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一张名片,放在他面前:“我去外地拍戏,如果有需要,打这个号可以找到我。”

说完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地离开。杨振本来就是找借口回绝她,这下人走了,便十分利索地合上文件夹,啪地一声,写着孙小姐联系方式的小方片便被扑出来的风吹落到地上。

他也懒得理,掏出手机打给六指:“搬东西,我去接她,半小时后海边汇合。”

杨振是个怪人,除了偶尔吸烟,美女和烈酒是他最不愿碰的东西。倒不是怕什么后遗症,本来就天生不喜欢。苏颜消失后的半年,他曾和六指去过一趟普陀山,六指在法雨寺替他点了支香,他穿着运动衫,像寻常出门游行的百姓,站在佛前问六指:“你知道我这辈子最想干什么?”

六指细细想了想,敛着眉,没有说话。俩人从小一起长大,共患难同生死,杨振什么心思,他当然知道。

最初的最初,人的愿望很单纯美好,就像小时借来书包上学的杨振。你一定想不到,他人生的第一个愿望,是当一名医生,最终的目的,是医好母亲的病。可是后来,他不仅没有做成医生,反而杀了很多人。

遇到苏颜,他想的最多的便是停留。希望时间停留在每个接送她上下学的时段,或者让他一直睡着在有阳光的补课室里,宁愿不要醒来。

现实无情残酷,他想要的不过是简单平静,上帝却给了他喧嚣无数。

且说那天之后苏颜被带去了海边,她对此是表示十分不满意的,因为说好的是下午去接,结果她在林佩佩家的客厅里坐了才不到一小时,他就找上门了。

林佩佩那个糊涂虫,见了杨振就一个劲赶她走,关门前还特地说:“回去别吃醋了啊,太酸了伤胃…”

说完她就砰地一声被隔绝在屋外,临走前她愤愤地朝门上踹了两脚,转头怒视杨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房间睡觉,你到底什么意思!”

杨振已经系好安全带,一边往后看,一边打方向盘:“昨晚折腾那么久,今天请你吃饭当补偿。”

他说这个,苏颜就乖觉了,心里暗潮狂涌,嘴上也没有一句话。见她安静,他就盯着她看了会儿,万幸的是,有些东西一直都没变,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困就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天是灰的,和海连成一片,这个时间来看海的人不多。他们下车时,六指已经搭起架子,正往铁板下的炉子里加碳。见他们来,抬起头说:“老三请假,说有事要办。”

“他能有什么事。”杨振一语点破,“八成是又去赌了。”

说完去木屋外的水槽边洗手,接着挽起袖子,在刚支起的菜板上切土豆。一刀一刀,椭圆的土豆片厚薄均匀,叠成一堆,躺在刀声作响的菜板上。

苏颜忽地就想起多年前,那时候全国闹**,学校宣布放假的时候,她还喜气洋洋地戴着口罩往车里钻。刚钻进车里就惊诧连连,指着杨振的鼻子吼:“你怎么不戴口罩!会被感染的你知不知道!”

吼完又从书包里翻啊翻,翻出一幅未拆封的口罩:“喏,给你,赶紧戴上!”

当时的他只看到她两只眼睛湿气弥漫,像森林中轻巧慢跑的小鹿。心里顿时快乐得找不到方向,就算那时真被感染,也能立马好了。

年纪小,注意力也转移得快,她前一刻还神气活现地命令人戴口罩,下一秒却转移到街道两旁的店铺上去了。

车子行驶五百米之后,她彻底不开心,扒着窗户说:“怎么都关门了呀,我还想吃这家的栗子土豆焖排骨呢。”

于是他带她在人烟稀少的马路上一圈圈地绕,找了很久,只找到了菜场门口卖土豆的小贩。最后,当杨振把一盘淋过辣椒油和香菜沫的土豆片递给她时,说:“买不到肉,只好给你做这个,你先将就着吃,明天我叫人去弄你想吃的菜。”

苏颜从来只知道土豆可以切成丝炒着吃,剁成块炖着吃,却不知道还可以这么凉着吃。她好奇满满地夹了一块,嚼了两口之后,对着穿着围裙的杨振竖大拇指:“真好吃!想不到你还会做菜呀,你说说,究竟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他在餐厅明黄的灯光下,笑得像个初入社会的孩子。后来就常给她做饭吃,只是苏颜从来没有进过厨房,每回都是现成的食物摆在桌上,只等她去品尝。

却想不到,原来切菜时的杨振,是眼前这个样子。

有咸咸的海风吹来,这天远远看过去,似乎又要开始下雨。六指把扇贝放在炭火上,用半米长的夹子,翻着烤。看了看站在旁边犯傻的苏颜,他拿了一瓶水递给她:“想什么,这么入神?”

苏颜转过脸,看到穿了半袖和人字拖的六指,弯弯眼睛笑出声:“六指,好久不见你这幅打扮,还是这么帅!”

六指笑:“你不还是一点没变,怎么面对阿振却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喂!”苏颜用水瓶打他胳膊,“别说这些扫兴的话好不好。”说完又有点闷闷不乐,“你以为谁都像他,做过的事装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那是他难过的时候你都没看见。”六指将烤熟的贝放在盘子里,“如果当初我死了,你会难过

吗?”

苏颜皱眉:“像你这么好的人怎么能死。”

六指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说:“你生在这个圈子,自然明白那些规矩。阿振空手回去,说事情已经解决,可秦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就拔了枪指着秦六的脑袋,说他不讲信用,秦六当着几百个人,面上过不去,这才叫人放了我。可我刚一出来,秦六就叫人去找你的尸体,阿振被逼急了,朝自己开了一枪,说愿意用命证明自己的忠心。”

六指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那一枪打在肺部,差两毫米到心脏…那时候他是想死的,因为知道你不会原谅他。”

第17章

团团乌云堆积在天边,像和灰色的海连在一块,风把海浪卷起来,一层层铺到沙滩,再迅速退回到水里。耳边隐约有闷雷作响,她看了看卷起袖子切菜的杨振,胳膊上丑陋突兀的疤像生在根里,除了这里,她见过的背上还有,旧伤新伤混在一起。却不知道,还有一枪曾打在心上。

海风卷起她的长发,白衬衣被吹得鼓起来,秀美的下巴高傲地挺着,她盯着杨振的一双眼睛水灵清澈,侧面看上去的睫毛纤长卷翘。大概是风太大了,她伸出纤细藕白的胳膊撸头发,小胳膊就那么在头顶压着,姿势洒脱又柔美。

六指看着她,心绪像潮湿的大海,粘稠又浓烈,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用钳子夹了一块扇贝放在盘子里,碰了碰她的胳膊:“吃东西。”

她转过脸,眼睛弯弯像月亮,笑起来仍然像某种小动物。伸出手时他还来不及阻止,果然见她像触电般弹开,丢了扇贝一直甩手,嘴里说着烫死了。他笑了笑,从铁桶里拎出一条毛巾递过去。

她抓住毛巾满手擦,说:“东阳啊,你就是那哆啦A梦吧,怎么我要什么你都能变出来呀!”

六指原名谢东阳,这么多年除了苏颜没人这么叫过他,所以那空白的七年,不习惯的不止杨振一

个人,难过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伸展残废掉一大半的左手,问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六指?”

苏颜看了看他的手,捏着新烤的肉往嘴里塞,没有接话。

只听他接着说:“当年阿振的母亲还在,我们去冲床厂挣医药费,上班时间有几个人冲进来,说是要找他还债。那一带很乱,其余的工友都跑了,就我俩最小,不知道躲。阿振被打得额上出血,抵抗时砸坏电闸开关,大型切石机开始运作,那几个人吓得跑掉。他半个身子还趴在传送带上,没有力气起来。”

六指看着铁板下的炭火,陷入回忆,“当时我拼命把他往下拽,可那机器速度太快,到了刀口跟前,我只好伸手垫在他的脖子上,等他滚落下来时,手就变成了这样…对我来说,他是兄弟,对他来说,我不仅是兄弟,还是救命恩人,他这个人多重义气你也知道,所以七年前他会那样选

择我一点不意外。”

他看着她的脸,清秀白净,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化不开。七年前这双眼睛便只看得见一个人,七年之后,虽然带着恨,却依旧装不下别的人。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说:“他认为欠我一条命,便一命抵一命,可如果抵这条命的人是你,他在还了恩情之后也不会独自活在这世上,这种感情你懂吗?”

她捏着扇贝的壳,久久没有动静,仿佛陷入了迷思。杨振走过来,拎着切好的土豆,一支竹签串三片,动作十分熟练。远处的雷鸣愈渐骇人,海天相接的地方像只凶猛的怪兽,吞噬着云雾和

水。

四方形的遮阳伞下有张塑料桌,雨落下来时,六指拎着小铁架在桌上撑开,捡了几块未燃尽的炭火,放上铁板接着烤。

暴雨猛烈,倾盆倒在伞顶,像冰雹撞击。风也大,吹得结实的伞柱子开始摇晃,伞边的布料被吹得朝天翻。雨水打在苏颜的小腿上,沾湿了齐踝长裙,冰凉的料子紧紧贴着腿,分外舒服。

杨振叫她往里坐,她兴致正高,干脆伸了腿到伞外,仍那雨水浇在腿上,嘴里说着不要。微翘的唇,秀挺的鼻,模样十分憨态可掬。小性子逐渐一点点被养回来,他也不忍再说什么,索性由着她。

把烤好的东西放到她跟前,又顺手碰了碰六指:“想什么?”

六指收回盯着炭火的眼神,倒了一杯啤酒:“没什么,最近事情太多,不知道猴四会干什么。我昨天查帐,项目管理收支不平衡,还有一大笔帐竟不知道去向。”

他一边给切好的牛肉刷酱一边说:“年底大选,如果廖家上位,麻烦更多。既然已经撕破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话将说完,狂风猛然吹翻头顶的大伞,瓢泼大雨倾盆而注,顷刻间淋在桌上,劈里啪啦作响,浇灭了本来就不旺盛的炭火。杨振还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一手拿着牛**,一手握着刷子,下一刻却迎来苏颜银铃般的笑声。

她整个人站在雨里,长发被风撩起,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笑容却灿烂如明媚阳光,伸长胳膊指着杨振,大大方方地嘲笑。

六指看了看被风刮掉,继而又落到杨振头上的塑料伞,脸上也泛起温吞吞的笑容,一边伸手替他揭开:“这东西还真不长眼,什么地方都敢落脚。”

苏颜笑得更加猖獗,杨振好脾气地站起来,拎开湿透的破损塑料,话里有藏不住的笑意:“你给

我过来!”

话音一落,人也被捞进怀里,她像只兔子,在他怀里拱啊拱,笑声不断。隔着湿透的衬衣,感受他炙热的体温,听着胸膛内怦怦的心跳声,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加速了。

杨振用双臂裹着怀里的人,把她往车里带。该死的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吃什么烤肉,亏他专门选了这么安静的环境,也没叫人跟着,偏偏弄得这么狼狈。好在她开心了,哪怕是嘲笑,也总归是笑了。

罪魁祸首逃之夭夭,六指向来负责善后,也不管天空下着多大的雨。慢条斯理地该捡的捡起,该丢的丢掉,却在心底狠狠瞧不起自己,最应该丢掉的始终装在心里。

他站在大雨里,盯着方才递给她的半瓶水,心底下起更大的雨。

回到酒店,当苏颜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时,杨振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胸膛上的扣子敞开两颗,领子有些歪了,整个人看上去平添几分邪肆。他把毛巾丢在高背椅上,拍了拍腿:“过来!”

苏颜从牙缝里发出哧地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起来。他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撑在桌上,将人圈到怀里,附在耳边问:“喝什么?”

这种突然暧昧不明的挑逗,惊了她一跳,装了水的腮帮子还那样鼓着,满眼惊恐地侧过脸来看着他。下一刻他便捉了她的唇,吻下去。凉水顺着两人的下巴流出来,她在他怀里挣扎,发出哼哼唧唧不满的声音。

他在她嘴里喝水,连着所有一块咽下去,啃噬了好半天,怀里的人都快晕过去了,他才放手。她趴在他胸前,手搁在他的肩,喘着气顺着肩往下滑,无意识地划过胸膛,头脑蓦地清醒,又把手放回去。

在心脏的位置,手钻进敞开的衬衣,来回摩挲,有凸起来的疤。轻轻拨开衣服,纤细的指头一遍遍抚在上头,问:“疼吗?”

声音极轻,却叫杨振心头一震。当时不觉得疼,事后也没多少感觉,七年之后的这一刻却忽然隐隐作痛,仿佛沉淀了很多年,疼痛一直蔓延到嗓子眼。

“不疼。”他拥着她,“只要你在,就不会疼。”团团乌云堆积在天边,像和灰色的海连在一块,风把海浪卷起来,一层层铺到沙滩,再迅速退回到水里。耳边隐约有闷雷作响,她看了看卷起袖子切菜的杨振,胳膊上丑陋突兀的疤像生在根里,除了这里,她见过的背上还有,旧伤新伤混在一起。却不知道,还有一枪曾打在心上。

海风卷起她的长发,白衬衣被吹得鼓起来,秀美的下巴高傲地挺着,她盯着杨振的一双眼睛水灵清澈,侧面看上去的睫毛纤长卷翘。大概是风太大了,她伸出纤细藕白的胳膊撸头发,小胳膊就那么在头顶压着,姿势洒脱又柔美。

六指看着她,心绪像潮湿的大海,粘稠又浓烈,说不出什么滋味。他用钳子夹了一块扇贝放在盘子里,碰了碰她的胳膊:“吃东西。”

她转过脸,眼睛弯弯像月亮,笑起来仍然像某种小动物。伸出手时他还来不及阻止,果然见她像触电般弹开,丢了扇贝一直甩手,嘴里说着烫死了。他笑了笑,从铁桶里拎出一条毛巾递过去。

她抓住毛巾满手擦,说:“东阳啊,你就是那哆啦A梦吧,怎么我要什么你都能变出来呀!”

六指原名谢东阳,这么多年除了苏颜没人这么叫过他,所以那空白的七年,不习惯的不止杨振一

个人,难过的也不止他一个。

他伸展残废掉一大半的左手,问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六指?”

苏颜看了看他的手,捏着新烤的肉往嘴里塞,没有接话。

只听他接着说:“当年阿振的母亲还在,我们去冲床厂挣医药费,上班时间有几个人冲进来,说是要找他还债。那一带很乱,其余的工友都跑了,就我俩最小,不知道躲。阿振被打得额上出血,抵抗时砸坏电闸开关,大型切石机开始运作,那几个人吓得跑掉。他半个身子还趴在传送带上,没有力气起来。”

六指看着铁板下的炭火,陷入回忆,“当时我拼命把他往下拽,可那机器速度太快,到了刀口跟前,我只好伸手垫在他的脖子上,等他滚落下来时,手就变成了这样…对我来说,他是兄弟,对他来说,我不仅是兄弟,还是救命恩人,他这个人多重义气你也知道,所以七年前他会那样选

择我一点不意外。”

他看着她的脸,清秀白净,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化不开。七年前这双眼睛便只看得见一个人,七年之后,虽然带着恨,却依旧装不下别的人。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说:“他认为欠我一条命,便一命抵一命,可如果抵这条命的人是你,他在还了恩情之后也不会独自活在这世上,这种感情你懂吗?”

她捏着扇贝的壳,久久没有动静,仿佛陷入了迷思。杨振走过来,拎着切好的土豆,一支竹签串三片,动作十分熟练。远处的雷鸣愈渐骇人,海天相接的地方像只凶猛的怪兽,吞噬着云雾和

水。

四方形的遮阳伞下有张塑料桌,雨落下来时,六指拎着小铁架在桌上撑开,捡了几块未燃尽的炭火,放上铁板接着烤。

暴雨猛烈,倾盆倒在伞顶,像冰雹撞击。风也大,吹得结实的伞柱子开始摇晃,伞边的布料被吹得朝天翻。雨水打在苏颜的小腿上,沾湿了齐踝长裙,冰凉的料子紧紧贴着腿,分外舒服。

杨振叫她往里坐,她兴致正高,干脆伸了腿到伞外,仍那雨水浇在腿上,嘴里说着不要。微翘的唇,秀挺的鼻,模样十分憨态可掬。小性子逐渐一点点被养回来,他也不忍再说什么,索性由着她。

把烤好的东西放到她跟前,又顺手碰了碰六指:“想什么?”

六指收回盯着炭火的眼神,倒了一杯啤酒:“没什么,最近事情太多,不知道猴四会干什么。我昨天查帐,项目管理收支不平衡,还有一大笔帐竟不知道去向。”

他一边给切好的牛肉刷酱一边说:“年底大选,如果廖家上位,麻烦更多。既然已经撕破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话将说完,狂风猛然吹翻头顶的大伞,瓢泼大雨倾盆而注,顷刻间淋在桌上,劈里啪啦作响,浇灭了本来就不旺盛的炭火。杨振还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一手拿着牛**,一手握着刷子,下一刻却迎来苏颜银铃般的笑声。

她整个人站在雨里,长发被风撩起,大雨淋得睁不开眼,笑容却灿烂如明媚阳光,伸长胳膊指着杨振,大大方方地嘲笑。

六指看了看被风刮掉,继而又落到杨振头上的塑料伞,脸上也泛起温吞吞的笑容,一边伸手替他揭开:“这东西还真不长眼,什么地方都敢落脚。”

苏颜笑得更加猖獗,杨振好脾气地站起来,拎开湿透的破损塑料,话里有藏不住的笑意:“你给

我过来!”

话音一落,人也被捞进怀里,她像只兔子,在他怀里拱啊拱,笑声不断。隔着湿透的衬衣,感受他炙热的体温,听着胸膛内怦怦的心跳声,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加速了。

杨振用双臂裹着怀里的人,把她往车里带。该死的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吃什么烤肉,亏他专门选了这么安静的环境,也没叫人跟着,偏偏弄得这么狼狈。好在她开心了,哪怕是嘲笑,也总归是笑了。

罪魁祸首逃之夭夭,六指向来负责善后,也不管天空下着多大的雨。慢条斯理地该捡的捡起,该丢的丢掉,却在心底狠狠瞧不起自己,最应该丢掉的始终装在心里。

他站在大雨里,盯着方才递给她的半瓶水,心底下起更大的雨。

回到酒店,当苏颜穿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时,杨振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胸膛上的扣子敞开两颗,领子有些歪了,整个人看上去平添几分邪肆。他把毛巾丢在高背椅上,拍了拍腿:“过来!”

苏颜从牙缝里发出哧地一声,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喝起来。他笑了笑,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撑在桌上,将人圈到怀里,附在耳边问:“喝什么?”

这种突然暧昧不明的挑逗,惊了她一跳,装了水的腮帮子还那样鼓着,满眼惊恐地侧过脸来看着他。下一刻他便捉了她的唇,吻下去。凉水顺着两人的下巴流出来,她在他怀里挣扎,发出哼哼唧唧不满的声音。

他在她嘴里喝水,连着所有一块咽下去,啃噬了好半天,怀里的人都快晕过去了,他才放手。她趴在他胸前,手搁在他的肩,喘着气顺着肩往下滑,无意识地划过胸膛,头脑蓦地清醒,又把手放回去。

在心脏的位置,手钻进敞开的衬衣,来回摩挲,有凸起来的疤。轻轻拨开衣服,纤细的指头一遍遍抚在上头,问:“疼吗?”

声音极轻,却叫杨振心头一震。当时不觉得疼,事后也没多少感觉,七年之后的这一刻却忽然隐隐作痛,仿佛沉淀了很多年,疼痛一直蔓延到嗓子眼。

“不疼。”他拥着她,“只要你在,就不会疼。”

第18章

酒店五层的环形会议桌前坐了一圈人,各部门的负责人正挨个汇报工作。项目规划部的老郭捏着一沓A4纸,从头念到尾,直到杨振扣了一下茶盖,才匆忙做了总结。

老郭的长篇大论其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意思,送审建筑方案,却在规划局那里遇到瓶颈,人家不给办理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他一个人搞不定。

鸽子林的地已经拆的七零八落,杨振办事讲究效率,也不管什么证件有没有落实,什么规定有没有违反。今天听说这一块还没搞定,直接劈头盖脸把老郭骂了一顿,本来严肃的会议场合变得更加寂静。

康耀明正幸灾乐祸偷着笑,却不想下一个就被点名。

“昨天查账,拆迁预算五十万,前期工程三百万,其余的项目总和两百多万,费用支出总计却是一千万,还有四百多万哪去了?”

康耀明坐直身板,右手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六指。顶灯照在会议桌上,光滑洁净的桌面几乎能反映出人的脸,六指盯着跟前的文件,正神游太虚,岿然不动。

他没办法,咳了两声,解释道:“还有一些项目,钱已经支出,可预算我还没来得及做…”

“下午做好给我。”杨振面不改色,十分严肃,“先透支后报预算是行业大忌,康副总工作失责,扣掉一年奖金引以为戒。”

康耀明差点把脑袋栽在桌上,一年奖金啊,他拿什么去吃喝赌啊。再看旁边的六指,依然目光呆滞,毫无反应。不知是不是今天灯光太亮的关系,康耀明总觉得他脸色发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到会议结束,他没忍住抱怨,一拳捶在他肩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唰地缩回手:“六指你发烧啊?”

他的确是发烧了,昨天半夜烧到现在。当护士小姐把温度计塞到他嘴里时,康耀明笑得得意忘形:“没想到铁人也会生病,我说你怎么就能生了病?”

“昨天淋了场雨。”六指靠在病床上,含糊不清地问,“你那四百万到底怎么回事?”

“哎哎,你和振哥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办事风格这么一致,发烧也不忘工作的事。”康耀明皱眉,“忘了审批流程,下次不会了,别老说我。”

“再有下次,这副经理的位置你就别坐了。”推门进来的是杨振,康耀明立即做小鸟状,安分许多。山猫跟在身后,把保温桶放在窗台上,“怎么一场雨淋病两个人,你们昨天干什么去了?”

六指不解,山猫解释:“嫂子也病了,哥刚回去看了,这才过你这来。”

“也发烧了吗?”康耀明问,说着又笑起来,“咱嫂子见你没削你啊?”

山猫楞了楞,楞大的个头,在窗户边站了好一会才无比意味深长地叹口气:“反正下回我不再和你赌了,嫂子说我和你是一伙,不是什么好人。”

六指忽然咳起来,再看过去,是笑着的,边笑边咳。康耀明想说苏颜的坏话,看杨振坐在沙发上,表情玩味充满笑意,也不敢说什么。

“她跟猫似的,身体弱。你怎么也病了,以前逃命,在海里泡一整晚都没事。”杨振交叠着腿,闲散地靠在沙发上,看上去十分轻松的样子。

六指的两只眼窝微深,眉浓鼻挺,天生自带几分忧郁。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叫他减了几分精神气,看上去似乎更加忧郁。

“大概是老了。”他说。

这句话让屋里的人都笑起来,杨振的手指头一下下敲在沙发扶手上,说:“你正好趁这机会歇一歇,最近猴四那里没动静,但越安分越不好对付,麻烦事还多着。”说着,用手捏了捏晴明穴,“处理完这个,以后再做生意,就干净了。”

六指点点头,习惯性地伸手摸烟,却发现穿着没有口袋的病服。康耀明像拎小鸡崽一样拎起保温桶,塞到他手里:“来来来,病人得吃这个。”

说完自己掏出烟,靠着窗户点上,再看着六指的眼神变得十分挑衅:“烟这玩意儿,病人吃不得。”

六指眼风一扫,那床到窗户的距离大概两米,伸腿踢翻床跟前的椅子,那椅子便侧躺着身子一路滑到康耀明面前,椅子腿堪堪抵到他的膝盖,砰地一声之后,便看到康耀明捂着膝盖嚎叫:“你他妈还是不是人!”

眼看俩人争起来,杨振也懒得管,招手叫来山猫:“在这儿盯着,我回酒店一趟。”说着又朝他们点了点下巴,“闹得厉害了提醒他俩小点儿声。”

山猫恭敬地说是,送他走时还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感叹,老大最近好像越来越爱笑了。

身边多了只猫,可不是爱笑了。重新回到酒店,她还在床上睡着,生病了睡觉倒特别老实,不踢被子不乱拱。呼吸有点儿重,他伸手摸摸额头,还好不烧。

昨天半夜她起来找水喝,乒乒乓乓一阵响,椅子凳子地毯都被掀翻了,等他开灯时,就见着她傻里傻气坐在地上,很茫然的样子。过去拉人,这才知道生病了。

那个倔啊,死活不去医院,原话怎么说的,“去什么医院呀,又死不了,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会?觉睡不够会死人的,你懂不懂…”

里外把他训了个遍,最后他动真格想直接把人抗肩上走了算了,她却忽然放软姿态,可怜兮兮地求他。他在乱七八糟的屋里站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把人放回了床上。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睫毛密得能在眼睑下打出一小层阴影,嘴唇微微嘟着,比平时多了几分娇憨可爱。他伸手描她眉,从额头到鼻子…胸口某个地方忽然又隐约着疼。

描着描着,手背上就挨了一巴掌。熟睡的人被吵醒了,一脸不爽地瞪着他。

“醒了?”他说,手指头绕着她的发打圈,绕一圈松开,再绕一圈,“想吃什么?”

她怔怔盯着他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好一会才说:“糖朝豆腐花。”

杨振拿手机:“我叫人去买。”

她握住他的手,“想自己去。”

时隔七年,她想回到曾经的地方看一看。

车子一上高速,副驾驶座上的人就变得安静。灯光琉璃,排排从车身刷过,像五彩的带子。这条路的对岸是条河,河边是干涸的荒地。当时的她和林佩佩慌不择路,也不知道通往这条路的顶端是S城,跌跌撞撞一路走到底。

路过收费站,再往南走五百米。苏颜指着黑漆漆的麦田,说:“这里曾经有家县医院,我的眼角膜是在这里换的。”

杨振的心头狠狠一震,像擂鼓敲在上面,又重又闷,已经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酒店五层的环形会议桌前坐了一圈人,各部门的负责人正挨个汇报工作。项目规划部的老郭捏着一沓A4纸,从头念到尾,直到杨振扣了一下茶盖,才匆忙做了总结。

老郭的长篇大论其归根结底不过一个意思,送审建筑方案,却在规划局那里遇到瓶颈,人家不给办理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他一个人搞不定。

鸽子林的地已经拆的七零八落,杨振办事讲究效率,也不管什么证件有没有落实,什么规定有没有违反。今天听说这一块还没搞定,直接劈头盖脸把老郭骂了一顿,本来严肃的会议场合变得更加寂静。

康耀明正幸灾乐祸偷着笑,却不想下一个就被点名。

“昨天查账,拆迁预算五十万,前期工程三百万,其余的项目总和两百多万,费用支出总计却是一千万,还有四百多万哪去了?”

康耀明坐直身板,右手在桌下悄悄碰了碰六指。顶灯照在会议桌上,光滑洁净的桌面几乎能反映出人的脸,六指盯着跟前的文件,正神游太虚,岿然不动。

他没办法,咳了两声,解释道:“还有一些项目,钱已经支出,可预算我还没来得及做…”

“下午做好给我。”杨振面不改色,十分严肃,“先透支后报预算是行业大忌,康副总工作失责,扣掉一年奖金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