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下雨了 作者:白小侃

为了兄弟,他曾把枪指向心爱的女人,那一枪救回兄弟命,却粉碎他的爱情。

七年后,两人重逢,她已经从绝望中走出来,他却依旧在原地守候…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振,苏颜 ┃ 配角:六指,康耀明,山猫,孙明月 ┃ 其它:

楔子

木窗被风刮得噼啪直响,闷雷滚滚压过屋顶,闪电轰隆一声划破天际,屋里刹那亮如白昼。床上的女人面如白纸,摸着块钢带腕表问身边的人几点了,林佩佩往她的膝盖缠纱布,抹了一手腥腻的血,铁锈味立即四下散开。

“你忍着点,我这就去找医生!”

“这种地方哪来的医生。”她不断摩挲着手里的表,面色平静,“再等等,我不疼。”

林佩佩犹豫:“可是你的眼睛…”

手心的表被煨得温热,她笑了笑,说:“烧坏了正好,免得是非黑白看不清。”

其实膝盖以下已经全麻,黑暗里鲜血的气味更加浓烈,她暂时死不了,这场暴风雨救了她的命,这间破屋子救了她一条腿。十分钟前那发子弹穿过铁门擦过她的膝盖,横剐一道指头宽的口子,屋外的人随即朝天鸣枪,带着一拨人迅速撤离,她明白那是故意放她一条生路,不然她早被子弹穿透心脏,连林佩佩也不能幸免。如此看来,她非但不能怪他将她逼入绝境,反而要感谢他的手下留情。

暴雨终于落下,砸在玻璃窗上哐当响,她睁开看不见的眼睛,扯扯林佩佩的衣服:“佩佩,我想吃鱼。”

这半个月东藏西躲,一日三餐都啃的干面包,最好的时候也就喝了几口热粥,林佩佩咽下喉头的哽咽,拍拍她的手说:“你等着,我这就去。”

视力下降的这几天,她的听觉极为灵敏,林佩佩前脚刚走,她便拖着一只腿,摸墙走到窗户边,耳畔哗啦啦的雨声响得透彻。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追来,单就这幅残破的身体已给林佩佩带来极大的麻烦,倘若她死了,至少能保全她的性命。顺墙摸到一支铁棍,她用尽全力砸毁窗户,紧了紧手里的表,翻身跳了下去…

七年后。

林佩佩是公司资深导游,专门负责大客户,每次接任务都需要全程陪同,吃住都在外,虽然孩子交给苏颜照顾始终不太让人放心,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送去托管她又舍不得,至少每次工作完回去,宝宝都很健康白嫩,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转身一看,居然是老板。**点的太阳很明亮,洒满整个鸽子林,老板站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前冲她招手,告诉她来的是重要人物,眉宇间有焦灼棘手之意,她心领神会,这些早在出发前都已经交待得很清楚,到了跟前老板还要亲自跑一趟,想必来人不好对付。她整整身上的职业装,恭谦地半低着头,这时车门哗啦一声打开,首先一双皮鞋着地,光滑的毛料西装裤脚十分平展,林佩佩抬头,一瞬间笑容却僵在脸上,耳边老板还在介绍:“这是震速地产杨总,小林你可要好好招待!”

杨振逆光和她面对面站着,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他朝她伸出右手,十分自然地说你好,林佩佩机械回应,向着一大片鸽子林做了个请的姿势。这片地是国家级湿地林,因每个傍晚成千上万只野鸽栖息于此而得名,杨振此行便是冲着这片地而来,林佩佩按规矩解说其历史故事及形成原因,声音极不稳定地发着抖,讲解未到三分之一,他忽然抬手示意停下,转头看着旅游公司老板:“怎么卖,你开个价。”小老板面露难色,尴尬地笑了几声,当地政府土管局拒绝和杨振谈判,这个杨振就把目标转向自己,一头是靠山一头是客户,两头都不能得罪,他就像钻风箱的老鼠,怎样做都是两头受气,于是仔细斟酌一番才开口:“近年来全世界都提倡环保,湿地作为国家重点自然保护区,相关文件都有明确规定,倒手买卖国有领土…这是犯法的呀!更何况这片土地不归我管,就算我愿意和杨总合作,那也是爱莫能助。”

杨振的表情难辨喜怒,稍作沉默,接着争取:“能否给个方便,我想和这里的负责人吃顿饭。”林佩佩老板刚沾了上风,于是趁热打铁地拒绝到底:“我只是一家小公司,没有机会认识这里的大人物,杨总抱歉,这个忙实在帮不了。不过你既然大老远才过来一趟,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除了鸽子林我们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行程我都排好了,吃喝玩乐全包在我身上。”他不动声色看着他,叫他心底直发毛,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了,我下午的飞机。”“那下次,下次杨总过来我再好好款待。”他清清淡淡嗯了一声,那人心底发虚,这外地的客人怎么这么难伺候,于是陪着笑脸散烟,硬要请客吃饭。

饭前林佩佩在小沙公园的宾馆里收拾东西,为这趟工作,她头一天晚上就住过来,结果貌似不到两小时工作就结束了,想到下午就能回去抱儿子,心底却五味陈杂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在她家给她带孩子的那个女人,还是七年前的苏颜,可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七年前的杨振吗?从前在九龙湾上学,杨振每天准时接送苏颜,她缠着她逛街吃臭豆腐,他就板着一张脸去买许多臭豆腐,最后两个人都吃不完,苏颜就像个蚂蚱似的跳来跳去,威逼利诱要他吃掉一块又一块;她们还爱去尖沙咀的糖朝吃杏仁露和萝卜糕,苏颜每回都给杨振点芝麻糊,本意是想他出糗,实际他却将一碗乌漆麻黑的东西吃得玉树临风,不管事前事中还是事后,牙齿都洁白得闪亮亮,反叫将萝卜糕啃得歪七八糟的苏颜自行惭秽,连带林佩佩也曾想不通,从社会最底层爬上来的人,怎么会有种天然的贵族气质。

正是这样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将上膛的枪对准他保护多年的女孩身上,逼得苏颜走投无路。林佩佩本身有母无父,在那个鱼龙混杂尚不稳定的年代,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母亲改嫁再改嫁,那夜和苏颜在码头的集装箱之间东躲**时,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母亲,而现在她已结婚生子,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苏颜虽然也过得平静,可身边却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且不知道这颗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她正想得投入,门忽然嘭地一声被打开,惊得她从床上弹起来,本能就要呵斥服务生没礼貌,却在看到杨振的那一刻把话憋了回去,再看看玄关外的门把,果然已经变了形。

他大步走进来,皮鞋触碰地板的声音沉稳均匀,镇定自若往床对面的沙发跟前走,边走边问:“她在哪里?”林佩佩看着他坐下,盯着那双静若寒潭的眼睛,说:“死了。”玻璃墙上的太阳光反射刺眼的亮度,窗台上的散尾葵上趴着一只瓢虫,顺着脉络往上走,几经摇摇欲坠,最后终于啪地掉下,“七年前死在你的枪下,你都忘了?”他动也不动看着她,平静的面孔看不出别的情绪,林佩佩咽下一口气,狠绝道,“她确实中了一枪,趁我出去,砸窗跳河自尽了,那夜河水暴涨,她被洪水冲到小庙山,打捞出来时尸首都不齐全…我在小庙山找了个位置,给她安葬了。”那双沉静的眼睛终于浮现一丝波澜,林佩佩顿生一股快意,接着说,“其实她活着不如死了好,连续半个月没吃什么好东西,体力透支又挨了一枪,要不是受伤迟早也会被饿死,何况早前发烧还烧坏了眼睛,就算活下来她也看不见东西。”

这段话是真,林佩佩回想那个草木皆兵的夜晚,心悸不已,捏成拳的掌心一片滑腻,似浓稠的鲜血,她甚至闻见了铁锈味。凝神再看杨振,他的眼睛对着落地的白纱,深邃如渊,细看过去,目光竟是空的。还是很久以前,苏颜和她上补习班,舍利姆斯小教堂经常有小混混出没,有次刚好正面相逢,那个地痞趁机耍流氓,未得手便被突然冒出来的杨振捅了一刀,本来不至于死,可墙背后还藏着个观望者,察觉杨振发现他,跪在地上求饶也未能侥幸,最后两个人一块儿死在他手下。林佩佩没什么指望,大义凛然地打破一室沉寂:“既然被你找到,要杀要剐请随便!”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站起来往外走,像来时一样匆匆,边走边说:“该死的人已经解决,你的命不值钱,要了也没用。”

这顿饭自然没吃成,林佩佩回家的时候,杨振刚好坐在回程的飞机上,他闭着眼睛养神,太阳光平行照过来,浓郁的眉高耸的鼻,侧面被镀上一层光,轮廓成一幅画。康耀明默不作声往他面前探了探,伸手越过去,想拉下遮光板,却闻得耳边一句话:“事情办得怎么样?”他被惊了一跳,杨振的警觉性已经高到极限,做贴身助理三年,他还从未见过这人有放松的时刻,缩回伸出去的手,他答:“沙台的兄弟都去了,人手一棒,搅得市政街鸡飞狗跳,他们叫了警察,那帮没用的东西一个也没抓着。”杨振说:“接着闹,三天小场五天大场,两月后给我结果。”康耀明说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兜里摸出只丝绒盒子,递过去:“孙小姐助理上午送来的,说她本人在外地拍广告,送这个礼物表示感谢。”

他睁开眼睛,打开宝蓝盒盖,里面装着一只手表,包金表带反射的光闪闪发亮,康耀明啧啧有声赞叹道:“这姑娘出手真大方!”杨振连盒子一块儿递给他:“送你了。”他扬起眉毛接过去,阴阳怪气地说:“你给她一条小广告,她送你这么大礼,这人情你准备怎么还?”杨振唰地拉下遮光板,拢拢衣服合上眼:“东西归你了,怎么还你看着办。”康耀明像吞了个苍蝇,每回碰上这种事都由他看着办,割地分款的好事怎么就轮不上他做主。一旁的杨振虽闭着眼睛,却总看到有只钢带腕表在眼前晃,陈旧的颜色,像古老的摆设,偏偏有个小姑娘喜欢的要命,搭扣不能调大小,她戴在手上,顺着细腕一路滑到胳膊,还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到G市时已经晚上,整幢大厦灯火通明,他历来行事风火,所到之处皆是点头哈腰的小员工,弓腰抬头之际,他已经走到下一个办公间,康耀明跟上他紧凑的步伐,在关闭会议室的前一刻善后:“加班有劳,今晚老板请客,见者有份!”凝滞状的制服年轻人们瞬间活过来,却不得不在康耀明噤声的手势中憋住欢喜的心情,个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握着拳头轻跺脚,那模样十分搞笑。

门外兴致高涨,门里却鸦雀无声,康耀明阖上门的时候,杨振刚好一叠文件夹丢在桌上,蓝色塑料封皮顺着光滑桌面一直溜到桌尾,惊得康耀明心下一抖,飞机上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那端坐在末尾的项目部长盯着面前的蓝皮文件,双肩微不可查地抖动两下,只是恭敬地埋着头一言不发,而两边坐的中层皆眼观鼻观心,就听杨振发火:“巴掌块地给你们一季度策划,我去一趟还被甩脸子吃闭门羹,谁他妈告我这项目谈成了?”原来鸽子林的事情并没谈拢,他竟然憋了一路,真有定力,康耀明摸摸鼻子,忍住想笑的冲动,看了桌尾那倒霉蛋一眼。

倒霉蛋正畏畏缩缩站起来,着急地解释,一脸仓惶,他也实在没想到大老板会亲自过问这片狭小的土地,以往每回都是先交了策划签了字再行动,大老板最多问问谈得怎么样,从来不会亲自去踩点察看,怎么办向来都是他说了算,策划书写的虚,实际造价比它低,中间的差价都被他捞了去,事情这下败露可好,不仅油水没得捞,搞不好连工作都保不住。他还在解释,说:“那块地遇到些麻烦,我托亲戚找关系,准备事成之后再补报说明,谁知还没来得及就…”见杨振沉着脸,他接着保证,“这事情我一定办得滴水不漏,准保拿下那块地!”杨振略微沉默,说:“策划重做,其他事你不要再插手。”他面上一惊,却不得不打包票把策划做好,其实康耀明比他还吃惊,对杨振来说,但凡没有用的人都不具有价值,这个倒霉蛋没有立马被开除已经算个奇迹,竟然还给他保留原来的工作。

第2章

震速地产的员工经常加班,但是报酬丰厚,因为老板慷慨。那晚中层工作研讨会结束之后,在岗的所有人都应邀出去狂欢,康耀明喜欢在吃喝玩乐方面擅自做主,买单的永远是杨振,反正他不缺钱。今天送来的水果比以往都甜,他拣光拼盘里的红毛丹,看了看只顾喝茶的大老板,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开除他?”大老板陷入深思,英俊的侧脸在光影里明灭不一,他砸吧着嘴,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六指,六指解释:“疤头一直不满把放贷的钱投资地产,找着机会就唱反调,这人是疤头的冲锋枪,指到哪儿打哪儿,留着他还有用,放长线钓大鱼。”康耀明点点头,忽然记起什么,展开双臂靠着沙发,在六指的眼前故意晃动手腕:“你猜这个多少钱?”六指瞥了一眼:“刚才开会看见了,有钱花到实处,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他抗议:“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你要吗,转送给你?”六指认真看了看那只表,摇头道:“不要。”

康耀明有些急,欠孙小姐的这份人情,看来是怎么也推不出去了,他充满疑惑,说:“你们挣这么多干什么,又不像大款一样消费,我和振哥去那座小城出差,找最好的酒店给他订餐,他竟然跑去什么菜市场吃烧烤。”说到这里,仔细一想,又说,“应该和孙小姐有关,美女就是用来迁就的。”六指面上一笑,没说什么,他和杨振小时候,曾过着连续三个月在垃圾堆里捡菜叶吃的生活,如今区区一间菜市场又有什么关系,在乎的永远不是在哪里吃好,而是吃什么饱。他用不灵活的手指熟练地点烟,问杨振:“专门去了一趟,真没见着人?”杨振应了一声,嗓子很沙哑:“那地方半年后要修路,匝道刚好建在鸽子林,卖了地他们就没钱赚。”康耀明惊讶不已:“这些人太黑了,还说什么自然保护区不能交易,竞标先赚一笔,修成之后光过路费都够他贪的。”他连连啧叹,“不过我们已经安排人闹他,闹得他鸡犬升天不得安宁,到时机再出面,谁也知道是谁干的,就当他有些来头,也还是会忌惮振哥的名号。”

近年地产在二三线城市活跃,有钱人都兴在清静的地方买房,价格不是问题,环境好才是王道,S城地平水多,鸽子林后是废旧科技城,已经被杨振买下,后面临湖,前面的湿地尤为重要,如果改成公路,房子就不值钱了。三人正商量事宜,忽有人敲门进来,捧着酒杯说要敬酒,康耀明站起来挡过,搂着那人的肩去了隔壁,随后六指也跟了去,今晚人多,只一个怕是顶不住。房间里只剩下杨振,杯里的茶叶大朵扩散,漂浮在面上,又逐渐往下沉,灯光明亮,照得深色地毯变了浅,他靠在酱色牛皮沙发,原封不动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几点,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灿烂依旧,黑夜远比白天鲜活。逆向车灯照进挡风玻璃,他的脸在明暗交替里忽隐忽现,仪表台上的汉白玉弥勒佛咧着嘴笑,模样十分憨态可掬。他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子随即上了高速,四周陷入黑暗,狭小的空间更加静谧,这一行程下来,已经是三小时后。土瓜湾的人大多在沉睡,面前的住宅楼鳞次栉比,很久以前这里有家金福酒楼,对面是卖香烛祭品的店铺,他瘦得像苗豆芽,穿着泼了机油的烂坎肩,和六指在铺子跟前挑断贾肥佬的手脚筋。太子道繁华,车流滚滚,鱼龙混杂,异军突起或是因仇家被砍杀的大佬比比皆是,在潮旧的小巷甚至拥挤的人潮中已经见怪不怪。旺角上空有永不消失的飞机轰鸣,那些飞机降得很低,站在楼顶几乎能够伸手触摸,他最闲暇的时刻便是站在停车楼的顶端看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没怎么变的大概只有维多利亚港,一路过来,陈年的记忆断断续续,很多都已经忘掉,他看着不远处沉寂的海港,将车子打了个弯,驶向小庙山。

这块地图上无记载的荒地早变成垃圾处理场,干涸的河床对岸有间红砖瓦的炮楼,后来被渔民用来临时歇脚,那是七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地方。天边出现鱼肚白,他站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点了支烟,望着对岸的旧楼出神。其实那夜之后他进去过,折叠床的铁锈焊紧瓷实的破棉絮,镶在缝里的是斑斑血迹,军绵上还有成滩的血印,矮窗被砸得稀烂,灌进的冷风呼呼作响,他知道她从那里跳了下去,墙离地三米高,外围是条河,可将这片地一寸寸搜遍,也没找见她半个人影。清晨微凉,他在这片荒地里站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汽车轰鸣,六指下车和他并肩站着,看这熟悉的旧地,说:“你果然又来了。”

“她死了。”他看着轮廓模糊的小山坡,停顿半天,“就埋在这。”六指胸口发闷,努了努嘴却发不出声,七年间来过这里无数次,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间没有奇迹,却唯独对此不肯放弃。天边太阳冒出半个头,蛋红色照亮飘忽的青云,他的嗓子很干,低沉地说:“我打算围绕小山建个墓园。”这片地早在多年前就买下,一直空放着什么也不干,原以为他是买个念想,这地方大概会永久搁置下去,此刻他却这样打算,那就说明…六指的嗓子也有些发干,犹疑地叫了声阿振,他看着天边的朝霞,脸色平静。

第3章

林佩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苏颜正在给宝宝穿新衣,小熊图案的领口一勒,小孩子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她才走过去给衣服调了前后,一边麻利的进行一边说:“二十多的人,给小孩子穿件衣服都不会!”苏颜拍拍手,往沙发上一躺,说:“我要都会了,那你干什么呀?”这是林佩佩的家,她隔三岔五都会给宝宝买些东西送来,虽然宝宝他爹是个考古学家,并不缺钱,但因他长年在外,宝宝得不到足够的父爱,所以苏颜觉得,她应该给宝宝多一份母爱,但是林佩佩对她一抱孩子就神魂颠倒的样子表示很不放心,生怕她的宝贝儿子遭入魔手,经常防她就跟防贼似的,苏颜理解初为人母的护犊子心理,于是只好换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宝宝的疼爱。

这份疼爱还夹带报恩之情,当年要不是林佩佩和恰好被暴雨围困的考古学家把她从河里打捞出来,她早就淹死在水里了。但是这件事情她也有功,要不是她跳河自杀,怎么能引起蹲在河对岸正研究水土成分的考古学家的注意,考古学家当时被从天而降的物体荡起的水打湿了裤子,暴雨倾盆,他一直低着头,旁边亮着探照灯,头顶还罩着一把大伞,所以没看清楚掉进河里的是个什么东西,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对岸一个女人慌慌张张跳进河里,这才明白是出了人命,于是下水和那个女人一起把自杀的人救上岸。后面的故事很奇特,男英雄没有爱上落水的美人,反而勾搭上见义勇为的女英雄,到现在两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宝贝,所以这段姻缘也算因她而起,苏颜为此常歌颂自己,每一个跳楼的女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她这样说的时候,林佩佩总是忍不住翻白眼,今天却没和她瞎扯。这两个月S城人心惶惶,市政街隔三岔五就有地痞流氓捣乱,前几天还给机关大门前的挂牌泼了粪,这些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抓不着,且大多都是外地人,少数几个已起诉判刑的却被医院证明有精神病史,到最后还是只能放行,机关人员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这地方很小,多年来治安管理非常好,却莫名招来小麻烦。林佩佩和苏颜谈这个事情时,苏颜不以为意:“这几年不是发展旅游业么,总有些争地皮门面闹事的。”她手指头挂着宝宝的帽子,一圈圈打圆绕着,腿放在茶几上,高频率的抖动着。林佩佩惴惴不安:“我说…你这几天就别出去了,外面那么乱,还不如在家给我带孩子。”苏颜切了一声,说:“市政街离这儿远得很,能有多乱?你不就是想偷懒不带娃嘛。”说着抛个媚眼,“想的美!今天糖酒会,包吃包喝还赚小费,我现在就挣钱去。”

这样一来,林佩佩连接下来的语言都没组织好,她就已经砰的关上门离开了…今天会展中心举办糖酒会开幕式,她接了礼仪的工作。工作内容很简单,端着托盘站队,一律微笑示人,托盘里放着壶和纸杯,她被安排站红毯边上的花篮跟前,腰背挺得笔直,十分神采奕奕。可天太热,封领的织锦旗袍将脖子捂得很严实,细密的汗渗出来,痒得她直皱眉头,但是在看到五米开外的同行因过重的托盘而双手颤抖时,那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幸好她在上场前将壶里的水倒掉一大半,现在热归热,至少是不累的。台上的人在念冗长的稿子,她已经被蚊子叮得十分难耐,悄悄屈起一条腿,刚在红肿的皮肤上互相蹭了蹭,入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扭头看去,三五个保安分别和几个人干起架了,场内一阵窸窣,撂倒保安的三五个黑衣人架势十足,眼见他们迈开了步伐往主席台靠近,现场的人逐渐乱成一锅粥。有人开始撤退,苏颜也跑,刚起步,面前的花篮被人撞倒,绊了她一下,一个踉跄扑过去,托盘载着壶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哐当响。

尖叫声四溢,她一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看见站在面前的六指时楞了好一会。六指也是一愣,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好半天才说了声是,下一秒她便朝入口的地方狂奔而去。几个兄弟已经冲上台押着人,他在那儿站了半分钟,低声啐了口娘,转身追了出去。追到门口却碰见刚好下车的杨振,他大步边往里走边问:“怎么样了?”六指往后仰仰身子,调转方向跟在他后面:“都在台上坐着,一个也没少。”

机关的人被杨振的手下控制住,没用棒子点着肩膀已经算十分客气,被压趴在桌上的人异常愤怒,伸脖子翻白眼睛吼:“你们是什么人!”杨振提了条椅子,在他面前坐下:“见你一面还真不容易。”前天六指从红酒经销商那里得到他们今天出席开幕式的消息,告诉杨振的时候他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哪知今天却亲自赶过来。那人眼珠子一转,嗤笑着说:“昨天刚收到上面发的通缉令,今天你就自动送上门,知道会判多少年?”话刚说完,反着他胳膊的手一用力,疼的他龇牙咧嘴尖叫,连说几句有话好好说。杨振丢出一份协议书:“签个字,保你全市太平。”那人满脸不甘,做出宁死不屈的气势,背上擒住左腕的手逐渐用力,骨头咯吱一声响,禁锢的胳膊在同一时刻重获自由,却错位得整条臂膀像废了一般,这回再没人逼迫他,主动拿起笔颤抖着在纸上划下自己名字:“气人,太气人了,你早晚有报应,有报应!”

杨振抄起签好的文件丢给六指:“酒店留了房间,带他们过去坐坐。”六指点头,料想拿着警棍的那帮家伙应该快到了,便押着人往外走。上车后从后视镜猫了一眼后座的人,问:“怎么亲自过来了?”他说:“正好办事,顺道过来看看。”六指没吭声,掏出烟递过去,又摸出打火机,自己也点燃一根,抽到一半却开了窗户扔出去。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饭店门口,他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正巧和杨振对视,这下再也绷不住,转头解释:“我今天…好像看见她了。”杨振等他继续说,他停顿一下,一股脑抛出来,“苏颜应该还活着。”

第4章

她的后背已经湿透,扯开密实的领口,在大街上狂奔。仿佛回到七年前的夏天,薄汗浸得全身发麻,巨大恐慌像魔鬼笼罩在头顶,逼迫她喘不上气。那时候满心的委屈,全是痛苦。时隔七年,逃跑的途中却仅剩恐惧,那一刻她明白,终于不再爱了。

边上楼边给林佩佩打电话,鞋跟磕在石板上,凌乱地响。林佩佩不接,她烦躁地挂断,抬头看见虚掩的防盗门,立即惊了一跳。最近小偷特别多,隔壁楼的人前天刚丢了电视机和存折,今天给她撞上,心烦不已,只想快速收拾东西跑路,于是抹了把汗便毫不犹豫冲进去。却没想到沙发上坐着人,厚实的窗帘遮住阳光,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边跌撞着往里走,边用手往脖子里扇着风,大喘着气预备和闯进屋的小偷谈判,却模模糊糊看见熟悉的脸,接着视线急速放清,她清楚看见沙发上的杨振,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汗水流进脖子,像蚂蚁在爬,又痒又疼。眼前的男人目光如炬,鬓发鼻峰成熟俊朗,深邃的眼眸既笃定又淡然,以往的柔情不复存在。厨房里的水龙头没扣紧,他在滴滴答答的水声中率先开口:“你去哪了?”

巨大的恐惧弥漫开,苏颜想起小庙山的雨夜,枪弹穿过铁门的声音炸得耳鸣,半个脑袋都是晕的,她浑身的汗毛都张开,转身就往外跑,兜转间撞翻垃圾桶,磕在绿壳暖水瓶上,接着砰地一声,水瓶迸裂的瞬间,她也双腿瘫软在地。有人从靠墙的角落往过走,皮鞋蹭地的步子稍显凌乱,她在那人手下挣扎,连踢带踹,张口乱咬,最后竟呜咽出声。那人忍不住疼,一掌劈中她的

后颈,她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杨振从沙发上站起,接过昏倒的女人往外走,三五个男人跟在后面,鱼贯而出。他搂着她柔软的身子,发烫的体温从汗湿的旗袍传到掌心,既凉又热。车上康耀明把冷气调低,转头看了后座好几次,一直没敢开口。杨振抱着苏颜进了饭店后,康耀明瞥见端站起来的几个手下和沙发前的六指,便放慢速度朝他使眼色:“抢来的,没上回的小模特漂亮,不过腿倒是挺长的。”六指淡淡瞥他一眼,摸出根烟,重新坐回沙发。康耀明憋了一肚子话,兴奋地也将自己砸上沙发,开始八卦:“原来振哥好这口!我看那女孩儿吓的浑身发抖。”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笑得十分猥琐。六指没理他,朝杨振的方向跟过去,康耀明明显过度兴奋,一路上手舞足蹈表情夸张。在房间门口等着的时候,还伸手给六指看:“这妞还挺泼,吃奶的劲儿都用了,还真想把我往死里咬。”他虎口间一排深深的牙印,已经起了淤青,六指掰着打火机,燃一下又熄掉再燃,漫不经心地说:“谁叫你爱占便宜。”

他刚想反驳,却见门从里面推开,杨振将装了瓶胆碎片的盘子顺手递过来,他捧着盘子看了看血汪汪的玻璃渣子,叹道:“这一跤摔的,好几天不能走路。”说着又开始兴奋,看着杨振:“振哥不错嘛,这女人还穿旗袍,那大长腿就像…哎哎,你燎我干嘛!”六指熄掉在他眉毛跟前晃的打火机,啪地一声合上盖子:“闭嘴吧你,话这么多。”康耀明顺势偷看杨振脸色,便立即住了嘴。六指汇报情况:“那些人在房间等着,菜也上了,但情绪不稳定,山猫说警局那边已经派人过来,要不这会儿过去看看?”杨振斜了他一眼,六指欲言又止,抿了抿唇,知道这是怪他呢,可谁知道死去的人竟然还活着,他到现在还不太相信房间里面的人就是苏颜。

“叫山猫去机场接人。”杨振瞟了眼餐厅说道,“上去看看。”又把擦了手的毛巾仍给康耀明,“在这守着,我什么时候过来什么时候开门。”康耀明立即握住门把往上提,只听咔嚓一声,反锁住了,他自信满满地拎起钥匙晃了晃:“振哥放心!”

到包间的时候,里面正闹的不可开交,几个人看到杨振进来,更是气愤得拍桌子摔碗,指着他的鼻子骂:“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挟持人,你就不怕上面派人弄你?”杨振拖过一张椅子坐下:“这怎么是挟持,我请客吃饭,感谢你们刚才签了字。”那人激动得唾沫星子到处飞,“你逼着我们签字,把我们锁在这里,还叫手下收身,没收我们的手机,这不是挟持是什么!”

杨振说:“签了字就具有法律效力,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领头的是这里的大人物,从来被人供着,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半条臂膀刚被卸脱臼,气还没撒完,又给他刺激,当下就举了条凳子往过摔,杨振偏了偏身子,实木凳子砸得小流理台上的玻璃杯唰唰碎成四分五裂,顷刻间门被撞开,几个兄弟冲进来,六指早摸出腰间的枪,枪口的黑洞对准那人的脑袋,乱哄哄的房间顿时鸦雀无声。杨振夹了块青菜,若无其事地招呼:“坐吧,菜都凉了。”

门口是几个大汉,这边还有个带枪的,纵使山珍海味,这饭怎么吃得下。但也仅是坐着,说是被宴请,不如说成当陪客,还只敢看着他吃,刚才这么一闹,气焰再火爆不起来,没人敢再开口说话。就这么过了十来分钟,山猫带着一个人走进来,刚才摔凳子的领导条件反射般站起来,诧异还没表达,却见那人上来就和杨振握手:“上回的事儿还没感谢你,今天你倒叫人专门接我,真是客气了!”杨振说:“自己人别见外,我在这遇到些麻烦,还需要你帮个忙。”这人是省级高官,儿子嚣张跋扈得罪了人,差点被砍断双腿,杨振救他儿一命,等于救了他全家,此时听他这么说,十分笃定地保证:“别的地方我不说,但凡你在这儿碰上的,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尽管开口。”

杨振却转头看着摔凳子的小领导,那人已经脸色煞白,嘴唇抖得说不上话来。他知道这意思是叫他自己说,照实情说吧,破坏国家自然保护区,就算判不了刑也官位不保,假如不说实话…他想到刚才对准脑袋的枪,最终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一遍。那当官的当即拍板:“不就一块地,我兄弟说要就要了,你还屯着生崽不成?”他换了副面孔,完全没了刚才的脾气,笑着说:“这地自然是要给了,误会,一场误会。”

事情就这么办了,这地方官不仅不恨他抢了到嘴的肥肉,还感谢他搭桥认识个大人物。康耀明后来听说这件事,忍不住发笑:“够蠢!就这智商还当官,他要知道当初砍他孩儿的也是咱们,估计会气得冒烟儿。”

这就是杨振,总能把不情愿的人为己所用,损你八百伤你一千,到头来你却对他感激不尽。

第5章

苏颜在金碧辉煌的房间内醒来,天花板是烫金玫瑰墙纸,她盯着陌生的墙壁,猛然从床上坐起,往下挪时才发现身上裹着睡袍,大腿上缠了一圈绷带。该死!大白天被人看光光。她在柔软的地毯上往门口冲,骂咧咧像支机关枪,走到玄关时却忽然停下,调转了方向,往窗户走过去。那窗户是平开上悬式,她扭来扭去扭了半天也没打开,到最后砰的一声,却是和房间门一起打开了。杨振进来时就看见她匍匐在窗台上,一只腿还没来得及缩上去,吊在下面,又白又细。苏颜慌忙把腿收上去,紧了紧腰带,脚没留神踩在窗框上,一打滑便朝窗玻璃扑去,噼啪几声响之后,屋里已经闯进几个举着枪的黑衣人。

“你不就是想我死吗!”说完她转身跳下去。如果说这话时她并不真心想死,那么跳完之后倒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因为这窗台距地面仅有半米,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跌出去的,还碾残了后花园里的红玫瑰。康耀明的笑声从窗户里传过来:“振哥你真本事!从哪弄来这么一活宝?”

烈日当头,有团影子挡在身前。苏颜抬头,看到对她伸手的六指,她眯了眯眼睛,六指去拉她胳膊,被她厌恶地躲开。几个人陆续从窗口蹦出来,她终于放弃逃跑,却在杨振将她拦腰抱起的时候流出眼泪,米白睡袍沾了土,混合着玫瑰香,她闻着他身上清浅的剃须水味道,不适地往外挪:“你想杀我,就一枪崩了我,整这么麻烦!”揽着她的双臂往里箍了箍:“谁说要杀你。”苏颜似乎绝望,木然地垂着头。

重新回到房间,杨振卷起袖子,去撩苏颜的袍子,被她条件反射猛一脚踹去,力道不小,正中心窝。他挨着床边坐下,瞧着她的腿说:“伤口裂开了。”苏颜低头,大腿上的血已经散开,染得到处都是。仍是不给他看,躲啊躲的,腿绕到床头,身子朝前,半跪在床上,他再上来就用手抓,张牙舞爪一顿乱挥,打着哪是哪,最后依旧被擒,便改为用口,张嘴咬下去,力气用到浑身发抖。杨振由她咬,咬到皱眉也不松手,接着猛地一摔,将面前的女人摔成平躺的姿势,麻利地掀起袍子,取了绷带,拿棉花擦血,再上药…

期间她只是蜷了蜷腿,他把镊子丢进酒精杯,边用毛巾擦手边问:“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苏颜盯着天花板,仿佛研究不透上面的精致花纹:“不然呢,跑到你的地盘,等着被你杀掉?”他看了一眼她膝盖上的疤,苏颜冷笑:“本来是要死的,没死成。”她摸着胸口,“当初怎么不朝这里打,省得费时间寻找,留下活口你也不怕报复?”她一口一个死,杨振微恼:“六指在秦二手里,我不得已才开的枪。”她不在乎他的声望和权利,在乎的是兄弟和女人之间,他选择了兄弟,但那也只是曾经。

话说曾经,是这么一段故事。秦耳占据一方,是那个圈子的老大,威慑四方,颇有能力,小辈恭维不断,给他起了个名号,叫二爷,秦二便是这样叫来的。这个人崇尚暴力残酷,杨振因债务被工厂泼机油时,不过十三四岁,他父亲早年被人陷害,惨死狱中,母亲常年卧病不起,他五六岁起便烧锅煮饭浇水劈柴,七八岁上过一年学,结识流浪儿六指,再后来就跑出村挣钱。为母亲的医疗费,去砖窑背砖,却因警司调查非法雇佣童工而失业,接着又去洗头店当小工,俩月领不了工资,去轮渡洗碗,被外国人当出气筒,后来和六指去工厂上班,老板便是秦二。

这位老板很慷慨,和他签了正式雇佣协议,还许他提前预支一笔钱。这笔钱是救命用的,垫了母亲欠下的高昂药费,还使他每晚能够吃饱饭,那时候单纯,又不识字,不懂得这世间有个词叫高利贷。一个月后老板派人收钱,白纸黑字写得很明白,要他三倍奉还,他哪里有钱,争不过便打,被泼了一身机油,鼻青脸肿也不求饶。秦二看他栽在地上满脸的血还不死心,当场笑出来:“这年轻人挺有魄力,不如这样,你替我办个事,这笔账我就不收了?”

秦二要他做的,便是挑断贾肥佬的手脚筋。一旦踏进这个门槛,后面的事便一发不可收拾。当时他被安排在苏雄的手底下,主要工作是负责他女儿苏颜的安全,那是杨振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白衣蓝裙黑皮鞋,小发卡和新书包,还有像极了三月天阳光般的笑容。她不抗拒任何新事物,毫不客气地把书包递给他:“爸爸说安排人送我上学,没想到就是你呀!”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她却说的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少年时的杨振只觉得她那颗镶了星星的发卡很闪,太阳一照,睁不开眼。他以为她不像黑社会的女儿,那乖乖的娇弱气质倒像的大家闺秀,可这想法也只维持了几个小时,到放学时再去接,皮鞋脏了,衬衣皱了,她在逼仄的车厢里埋得像只鸵鸟,最后拍拍他的腿道:“你踩到我的发卡了。”

他正盯着她欣长的脖子出神,突然被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移了下脚,却刚巧踩中她的手,小女孩惨叫一声,他又慌忙将腿一缩,等她直起身将发卡往头上别时,嗔怨地瞟他一眼:“你跟我有仇吗?踩完我的东西又踩我的手。”杨振看了看她头上掉了水钻的发卡,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像那一脚踩的不仅是她,也踩着自己。

后来苏雄管辖的范围越来越大,秦二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一直想找人除了他,杨振是最好的人选,可迟迟不见他有动静,于是秦二扣了六指,关进封闭的地下室,给他三天时间将苏家斩草除根。那时候苏雄带着老婆去印尼度假,苏颜留下上学,杨振两天两夜没合眼,于第三天凌晨,别着枪翻过半座城,开始无穷尽地追赶,逼得苏颜家破人亡。

她木然地看着天花板,想起从前东躲**的日子,曾窝在村口的垃圾箱后面,一场雨将腐臭味浇在她身上,接着就是一场病,烧了三四天,幸亏身边还有个林佩佩,但也不敢上医院,半夜敲开小诊所的门,医生说她情况严重不好治,接着眼睛就开始看不见,从逃亡到跳楼,前后不过一个礼拜。她是这样,分隔的父母又是怎样?问出这话后,杨振沉默了片刻才说:“秦二怕我作梗放人,亲自去了印尼。”又说,“人还没走,那里就发生海啸,我没找见遗体,就在公共墓地竖了碑。”

房间内又安静了许久,苏颜问:“那秦二呢?”他说:“不在了,前几年卖粉,走水路被杀,尸体掉进湖里,连个打捞的人都没有。”她哧地一声笑出来:“你不开口,谁敢去捞。”她很了解这个人,至于秦二有的是人替他挨枪,这么容易就死掉,只能因为亲信叛变,何况杨振很早以前就想除掉他。

“你现在还杀我吗?”他转头看着她:“我从没想过杀你。”“那就放我走。”他寒星般的眸子急遽变冷。

“我已经不爱你了。”她和他对视,“我不爱你了,杨振。”

第6章

他出来时,皱巴巴的衬衣摆上有血,拇指上也是,胸前掉了一颗扣子,线头松垮着露出来。康耀明阴阳怪气的笑:“看不出来啊振哥,这么激烈!”杨振斜了他一眼,说:“窗户下和门口都安排几个人,你就在这儿守着。”他本来想说没这个必要,不就是一个女人嘛,能跑到哪里去,但转念想到虎口上的咬痕,只好悻悻的说是,尔后又悄悄撞六指的胳膊:“跟我一块儿守呗!”六指落在杨振身后,抽出一支烟递给康耀明,说:“你自己守吧,万一出事不好对付,老大的女人,我下不了手。”说完就噙着点燃的烟走了,康耀明想了会儿才皱眉:“他奶奶的!说的好像我下得了手似的。”

苏颜当然是要逃跑的,天已经渐渐黑了,可窗户下的人却像化石一般伫立着,她从睡房绕到卫生间,连半个通风口也找不见,这所装修精良的酒店除了那扇门和这扇窗,看不到任何可以通向外界的出口,她还想砸爆天花板角落的警报器,但是想到这些执行命令的人,哪怕知道下一刻会被雷劈死,上一秒也不会躲开的机器人个性,只好放弃。思来想去,最终把注意力放到守在门口的人身上,悄悄打开一条缝,柔柔弱弱的说饿了,康耀明眯了眯眼睛:“这个好办!”说完就指使一个人去厨房拿饭。苏颜打探几秒钟,三个人走掉一个,还剩两个,应该不难对付。于是利索开了门,朝着那人肚子打一拳,趁其弓腰之际,一脚踹上命根子,身后的康耀明顿时傻眼,却也只是一下下,伸手预备擒住她,却被她轻巧躲到另一面,接着后颈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从没碰见过一个女人像她这么敏捷,虽然打架的水平和力度不怎么样,可是这胆识和灵敏度却是一等一,怪不得振哥叫这么多人守着…苏颜正预备跑,手却被他紧紧攥住,他木愣愣转过去,睁圆眼睛瞪着她,鼻上俩窟窿流出的血十分鲜艳。他被劈傻了,没想到振哥喜欢这么暴力的女人,苏颜更傻,又没揍他鼻子,怎么就流血了呢。却是再怎么挣脱也甩不开他的手,情急之下她又开始踹,连续性的动作都被康耀明堪堪避开,他就着擒住的手将人翻了个面,顷刻间两只手都紧抓在手里,苏颜就这么双手朝后被挟制,根本使不上力气。“你以为我在振哥身边是混假的?”康耀明吸了下鼻血,“我看你充其量是只纸老虎,小猫功夫逗小孩子还差不多!”她穿的睡袍,挣不脱还不放弃,像条离水的鱼跳啊跳的,几个来回睡袍就松了,康耀明比她高,又将她反手擒着,这一下不该看的也瞄上了,吓得慌忙放开手,她立即像满弦的箭一般蹦了出去。

康耀明能站在杨振身边,那战斗力自然不会弱,当即便扑上去将人抱了个满怀,紧紧箍在怀里的人依然像条鱼,蹦来蹦去,这么亲密的抱着大哥的女人肯定不对,他没办法,情急之下扑在地上,死死抱住苏颜的小腿:“我还不信了,连你一个女人都拿不住!”那鲜艳的鼻血就这么淋在苏颜的小腿上,连脚后跟都滑腻腻的,她皱了皱眉,再想挣脱,却见杨振领着几个人出现。他将两个人扫视一圈,问:“你这是在干什么?”康耀明依旧箍住她的腿,满下巴的血,看上去十分狼狈:“振哥,她想逃跑,我又不敢动手,只能这样了。”他看着她,头发乱成一团糟,脚上也没穿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想逃?”话音刚落,有婴儿的哭声传来,苏颜渐渐放大瞳孔,

看着他的手下拎着半岁的婴儿站在五楼的过道,中间是隔空的花园,而杨振的身后是林佩佩歇斯底里的喊叫。

他冷冷看着她说:“不是要逃吗,怎么还不走?”对面婴儿的哭啼像被斩断尾的猫,那人已拎着孩子的背带,将他整个悬空在五楼的高度。林佩佩尖叫着想往上跑,却被人控制住不能动弹,她像个疯子,跪在地上给杨振磕头,一下又一下,隔着厚重的地毯都能听见头碰地的声音,动作猛烈而凄惨:“我求求你放了孩子,我不该骗你,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苏颜大惊,枉她自小在这个圈子长大,烧杀淫掠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却没想过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也会吓出一身冷汗。更没曾想过,当年肯陪她在书馆里静坐一个下午的男生,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他看着她,像任何一个寻常的傍晚,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小婴儿仍在哭啼,林佩佩也在磕头,一声比一声大,最终她松开握成拳的双手,转身往房间的方向走。楼上的人随即得到指示,把小孩子搂在怀里抱下来,递给林佩佩时,她已经浑身瘫软,接过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颜不再逃跑,她住在有露台的酒店,三餐有人送来,杨振白天不见踪影,但晚上会陪她吃饭,比如现在。他指尖一翻,银亮的叉子打个卷就缠上一团意大利面,送进嘴里嚼得干净利落,苏颜看着他的咀嚼肌一张一弛,忽然就觉得这饭很难吃,于是把盘子切得叮当响。杨振抬起眼皮看了看,将一碟萝卜糕推过去:“糖朝买的。”她装模作样捏起一块吃,然后吐出来:“呸!难吃。”

康耀明提着麻将闯进来时,刚巧看见她往外喷的动作,一时有点傻愣,却听杨振说:“谁准你进来的?”语气不太友善。他暗暗叫苦,振哥不拘小节,以前闯他房间就像闯公共厕所一样来去自如,现在有了女人,态度也变了。他歪着脖子,拎着麻将又走出去,关上门就开始敲,笃笃笃,刚好三下,杨振面不改色:“进来。”重新进来的康耀明很亢奋,把一盒麻将稀里哗啦倒在四方桌上,说:“鸽子林后面的废工厂今天开工,拆得那叫一个尘土飞扬!我刚洗完澡赶过来,六指估计也快到了,振哥咱们打几圈呗?”杨振问:“晚上谁守?”“山猫。”他说,“四周都用钢筋撑的板子围着,里边扎了三个帐篷,十几个兄弟轮流巡逻,再加上上回那么一闹,谁还敢耍花样!”

“总是这口气,出了事你担得起么!”回头一看,六指到了。康耀明挥手赶他:“出去出去,敲门才让进,新规矩!”六指闲闲的走过来,照他后脑勺打一巴掌,他顺势擒住胳膊往前摔,六指一个回旋闪到一边,抬腿照他屁股踢一脚,康耀明没站稳,迎面扑上麻将桌,整的哗啦啦一阵响。他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叫:“振哥他欺负人,我才出来混几天呀,就这么对我。”杨振笑:“出息!”然后扔下杯子去打麻将。

苏颜肯定是要乱打的,打完三条打四条,六指连丢几张碰牌出去,她也不碰,反叫康耀明激动不已:“六指你会不会打!”六指弹了下烟灰,一只手理着牌:“鸡婆!”康耀明忽然来劲,口香糖嚼的吧唧响:“金陵新来了几个小姐,三八的要命,一喝酒就缠着我打听你俩的战斗史。”杨振把苏颜悄悄推出去的一张牌扶起,还给它摆回原来的位置:“又去金陵,上回的女演员黄了?”

“我说哥啊,那位孙小姐是广告模特,什么时候成女演员了。”说着就笑,“我看她八成是爱上你了,因为广告的事我见过她两回,回回暗示要和你吃顿饭,说要好好谢谢杨总你呢。”杨振没反应,继续扶起苏颜“不小心”推倒的东风,却是六指警告他:“金陵是猴四的地盘,鸽子林的事他没少费心,现在捞了个空,你没事少去那边混。”康耀明不高兴:“不知道是谁鸡婆!”

第7章

打了四圈,就在康耀明对苏颜的牌品感到十分冒火时,杨振的手机响了,讲了几句话之后他将刚摸的牌仍在桌上,撂下手机开始穿衣服,说:“仓库着火,山猫顶不住了。”康耀明大惊,站起来时挨了六指一记,他自知有错,也不敢反驳,匆匆忙忙跟着几个人上了车。那是废弃多年的老工厂,因市中心往南迁,如今十分荒凉,过桥的收费站被拆,路两边长满绿汪汪的杂草,高不见根,桥下是条河,正值涨水的季节,河水湍流,但是十分清澈。六指开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车子照旧四平八稳,火速朝前行驶,康耀明坐在副驾驶,盯着前方像豹子发怒:“肯定是猴四!我们刚动工就来捣乱,这瘪三活到头了!”恰逢雷雨季节,暴雨说下就下,康耀明说完话后不久,唰唰的雨声已经响彻周围,雨刷器来回工作也赶不上暴雨倾盆的速度。一路黑暗,原本只有村户的稀疏灯火照明,这大雨像洪水决堤般下来,现在连那点微弱的灯光也看不见了。

车轮子开始在坑洼的地面上打滑,几个急速拐弯之后,康耀明有点儿生气:“这地上是水又不是油,你怎么开个车像玩滑板?”六指全神贯注抓着方向盘,说:“左边车胎不稳,再不小心就该往出飞了。”杨振问:“谁动过车?”沉默一会,康耀明骂了句脏话,像头狂躁的狮子:“昨天在停车场看到猴四,我当着他狠揍了上回亏钱的那狗腿子一顿…”话未说完,车子突然往左边冲,六指急速转着方向盘,康耀明喊叫着踩煞车,杨振微微皱眉:“煞车坏了,往桥上开,一上桥就往下跳。”他一句话倒让几个人镇定下来,苏颜一直安静坐在他旁边,这时候听说要跳河,不由得有些紧张。他脱掉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将两只袖子当腰带捆住她:“闭上眼睛别抬头。”然后像拎粽子般把她拎到怀里。前面康耀明这时却掏出支打火机,准备点支烟压压惊,跟着杨振这两年算是太平,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他有些惊慌。不想这一动作,却叫杨振暴怒:“车子漏油,你他妈掏那东西干什么!”

康耀明吓了一跳,本来就紧张,烟还没点着,手下一抖,打火机掉便进车厢。同一时刻,刚驶上旧桥的汽车轰隆一声,像个巨大的火球,爆炸在僻静的雨夜…苏颜耳鸣了,往下落的过程中什么也听不见,杨振的下巴死死抵在头顶,勒在腰上的手臂很用力,紧得她疼。他呼吸沉稳,胸口绵缓的起伏,最后两人咚的一声掉进水里,摔得闷声响。杨振垫底,抱着她站起来,伸手在她身上胡乱摸,问哪里受伤了,她吓坏了,破口大骂:“你个王八蛋,不准占我便宜!”杨振顿了顿,黑暗中看不见什么表情,只看见两只眼睛带了几分笑意:“还有力气骂人,看来不怎么严重。”说着又朝黑漆漆的河流喊了一声,“六指!”

“我在这儿!”六指的声音从桥的另一边传来,杨振又问:“老三呢?”六指似乎在朝这边走,脚下搅得水声一阵响。“不知道!”他说,“应该是往你那边跳了。”说完叫了几声,却不见人回应。四周十分寂静,大雨仍在下,桥上被炸碎的石板轰隆隆掉进河里,溅起的水花足有七八米,响声一落,仍然死一般的寂静。杨振没出声,六指也站在原地不动了,就在这刹那,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他奶奶的!幸好哥儿们跳的远,不然这东西掉下来不死也给砸残废!”杨振松了口气,朝那边吼一句:“没死呢?”康耀明的声音带着笑意:“死不了!哥啊,当年我可是省级跳远冠军,这个我在行!”六指接着往过走:“跳什么远啊,逃命你最在行!”康耀明嘿嘿笑着:“太刺激了!老大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死不了。”他也往这边集中,扒开一堆杂草边走边说,“猴四那混蛋对车子动手脚,竟连煞车也弄坏掉,还捅破油箱,这不摆明想要咱的命么!”

杨振说:“现在,轮到我们去要他的命。”说完拉了苏颜一把,她却脚下发飘往前栽,这下他便十分确定了,摊开湿漉漉的西服穿上,蹲在她面前:“上来吧,骨头断了还怎么走。”苏颜扭拧,他怎么知道骨头断了,心机真重!往上爬的时候六指摁开手里的电筒,明亮的灯柱顿时照亮前方的路,康耀明啧啧称奇:“六指啊六指,你就是个百宝箱吧,逃命的时候居然还不忘记带手电。”苏颜忍不住插话:“手电算什么,你要是饿了,他还能给你变个面包出来!”康耀明激动:“真的假的!六指我要菠萝包…”话没说完整,头上却挨了手电筒一记,六指淡定的说:“脚下都是草,你要是饿了,也能填填肚子。”康耀明骂:“他奶奶的!你才是畜生!”

这会儿,雨却又停了。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赶路,不像是黑社会头目,倒像是郊游不顺,化坎坷为坦途。最终到的时候厂子已经一片混乱,仓库里堆放的是进口建材,一批就得好几百万,眼下已是全军覆没,就连搭在空地中央的帐篷都被烧掉,杨振的眼睛倒映着熊熊火光,苏颜自觉从他背上跳下来,找了棵大树,安分坐在下面。而这三个人,已经掏枪冲了进去。山猫是年初刚挖来的好苗子,办事沉稳,干架一流,对方四十来个人,他一只刀就干掉近一半,在尾楼附近的拐角处,刚准备挥刀,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过去,接着靠墙的钢管便落下两个圆圆的穿心洞,竟是消音子弹,他幸得被这么一拽,才堪堪躲过一枪。山猫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说:“疤头和小眼镜逃了,哥对不起,我没截住他们。”原来不是猴四,竟是疤头搞的鬼!杨振拍他肩膀:“这里交给你。”走了两步,转身又叫住他,把枪仍了过去,山猫本能接住,再叫杨振,他却头也不回,往出口的方向追去。

话说当时苏颜正在大树底下发呆,那棵树真的非常大,天又黑,根本看不见树底下坐了个人。她摸了摸断掉的踝骨,幽幽叹口气,这回却是有机会逃也跑不掉了,那个人变的更加残酷,竟然拿宝宝的命来威胁她,佩佩哭成那样,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可有些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变,他会叫人买糖朝的点心从高速飞车送来,虽然每回她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也会在闲暇时陪她看电视,虽然每回都坐在沙发上打盹儿,每逢他打盹儿的时候苏颜总是想起从前,在补习班的教室里,他冒充学生坐在最后一排,老师对这个学生特别无奈,因他交了整期的学费却从来不听课,还使班里的女生神魂颠倒,而他上课的主要内容便是睡觉,两节课下来,觉睡醒了,课桌上也堆满了小礼物,什么蛋糕啦水果啦应有尽有。那时候苏颜最爱捉弄他,从洗手间回来就站在教室后门叫救命,他总是条件反射醒来,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立即松懈掉,趴在桌上继续睡。她就问:“你怎么这么困,晚上都不睡觉的吗?”他就说:“我只有在这才睡得着。”

正想的入神,有人劈开钢筋撑的木板,从缝里钻出来,提着刀连滚带爬的跑。她看那人满身的血,跑上一小段还回头看,于是默不作声伸出一条腿,那人在路过大树跟前时,便准确无误的被绊了一跤,刹那间他又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迈开步子,腿上便中了一枪。那头康耀明用慢动作收了枪,眯着眼睛朝苏颜吹口哨:“小苏苏,幸亏你这一脚,帮大忙了啊!”顷刻间人都朝这边聚过来,康耀明提了根棍子,狠狠一棍敲在那人的背上:“他奶奶的,敢算计哥儿几个,胆儿够肥啊!”那人的眼镜被打飞,肿着一张脸哭:“不关我事,是疤头叫我这么干的。”话刚说完,有人倒着跪拜,用膝盖当脚,每退一步,便趴在地上磕个响头,嘴里一直叫着饶命,再往后走,却见那人的前方是杨振,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就这么徒手将疤头一步步往后逼。康耀明用脚抬起小眼镜的下巴,逼他看着用膝盖倒着走路的疤头,踢踢他的脸道:“这就是你的靠山?”

小眼镜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开始哭,疤头一直磕头,最后退到墙角边上,没路了。他开始搬旧账:“从秦二死后我就跟着你,我拼死帮你解决他,这些年替你除掉多少障碍,你杨振是讲义气的人…”杨振站在他面前,血污破烂的木板透过未燃尽的火光,印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他蹲下来,说:“你搞煞车时怎么没想到我是这种人?”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仍在疤头面前:“放了多少贷,砍多少刀,你自己数。”疤头已知这是成心要除他,既然不能活,他好歹也是条江湖汉子,于是右手举刀猛然砍向左手,半只胳膊生生断开,惨叫声响彻夜空。另一头,杨振还没走过去,小眼镜已挣脱康耀明的脚,爬过去抢了一把枪,对着太阳穴扣下扳机,倒下的时候表情却很平静…

一场厮杀结束,回去的路上天都快亮了。三兄弟在客厅里坐了会,杨振蹲在地上给苏颜敷脚,康耀明坐在沙发上吃泡面,六指正用毛巾擦头发,不经意瞥见杨振的背,问:“你受伤了?”他本来湿透的西服已经干了,团团污血染在上面,很是难看。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将苏颜抱进房间,再出来时,康耀明正在给手指抹药,抬头问他:“要不要来点儿?”他很不屑的瞟他一眼,接着在原地凝固了大概三秒,然后走过去抢了康耀明的药膏,头也不回的往房间走,康耀明跳起来嚷嚷,六指已经笑出来,拽着康耀明说要离开。

苏颜被重新闯进来的男人吓了一跳,他直直走过来,往床上一趴,她迅速往角落撤退,并且在他完全跌落在床上时,成功蜷缩到床角边上。杨振偏头看着她:“给我擦药!”苏颜看着他松懈下来变得柔软的眼神,像夜空里的星星,于是鼓了腮帮子瞪回去:“我为什么要给你擦药!”

第8章

他小麦色的胳膊在软白的枕头上压了压,不太满意的说:“跳车后摔河里,要不是你压着,哪至于这么惨。”她看着他的背,黑西服上一团血污,濡湿的料子光看着就觉得黏糊,伸手揩了一指头,鲜血浓得发黑。不想理他吧,跳车之后确实是他垫在底下,又伤在后背没办法自己处理,于是叫他脱衣服。西装一解开,才发现衬衣上的窟窿,贴着窟窿的是被戳烂的肉,从那么高摔在石头上,如果没她在身上压着,不会伤得这么严重,难怪从水里起来之后,她一路上都闻见淡淡的腥味,何况后来他还背着她走那么远…顺着烂掉的肉把衬衣剪开,苏颜发现自己无从下手,这不是刀伤,消毒上药裹纱布就能解决的事,她拿着酒精棉一直不敢往上沾,最终泄气,说:“你还是找医生吧。”他笑了一声,头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哪个医生敢医我?你看着弄点儿药上去,不让它烂下去就行。”她的手一直抖,颤颤巍巍的抹了几下,杨振笑:“我又不疼,你抖什么。”她看了看他背上起的细密汗珠,知道这是把疼痛咬碎了往肚子里咽,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这个人这么多年这习惯一点不改,仿佛自己能吞下所有东西。

苏颜兴致上来,每每下手都多用几分力气,看着他背上的汗珠,有种反败为胜的快感。杨振咬牙,埋在枕头里的半张脸露出明显笑意。最后过了许久,他趴在那里动也不动,苏颜叫了两声,他也不理,伸手戳了两下才知道是睡着了。吊顶的是水晶碎钻,灯光印在脸上,他的头发镀了一层浅晕,鼻峰变得柔和,这个角度看上去,像熟睡的少年。这么大的个子,半块床都给他压塌了,她抽出压在屁股底下的太空棉,甩手摊开给他盖了上去,松手时瞄到他腕上浅浅刀疤印,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蓦地就想起从前这只手腕上的表,不是新的却很闪亮,她从他手里抢去的,在艳阳高照的午后,手忙脚乱的往自己手上戴,手臂一垂,扣到最紧的表带子一路滑到手掌中央,她还趾高气扬地宣布:“就当你送的生日礼物了!”他很无奈,看着那块对比纤细的手腕来说算得上硕大的手表,提出给她买新的,她脱了表装进包包,特意拍了拍,严肃的说:“哪有送完礼还要回去的道理?”他被她逗笑了,横竖都是她说了算,竟有这么不讲理的人。

苏颜自觉不讲道理是小时候的事,现在她以为自己十分通情达理,可康耀明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这个女人是桩祸害,性格孤僻处处针对杨振,像块石头顽固不化,他康耀明混迹风花雪月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从未碰到过如此不解风情的女人。为此,他在订蛋糕时,特意问六指:“你说她是不是曾经被老大那个了?”六指问哪个,他拍六指胸脯,“你知道的嘛,非要兄弟我说出来?”六指用看二百五的眼神看着他:“唧唧歪歪像个三八,你请帖发完了么?”他把蛋糕放在副驾驶,绕到对面去开车:“政府的,什么乱七八糟单位的,还有几家商场大头,该发的全发了,没拿到的冲老大这名头也得自动跑来。”说着开始抱怨,“新地皮就是麻烦,在G城哪需要发请帖,提前两个月就有人上门送贺礼。”

说的是杨振生日,这一天他年满三十。这个年纪混到这个位置,用康耀明的话来说,他一年所经历的风雨抵得上别人十年,所以下面的人十分服帖,不服的也因为忌惮其心狠手辣而不得不服。苏颜这天穿着大体恤和短牛仔,康耀明皇上不急太监急般的鄙视她:“也不分个场合,今天什么日子啊,你穿成这样让兄弟们怎么看?”苏颜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喝茶:“爱怎么看怎么看呗。”瞧瞧,这等不识抬举。他皱眉眯眼拿手指头对着她:“你呀你,不成气的家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苏颜撂下杯子,空挽了袖子,蹲着马步:“打就打,谁怕谁!”康耀明上去擒着她的肩,也不敢真使劲,就是和她玩玩。山猫早习惯了他们两个这种白痴行为,只是站在旁边,装作没看见。六指眼尖,瞧着门口的动静,放下报纸站起来笑:“寿星来了!”

杨振身后跟着一路穿西装的男人,挨个定点站得笔直,黑压压的男人们让大厅在喜气的氛围中充斥着压抑。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喜气,开始有人建议弄几个绑彩带的气球在屋里,这种事情连康耀明都觉得怪,更何况是杨振,对他来说生日不过是个形式,找时机吃喝玩乐而已。康耀明撇下苏颜,笑眯眯的站在杨振旁边,苏颜觉得没意思,砰的一声躺上五米长的皮沙发,康耀明瞬间觉得十分丢脸,这是个什么女人,在一帮男人面前躺的那么自如,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他敬重的振哥。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如三番五次找上门的孙小姐,刚想到这里,陆续进来的客人里,可不正有仪态万千的孙明月,那真是一弯月亮,轻颦浅笑身姿优雅,清浅朦胧若即若离。她拿着手包,在助理的陪同下往这边走,一袭掐腰礼服像抹轻飘的烟,笑起来像朵云,和杨振握手:“一直想找机会感谢您,总算让我找到了。”助理递上长条的方形礼盒,杨振接过之后,递给了康耀明:“孙小姐客气,你的广告让公司利润翻倍,我应该感谢你才是。”她明亮的眼睛不着痕迹的看了一下他空荡荡的手腕,说:“那也多亏你给的机会。”

杨振挨着沙发坐下,拍拍苏颜的腿:“不起来打个招呼?”他语气温柔,表情柔和,似笑非笑望着她。苏颜不太自在,他这么一望,厅里的人都不约而同也望着她,她脸皮再厚又不是瞎子,只能规规矩矩坐好,被他牵着站起来。有人陆续端着酒杯过来敬,康耀明负责挡,几个回合之后,就剩她和六指落单。她拈起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含糊着问:“你怎么不去喝酒?”六指看她吃的腮帮子鼓起来,淡淡的笑着递给她纸巾:“那东西不好喝。”她耸耸肩,继续吃东西,六指看了她一会儿,问:“你不怪我了吗?”他说的是给杨振通风报信的事,苏颜擦着手:“怪你没用,该遇到的总躲不了。”说着就笑了,嘴角还沾了块巧克力屑,“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见你交女朋友,这可不像在道上混的大哥呀!你看人家康耀明…”还没说完又立马摇头,“算了算了,别向他学,早晚歇菜!”她白皙的胳膊在灯光下十分莹润,边吃边说的样子和以前一样有活力,变得大概只是较以往沉郁的眼睛,六指笑了笑,说:“阿振不容易,你也不好总给他脸色看,你知道他对你…”苏颜做了个叫他闭嘴的动作:“这会心情还不错,你别扫我兴。”说完就往洗手间奔去。

这是杨振手底下的产业,酒店设计很现代感,又十分大,苏颜出去找洗手间的后果就是怎么也找不见,服务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在铺了印花厚地毯的廊道上走,旁边是明亮亮的玻璃幕墙,顶端是光线柔和的小射灯,经玻璃反射,很是迷幻。杨振来之前,康耀明和她打扑克,输的人被罚酒,康耀明知道杨振的脾气,不敢给她灌白的,都是掺了果子的红酒,下面的人送来的,可不清楚这酒的后劲。眼下苏颜觉得眩晕,看玻璃里的自己都很模糊,顺着墙摸啊摸的,摸到一空荡,扭脖子一看,洗手间到了。她扶着脑袋往里走,被后面上来的人撞了一下,那人留着锅铲子发型,手里攒着一叠锡箔纸,脑袋剧烈摇晃,边摇边朝她媚笑:“妹妹,你长的真像我姐姐!”然后捉住她的手,要她帮忙脱裤子,手还没抓紧,后面又冲来个人,狠狠将两人撞了一记,苏颜顺势滑倒在地,后脑勺磕在硬邦邦的瓷砖上,来人焦急万分地把锅铲男往里推:“快去吐了,振哥突然查场子,麻豆吸粉被抓现行,不死也剩半条命了。”锅铲男瞬间清醒一大半,踉踉跄跄往厕所里藏,临末又倒回去拉苏颜,使了两把劲也拉不起来,干脆改为抱的姿势,双手架着她的双臂,再使力气终于见成效,于是杨振一边和山猫交代事情一边走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第9章

千年淡定的山猫顿时惊得两只眼睛立时瞪大,哎了两声那人也不搭理,闷头只想把不知是睡着还是晕倒的女人往男厕所里拖,本来是神志不清的人,哪听得见声音,眼看苏颜左脚上的鞋被门槛挂脱落,杨振露青筋的手已经摸着腰间的枪,山猫闪身挡在前面,抬腿踢中那人的脸,他重心不稳仰着脑袋往后倒,手上也松了劲,山猫回头劝:“今晚人多,在这开枪怕是对咱影响不小,哥你看怎么办?”说话间隐约听见哭腔,山猫还没反应,杨振已经朝着镜子对面的墙角崩了一枪,金瑰色墙纸被黑乎乎的圆洞穿透,同时飞溅的还有几片服装料子。接着一个男人瘫软在地上,颤巍巍的从墙角爬出来,左膀的袖子被子弹炸得稀巴烂,露出粗壮的胳膊,却毫发无伤,山猫惊叹,这一流的射击,怕是特种队的人都比不上。再看那人,蜷成软脚虾,全身都在抖,三角地带已经湿透,竟吓得尿了裤子,他抱着脑袋求饶,一声声说着什么也没干。

杨振别了枪,走过去抱起苏颜,他把她压在后颈的头发拨出去,吩咐山猫:“找个地方埋了。”山猫应了声是,昏倒的男人和哭泣的软脚虾被几个人抬着从后门走出去,廊道顿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苏颜觉得脑袋很重,身体被摆成了极不舒服的姿势,醒过来时眼前的世界都在打转,眼珠子三百六十度转了好几圈才定住神,然后就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人看,他看着她酡红的脸蛋,发飘的眼神,便确定她是喝了酒,刚想打横来个公主抱,她却朝他脸打了一巴掌,力道不大,声音却很响,杨振多少年没挨过人耳光,这冷不丁一巴掌竟让他原地楞了一下,他没有松手,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进一步攻击,知道这委屈她憋了很多年。却没料到,怀里的人突然伸手捂住后脑勺,瘪嘴撒娇:“你干嘛打我,好痛呀!”他的眼神忽然变软,伸手贴住她的脑袋,轻轻的揉:“叫你乱跑!知道痛了?”她哼哼唧唧不满意,靠在他怀里,仰着脑袋,像个傻子似的笑,边笑边用手点他的下巴:“你喝酒,嘴好臭!”

他唇边浮现浅浅笑意,微张了嘴朝她呼气,浅浅的呼,轻轻的吐,她被呵得痒痒,边笑边躲,还在说臭。他也笑,手臂搂着她的肩,往她脸上凑,轻声耳语问:“谁臭?”越凑越近,她就往后躲,仰着仰着他的手臂就贴住大理石案子,没法再往后了。她哎呀哎呀的叫着,双手去推他的脸,被他逮着咬手指头,于是慌忙往下撤,双手钻进他的西装口袋里,眼睛一转,掏出一只巧克力,呀呀呀的叹了几声,用包装纸点他的鼻子:“一个大男人,还藏巧克力?”他顺了顺她的发,说:“藏给你的。”她果然很高兴,笑眯眯剥了纸,掰了一半塞到他嘴里,再喂给自己另一半,边嚼边去掏他的口袋,不太高兴的含糊着说:“没了。”他半含着巧克力,凑近她的嘴,苏颜醉意正浓,傻乎乎的张嘴就接。这一下可叫杨振心理紧绷的弦直接蹦飞了,探进去,小香舌有巧克力浓腻的甜,还混合着果香的酒味,他含弄着就不能自已,越来越狂,吃得她哼哼唧唧叫唤,一颗心仿佛被火烫过似的,只想把怀里的人吃到肚子里。手下也不停歇,精干的胳膊探进衣服宽松的下摆,不断流连,四下游走。

她站不住脚,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软得像汪水。知道她喝酒,他本来还不太高兴,现在却只有一个感觉,真他妈爽。谁陪她喝的,明儿叫人封个大红包得了。正双颈交缠你侬我侬,忽然砰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打搅了这对鸳鸯,杨振闭了闭眼,真他妈的想毙人!分开时还没忍住去吃她嘴角的银丝,回头一看,却是康耀明傻站在那里,脚边散落一叠托盘,眼珠子瞪得老大,杨振理了理苏颜的衣服和头发,头也没回,问:“看够了没?”康耀明立马反应:“没!不是…看够了…不是、那啥…”苏颜两只胳膊还吊在杨振脖子上,眼睛亮亮的,看了看康耀明,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没等康耀明反应,她又好奇的看着杨振:“你又是谁呀?” 杨振的太阳穴突突的跳,逮着人亲了好半天,她却不知道他是谁。当她喝醉也就罢了,可却偏偏认得康耀明,他捏着她的手从脖子上放下来,转头去看康耀明。康耀明已经傻了,被他这一看,才蹲下去捡盘子,旁边的服务生吓坏了,连连道着歉阻止,他把几个托盘叠起来,说:“这店开张三年,走运碰上你过生日才查场子,没想到这一查,收获还不小!”摊到杨振面前看,散开的粉和七八根沾了水的吸管,还有两包彩色摇头丸,康耀明又说,“人我已经关了,捆在地下室,哥你是要亲自去看看还是叫人挖坑埋了他们?”杨振看了看收缴来的东西,说:“打电话报警。”康耀明楞了一下,击掌叫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颇不满意的瞥他一眼:“你除了坏人好事还能想到什么。”康耀明看了看哼哼唧唧的苏颜,面上讪讪的,心里却十分埋怨,谁叫你们干个这事还站在男厕所门口啊。

他刚摸出手机准备报警,却见地下室的出口有动静。一个高大的男人像兔子一样从地下窜上来,慌慌张张去开后门,他一双略微颤悠的手刚放在门把上,却忽然静止,举高双手,慢动作转过身,果然发现抵在脑门上的枪。康耀明拿枪的手使劲往他脑门上戳:“兄弟混哪里,有两下子啊,这也能让你逃出来。”那人看上去约摸三十四五,被康耀明逼到靠门的角落,眼神愤然,却也无奈,谁叫他在别人的地盘。只是顷刻间,他猛然出手,一肘拐向康耀明的胸膛,接着一记鸳鸯腿踢飞他手里的枪,刚跃过去,枪还没到手,脚下却被绊倒。他还不死心,趴在地上伸长胳膊也想够着枪,那玩意儿却被一只穿皮鞋的脚一脚踹飞,跐溜一下滑得很远。这一连串动作不过三四秒的时间,杨振已踩在他的颧骨上,沉着脸训人:“蠢货,连个人都看不住!”从地下室追上来的几个人立即低着头受训。

康耀明揉着胳膊说了声KAO:“哥们儿你胆儿也太肥了,也不看看什么地盘,真以为逃出来还能活着出去?”他踹踹那人的腿,问杨振,“是把他交给警察叔叔改造好呢,还是哥你亲自改造他好?”杨振说:“打给山猫,他知道怎么处理。”说完又添一句,“埋之前先把腿砍了。”康耀明忙应了声:“好嘞!”那人被架起,暴怒的眼睛盯着杨振,说:“你他妈谁啊?哪儿小破旮旯冒出来的,老子叫人灭了你分分钟的事儿…”话没说话,头上便挨了一记。康耀明拍着他的脸:“北京人?那跟咱哥儿几个是老乡啊,看在这份儿上,小爷我砍的时候利索点儿,省得你疼,啊。”正要把人往外拖,廊道另一头却出现两个人,正是孙明月和她的助理。那被逮的男人惊讶道:“小月?”孙明月点头:“廖哥哥,我有事先和杨先生说。”

杨振示意先不要拖人,孙明月在他旁边耳语:“他是廖锋,廖连胜的独生子,年初大选刚上位的,如果在这里出事,怕是会给你带来麻烦。”这个廖连胜是近几年新闻媒体的关键词,官路节节攀升,提的几项改革都被起草,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杨振沉默片刻,抬手叫康耀明放人,康耀明自然十分吃惊,却也放了他,嘴里不满地哼哼着:“你小子走运!”廖锋整了整衣服,淤青的脸色透露着极度的不爽,连眼皮子都没朝杨振抬一下,和孙明月说了句回京见,之后就匆匆离去。年纪不小却一身劣气,躲到几千公里外吸毒,还敢借老子的脸逃命,这种纨绔的败家子,杨振是不屑的。再看孙明月,他倒有几分欣赏:“孙小姐,我还得多谢你提点。”孙明月笑容娇俏,言语间自然而然变得热络:“你都谢我两回了,杨总的谢谢都是嘴上说说而已么?”杨振捞起睡在洗手台下的女人,说:“当然不是。”接着吩咐,“康耀明你今晚请孙小姐吃饭,替我谢谢她。”

康耀明望天,女人啊女人,祸水啊祸水!

第10章

窗外天是黑的,像块大油布罩着这座城市,淅淅沥沥的雨点敲在玻璃上,有玫瑰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苏颜在这样的夜色中醒来,对着落地窗前的男人背影发呆,残留的记忆只剩在酒店廊道里扶墙而走的那一段,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全不记得了。杨振穿着白色坎肩背心,露出的臂膀很结实,肌肉上有几道很深的刀口印子,他维持一个姿势,盯着灯火朦胧的窗外看了很久,最后头也不回就问道:“醒了?”苏颜下意识撇撇嘴,看着窗外还留心身后,心机真重!他转过身,汲着人字拖往床边走,苏颜神经开始紧绷,在他落在床边的一瞬间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杨振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说:“怕什么!”她把被子往高拉了拉,侧依着床头,没有说话。杨振看了她一会儿,拉开抽屉抓了几颗巧克力豆递给她,这回轮到她莫名其妙,昨晚醉酒的可爱迷糊和现在的清醒理智真是判若两人,他把豆子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忽然柔软,“你变了很多。”

苏颜切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我朝你崩一枪试试看,看你会不会变?”他笑出声来:“不可能。”说完开始满屋子翻箱倒柜,最后在衣橱的顶层翻出一支枪,像丢玩具似的丢在床上,“你开枪试试,看我会不会变。”又指指膝盖,“朝这开,当初怎么伤的就怎么开。”苏颜愣了楞,骂他变态。他眉毛一拧,“还不动手?”说着就走到床跟前,拿了枪往她手里塞,“你开枪,试试看我会不会变,往哪开都行,最好一枪打中心脏,看我会不会怪你。”苏颜被他认真的态度吓到,一边挣脱给她枪的手一边骂他:“你变态,变态!”他忽然松手,“不动手是么?”说完就着手枪咔嚓一声上膛,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我帮你。”苏颜尖叫:“疯子!杨振你疯了!”他没给多余的时间,直接抠动扳机,却在开枪的刹那被苏颜扑上去,那支手枪便被她撞飞出去,她抱住他的头,紧紧伏在他的肩上,抖着身体等了很久,却只听见轻微的声响,嘭的一下,像气球炸裂。

等她反应过来抬头时,正好看见他笑吟吟的眼睛,他捧着她的脸顺她的发,轻巧的说:“那是模型,看把你吓的,还是舍不得我死对不对?”苏颜恼了,做得那么逼真,竟是为了试探,她伸手打他,毫无规则地乱出手:“混蛋!就算是只狗我也会这么救,用这种办法试探人,你真无耻!”他拦住捶过来的拳头,紧紧掐住她的双腕:“你连只狗都能原谅,就不能原谅我?”她越听越气,激动得微微颤抖:“你害我从九龙湾逃到小庙山,害我没有东西吃差点饿死,害我生病发高烧瞎了眼睛,最后还亲手开枪杀我…”说到后来,咬着唇哽咽,“我真贱,明知道你要杀我,却幻想你会救我,直到佩佩说是你开的枪,我才恨你,恨死你了。我想自杀可是没死成,只盼不要再遇见你,还怎么可能原谅你。”

他们靠的很近,杨振看着她哭,晶莹的眼睛红得分外可怜,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她抡起胳膊挥开。“六指是我兄弟,我不能看着他死。”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你不同,如果当初你死了,我会叫人把我俩葬在一起。你现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一辈子还长着呢。”苏颜抹了一把眼泪,瞬间炸毛:“你想禁锢我一辈子?”他不太满意地皱眉:“这辈子除了我,还有谁不要命了敢和你在一起?”苏颜真想揍死他,哪来的这么讨人厌的男人。她咬牙:“我又不爱你!”他不以为然:“迟早的事。” 说完就去开窗,夜风灌进来特别清爽,“天快亮了,你起来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带你去个地方。”从相遇以来,他们还没正式谈过以前,苏颜以为说起这些时会很愤怒,也确实愤怒,可没想象中难受,反而有种释然的轻松感。那个时候,她不明白杨振为何如此笃定,更不明白原来他有那样深刻的爱。

吃的是雪菜肉蓉面,面是旧油纸包装,没有酱包,只有一包调料,却是杨振小时的最爱。某些时候,苏颜觉得这个男人似乎一点没变,就比如这包面,很多年前她就常见他吃这个,如今这东西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金黄的面饼往锅里一丢,筷子在面上翻搅,沸腾的水将一根根弯曲的面条散开,煮上三五分钟捞进碗里,加菜加汤加调料,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做好。杨振端着碗在她身边坐下时,她正喝汤,窗外还在下雨,一下下敲在玻璃上,不急不缓,飘进来的风有泥土的芬芳和玫瑰的香味。他搅了搅碗里的面,把荷包蛋夹到苏颜碗里:“少和康耀明喝酒,那小子能喝,回回把你灌醉。”说完就开始吃面。天已蒙蒙亮,依稀能看见轮廓模糊的树木在风中飘摇,耳边有雨滴敲打窗户,还有他吃面的声音,这一刻苏颜觉得莫名的平静。

下过雨的空气格外清新,她开了半面车窗,依着车门看前方,对去什么地方要干什么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直到车子拐弯进入两旁栽满洋槐的小道,那双杏眼才蓦地发亮,歪倒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起来,这条路她太熟悉,住在S城七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了如指掌。如今只离开几个月,却像已分别好多年,那激动的情绪竟像游子归乡,当看见楼道口拎着垃圾袋的女人时,她也不管车子有没有停稳,开了门就往下跳。林佩佩被突然朝自己奔跑的女人吓了一跳,楞了半天才开口道:“你没死?”她紧握林佩佩的手,激动不已:“差点就死了!”佩佩大惊:“他追杀你?”然后二话不说,把人带进屋,砰地一声锁上门,风急火燎地擒着她的手,“收拾东西,咱们换地方,去**去新疆实在不行去阿富汗,能躲他七年就有办法躲他一辈子!”苏颜按住她的手:“不是的佩佩,他就在外面守着,我还能去哪里?”

林佩佩愣住,转头盯着她的脸,好一会才松开手:“我就说么,他哪舍得再伤害你。”苏颜熟门熟路地往房间走,问:“宝宝呢?”“去他爷爷家了,他爸在周口店挖骨头,我一个人顾不过来,把他送走了。”她扒着门,看着她说对不起。林佩佩挥手:“我怎么样是没所谓的,那天因为孩子吓坏了,不过你现在这么好,我也放心了。你都不知道,我本来打算七月十五去路口给你烧香的。”她的模样十分真挚诚恳,苏颜眨了眨眼睛:“你要是烧了也没关系,我晚些时候再收也可以的。”林佩佩递水给她:“看来过得不错,早知道这样,你当初干嘛还躲?”她炸毛:“什么不错,我被囚禁了,囚禁你知道吗!要不是他拿宝宝威胁,我早就逃出来了!这个混蛋,为了他的兄弟朝我开枪,这种男人我能原谅么!”林佩佩想了想,说:“要是他不顾兄弟死活带着你跑掉,这样的男人才更不能被原谅吧?”

第11章

回去的路上,苏颜比较郁闷。林佩佩说了一堆话,百分之一的内容是在她批判杨振种种恶行时嗯呀着附和几个字,剩下百分之九十九都在劝她认命,还说就算她真的英年早逝那也只可能死在杨振手里。而这一切在她得知林佩佩收了杨振的贿赂之后,更加郁闷,佩佩这女人的脸皮子越来越厚,收了钱也没想过背叛她,却在知道她无力逃脱之后立即站到杨振那边,一点不同情她为宝宝羁绊住逃亡的脚步。杨振看她一眼,在绵绵细雨的小道上开口:“聊什么了?”苏颜头靠车门,斜着眼睛看他:“你存心羞辱我是吧?买通这些人为了证明你很强大是吧?你一个男人心机比女人还重是吧?”杨振莫名,眉毛微皱,专门抽时间带她过来,怎么不感动反而发脾气了。于是说:“你要不喜欢,下次就不来了。”他看着前方,浓郁的眉峰和阴暗的天气十分融和,鼻梁像挺拔的山,眼睛像夜里的星,苏颜最最不喜欢他说话的样子,像似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毫无情绪起伏得令人生厌。

S城临海,常年多雨,水杉和银杏长开叶子后特别美,绿汪汪的一整片,细雨滴滴答答落下来时,像隐秘的奏乐。见惯了车水马龙的杨振越来越喜欢这里,没事的时候总喜欢载着苏颜到处跑,车速不快,一个拐弯,甩手的样子被他做得特别潇洒,以至于后来分开时,她每逢雨季或者每晚做梦,都会想起他这个动作,把着方向盘轻巧一带过,看似笨重的汽车便灵巧地顺利拐弯,而他每逢此刻总有一只手闲着,要么搁在敞开的车窗上,要么捏着半截未燃完的烟。

好比现在,他无意识地将胳膊枕上车窗,将转过弯,却见对面横冲直闯过来一辆奔驰,这是过闹市的街区,因游客过多有限速规定,敢这么大咧咧冲过来的人不是喝混了就是受了什么刺激。杨振将车子往左靠了靠,有意避让之后,才发现对方是冲着自己来,他猛然提速,大幅度转着方向盘,于五秒之后和对方的车擦肩而过,接着刺耳的煞车声猛地响起。两辆汽车几乎同时停下,并排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分,杨振看了一眼那车后头印着四个八的牌照,沉了沉眼神,接着放松了身体就往座椅上靠。

猴四的眉骨上有一道伤疤,不是太明显,隐约能看见。他摔下车门走过来时嘴里还叼着一支烟,拿手量了量两车之间的距离后朝车里的杨振竖大拇指:“振哥真棒!小弟我还指望着捞笔保险费混饭吃呢,就你这车技得让多少赛车手失业,太他娘的没有公德心了!”杨振露出笑意,掏出支烟丢给他:“侯总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到这小地方来?”猴四夸张地嗅了嗅手里的烟:“风水宝地谁不爱?振哥你别告我你是来这旅游的…”话未说完,他忽然瞅见副驾驶上坐的女人,于是阴阳怪气地嗷了一声,“泡妞儿来的,情调啊,这方面我可真不如你!”说着丢了封请柬到车窗里,“明晚八点,不见不散。”他又特地笑嘻嘻地看着苏颜,“带上这妞一起来!”说完也不打招呼,朝着周围停得乱七八糟的两辆车发飙:“都他妈的没长眼啊,什么车都敢往上撞!”

这戏也演得够足了,连苏颜都看出来他是故意找茬,刚才那一下要不是杨振反应灵敏,他们不被撞死也会被撞个半死。猴四这名字苏颜记得,上回车子漏油,他们跳车之后一直听康耀明骂骂咧咧,最后去了工地,才发现是疤头搞的鬼,疤头再怎么不忠义,好说歹说也是自家人,处理自家人容易得多,可面对同样有实力的死对头,就没那么容易了。为鸽子林的事,猴四那边的人一直和他们过不去,而最终这块地还是被杨振拿下,他绷不住面子,专门从G市赶了过来。苏颜抓着保险带,惊魂未定地看着那辆骚包的奔驰绝尘而去,杨振瞄了一眼她的小动作,顿觉这讨厌鬼来得正是时候,反叫他心情畅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怕什么,有我在你死不了。”苏颜不高兴,什么死不死的,她才没怕过。杨振唇边泛着笑意,又说,“那孙子不服,早就想我死了,偏偏什么都赢不了我,刚才要不是我有心放他一马,他早撞路基上了。”

他话说的很满,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得意,却不知刚炫耀完,擦身而过的汽车便紧紧靠过来,他没留神,砰地一下被撞上,几乎同一时刻他松开握方向盘的手,朝苏颜扑过去,歪掉的车子没了方向,直被撞到路中央的花坛上,挡风玻璃噼里啪啦整片全碎掉…这回倒真是遇上了醉鬼,苏颜窝在车座里,看他伏在上方的脸,和那只罩着她的血淋淋的手,结巴道:“你、你不是车技,堪、堪比赛车手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撞上了?”杨振缓慢地直起身子,靠回座位时,扯出杯架下的抽纸,若无其事地擦左臂上的血,笑意盎然地问:“你不知道赛车手更容易出车祸?”对面的肇事司机见这场面,酒也醒了大半,拨打急救电话时连看都不敢往车里看。120的小护士抬着担架过来时,却见伤者一边给自己止血一边泰然自若地从车上走下来,当场惊讶得合不拢嘴,车都成这样了,怎么人却没事呢,再仔细一看,人也不是没事,一只手都被血染得分不清楚指头了,怎么却仿佛一点也不严重呢。

康耀明比120晚来一分钟,像赶鸭子似的把一群人赶走,冲对方车里被撞骨折的人吼:“不就骨头错位么,使劲儿掰两下不就复位了,还用得着担架?哥儿们你也太丢脸了!”那人张开嘴,错愕得差点连颧骨都错位。

第12章

杨振手臂血流不止,最后还是去了医院,康耀明扯开领带训苏颜:“你就不能不动用武力?振哥他再强悍那也是个人,谁经得起你这样折腾。”苏颜坐在蓝色塑胶椅子上,来回是穿白袍的医生和病人,她很无力的样子:“这回真不关我的事,是别人先撞上来。”康耀明咧了咧牙:“要不是你让他分心,哪能被撞上?昨晚大半夜的你吐他一身,今天这么早就出来,肯定又是一夜没睡,要我说你真比不上那孙小姐,看看你自己什么样!”苏颜火了,一脚踹上他的膝盖骨:“我哪比不上她了!”说着预备再加上一脚,康耀明堪堪躲过,像只蚂蚱跳来跳去,赶紧求饶:“说说而已嘛,看你小心眼的。”躲闪中瞄见空座上的请柬,月白的烫金封皮沾了几滴血,看上去别有风情,他拿在手里翻开来读,不由得露出很贱的笑容:“慈善晚会,谁给的这高雅玩意儿?”苏颜说:“猴四。”然后康耀明就不说话了,想了半天才想清楚的样子,将请柬朝原位摔回去:“这混账,到底想干嘛!”

说的是慈善晚会,不过是借捐钱的名义热络关系罢了。布景台上贴了几个楷体字,半圆弧的舞台只够站立五个人,台下倒是宽敞,宫廷式高背椅摆放错落有致,小盆栽像精致的队伍,一层层铺在厚实的红地毯上。猴四进场时携着一位女人,脸像狐狸,眼像蛇,笑起来时叫人想端着脸盆接她的下巴,这倒是和他的猥琐气质特别般配,他哈哈大笑几声,拍着手朝杨振走近:“久违久违,在哪里都能碰上,我们的缘分可不是一般深。”说着一手背甩在女人的胸上,“叫人啊,这是振哥,干掉老大独揽大权的扛把子,有机会多像振哥学学!”这话连苏颜都听出浓烈的火药味,那女人见惯风花雪月,也不怯场,媚笑着说了句振哥好。杨振淡笑着应付:“难得你在这小地方也能想到我,今晚这顿由我请。”猴四拍着他的肩,笑得豪气冲天,尔后身后有动静,却是两个西装革履的半百男人,猴四右拳捶在左手心,亲自走过去迎接:“廖副省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杨振闻言不由眉毛一挑,果然听见那位副省长毫不生疏地说:“大老远把我挖到这来,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想搞什么名堂。”又介绍旁边的人,“这位是指挥部总长。”猴四立即伸手套近乎,一口一句领导好的叫着,接着引荐杨振出来:“这是我兄弟,震速地产的大老板。”总长却最先笑着和他握手:“别来无恙啊,杨先生。”原来这位总长便是上回帮忙摆平鸽子林一事的高官,但他今天的到来却和杨振无关,他是和副省长来给慈善晚会致辞的,不过面对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这热情总是要上来的。谈话间商贾名流也陆续进场,他们各自找了名牌坐下,开场舞的时候,副省长开了话题,问猴四:“电话里说叫我帮个忙,怎么这会儿却矜持了?”猴四翘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笑:“建筑地的事儿啊,这地方近年来兴旅游业,鸽子林那片的房子特好卖。”他转头瞧了杨振一眼,“只可惜有人抢了先,地我是捞不着了,就盼着能入股包装赚点儿钱,可惜我面子不够大呀,这才把您老请来露个面不是。”

副省长笑着品了口茶:“哦?还有这事儿。是谁这么厉害,竟叫你扑了个空。”杨振没出声,说话的却是总长:“这事情我有参与,当初那块地是我叫人卖给杨先生,实在是不知道猴老板也有参与。”猴四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就说了面子不够大么,入不了哥儿几个的眼。”那副省长笑眯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事情简单,你们不是兄弟吗,谁入股多谁就赚的多,明账明记,时机一到,只管分红就得了。”那总长见机也打圆场,把猴四想入股的事情说得云淡风轻。杨振很清楚,猴四这是找人来压自己,想入股的事情是假,想弄垮他的生意是真,他把鸽子林弄到手时,猴四还不知道这块地长什么样子,从G市一路跟到S城,这几年来杨振成了他最大的眼中钉,偏偏两家发展谋略不同,猴四吃准他有意漂白生意的念头,处处找麻烦想把他再拖进去。

眼下这人杨振不能得罪,前几年的案底还没消完,他一清二白的投资案才刚开始,如果起步就遇到这种麻烦,再清白的公司也会被冠上不清白的名头。于是他说:“不就是钱的事儿,有钱当然一起赚,我改天就叫人把合同给你送去。”猴四得逞,笑得惊天动地,还特地和杨振握手,要知道前两个月,他正正经经去公司找杨总面谈,他可是连续藏了两月都不露面,打蛇打七寸这招可真好用,也算这姓杨的识趣,分得清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猴四心底叫嚣,叫你狂!

苏颜坐在杨振旁边,明暗交替的灯光下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脸,当发现他盯着舞台的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情绪时,她就知道这人是生气了,面上平静如水,内心波涛汹涌,她伸手刚想碰碰他,却发现这面无表情的人忽然露出笑意,再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一看,婀娜多姿的孙明月就亭亭玉立地出现在面前。

孙明月很有礼貌,分别和几位领导招呼之后还独独跳过杨振和她打招呼,苏颜心里不爽,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既虚假又难看的笑容。“怎么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这话是对杨振说的,有反应的却是另外几位。那位副省长呵呵呵地笑着,说:“小月和杨先生认识?我怎么没听廖峰提起过。”孙明月捏着手包,斜肩礼服拖地,特别生动地拨了一下头发:“廖哥哥和他其实有过一面之缘呢。”副省长略微惊奇,朝着杨振说:“犬子爱玩儿,没给杨先生添麻烦吧?”几十岁的人当几岁的孩子养,难怪廖峰吸毒又没品,这事情苏颜都听康耀明说过,于是杨振还没说话,坐在一旁的她却毫不吝惜地切了一声,这一声豪放的切让四周短暂安静了下来。副省长表示不爽,仿佛这时候才看到她,问:“这小姑娘是谁?”

杨振轻咳了一声,很淡定地抓起她的手:“她年纪小不懂事,别和她计较。”孙明月转移话题:“廖伯伯,杨先生是我好朋友,以后有什么劳烦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帮忙呢。”他笑了起来:“小月这话说的,你爸那么高的位置,办什么事不方便?你千金小姐一开口,哪用得着我出面?”孙明月笑了笑,月牙的眼睛柔美的神态。她一直站着,挡得后排的人都看不见舞台,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苏颜从椅子上弹起来,邀请:“孙小姐,要不你坐这里吧。”于是孙小姐便仪态万千地坐了下去。她很满意,看了看没空座的四周,也仪态万千地说抱歉,要去一趟洗手间。

当她屁颠屁颠蹦到会场门口时,十分顺利地和山猫来了个碰面…她很郁闷,转身又往回走,山猫于心不忍:“要不,你到车里坐会儿吧?”苏颜两步一回头:“不了,我进去看表演。”山猫诚挚挽留:“那节目好看你还出来干嘛,在车里不是挺好的,还有冷气吹。”苏颜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趁他不注意再找机会溜不就好了。于是调转方向,径直上了车,山猫麻利地替她关上车门,激动得抖着手摁了下车钥匙,隔着黑漆漆的车玻璃,想象她在车座里抓狂挣扎的样子,说:“不好意思啊,振哥刚来电话,叫我把你锁在车里,可不是我愿意锁你的啊。”

说完就蹦到五米外的电线杆子底下,心底仍在微微颤抖,幸亏他以憨厚忠实著称于天下,不然这狡猾得像狐狸般的女人肯定是不会轻易上车的。走前康耀明和他打赌,说今晚要是俩人闹矛盾,他如果能截住苏颜,他康耀明就当着几百个兄弟的面叫他三声爷爷,真是越想越激动,他还没见过像自己这么年轻的爷爷呢。苏颜此刻气得要死,这黑社会里就没什么好鸟,连最老实的山猫也学会耍人,肯定是康耀明教的!于是把康耀明连带山猫骂了个遍,后来轮到杨振,最后连孙明月也不放过。可是又没人听,于是她骂着骂着就累了,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杨振出来的时候,夜已转凉,他喝了些酒,上车之后碰到身边热滚滚的人,伸手一捞,将女人放在自己腿上,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隐隐约约好像有巧克力的味道,越闻越香,头埋在她脖子里,越嗅越深,后来忍不住,就亲了上去,从脖子一路啃到嘴,捧着她的脑袋,对着樱红嫣唇一下下地啄,意犹未尽,含着唇用舌头撬她牙齿,她似在睡梦中感觉到疼,启唇呻吟了一声,大舌头一下冲了进去,在樱桃小谭口里翻来覆去地搅,口水濡泞和沉重的呼吸,吓坏了前排的司机,这些年从没见过老大搞女人,却不知道还能这么激情,但是他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只管开车,也不敢开快了,这种时候如果来个急刹车什么的,老大应该会要了他的命。

第13章

窗外又开始电闪雷鸣,雨越来越急,清脆地打在玻璃上,远处的海山连成一线,云雾迷蒙,在灯火下看上去真实又遥远。杨振冲了澡出来,苏颜已经由躺的姿势改为趴着,半蜷着腿,睡得特别沉。他铺开毯子给她盖严,摸摸那颗毛茸茸的头,心里无限满足。

没人知道他这七年是怎么过的。G市那夜的暴风雨和今夜一样,狂乱凶猛像猛兽发怒,他当时的心境像暴风里的破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毁灭,却不得不孤军奋战,顶到最后。

因为六指还被关在赌场地下室,六七个人把手,透只苍蝇进去都难。秦二摸了张三条,慢条斯理地甩了张八万出去,看了看杨振:“手气不错,这一晚上就你在胡牌,再打下去,白鹤洞那间酒楼怕是也归你了。”

杨振笑着说:“二爷可愿赌服输啊,我今晚就冲这酒楼来的。”说完在六角水晶缸里掐了烟。秦二看了一眼烟灰缸:“你这一晚上烟瘾挺大,抽了有一盒了吧?”他刚好打完一张牌,又摸出一支烟:“闲着没事儿,这瘾就上来了。”秦二丢了只打火机过去,他捧着火苗子,利索地点燃。

又打了一圈,屋外一个炸雷劈天,轰隆隆的响了很久。秦二推牌,靠在椅子上:“不玩了,叫他们弄点儿吃的来。”他看着杨振,喝了几口茶,笑眯眯道,“你去办事,人已经找到,在靠山的小炮楼里。亲手解决了她,我收到消息立马放人。”说完打个手势,“疤头,叫十个兄弟抄上家伙给你振哥带路。”

杨振将烟送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半寸长的烟灰洒在裤子上,他不在意地拍了几下,站起来说:“一言为定。”

先前他已经追杀过,这次半途回来,空手而归,说是跟丢了。秦二自然不信,派十几个人别着枪一路前行,其实是在谨防他一个人,他就是再能打,也敌不过带火药的真枪实弹,一枪毙命不说,两个最重要的人都得玩完。只能追赶,在惊雷炸响的雨夜,小庙山下有条河,他们顺着河流

而上,终于看到暴风雨里颓败不堪的红砖楼。

脚底下是痉根茂密的杂草,坚硬的叶子豁到裤子上,贴到小腿,有些刺疼。他走在最前面,越来越靠近那幢楼时,脚底下不知踩到什么,连绊了好几下。疤头是个烂人,越干伤天害理的事他越高兴,远远看到扶持而上的两女孩儿时,惊诧着把人引了过去。

杨振依然冲在最前,手里的枪早已上膛,他的步子很快,清明的脑子一片茫乱,像那夜的天,迷蒙不清,沉甸甸。楼梯是镂空的铁板,每个阶梯的接缝处都是空白,一行人踏上去,凌乱沉重的声音,似乎要把那东西踩跨。雷鸣暴雨里还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她们没有伞,撑开胳膊支着一张塑料皮,躲闪着往楼上冲,像在猛兽出没的丛林里逃命的兔子。

苏颜绊了一跤,差点跪在铁板上,被林佩佩扶起来时,转头看了一眼。那一眼的惊恐慌乱叫杨振一辈子难忘,他握着枪忽然站住,下一刻自己腰间却被一支枪抵住,于是六指被吊起来棍打双腿的画面闪过脑海,刹那间秦二、苏雄、六指、苏颜…甚至小时候奔跑于生计的各种画面凌乱交错出现,短暂又突兀。

他的太阳穴疼得要命,几乎是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朝着将将关闭的铁门开了枪,疤头带人想闯进去,他一枪崩了那人的腿:“我的人我自会处理,还轮不到你收尸。”于是没人敢再上前。那一枪是计划好的,并不致命,可就算是她腿残了人死了,这一辈子也会一直跟着他,只能跟着他,想是这样想,第二天开始,却再也找不见她。

无数次梦见她哭、她逃,纤瘦的背影跑得不快,回头看他的眼睛充满惊恐和心痛,也会梦见背书包上学的她,天真洋溢的一张脸,盛满数不尽的阳光,接着就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最严重的一次,三天三夜不合眼,六指叫人打了五只镇定剂才勉强让他睡了两小时。

他开始扩势力,圈地、买人,惟有站在顶端才能掌握命运。林佩佩告诉他她已经死了之后,他在炮楼里站了一夜,那是怎样的一种痛,权利在手,弹指一挥间能断定一个人的生死,却无法找回心爱的姑娘。

如今,这姑娘失而复得,叫他怎可能放手。就像林佩佩说的一样,苏颜这辈子就算死,那也只可能死在他杨振的手里。

第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