙俐齿的池西西结巴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句。

傅川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半天,恍然道:“哦,池西西。”

车上挤,站不住人,傅川说完这句再没理她,直接和同行的一男一女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了。

这是……不认识了?

池西西描述不清心里的感觉,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想,和她们一样买二等座,大少爷八成又没钱了。

第21章

傅川的座位离池西西不远,只隔了两排。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车厢人满为患,满地行李间还有不少没座的人站着,空气混浊、人声吵杂。

可不知怎么了,隔着无数道声音,傅川低而缓的嗓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过来。

“你当我是你呢,见个女的就凑上去献好。正好路过,要不扶一把,砸下来非得落我脑袋上。再说了,你能凭后脑勺看出是美女还是丑八怪?”

傅川的男同伴笑道:“还是你牛,随便当把雷锋都能遇见漂亮的。我怎么就没这好运气。”

“哪漂亮了,一看就是未成年。”

池西西想,原来真的是巧合。

四目相对前,傅川的的确确没看出那是池西西。

但他也撒了谎——箱子要掉不掉的时候他远在两三米外,砸下来无论如何都掉不到他头上。

小学毕业后,傅川总共就当过这么一次雷锋。

他这么不爱管闲事的人为什么会伸手呢。

其实当时什么都没想,就觉得那雪球一样的背影、那莹白圆润的耳朵挺像池西西的。

走过去帮忙几乎是无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