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傅川却信了。
能咬着牙受气,才是真有出息。
可也是真的无奈,公司的境遇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高层间还各为各的利益,先己后公,难怪他爸会急进医院。
等他理顺了,再一个一个收拾。
上班仅仅半个月,傅川就找到了新的兴趣。
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枯燥无趣。
此后的一个月,傅川越来越忙,除了开会,很少在办公室,每一晚都在应酬,周末更是从早到晚都在外头。
闲在家的这段时间,池西西整理了好多路线,想等傅川休假了,两人一起开车去,暑假两个月呢,他总能抽出一周吧?
可是一个月中,有大半的时间傅川晚归的时候满身酒气,池西西开始还生气,后来就安慰自己,满身酒气总比满身脂粉气要好。
魏家除了散漫的魏云楼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没人进过生意场,所以池西西不理解,工作之外,不断应酬到底有什么意义。
终于有个周末傅川为了陪怨气越来越大的女朋友,没有安排任何事,但一顿晚饭间,他接了三通电话。
放下电话,傅川边挨个儿亲池西西的手指边说“对不起”。
池西西笑了笑:“接电话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想去我妈妈家住几天,她这两天一直打电话催我回去。”
“那你去吧,好几个月没见阿姨了吧,早点回来。”
隔了好一会儿,池西西才“哦”了一声。
傅川的电话又响了,接完池西西已经神色如常地在喝汤了,所以他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
……
听说池西西要“回来”,忙碌的继父亲自开车到火车站接她。
魏云楼怀孕了,还没过三个月,高龄产妇,有流产史,诸多禁忌,就没和丈夫一起接女儿,池西西拎着小号箱子走进继父家的时候,妈妈正插花。
婚姻幸不幸福真的一眼就能望出,多少年了,妈妈的眉心终于舒展开了。
魏云楼边和女儿说话,边画方才插的那瓶花,她的画虽是新学的,却也算有模有样。
魏云楼有孕在身,不能陪女儿逛街,就拉着池西西在屋里说话,一个下午的时间,她把首饰盒里最贵重的翡翠珍宝一一拿给池西西,恨不得连盒子都塞给女儿。
晚饭过后,魏云楼又把父母留给自己的老宅的房契拿给池西西看,说这两日就过到她名下。
池西西知道,妈妈是怕自己不高兴她再次有孕,才以此暗示有了第二个孩子,日后也不会偏心。
见到池西西不断看没有任何信息、电话的手机,魏云楼才反应过来,女儿的闷闷不乐并非是不高兴自己又要了个孩子,而是……恋爱了。
池西西脸上的落寞魏云楼很熟悉,这样的等待她也经历过。
故意不联系,想让对方着急,结果着急的却是自己。
魏云楼清了清嗓子,说:“多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做,烦恼都是闲出来的。”
池西西一怔,才意识到最近的她的确太闲了,所以才会像过去无所事事的傅川那样计较今天收到的短信是不是比昨天少。
呆在这里也无事,倒不如早点回去到报社实习。
整日怨气冲天可是很讨人厌的。
可是过去那个无所事事的、不断抱怨被自己冷落的傅川,她不但不觉得讨厌,还非常非常地怀念。
第42章
池西西在妈妈处住了三天,一回到傅川的公寓,就和他说了想提前回去实习的事。
傅川虽有一万个不情愿, 但因实在抽不出空陪她照顾她, 心中有愧, 所以不敢要求她留下。
实习记者不能独立发稿,须经编辑签字同意, 池西西实习到第四周终于发了第一篇,篇幅虽然短、报酬虽然微薄,却很有成就感。
只是这小小的成就感并不能完全冲淡她心中的阴霾。
刚回来的那周,池西西刻意不主动联系傅川, 傅川还会时不时地抱怨她忽略自己,分开一个月后, 两人已经形成了早晚各打一个电话、白天不联系的固定模式,如常傅川喝醉了,连晚上的电话都打不通。
两人处在不同的环境,接触的人和事各不相同, 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
一个月里傅川过来找过池西西一次, 本要呆两天, 却因临时有事提前离开了,来回两千余公里,竟只呆了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池西西不觉得傅川有什么错,他只不过是把生活重心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工作上而已,因为他没有错,她才更觉无力。
九月中旬,池西西的太爷爷去世了,池智带着儿子匆匆回国,小女儿才两个月,妻子要照顾她,就没同往。
父亲的爷爷池西西虽没见过几次,更谈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从血缘上讲,她必须回老家。
因为爷爷奶奶不喜欢妈妈、也就连带着不喜欢她。
看着爷爷奶奶摸着弟弟的头满脸慈爱、又夸又笑,想起自己小的时候跟爸爸回老家时的境遇,池西西没把箱子里傅川特意让她带给两个老人的礼物拿出来。
或许是她冷漠吧,有些长辈,并不值得孝顺。
妈妈从没阻拦过爸爸给爷爷奶奶钱,而继母一直在背后埋怨他们孩子一堆但只管一个儿子要钱,可他们却莫名其妙地一直念继母的好、怨恨妈妈。
不知是因为妈妈没生儿子、还是两家的门第差异让他们自卑、或是儿子年过四十,还能讨到二十多岁的媳妇让他们觉得有面子。
无论真实原因是哪一个,池西西都没法尊敬他们。
爷爷奶奶拉着弟弟让他当众唱英文歌,收获了一大圈亲友的啧啧感叹后,他们一脸满足。
有人问池西西在念什么大学,池西西还没开口,爷爷马上说:“普通学校,她随她妈,没遗传到她爸的脑子。”
而后他又拍了拍孙子说:“我们东东以后是要上清华北大的,不,哈佛。”
池西西并不生气,只觉得搞笑。
众人的视线一转移,池西西立刻把弟弟带了出去。
虽然不喜欢爷爷奶奶,这儿也有让她倍感亲切的风景。何况那么多年都没回来过,只有短短三天,为了爸爸,总要忍下去。
可是第二天一早她便和父亲吵翻了。
池西西起得早,同床的弟弟还没醒,稍稍洗漱后,池西西就走到外间和几个女亲属一起给太爷爷叠纸钱。
她不常回来,池智又是亲友中混得最好的,自然有人问长问短。
对于众人的好奇心,池西西报以微笑,话很少。
直到有个中年女人问:“你妈妈后来也结婚了吧,和个小男人?啧啧,这富婆就爱小男人。你爸爸就是太厚道,离婚的时候把房子钱都给了你妈妈,现在全都便宜小男人了吧。”
池西西收起笑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性子软萌,轻易不表露不满,所以板下脸不笑的时候比平素爱吵嚷的女孩更令人背后泛寒。
中年女人被她的目光震慑住,尴尬了几秒,又喃喃地说:“我讲的哪里不对?你这小孩子一点规矩都不懂的。”
池西西冷笑了一下,继续坐在原处折纸钱。
外面喊吃早饭了,同坐的两个年轻女人一起出去了,池西西没动,中年女人也较量般地不肯动。
太爷的丧事是在爷爷的哥哥家办的,爷爷的嫂子进来叫池西西同中年女人吃饭,一走进房间就皱了眉。
“这是谁开着空调还敞着门,都秋天了,大早晨的哪里热!”
年龄大了自然节俭,她是嫌开空调浪费电。
中年女人突然训斥起了池西西:“我刚刚就跟你说不要开吧,大小姐不知道柴米贵。”
池西西看了眼中年女人肥腻的屁股,贼喊捉贼么?
她嗤的一笑,用下巴点了点:“遥控器就在你屁股后面呢,人胖怕热就少说点话。”
中年女人闹起来的时候,不光池智尴尬,池西西也觉得丢脸。
她为什么要站在这群人中间,被他们看热闹。
明明是丧事,却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悲伤的表情。
池西西听到爷爷奶奶一边向中年女人赔不是,一边和看热闹的人数落自己的孙女有多不懂事。
所以当池智把她拉到人后责骂她不懂事的时候,池西西说:“我终于理解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和爷爷奶奶同住了,我以他们为耻。”
最后一句,池西西口不择言说得过了,池智怒火攻心,大声让她“滚”。
池西西掉头就走,一直走出村子、下了山。
她沿着连接村子和外头的公路走了二十分钟,才想起行李和钱包都没拿出来。
池西西给傅川打了通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隔了一会儿,傅川回了条短信过来——【在谈事,兔宝宝想我了么?】
池西西没回,蹲在路边哭了起来。
过了很久很久,电话终于响了,池西西赶紧按下接听。
傅川一听到她哭,吓了一跳。她平时也算伶牙俐齿,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抽噎着怎么都说不清。
傅川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池西西感到安心:“那你快点来,我手机快没电了。”
六百公里的距离,傅川只用了五个半小时就赶到了。
池西西抱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清原委。
“就这么点事儿?”傅川松了一口气,“那胖女人在哪儿,我替你揍她去。”
池西西想了想,的确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儿,这根本不值得她哭,更不值得把傅川大老远地叫来。
傅川带早饭午饭都没吃的池西西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而后让她等在车里,问清地址后,一个人去替她拿行李。
他去了很久才回来,期间池智打了通电话过来,许是问她和傅川是什么关系。
池西西没接。
傅川把池西西的箱子放到后备箱,池西西清点了一下东西,发现手机充电器和几样化妆品落下了。
傅川揉着她的头发说:“噘什么嘴,咱们回家,充电器没了我给你买新手机去。”
池西西在学校请了三天假,可以跟着他在他的城市住两天。
其实都到这儿了,池西西特别想带他到附近的景点玩玩,跟他说一说童年回老家的趣事,但是怕他为难,没敢说。
开回去的路上,傅川接了无数通电话,不断跟人为了爽约赔罪。
池西西从此就记住了,男朋友的确很忙,不可以再这样任性地麻烦他。
……
池西西开学后,课余时间也一直在报社实习。
她所在的部门负责社会与经济两个版面,时常有应酬,主任一再说欣赏她谦逊、有能力,经常带她外出采访,池西西不喜欢饭局酒场,采访结束,每次主任让她一起吃饭,她都借口宿舍十点钟就关门,从没去过。
十一月初的一个傍晚,对方太热情,不断说九点就能结束送她回校,她没能推脱掉,结果一顿饭吃到九点半,被逼着喝了几杯白酒,走出饭店时头晕的厉害。
池西西的学校在城郊,从市中心开车回去要一个半钟头,她拒绝了主任替她安排住宿的提议,说可以自己打车去同学家借宿。
主任热心,拉着她上了自己的车,半醉着的池西西没有办法,就让他把自己送到了傅川公寓的楼下。
下车前,从主任的眼神和言语里,池西西察觉到了异样。
此前她一直觉得这位年近五十的部门主任器重她,肯给她学习机会是因为她爸爸的朋友和总编有交情,是因为她真的有能力。
池西西觉得恶心,不顾礼貌,甩开主任的手逃下了车,一路跑进电梯。
她越想越怕,开门的时候手抖到摸不出钥匙。
刚刚把钥匙插进锁里,电梯又开了,主任居然追了上来。
门刚一打开,主任就拽上了她的袖子,池西西在门前和和他纠缠了好一会儿,主任看清漆黑一片的屋内没人,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屋内拽。
池西西被他捂着嘴叫不出声,正绝望着,电梯又开了,走下了一个年轻男人,她用尽全力咬了一口主任的手,趁着他松手的当口,冲着年轻男人叫了一声“哥”,年轻男人尚在发愣,听到池西西说“哥,快报警”,主任立刻松开她逃了。
池西西浑身无力地蹲了下来,在年轻男人诧异的眼神中,慢慢站起身,进了公寓,关上了门。
她抖着手给傅川打了通电话,无人接听,放下电话的瞬间,池西西只觉得庆幸。
幸好没有接通,若是她一时冲动和傅川讲了这事,依着傅川的性子,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公寓楼层内没有监控,刚刚那个年轻男人一看就是怕事之徒,绝不会出来作证。
池西西满身酒气地在黑暗中坐了两个钟头,回想这几个月来和主任接触的种种,记起同部门的两个女同事看到主任“关怀”她时的眼神,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样的龌蹉事,主任想必不是第一次做了,可从没事发过,一是摸准了年轻女同事吃了亏也怕丢脸、怕丢工作不敢声张,二是做久了记者,口若悬河擅于威胁受害者。
没有有力证据,主任的社会关系又多,她占不了上风。
池西西不甘心在受了这样的欺辱后悄无声息地走掉、任凭这老流氓在报社里抹黑她的突然离开的原因,思考了一夜后,上完第二天早上的课,她如往常般去报社上班。
主任见了她,神色如常地打招呼,仿若昨晚的一切都是池西西的幻觉,然而到了下班时间,发现池西西没如他所料中的那样收拾走私人物品主动结束实习,他的脸色才微微有些难看。
池西西知道,她的存在,她的目光时时刻刻都会令看似坦然、其实心虚的主任感到煎熬。
隔了几日她再一次到报社时,主任开始刁难她。
她做什么都不对,她交的稿子全部都是错,每时每刻都在挨骂——池西西忍受着旁人异样的目光,咬着牙做好份内事。
这么坚持了一个多月,副总编突然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问她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主任。
池西西没说具体的事,只稍稍暗示了一下,同为女性的副总编就猜到了大概,她把主任叫到办公室,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说很欣赏池西西,想把她要过来当实习助理。
瞥见主任难看的脸色,堵在池西西胸口的气终于抒发了出来。
从副总编办公室出来,主任沉着脸叫池西西到他的办公室去,说有话要交待她,池西西斜了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这一晚,和傅川通电话的时候,池西西的声音远比往常欢快,傅川问她发生了什么好事,池西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突然发现,现在的她,同没重遇傅川时一样,逼着自己只依靠自己。
“怎么了?”傅川察觉到了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