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诡异了起来。

老大老二低头吃饭,再也不敢多讲一句话,池西西明明胃口缺缺,也只好不停吃。

傅川则全程盯着池西西看。

又出钱又出力却没落半点好的老板全程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的如芒在背之感直到把傅川和池西西送回家后才消失。

……

这套上下一共八十余平的LOFT公寓上午傅川特地找人收拾过,整个用作卧室的楼上铺上了地毯——池西西睡床,他睡床下。

楼下的沙发是两人位,地是瓷砖的,沙发小地凉,都不能睡。

池西西懒得看一进门就板着脸的傅川,自顾自地打开箱子,忙着收拾东西。

她背着傅川偷偷问过医生,至多半个月他就能如常走路,只是最近两三个月都不能剧烈运动。

十几天后正好就是春节了。

看到池西西把她的洗漱用品、浴巾、水杯、衣服一件一件填入自己家的洗手间、厨房、衣帽间里,迟迟没有等到她主动解释的傅川的情绪终于好了起来。

池西西一走出洗手间,傅川就跳了进去。

他把她的牙刷、牙刷缸从袋子中拿出,和自己的牙刷缸并排放好,又把她的浴巾挂到自己的浴巾旁,洗面奶、护肤品也摆到了台子上,然后心满意足地跳了出去。

出了洗手间,他却看到池西西正换鞋准备出门。

“你上哪儿去?”仍旧是一张你欠了我五个亿没还的臭脸。

“出去买水果。”

“鸡鱼肉蛋水果零食厨房都有,什么都不需要买。”傅川伸手招来狗,“狗和狗粮也有。”

……所以把狗捡回来不是因为好心,而是怕她借口回学校喂狗逃走。

就知道他没那么多好心。

池西西没走。

危险解除,自觉受了委屈的傅川继续板着脸。

池西西只当没看见,整理好东西后,找了本书坐到窗边看。

冷战一直持续到晚餐时间,饭是傅川做的,他把狗的那份放到它面前,没话找话地问池西西:“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池西西看了眼因为不适应新环境,一直缩在角落的狗:“既然不准备长期养,你就不该把它带回来。”

“跟你一模一样,就叫傅西西吧。”

傅川捞起狗,抱在怀里:“傅西西,只要你不往墙外伸脑袋,我好吃好喝地养你一辈子。”

“就冲你们俩雷同的走路姿势,它也该叫傅小川。”池西西冷着脸说。

傅川放下狗,问:“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那个破副主席就不提了。

明知道魏波没安好心、打坏主意,还继续给他打工、让他使唤,是缺心眼、还是眼神不好看上他了准备半推半就?

“没有。”

“……你还有东西在姓魏的那边吗?我等下给他打电话,让他送来。你开学后别再去他那儿了,听到了没。”

“为什么?我还挺喜欢他的店的,离学校近还清闲,准备做到大四呢。”

眼看着傅川要发火,池西西若无其事地说:“哦,有件事一直忘了跟你讲,去年暑假,你在我家楼下等我,说等一个小时还记得么?”

“我当时在收拾东西,没看见,等看见的时候就只剩几分钟了,我穿着睡衣跑下楼,谁知道你的车早开走了。你走的时候离一小时还差一分钟呢。对我来说,未来的男朋友有没有诚意比有没有历史问题重要多了。”

“真假的?”傅川傻了。

池西西白了他一眼,继续吃沙拉。

半真半假,爱信不信。

傅川只有转移话题的份儿:“傅小川,谁让你尿地上的?信不信我把你的毛拔光?”

池西西“噗”地笑出了声。

就叫傅小川吧,这名儿挺好的。

……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周,除了要不要每天出门遛傅小川,池西西和傅川倒没起别的争执。

去医院拆了石膏,傅川就不再跳了,就是走路有点跛。

听到池西西说无论他好不好,后天都回家,傅川的脚就不再跛了,晚饭后还主动邀她遛狗。

小区建在半山腰上,常有车子急速从山上蹿下来。这天傍晚两人一狗在超市逛到天黑,快进小区的时候池西西只顾低头拉狗,待看清有车驶过,一慌就愣住了,走在后面的傅川一手拉她一手牵绳,直到车子驶过,才黑着脸低头训池西西反应慢。

池西西只撇了撇嘴,却没挣开他的手。

直到走进单元楼,池西西才因要按电梯抽出了自己的手。

傅川满心欢喜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

这算成功了五分之三了吧?

……

池西西不肯和残疾人抢床,多日来执意睡在地上。

她每日仍旧十一点睡、六点起,而傅川习惯熬夜,几点睡不知道,但第二天总要在床上赖到九十点钟。

回家那天的早晨,因为要收拾东西,池西西提前半个钟头睁开了眼睛。

想起身时她才察觉出不对,往日她醒时总是睡在床上的傅川居然和她一起挤在了窄小的地垫上。

他受伤的那只胳膊搭在她的肚子上、骨裂的那条腿更压着她的腿。

池西西立刻推醒了傅川。

傅川清醒后吓了一跳。

“你怎么早起了半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我平时几点起?”

“……唉,怎么睡着睡着掉床了。”傅川没敢看池西西,抬起压着她的胳膊和腿,躺回了床上。

池西西没再追问,用皮筋扎起散在肩头的头发,起身去了洗手间。

难怪这几天总觉得身上有浅淡的烟味。

傅川再也睡不着了,他下床走到洗手间,和池西西挤在一起刷牙。

刷牙的时候他从镜子里偷瞟了她一眼,应该没有生气。

这算成功了五分之四了吧。

第29章

傅川开惯了长途,一千公里的距离,如果不是为了带池西西吃顿像样的午饭, 中途根本无须停下来休息。

午饭浪费了两个多小时, 因此两人清晨七点出发, 晚上八点才到。

睡了一路的池西西怕被爸爸知道傅川的存在,没敢让他到火车站接自己。

傅川把车子停在小区外头, 从后备箱拎出池西西的行李,又塞给了她两盒东西。

品质上乘的燕窝和海参,虽轻却贵。

“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的, 这是给你后妈的。”

池西西知道他是好意,就收下了。

老式的旧小区地方挤, 傅川的车大,没法再往里面开,他知道池西西怕被池智看到,因此就只送到这儿。

临走前, 傅川捏着池西西的脸颊说:“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然我上你家找你去。”

又来了, 池西西笑了笑:“这又不是我家。”

傅川却不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快进去吧。”

这的确不是池西西的家。

去美国前,继母撺掇着爸爸卖房子,眼下再回来,时间短不好租房子,一家人就只有借爸爸同学闲置的老房子住。

九十年代分的职工房,不到一百平的三居室,最大的一间爸爸继母弟弟住,另一间爸爸的岳父岳母住,剩下的一间北屋是池西西的。

魏云楼和丈夫一家去厦门过年了,前几天临走时给池西西打了好几通电话,说要绕到学校接她去。

但池西西既不想在厦门呆二十天那么久,又因爸爸这次离开后很久都不会再回来,加上前几年的春节她是和妈妈过的,就回了爸爸这边。

一进门,她先问候了爸爸的岳父岳母,而后把傅川备的礼物拿了出来,说是特地给怀孕的继母补身体的。

继母的父母都是下属县城的普通工人,没收过这些,夸过池西西懂事、怪完她乱花钱后,戴上老花镜一起到厨房研究怎么泡发怎么炖。

礼多人不怪,不管池西西是真心还是假意,继母都挺高兴的,待她也比往日热情了一些——倒不是为了东西,而是这份尊重。

但高兴之后,她又有点酸,池智的收入虽然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动辄上万的补品对他们来说还是奢侈的,在魏云楼那儿却是寻常物。

研究生还没毕业她就嫁给池智了,此前从没交过别的男朋友,对于“前妻”这两个字,难免格外在意,忍不住处处比较。

不知道池西西带来的东西是从她妈妈那里随手拿的,还是用她爸爸给的生活费买的——老池一定又偷偷给女儿塞钱了吧。

弟弟走过来抱着池西西的腿奶声奶气地问“姐姐,我的礼物呢”,池西西这才想起忘记给弟弟带玩具了——她在电话里答应过会给他买恐龙,虽然她和继母相处不来,弟弟却还是很可爱的。

池西西满心愧疚地蹲下哄:“我明天就带你出去买,随你挑好不好?”

三岁都不到的小孩子哪里能等到明天,他盼了姐姐和礼物一整个下午,当即就哭了起来:“现在就要!现在就要!”

“别哭别哭,我现在就出去买。”

继母走过来训斥哭泣不止的儿子,对池西西笑道:“他一会儿就好,都这个点了,快洗手吃饭。”

可过了好一会儿,弟弟依旧边说“讨厌姐姐”边哭。

池智走过来,把儿子拎起来关到了阳台,让他哭够了、和姐姐道歉了再出来。

继母见状脸色很不好看。

她可以为了池西西训斥儿子,这是客气,池智却不行。

他为了女儿惩罚儿子,就叫偏心。

池智为了给池西西买她爱吃的酱香猪蹄,下午的时候打车绕了大半个城市,这已经让她有点不舒服了。

孕妇脾气大,继母的坏脸色因此一直延续到了饭桌上。

吃饭时池智的岳父母一直在聊房价和亲戚间的八卦,饭桌上交谈声不断,继母全程不说话倒也不显得尴尬。

吃着爸爸夹的菜,池西西却打定主意吃完饭坐一会儿就走——这屋子太窄小,挤了这么多人,让她喘不过气。

倒不是因为她住惯了大宅受不了老房子,学校的宿舍更小,十几个平方挤三个人,她却感到无比自在,不像在这里。

池西西跟爸爸说了明天一早要和妈妈去厦门、现在就要回去收拾东西后,池智明显一愣,挽留了几句,又让池西西陪自己喝杯茶再走。

屋子小东西多人多,父女俩只能在阳台泡茶说话。

妻子前些日子去照了B超,怀的是个女儿,不知道是新换了环境还没适应,科研、生活压力都大、还是年近五十容易伤感,因为即将出生的女儿,池智近来总想起池西西小时候的事儿。

那时候她很活泼话很多,非常不听话,远不如儿子乖,现在却安静的过分,乖巧的让人心疼。

前些年女儿和妻子频繁起摩擦,一方面妻子那时候刚怀孕,得让着点,一方面池智觉得女儿年纪小受点委屈没什么,颇有些亏待她。

眼下想补偿,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上了大学也不能松懈,大学不是终点,才刚刚开始呢。研究生你到美国来读。我有个同学在报社,这几年干得不错,我跟他说了,让他帮忙联系你学校那边的报社,大一就算了,得打基础。大二课不紧,你再过去实习……你学校那边我过几天去找找关系,看有没有什么课题能让你跟着打打下手,经历多些到时候好申请学校,英语一定不能放……”

池西西根本没打算去美国找爸爸,可知道爸爸这是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就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陈叔叔人很好。”

这个人池智是知道的,魏云楼同学,年轻的时候追过她,他当年还因为这个生过气。

不过真的已经很久了,有二十年了吧。

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那就好”。

很多时候,优点都是对比出来的。魏云楼的难得,他也是这几年才体会到的。

知道池西西不准备长住,马上就走,继母心情一好,便切了盘水果送过来,隔着道门听到父女俩的对话,她再次寒了脸。

池西西走的时候,池智打了辆车,一直把女儿送到继父家门外。

爸爸一走,池西西便松了口气,幸好他没发现整栋别墅都黑着。

在院子外头站了一会儿,估摸着爸爸走远了,池西西才离开。

刚刚在路灯下看,爸爸有白头发了呢,才四十七岁,他的眼睛里就满是疲惫,如今的压力一定很大吧。

继母是独生女,寻常人家走出一个名校尖子生不容易,家里虽不富裕,她也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所以才有点小性子,其实人不算坏,至少对爸爸是真心的。

人总要受面子拖累,找了个大自己二十岁的,作为亲戚朋友眼里“别人家的孩子”,继母自然不甘心被人议论,这才硬逼着丈夫放弃国内的大好前途去美国——在她那些没什么文化的亲友们看来,去美国定居意味着出人头地,意味着这婚结得值。

虽是年轻有为的名校教授,在物质上,池智却无法和做生意的当官的比,为了满足年轻的妻子的面子,每次陪她回去探望亲友,都要带厚重的礼物。

孝顺岳父岳母的自不必说,婚后第二年,池智就给他们换了套房子,幸而县城房价不贵。

魏云楼从不会为他因不能回去过年、不能时时照料,而给老家的父母多打一万块过节费生气,现在的妻子却不是。她总要计较池智明明还有弟弟有妹妹,却一个人负担二老的医药费。

更何况还有池西西的学费生活费。

与前一段婚姻不同,因为花销太大,池智现在的生活充满了烟火气。作为高级知识分子,池智很不喜欢这种烟火气。

岳父岳母也酷爱计较小事,如果不是分不出精力照顾儿子和即将出生的女儿,池智非常不愿意和他们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