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池西西先开的口。

“如果你不忙的话,下班后一起吃晚饭吧。”

傅川“嗯”了一声,把目光移回屏幕,又看了半分钟,才关机起身。

“走吧。”

不用等到下班。

两人相对无言地走到电梯旁,竟遇到了近来难得在公司呆一整天的傅渡江。

见到池西西,一贯严肃的傅渡江虽没笑,却点了点头,问:“你们去哪儿?”

傅川没说话,池西西替他答:“出去吃饭。”

“你们回家吃吧。傅川奶奶出院了,昨天还说想叫你们回去商量事情。”

池西西看了眼傅川,见他冷着脸,犹豫了一下,说:“好啊。”

三人一起走出办公楼时,傅渡江的车子已经等在外头了,他先一步上了车,吩咐傅川和池西西早点回来。

目送傅渡江的车子离开,池西西看向傅川:“坐我的车吧,你让司机别过来了。”

傅川没应声,从西裤中摸出手机,给司机打了通电话。

他一冷脸沉默,池西西准备好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晚高峰的城区十分拥堵,用了足足一个小时,池西西才将车子开到傅家。

一个小时里,两人谁也没说话。

因为奶奶骨折,许久没回国的傅岳也回来了,傅川的大姑一家也在,人多热闹,一进门,笑声就传了出来。

池西西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原本定在五月十日领证,那天正好是周六,晚上摆几桌,请亲朋好友聚一聚。

离五月十日还有五六天,傅岳回来也是因为哥哥结婚,众人的话题自然都在傅川和池西西身上。

傅岳送了一对钻石表给哥嫂当结婚礼物,池西西看到表,才想起定做的钻戒和对戒可以去取了。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上。

傅爷爷说典礼不办,只小范围地请请亲友也得下请帖,不然太随意了。

傅奶奶怕请客的时候池西西随便穿,特意交代她要穿旗袍,她说旗袍最大方,比袒胸露背的礼服好看,让池西西戴上自己给的翡翠镯子。

傅川全程冷着脸不开口,池西西知道他大约已经否定了结婚的想法,没法应声,便只笑不说话。

众人只当她是害羞。

“我动不了,让你婆婆带你去挑点黄金首饰,你们年轻人虽然嫌俗气,但是结婚总得有。”

池西西还没反应过来谁是“婆婆”,又看到傅奶奶交代迟茹明后天抽半天空带她去银楼。

迟茹最擅于扮娴淑,赶紧笑着对池西西说:“爷爷奶奶给你买一套,我和你爸也给你买一套,你明天有没有空?上午去看看旗袍,旗袍得合身才好看,你这么瘦,一定得定做,就是不知道时间这么赶,能不能来得及。”

傅川不表态,池西西摸不清他的意思,便有点为难,说:“我这几天有点忙……”

傅奶奶马上训她:“工作再忙能有结婚重要吗?就后天,不能再晚了。”

晚饭过后,等待甜点炖好的空隙,池西西拉了拉傅川的袖子,把他叫到了二楼阳台。

“傅川,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们没法按时结婚的事儿,怎么和你家人说?”

傅川看了池西西好一会儿,突然说:“为什么不结婚?凭什么不结婚?现在才说不结婚了,我爷爷奶奶能受得了吗?周围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了,不结婚了怎么和他们说?等着丢人么。我爷爷奶奶八九十的人了,要气出个好歹,你负得了责吗?池西西,你要敢一走了之试试!”

顿了顿,池西西问:“你还想结婚是因为有感情,还是单纯为了面子?”

“面子。”傅川答得不假思索。

不等池西西再开口,他就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他妈没你想的那么贱。”

……

最后,他们还是如期去领了证。

原本说摆五桌,因为魏云楼也要来,最后摆了八桌。

人虽然少,但都是至亲,还挺热闹的。

旗袍做了,首饰买了好几套,魏云楼和池智各自给了嫁妆,傅家的聘礼也很丰厚,除了新郎领证前一天还在加班,也没再提蜜月的事儿之外,还挺有要结婚的感觉的。

池西西自己去把钻戒和对戒拿回来了,只是两枚戒指她都没戴。

钻戒的钻石太大了,她本来就不喜欢显摆。

傅川好像没戴戒指,她一个人戴对戒有点奇怪,也就和钻戒一起放进箱底了。

梁星封了个大红包,六千六百六十六,她还是学生,说这么多钱是她半辈子的积蓄。

她再三告诫池西西千万好好过,别离婚,万一离了再结,她可出不起第二次份子钱了。

听到池西西说“知道了”,梁星又问:“你们这样,还结什么婚?为了面子?有傅川这样的吗?”

“不是为了面子,是因为还有感情。”

虽然傅川没说,但池西西知道,他并不是为了面子。

因为她也不是。

大概过一段时间,半年,一年,等之前的事情淡忘了,他们的关系就能好了吧。

这么点事儿,他总不至于气一辈子。

第62章

2016年,年末。

阮夏把池西西送到魏家老宅门外,池西西邀她进屋喝杯茶。

阮夏从小在国外长大, 对这种有年代感的旧时别墅颇为好奇, 但已经过了十点, 傅岳接连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催,她便笑着同池西西道别。

“今天太晚了, 你早点休息吧,改天一定过来参观。”

“再过一星期,我就得搬走了,这儿离婚的时候补偿给傅川了。”

阮夏闻言一脸讶异:“大哥他可真是……”

……

阮夏离开后, 池西西打开门,进了屋子。

房子老旧, 久不住人,门一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池西西从傅家别墅搬回这里已经一周了,离职期事情多, 每日都累到洗过澡倒头便睡, 哪里有工夫收拾屋子。

其实也不必收拾, 这儿已经不是她的房子了,不过是个临时落脚处而已。

池西西楼上楼下巡视了一圈,头痛不已。

若是搬,不说别的,光是书房里外公收藏了一辈子的书籍字画古玩就不知该往何处移。

母亲倒是有两处闲置的房子,但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离婚离到倾家荡产,连祖屋都归了傅川,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风浪来。

索性暂且原封不动吧,反正傅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动这里,无论日后他是卖还是自己留用,总会事先通知自己把家具和旧物移出去。

隔日是元旦,池西西不用上班,便约了中介找房子。

她买的小公寓是期房,眼下只能先租房住,哪知还没赶到约定的地方,池西西就收到了一通电话。

三年前傅川送给她的那栋位于CBD的海景平层豪宅交房了,地产公司通知她元旦假期过后带证件去办上房手续。

池西西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几年房价上涨得厉害,这种黄金地段的豪宅更是有价无市。

四百平的精装豪宅,价值千万。

当年她本想写两个人的名字,傅川却不肯,只说是送她的礼物。

两人写离婚协议的时候都忘了这一处房产,因此,它仍在她的名下。

池西西下意识地想给傅川打电话,询问他该怎么处理,打开通讯录,却没在熟悉的地方找到他的名字,这才记起,十天前离婚的时候,傅川曾抢下她的手机删掉了自己的号码,他的意思应该是,让她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他。

那就算了吧。

反正这是婚前他自愿送给她的,反正论价格,他从她手里讹走的老宅和嫁妆足以与这处豪宅相抵。

反正……对于这段感情、这段婚姻失望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她大可以安心收下。不必再通知他。

……

元旦一过,池西西就正式从原单位离职了。

去咨询过才知道,办理上房手续还要另外交钱。

别说契税和维修基金,因为这里的物业费是别处的数倍,这房子又足足四百平,仅仅是一年的物业费,眼下她也拿不出来。

池西西思虑良久,卖掉了刚刚买下的小公寓,小户型好卖,但急着转手,亏掉了一万块。

小户型的首付只有几十万,刚够缴费,可房子虽是精装的,总不能直接睡地板,还要添置家具和电器。

并不是她虚荣非要硬着头皮住大宅,而是离婚后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老宅不住,跑出去租房买小公寓,这原因她编不出来,没法和魏云楼交待。

被魏云楼知道实情,非得去傅家闹不可。

日后傅川如果要处理老宅,新房地方大,也能把老宅的东西移过来。

池西西因为钱为难了半日,忽而想起了结婚时定做的钻戒。

那枚戒指她一次都没戴过,上头的钻石大,成色好,倒是值不少钱。

并不是傅川亲手给她的,所以也没什么纪念意义。

卖掉戒指、办好手续、添好家具和电器、收拾好新居,离池西西去新的报社报道,只剩下半天了。

好在她从傅家别墅搬离的时候几只箱子还原封未动地放在老宅,直接运到新房就好,不必再打包一次。

结婚的时候,因为关系紧张,单独面对傅川太有压力,爷爷奶奶又把整个三楼空出来重装,说留给他们回家时住,池西西干脆借口喜欢热闹,直接搬了进去。

除去念书的那一年,剩下的一年多,她和傅川都住在傅家别墅里,爷爷奶奶和傅渡江自然高兴,迟茹或许不乐意,但也无计可施。

她和傅川都忙,一年里有八九个月的时间不是你出差,就是我出差,根本见不到面,不出差的时候两人也各自有应酬和加班,回家倒头就睡,她见傅川的时间,还没有见爷爷奶奶多。

她离开的时候,傅家人嫌尴尬伤感,一齐躲出去喝茶了。

奶奶给的翡翠太贵重,她没带走,就留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了。

……

池西西熬夜熬惯了,在新宅收拾到凌晨,第二天到新单位报道时依旧神采奕奕。

新单位的总编无意中看到她的一篇报道后,非常欣赏她,亲自将她从原单位挖了过来,因此池西西一进来便是副主任,手下有七八个人。

因为上学早,研究生只读了一年,她年纪却是最小的,因此颇有些惹人注目。党报里名校毕业的大有人在,自然有不服她的。

到了新环境才一周,池西西手下的一个编辑就出了个重大纰漏,发稿的时候他把某个领导的名字写错了,原本是“晖”,却误写成了“辉”。

接到问责电话的时候,池西西正带人采访一个会议,恰巧傅川也出席了。

两人擦肩而过,池西西不想再自讨没趣,先一步别过了头。

为了避免尴尬,在傅家的时候,她用活泼多话掩饰两人关系紧张的尴尬,而这两年在家里,傅川却越来越寡言。

池西西知道,在傅川眼里,她根本就是利用完便一脚踢开他的心机女,有了这个认知,在他看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或许笑的越多,他便越觉着她虚伪。

还在香港念书的那一年,为了缓和关系,她特地请了几天假回来过年,傅川一进门发现她剪了短发,怔了半晌,破天荒地说了句“不好看”,因为这一句,后来她又把头发留回来了,虽然她留长发看着太显小,不够干练。

刚结婚那会儿,她以为离开一段,冷静一下,两人就能心平气和地相处,没想到再回来,气倒是平了,可两人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说了。

还不如赌气吵架。

进入新单位前,她特地剪掉了长发,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迎面而过的时候,傅川似乎一直在打量她。

刚刚挂上主任的电话,副总编又亲自打了一通过来训话,池西西其实挺冤枉,出错的记者许是不服她,跨级把稿件送给了她的上级审,她压根没签字,疏忽的是她的上级。

可新的环境,尚未站稳脚跟,推脱责任、辩解只能让人际关系继续恶化,于是,池西西一面认错,一面思索如何利用这件事恩威并施地给手下的几个人立规矩。

……

司裴遇见池西西的时候,她正站在角落里说“我保证没有下一次”。

粉黛未施,态度谦和,瘦瘦弱弱,看上去委委屈屈地分外可怜。

司裴远远地看了她一会儿,走了过去。

“池记者?”

池西西放下电话,笑得眉眼弯弯地说:“这么巧啊,司老师。”

“你叫我司裴就好。”

“你叫我池西西也行。”

说完这句,两人都笑了。

寒暄了几句,司裴便离开了。

会议正好也结束了,池西西急着回报社写检查,交待了同来的同事几句后,便去外头拦车了。

她新剪了短发,许然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犹豫了一下,问正盯着池西西背影看的傅川:“要不要顺道送池小姐?”

傅川回过神儿,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