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么安慰还好,林佩佩一说,她就彻底哭了出来,把头蒙在被子里,边哭边说:“他仍下我一个人,他不要我了!”

有人在扯她的被子,被她死死攥住不松手,还是蒙着头,就听林佩佩哽咽着挖苦:“早前干嘛去了!是谁一天到晚叫嚣着要逃跑,他真放手让你跑了,你倒是不乐意了!”

被子里的人哭得更加猖狂,六指有些着急,又觉得好笑,还拉着被角和她搏斗,边说:“好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你哭没什么要紧,就忍心肚里的孩子跟着难过?”

下面的人果然没了哭声,瞬间立马就安静了,捏着被角的手还抖啊抖,怯生生露出半个脑袋,天真的像个小孩,问:“你说什么?”

“你个死丫头!”林佩佩唰地拉下被子,露出她整颗脑袋,“你怀孕了!都两个多月了,刚才要不是我,你就…你怎么忍心,一尸两命啊,哪有你这样残忍的妈!”

苏颜惊诧,怀孕了?她竟然怀孕了!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还是在这种时候,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却也正是时候,她肚里揣着的是杨振的孩子。她又惊又喜,又难过又开心,错综复杂的情绪叫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觉得惊诧,怎么就怀孕了!

这个孩子无疑是最好的镇定剂,有了这个寄托,她不再过度沉浸于悲伤,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是黑夜里的曙光,就像林佩佩说的,他又不是被判了死刑,多活一天,就能提早一天见到他。从前是他捆着她,那么这次,就让她来等着他。

有了孩子的苏颜不再自暴自弃,她会按时让医生检查,会喝下山猫熬的粥、六指炖的汤,还有林佩佩煮的肉,这个孩子经历了逃亡中的枪林弹雨、冰天雪地,还有她的食不安寝不昧,她都差点死了,这小生命居然能顽强地抗过这一切,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这不是遗传他爸的顶天立地是什么!她多幸运,有几个人轮流照顾,那些医生和护士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山猫和六指,到底哪个是她亲戚、哪个是她老公,抑或其中一个是她现男友,另一个是前男友?于是,感叹这个女人非一般的情感史,成了产科护士们的闲谈话题。

苏颜和林佩佩说到这个时,她正在给宝宝冲奶粉,小家伙的考古学家父亲又去了埃及考察,他每天就像一只拖油瓶,跟着林佩佩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跑,苏颜看着林佩佩忙碌的身影,觉得有些愧疚,理不当这样麻烦她的,却被她一巴掌挥了脑袋:“瞎想什么!以前我怀宝宝,你还不是一样照顾我!来,宝宝,给姨唱支歌!”

宝宝长得虎头虎脑,捧着奶瓶仰头喝奶,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唱了几句什么,逗得两个大人笑开怀。小家伙跑到床边摸她的肚子:“姨,妈妈说这里有个小弟弟,是真的吗姨?”

苏颜摸摸他的头:“如果是小妹妹,宝宝还喜欢吗?”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了!要是妹妹,等我长大了,可是要娶她回家的!”

她实在喜爱这孩子,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脑袋:“真乖!”

林佩佩打岔:“养了就亲,也有烦的时候,反正以后有你受的!”说着,又想起什么,转头问她,“还往那跑了?”

她点点头:“昨天刚去过。”

说的是去探监,她每隔几天便要跑去一趟,虽然回回都被拒绝,那人没有一次出来见过她,但还是乐此不疲地跑。她想把这个消息当面告诉他,从前他能等她七年,她苏颜又岂在乎这短短八年!不想见面是么,她还不信他真变成了一块石头,于是回回跑,最开始他们陪着去,后来都习以为常了,嘱咐她注意安全,由得她一个人去。

后来肚子渐渐大了,来去不方便,改为半月去一次,出现频率之高,连监狱长都认识她,每回去了还请她在办公室里坐上半天,那监狱长看她这么痴情,又怀着孩子,还三番两次劝她改嫁,说的是,这么好的女人,不该嫁给犯过罪的男人。她听了,只是笑笑,说:“他是有不对,却不是不可饶恕,受这刑罚是因他的责任心,嫁给这样的男人,是我运气好。”

那监狱长长着两撮八字胡,一听这话,吃惊地两撮胡子都翘起来:“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有谁是因为责任心受刑罚,他要是没干过坏事,能吃这口牢饭?”

她却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再后来,肚子更大了,六指和山猫合伙开了家汽车修理店,生意挺好,到监狱往返一趟得三四个小时,他们没多少时间接送,她便改为一月去探访一次,更多的时间,用来写信。信里都是些日常琐事,赞叹山猫的手艺好,六指的厨艺高,什么花花草草、狗狗猫猫都提,不管他收没收到、看没看,反正固执地写,写一个执念,也写一个希望,甚至成了每

天的必修课。

七月的时候天正热,她打开电风扇,撑着腰在阳台上晾衣服,这是一套三居室,六指和山猫把带阳台的卧室给她用,他们两个自然在其他两个房间里住着,刚开始房东很不以为意,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两个男人和一个大肚婆住在一起,且两人都不是她的老公,房东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做什么非法的勾当而打的掩护,后来他们又租了楼下的门面,开起了汽车修理店,这才放松警惕。

带熊耳朵的小袜子是林佩佩买的,这件小背心是六指送的,那顶猫咪帽子是山猫亲手做的,佩佩说小孩子皮肤嫩,这些东西提前晒一晒总是好的。她穿着长裙,大腹便便地靠着窗台,肚子大了,随便干一点活儿都很吃力,最近儿子在肚子里也不踢她了,乖乖的,只是越来越沉。

山猫在敞开的房门上敲了敲,看见打开的电风扇不禁皱眉:“嫂子你又开这玩意儿,有空调不用干嘛老用这个,要是中暑了怎么办?”看到晾衣杆上的衣服,眉皱得更紧,“不是说了不让你洗衣服吗?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咱请个保姆就成,你现在这样怎么能干活儿呢!”

她笑眯眯,一副很有母爱的样子:“总不能白花你们的钱啊,现在可是两张嘴吃白食,光享受不干活,我可做不来。”

山猫从身后拎出一只盒子:“你又说这些见外话,你和振哥的孩子还不就是我们的孩子,要被他知道你干这些,他还不剥了我的皮!你赶紧在客厅里躺着歇着,实在睡不着,哪怕看会儿电视也成,回头六指看见了,又该说我没把你照顾好了。”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那只晃来晃去的盒子上,好奇地睁大眼睛,撑着圆润的腰走过来:“你这是装的什么东西,是活的吗?”

山猫打开盒子,一只透明的缸,三分之一的清水里装了两条鱼:“嫂子你还记得阿黄么?我估摸着你喜欢它,就回去找找看,没想到还真给我找着了,但回来的路上听说孕妇不能养猫,我就把它暂交给房东了,这家人爱猫,拿了几条鱼作为交换。我们忙的时候顾不上你,有这小东西陪着,也算个乐趣不是?”

于是,她就在信里写,山猫用阿黄换小金鱼,她每天给小金鱼喂食,这样的日子虽清贫却与世无争。

第52章

八月中旬,这座城市又进入雨季,阴沉的天空闷雷阵阵。店里这几天的生意冷淡,新请的几个小伙大多时候都在捣鼓几台旧车,这几个都是刚从技校毕业的学生,闻讯六指和山猫的手艺专程跑来,最开始也是慕名他们从前的丰功伟绩,偷偷打听之后被六指训了一顿,说要是想走另一条路,可就来错了地方,于是也就安下心来做事,毕竟单手能把保险杠敲定的人还是值得他们崇拜的。何况还有一位勤恳的老板娘,挺着大肚子,上下楼都十分吃力,却坚持做东西给他们吃,隔三差五就做一顿宵夜,几个人钱没挣多少,肉倒是长了几斤。

上午的天空漆黑如夜,闪电以不同的频率划过天空,刹那的明亮之后是炸雷一声响。几个小青年拿着扳手在店里开着玩笑比划时,苏颜正在二楼整理屋子,昨晚他们喝酒到半夜,散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收拾,桌上杯盘狼藉,她把剩菜攒进一个盘子,又把啤酒瓶放进袋子,窸窸窣窣整理完毕已经是半小时之后。大概是天气不好,她总觉得胸口发闷,攥着抹布擦柜子,莫名觉得腰疼,只好扶着腰往阳台走,想过去透透气,无奈心口越来越闷,她扶着墙,想往藤椅上坐,撩裙子时却摸到半个巴掌的水,晃神的劲儿还没过去,接着肚子就开始疼。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身上疼得厉害,心里又紧张,偏生又没经历过,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阳台上有张小圆桌,桌上放着还未收拾的晾衣架,她扶着笨重的身体,疼得四肢都没知觉,伸手去够那些东西,疼痛一路串到脑门,皱着眉都快失去知觉,纤长的手指始终无法伸直,够了三四次都没拿到东西,最终实在坚持不住,抬起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垂落下去,她整个人也沿着墙壁坐了下去,那小圆桌是藤条做的,十分轻巧,因她的手臂重重打在上面,便理所当然地翻了个个儿,散乱的晾衣架终于腾飞起来,好几个都从狭窄的阳台往楼下蹦落,她看到了,于是大喘着气闭上了眼。

彼时小王正蹲在汽车盖上躲避其他几个的打闹,看见暴雨中似乎掉了几个东西,接着耳边传来铁器磕地的声音,他确信是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二话不说跑过去把东西从雨水里捞出来,接着就欢快地往楼上蹦跶,边蹦跶边逗那几个:“慢慢儿玩着啊,我给老板娘送东西去!”

一分钟不到,小王又从楼上蹦跶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摇醒靠在躺椅里打盹的六指:“哥、哥,老板娘她、她摔倒了!”

店里的所有人大惊,山猫从底盘下冲出半个身子,边往外挣扎边咆哮:“你说什么!”

六指已经往楼上冲了去,边冲边丢下一句:“打120。”

于是有人跟着他一起冲上楼,有人留在一层打急救电话,他把靠墙的人搂在怀里,像林佩佩上次那样准备掐她的人中,却见怀里的人虚弱地睁开眼,顶着汗湿的头发艰难地说疼。六指心下一紧,看了一眼狂风暴雨的天,指挥道:“快去把昨天焊的铁板抬上来,山猫你去开车!”

最后苏颜是平躺在废旧的铁板上,被几个壮小伙抬着上车的,他们甚至在路上碰到匆匆赶去的急救车,山猫骂骂咧咧地批评这些人的办事效率,六指在腾空的面包车后排和苏颜说话,他说:“你不能睡着,这是你和阿振的孩子,再坚持会儿,医生马上就来。”

索性送得及时,胎儿早产,动手术时护士拿着单子问:“谁是孩子爸爸,在这签个字?”

六指和山猫同时抢答:“我是!”

护士吃惊得张大眼睛,肥胖的山猫已经做出谦让的姿势:“你来、你来。”又对护士说,“他是、他是。”

六指唰唰两笔签下大名,小护士的眼神轮流在两个男人的身上翻转,这瘦子该不会是冤大头吧,替这胖子养孩子?

手术中的时候,两个人坐在靠墙的塑胶椅子上,山猫摸了摸后颈上的汗:“唉、你说我怎么这么紧张,心都快跳出来了!”

六指松展开紧握在一起的手指:“紧张什么,生孩子而已,很正常。”

山猫偏头看了看他:“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签字那会儿手都在抖!还真把自己当孩子他爸了啊,刚才我是让着你,让你过一把当父亲的瘾,毕竟你曾经也是那么想的不是。”

六指给了他一巴掌:“我谢谢你啊,他爸跟我可是拜把兄弟,我是孩子嫡亲,你算什么!”

山猫跳起来:“嫡亲可不是这么算的!就算是又怎样?我也是他叔,他亲叔!”

顿了顿,两人都轻轻松松笑出来,六指靠着雪白的墙壁:“他这辈子无亲无故,现在,总算有个家了。”

山猫摸着后脑勺点点头:“我听说林佩佩给你介绍了个妞儿还不错,什么时候你也弄个家试试?”

话音刚落,又挨一巴掌:“什么时候等你搞定房东他女儿,再来操心我的事!”

山猫脸上闪过一刹那的嫣红,恼羞成怒地叫嚣:“什么、什么他女儿,你都胡说八道什么!”耳边六指还在轻笑,他脸红脖子粗地发火,“六指,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八卦!”

日子,总算是越来越好。小朋友不足月,刚一出生就被送进保温箱,六指和山猫去看产妇,她正躺在床上发呆,六指安慰她说:“孩子很健康,你给取个名字吧?”山猫也说:“是啊是啊,那小模样,别提跟振哥有多像了!”她觉得好笑,刚出世的孩子不都是皱巴巴的一个样,于是轻轻笑了笑,看了一眼窗外依旧狂风暴雨的天,似曾相识的气氛,却是不同感受,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于是开口道:“就叫杨天吧。”

六指想了想,不出声地点点头,山猫轻轻念出这个名字,赞道:“这个名字好!”

有了奶娃娃的时光过得特别快,苏颜把这孩子照顾得特别好,她依然写信,像日记一样,把一点一滴甚至孩子的每个表情都记录下来。杨天满月的时候,一帮人还为他开了个庆祝会,主持人是带着拖油瓶的林佩佩,那天他们关门闭户,特地赶走了所有生意,在一层摆了一张大圆桌,林佩佩布好菜的时候,苏颜刚好抱着儿子从屋里出来,屋门口各站两个小伙,砰地冲开礼花,顿时飞扬起五颜六色的彩纸,林佩佩家的小拖油瓶正在吃萝卜糕,楞是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得小乳牙磕着了舌头,疼得哇哇叫,他妈拍拍他的头,指了指在苏颜怀里跳动一下,却随即十分淡定地望着半

空彩纸飞舞的小杨天:“怎么这么不惊吓呢,你学学弟弟,多么淡定!”

六指接过孩子,苏颜跑去安慰小拖油瓶,又给了他一块萝卜糕:“宝宝不哭,姨再给你好吃的!”

林佩佩感叹着摇头:“以前我都不敢让你抱我儿子,现在这贤良淑德的样子,倒叫我自愧不如呐!”

一群人嘻嘻哈哈笑着,准备坐下吃饭,筷子还没捏在手里,却听有人嘭嘭嘭地敲门,那门是卷闸的,一个动静就叫整扇门哗啦啦地响,六指问山猫:“你叫人了?”山猫纳闷:“没啊,咱亲戚总共就这么几个,哪儿有什么人。”又问几个青年,“你们叫的?”众人皆摇头。那敲门声还在响,小王离门口最近,麻利地跑过去,只开了连在一起的小门,似乎楞了一下,问:“你找谁啊?”

却没得到回答,屋外的人似乎自顾自闯了进来,这人一出现,拿着啤酒站着的山猫便楞在那里,给杨天冲奶粉的六指也楞在原地,苏颜盯着门口,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也是呆愣愣的,直到林佩佩捂嘴叫了声天啦,山猫才从发愣中跳脱出来,一瓶子摔到地上:“弟兄们,给我打!”

于是小王麻溜儿地关上门,几个青年也冲过去,将那人围在中间。此时,穿一件灰色坎肩和夹脚拖鞋,惊恐又猥琐地站在修理厂正中间的男人,不是失踪多日的康耀明又会是谁。

第53章

他像长年被地痞流氓欺负的流浪汉,站在屋中央瑟瑟发抖,脏兮兮的面孔只剩两只眼睛还算清明,惊恐万分地看着四周的人,他盯着六指,顿了顿,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见山猫领着人齐齐朝他冲过来,他抱着头往一边躲,边躲边说:“猫儿、猫儿,别打,你先听我解释!”

山猫憋足一口气,直把人逼到靠门的角落,二话不说就给他一顿胖揍,雨点般的拳打脚踢,震得卷帘门哗啦啦直响,最后将人揍到地上爬不起来,像软脚虾一样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山猫喘着气站直身体,又朝他身上补了一脚,往地上啐一口:“你他妈个王八蛋还敢回来!害得振哥坐牢,你他妈还有脸回来!”说着又是狠狠踹一脚,仍不解气,四处看了看,瞄到汽车前盖上的长扳手,于是往过走几步,拿起扳手,又折回来:“八年啊,八年!你他妈投胎都够用了,老子今天就解决了你,用你的命来赎罪!”

却被震惊不已的几个小青年拦下,打架归打架,这玩意儿砸下去,可是要死人的。山猫力大无穷,两三下就挥开拦着的人,忽然愣了愣,又甩开手里的扳手,上去将人拎在手里:“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你,老子这就送你去自首,把振哥换出来!”

康耀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你送吧,猴四被我杀了,正好可以给他个交代。”

山猫愣了愣,停止了脚步,还是气得不行,嘭地将人甩在地上,他像个圆咕噜,撞在桌腿上,震得一桌子饭菜唏哩哗啦,乱成一团,抬起头来,好巧不巧,正好摔在六指跟前,六指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抱着杨天走开:“离我远些,孩子在这,我不想动手。”

他就那么赖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到苏颜跟前,这个曾经和他称兄道弟的女人,扯了扯她的袖子,被她挥开,又扯了扯,被她一脚踹开,刚才被山猫揍得狠了,再没什么力气,于是半趴在地上:“对不起。当时振哥误会我,我以为是廖锋出卖,又觉得冤,这才下手狠了些,但我不知道他死了,也不知道他们会抓走振哥。我就是气,气他不相信我,本想一走了之,后来才知道出了大事,可我不敢出来认罪…”他抱着苏颜的腿,“我杀了廖锋,会被判死刑的…我怕死…”

山猫冲过来,飞他一脚:“他妈的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你贪生怕死,振哥被你害了还替你顶罪,被判了八年啊,他都没透露关于你的一个字,你他妈还有脸怕死!”

脚底下的人没了动静,一会儿才发出嘤嘤的哭声,被揍得看不见原样的康耀明依然死死抱住苏颜的腿,哭道:“我就是知道他一个字没说,才决定回来,他那么冷血的一个人,却什么也不说把一切都抗下,我虽怕死但不是没心的人,我用了三个月潜伏在猴四周围,终于亲手杀了他,算是替振哥出一口气…我对不起他,我敬他是条汉子,也不怕死了,你们要杀要剐就随便吧。”

一听这话,六指也来气:“这他妈是什么话,当真我不敢弄死你?”说着提了条椅子,一手还搂着孩子,将要砸下去,苏颜却轻巧地接道:“算了!”

“他没把你供出来,是想你活着。”她不紧不慢收拾桌面上的盘子,“也算了了他的愿,但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走吧!”

说罢也踹了他一脚,这回倒晓得松手了,山猫指挥几个人把软成一滩泥的康耀明抬了出去。本以为就这么算了,却不知道他在隔壁住了下来,每天跑到店里献殷勤,在六指和山猫面前低眉顺眼,对那几个小青年却又是原来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最想讨好的是苏颜。

无奈她深居简出,又有人看着,几乎近不了她的身,他更想看看小杨天,用绳子编些小娃娃,每天一个样,悄悄放到她的窗台上,半个月之后,总共十五只娃娃,她没动过,却成了精心的摆件。做完娃娃,又送小孩子的东西,围兜兜、小袜子,都没有重复的样式,累在门口成了废品,也不管她收不收,反正送的乐此不疲,东西多了堆不下,又找来箱子一件件往里装,正装得起劲,屋里的人走出来,撇了一眼地上的箱子,又撇了一眼他的嬉皮笑脸,不咸不淡道:“小孩长得快,这东西两天就不能穿了,都成了废品,白费劲!”

“好嘞!”他笑得像个汉奸,“小了留给我儿子穿,明儿再买新的来。”说着去逗杨天,手刚伸出去,被苏颜躲开来,狠狠白他一眼,他笑得更欢了,弓着腰歪头,冲着孩子道,“小天天!我是你小叔叔!”

这贱样,倒是一点不改!虽然还是冷冰冰的对待康耀明,可是这些东西,都被她写在了信里。大概是有了孩子,整个世界仿佛都能够被原谅。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初秋的时候,她还见过孙明月,带着助理来修车,依然是从前光鲜明亮的模样,拿着速溶咖啡,打量她怀里的孩子:“倒是和他长得像。”

苏颜笑了笑,没出声,她又说:“其实你们很像,都一样固执,原以为这种固执会害了你们,没想到反把你们拧在一起。”她拨了拨秀丽的长发,在助理打开车门之后坐了进去,关门前又说,“不要认为你赢了,我只是输给了他,不是输给你。”

这话倒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大概时间太久了吧,久到她记不起来,或许是不想记起来。看了看在车门前的六指,他正和林佩佩介绍的那姑娘相谈甚欢,却又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什么,立即抬起头往她这边看了看,她举着孩子的手臂朝他摇了摇,那活泼的姑娘立马参与进来,对着杨天猛挥手。

有些东西无法永久,却在长久中变成了另一种情绪,也许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永久。

S城郊的监狱里,一间八人间的普通屋子,粉白的墙,水泥的地,离地半米高的小木床排成一列,床上铺着统一的素色床单,成套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最靠里的墙角有件柜子,半开着的2号柜里,除了堆满的信件,再没有别的东西。

这些信件从未拆封,因为他不敢看,怕看到她的只言片语,从而知道她过的好或不好,如果不好,他会难过,但如果是好,会更难过。能寄来信,起码说明她很安全,有六指在,又怎么会不安全?那个能抛弃十多年情谊带走她的男人,不会比他少爱一点。

他这一生大起大落,能够接受被追被打,能够接受放火杀人,能够接受金银满贯,也能够接受身无分文,吃得起山珍海味,也咽得下残羹剩饭,却接受不了心爱的女人,看着自己无能。

她是年少的梦想,他国度里的水晶球,污垢的人生里最干净的部分。当那双清澈的眼睛倒印出冰冷的手铐,当她整个人陷入迷惘和绝望,那一刻他终于决定放手。八年不长不短,时光却经不起磨炼,亏欠的七年已无力偿还,他还有何立场叫她等上八年。

这一放弃,却真正过上了平静日子,每天按点起床、按时吃饭,牢里也分几派,却没人敢和他叫板。替他打水洗衣服的光头,早晚敬他一支烟,闲的时候也抽,那光头对他十分崇拜,哪个大佬不曾吃过几口牢饭,出去之后又是一条好汉,所以总巴结着,暗示出去之后要跟他混。他蹲在沿边吸烟,盯着对面的山,一口接一口:“跟我混什么,以后不干了。”

“别啊!”光头用灰蓝的袖子擦掉他鞋上的烟灰,“南边猴四死了,谁不知道世上就剩一个杨振,您这一出去,小的们肯定夹道欢迎,后患已除,这天下可都是你的!”

他楞了楞,倒没想到猴四这么快会死,光头机灵,解释道:“猴四不得人心,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反正他一登天,手下的产业立马四分五裂,只冒出来挑大梁的就好几十个,人人都这么大野心,能不乱么。”又谄媚地笑,“跟您不一样,您以前在G市的丰功伟绩,我可都清楚着呢!”

他没说话,依旧看着青山。这幅淡淡的忧郁对光头来说特别熟悉,他虽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和柜子里躺着的那些信件有关,而且他估摸着来信的是个女人,信封上那娟秀的字体可不是烧杀淫掠的黑社会们写得来的,想不到这大佬还是个痴情种。恰巧他今天早晨从狱警那里收包裹,顺便就替他捎了信,于是从胸腔里摸出来:“我揣兜里怕褶了它,拿手里又怕掉泥里,只好藏在这里,今早刚到的,要不您看看?”

他拿过信封,看着整洁的字体出神,一会儿之后果然不动声色地将它收了起来。信是未间断的,可她的人却整整三个月再没来过,想必应该过的不错,也许再过一段时间,这信也不会再写了。

他把烟蒂摁熄在平展的水泥地,问光头:“还有没有?”

光头连忙摸出烟盒:“有的有的,都给您备着呢!”

这边刚点燃火,那边狱警就找过来,吓得光头把半包烟往裤裆里塞,老狱警和杨振是旧识,待他尚算客气,深深看他一眼,道:“今儿有人找。”

他楞了一下,把刚点燃的烟往地上划,看火星子燃成一溜溜,又放进草坪里捣。老狱警皱眉:“唉,这是刚种的,昨儿刚听完生态环境的课,今儿就忘了?”

他把半残的烟夹在手上,又用火机点燃,道:“我没亲人,不见了。”

“又是这话。”老狱警扬眉,“回回都用这理由谁信,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说着便递给他一样东西,“人说把这玩意儿交给你,见不见你自个儿看着办!”

是的,这是苏颜生完孩子后第一次过来。十分钟前,她抱着杨天,递给警察一块表,那是块破旧的男士钢带腕表,表盖有很深的裂痕,是她当年跳河时,被水冲击而成,表针已经停止走动,连表带子都掉了几扣。小狱警还嘲笑她:“几个月不见,还来做什么,没见过你这么固执的妞儿!”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并没有伸手接的意思,“我说妹妹,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哪个时代的表啊,让我捎给谁啊,这玩意儿现在谁用啊,而且你这表都停了,给谁也没用吧!”

苏颜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掏出五百块钱,悄悄塞在小警察手里:“麻烦你帮个忙,帮我把这个交给杨振,你就和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几经转手,于是有了老狱警转交手表这一幕。苏颜坐在木椅子里,双腿上下轻轻颠着,哄着怀里的孩子,杨天很乖巧,很少哭闹,已经会笑了,她便用手指轻轻点他的小鼻子,每点一下,小家伙就蹦跶着乐一下,她就在孩子脸上亲一口。

隔离窗的另一边,有扇灰绿色的防盗门,那门砰地一声被打开。苏颜抬头,等了半分钟,终于看到杨振的脸。

他穿着灰蓝条纹的衣服,肩膀依然很宽,脸颊依然很瘦,理着浅浅的平头,耳朵背着晨光,透漏出血色,嘴唇干裂,有些苍白。他一步步朝这边走,每走一步,她的心就咚地跳一下,他一直浅埋着头,盯着脚下的路,走到窗户跟前,狱警替他拉开椅子,顿了顿,才坐下,尽管他一直不抬胳膊,她仍从他的极力隐藏之间看到他身前那副冰冷的手铐。

她咽了口气,忍住从胸腔之间喷涌出的哭意,朝着半开的窗户叫了声阿振。窗沿下那双瘦削的手握成了拳,他不抬头,她就等着,久到杨天发出咕噜的声音,对面的男人才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急速盯准她怀里的婴儿,刹那间情绪十分复杂,这小孩是谁的,她结婚了吗,和六指?微不可察地急促吐口气,他转眼盯着她,深邃的眼睛一时闪过惊讶、思恋、尔后是无尽的痛处。世界上的人和事都是一个个圆,无论怎么走,都会有始有终,他们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她把表还给他,是最后一次来看他,她要和他道别了。

喉咙很干,又很热,他觉得难受,想吞口唾沫润润嗓子,却发现疼得厉害。对面的苏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明明都要哭的样子,却拼命忍住,她把孩子往上搂了搂,侧过脑袋,看着婴儿的脸,拿着孩子的胳膊指着杨振,告诉未经人事的小婴儿:“叫爸爸,这是爸爸。”

对面的男人彻底呆住,他紧盯着女人和她怀里的孩子,握成拳的手无法控制地抖,手铐蹭到冰冷的瓷砖,听令哐当地响。他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好像更加苍白了,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抖,血液往上涌,那种挫败自责又后悔心痛的感觉之间夹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他的喉咙上下滑动,干涸又艰难地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那双冰冷的眼睛出现血丝,眼眶发红,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有明亮的水渍。苏颜忍住不哭,甚至温柔地笑了笑,她说:“你要好好的,我和孩子,等你出来。”

从前脆弱的女人长大了,她终于不再哭泣,而那个铁血一生的硬汉,在那一刻,却流下了眼泪。

第54章 番4外1

杨天最喜欢他小叔康耀明,凡是有小叔在的场合,他总是乐呵呵地笑不停,三岁以前他的生活十分美好,除了每个月例行去探监的不愉快旅程,其余时候都十分轻松自在。说起这个探监,他就顿感郁闷,那个总是出现在隔音玻璃后的男人,怎么会是他的爸爸呢?林宝宝的爸爸是考古学家,经常背着行囊满世界跑,佩佩阿姨给他看过照片,他虽然很小,却还是看得明白的。他曾问过妈妈:“爸爸为什么从玻璃后长出来?”妈妈说,那是爸爸暂时住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出来的。他还是郁闷,歪着脑袋:“他是妖怪么,为什么要把他关在里面?我们把玻璃砸了救他出来好不好。”想了想,小脑袋摇成拨浪鼓,“不好不好,要是砸坏了他就会跑出来,会吃人的。”

越想越郁闷,动画片里的小妖怪要么头顶有犄角,要么身后长尾巴,怎么爸爸他看起来就那么正常呢。

爸爸对他来说是隔着一扇玻璃的陌生人,没有温度,没有气味,远不如小叔叔来得亲近。每回去探监的路上,他总是邪恶地希望玻璃里的爸爸被法师超渡熔化,可这个愿望不但没有实现,爸爸反而在他三岁的时候从玻璃里出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小小年纪的杨天当然不懂什么叫做减刑,自然也不知道他那强悍的父亲为了早日出来,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且表现积极突出,还见义勇为解救了一名自杀的犯人,导致后来被减判到三年,在那个所有叔叔喝酒狂欢的日子,小杨天觉得,他彻底郁闷了。

对这个不怎么爱说话,却总是被叔叔们恭敬对待着的爸爸,他觉得有点儿害怕。二叔总是极具耐性并且带着诱惑性地把他往爸爸身边引,他每回都想逃开,可这个爸爸却还表现出一副喜欢他的样子,想和他亲近,他就瑟瑟发抖着躲呀躲,幸好猫叔叔很及时地解救了他,把他放到椅子上:“天天,咱们来玩捉迷藏吧。”他自然很高兴,最喜欢和猫叔叔捉迷藏,因为他太胖了,不管藏在哪里都会露出一块厚实的肩膀,于是自觉闭上眼睛,数到一百下,再睁开眼睛,立马往车厂的小后门跑,猫叔真笨!回回都藏在那里,也不知道换个地方。可是这一次,他激动万分地打开后门,看见的却不是猫叔,而是他的爸爸杨振。

大胖子从旁边冒出来,幸灾乐祸:“呀!天天找到爸爸了,怎么这么聪明呢!”是他自己藏在这里的好伐,谁打开门都能看见他,和聪不聪明无关好伐!他真想学佩佩阿姨翻个白眼,可妈妈总说那样很难看,于是只好撇撇嘴。这个猫叔,自从爸爸回来,他就只有一个立场,就是无条件倒戈到爸爸那一边,再也不顾及他的心情。

郁闷的时候他就爱喝可乐,点点高的人,抱着可乐瓶坐在车厂的圆桌中央,一边忧郁地看着忙碌不已的叔叔们,一边慢悠悠地品上一口人间美味。可那个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越来越讨人厌的爸爸又出现了,还皱着眉批评他:“怎么又喝这玩意儿,谁给的?”

他才不会出卖小叔叔呢,不然又要挨他一顿骂,这个爸爸真讨厌,动不动就摔脸子,一会骂骂这个,一会训训那个,大家好像都很怕他,却不讨厌他,虽然他也很怕他,但却非常讨厌他。听林宝宝说他在城东盘了一块地,要盖一栋大房子,又听佩佩阿姨说他真厉害,洗白了家底从头干起。他越听越郁闷,就问林宝宝:“什么叫洗白呀?”

林宝宝皱着小细眉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就是洗白白吧,妈妈总是这么哄我去洗澡。”

杨天惊喜地扬起眉毛:“我妈妈也是这么哄我洗澡的!”说完,还是郁闷,“为什么爸爸盖房子前都要洗澡呢…”

在一旁驻足聆听的他二叔,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额头。

话说当时的可乐事件,当杨天看到他爸微微发怒的脸之后,忍不住瑟瑟发抖,刚从桌上爬起来,便颠翻了怀里的可乐瓶,黑漆漆的液体唰地流了一脖子,还顺着他短小的身子流到桌上,他皱着眉一边往脖子里抠,一边着急:“坏了坏了,又把衣服弄脏了,妈妈会批评我的!”

却在这时看见他爸扬起嘴角笑了,他爸还走过去给他整理衣服,用毛巾擦干他细小的脖子,又把衣服给他扒下来,一边擦他身上的可乐一边指挥猫叔叔:“去拿件衣服来。”

猫叔叔爽朗地应了声好嘞,立马跑去拿衣服的却是长手长脚的小叔叔。看看、看看!就说小叔叔

最好吧!

衣服还没拿下来,他的亲亲母亲大人便出现了,果然皱了眉脸色不太好地质问他:“杨天,你又闯祸了?”

他在爸爸手下挣扎了几下,接着被爸爸抱起来箍在怀里,粗糙的大手摸着他的后脑勺,就听他和妈妈说:“我逗他玩儿呢,不小心把可乐弄翻了。”

那一刻小杨天似乎觉得,这个讨厌的爸爸,也并不是那么讨厌了,他还隐隐认为这个说一不二大男人一定不会出卖他,于是扭扭身子,往他温暖的胸膛里挤了挤,还十分做作地把小脑袋搁在他的肩上,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妈:“爸爸说了,可乐是他打翻的。”

第55章 番外外2

陆菲扬一直不明白,谢东阳为什么会对杨天那么好。林佩佩当初介绍时,说他是苏颜老公的好兄弟,她没见过苏颜,却听过他们的故事,也知道大家并不叫谢东阳的名字,只叫他六指,尽管在见面之前她已经知道他几乎失去大半个左手,再见时仍然觉得骇人,不敢去看他的手。可是这个男人很淡然,见她尴尬又自责的表情,笑着解释:“小时候一场事故造成的,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第一次见的人都像你这样,你不要觉得尴尬,没什么。”

这样一说,她反而更加不好意思,对他的印象却变得好起来,起码他不像佩佩说的那样,是个黑社会头目,他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五大三粗的胡茬,没有青龙白虎的纹身,说话温柔又善解人意,倒更像个知识人。她见过他单手上螺丝的利索,也见过他一只手开车的熟练,手上的缺陷丝毫没影响过他的正常生活,也丝毫没带给他有关自卑的一切不好的性格。

陆菲扬生在S城,也长在这里,父母是高级知识份子,生活一帆风顺,她和林佩佩老公是标准的青梅竹马。林佩佩提议给她介绍谢东阳时,她一听说情况就不太满意,她的家庭包括她个人,怎会接受一个有残疾的人?可林佩佩满脸认真,举着手对天发誓:“我向你保证,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有气魄,你们就是先见个面,又没让你嫁给他,再说,人看不看得上你,还不一定呢!”

她虽然出自,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加之自身长得漂亮,从小便由许多男生围着长大。一个半残的人竟会看不上她?堵着这份气,她决定和这个男人会会面。本以为谢东阳一定是那种因为相亲,穿着古板的西装,露出古板的一张脸,搞不好还是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毫不避讳任何人看见他的手。在汽修店的休息室,他邀请她坐在黑皮沙发上,还给她倒了一杯水,说:“佩佩和我提过你,我的情况你都清楚?”她端端正正坐着,点头:“清楚的,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这段时间一直忙,也不知道你今天过来,中午请你吃顿饭吧。”

她刚刚消失掉的尴尬又悄悄爬上脸,这个林佩佩,跟她说约的是今天,怎么别人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还以为她有多迫不及待呢。她少女娇羞状捂了捂脸蛋:“我也是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

去吃饭的路上,他一直很沉默,陆菲扬性子活泼,却从没有过那样的感受,即使不断找话题,即使他总是温和地笑着应付,并没有冷落人,却叫人无端觉得有距离。半道上他接了一通电话,那平静的脸上忽然就有了情绪起伏,接着就把车停在路边,转头看着她的时候,又恢复了平静,薄唇轻启,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好意思,突然有点事,改天再请你吃饭好吗?”

她很知书达理地点头,笑容灿烂如星光璀璨:“当然好啦!有事你先忙吧。”约摸过了片刻,听到后边的喇叭声,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想让自己下车。她高高在上惯了,哪受过这样的待遇,但为了面子,当下便急急忙忙跳下车,完了还特别懂事地朝他挥手说再见。等到汽车一溜烟跑走,她才松垮掉僵硬的笑容,既生气又失落,从那时候起,陆菲扬每回面对他,都变得十分被动,后来她管这叫做奴性。

当天她被丢在马路边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林佩佩算账,可佩佩的电话还没拨通,她在医院工作的好朋友倒先打过来,叫她去领她爸的体检报告。正愁没处泄愤呢,于是屁颠颠地跑去医院,朋友听她说到整个左手残废掉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指着花园柳树下的人:“你、你、说的是他么?”

她抬头,果不其然看到谢东阳,可是那个男人,怀里居然抱着一个小婴儿,想不到冷淡疏离的他,竟会流露出那么柔情似水的表情。其实婴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瞧她对着孩子又逗又乐的样子,**不离十就是那孩子的妈。“好你个谢东阳!”生来就是暴脾气,被气极了也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和风度,她跌跌撞撞一路冲过去,“你不是说有急事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倒还知道一楞,显然没料到她会在这里,随即说道:“孩子发烧。”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她也病了,一个人顾不了孩子。”

“你、你、你…”陆菲扬结巴了大半天,指着谢东阳的手指头都在颤抖,“你结婚了!”看着情形也不对,于是斩钉截铁,“你离婚了?”还是觉得不对,可又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你怎么这样呢,有人了也不说清楚!”

他反倒更意外:“你不是说我的情况你都清楚吗?”还劝他不要在意来着。

她无语了,被搞疯了,于是跺了跺脚跑走了。

后来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装了一个女人。知道他的眼中有她,从此处处都是她,她是林佩佩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是那个小婴儿的亲生母亲,也是他最好兄弟未过门的老婆,他爱了她很久,久到自己都数不清是多少年,他一向沉稳自重,惟独面对那对母子时会开怀微笑,也会眉头紧锁。

他发呆的时候,陆菲扬认为是在想苏颜,他笑的时候,也认为是因为苏颜,甚至后来有一次她把自己搞丢,他找到她后大发雷霆时,她还是以为和苏颜有关,当即便噙着眼泪发脾气:“苏颜又怎么了,她惹你不高兴,你就冲我发火!我讨厌死她,更讨厌你,你就做你的痴情汉,单身一辈子吧,看着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慕嫉妒恨死吧,我再也不要理你!”

当然她再度准备跑掉时,被谢东阳拦截下来,这都是后话了。

陆菲扬一直固执地叫他谢东阳,从未喊过他一声六指。他把青春奉献给了苏颜,他们所有人都叫他六指,尤其是苏颜,叫起六指来软绵绵的,无端叫她心里难受。

她眼光高,条件好,一直不肯结婚。家里安排了很多相亲宴,自从认识谢东阳之后,她再没有参加过。父母一问,总是说已经有了男朋友,后来有一次,她妈去超市买菜时,在路口看见她朝一个男人大吼大叫,以为女儿受到骚扰,于是风风火火追上去,那个男人长得倒是干干净净,但左手却只留下一个大拇指,还开着那么名贵的车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正想问女儿需不需要报警,女儿倒先她一步,十分爷儿们地一把把她老人家揽在怀里:“这是我妈,老太太在这儿,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老太太连连点头,接着摸出菜兜里的手机,正准备拨打110,却见那男人十分不耐烦地摔门上车,临走前连瞥也不瞥他们一眼:“让她领你回家,正好省事儿。”

她瞪大眼睛看着飞驰而去的汽车,气得暴跳如雷,她妈劝她莫急,报了警就好了,却被她一把抓过手机:“报什么警,他是我男朋友!”

她妈差点当场晕倒:“男、男、男朋友?那个残、残、残疾人?”

“他才不是残疾人!”歪了歪脑袋,“现在还不是,但等我追上了,迟早是我男朋友!”

再后来,陆菲扬就被她爸妈连棒带棍撵了出去,并扬言什么时候不和那残疾人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她朝着紧闭的大门瘪嘴:“那您二老这辈子就别盼着我会回来了。”

于是去投奔谢东阳,拖着行李、戴着帽子,按响门铃:“东阳,我被扫地出门了,都是因为你,你得负全责!”

再再后来,故事就顺理成章地往后发展。如果说苏颜是六指心底想为之撑伞的珍珠娃娃,那陆菲扬就是八月天的火辣阳光,像倾盆的瀑布,鱼贯而下,照得他眼花心烦,来不及躲藏,也无处可藏,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发现,这片阳光闯入得野蛮,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那么挤走了他心底的潮湿,还有那把长着花花的小洋伞。

第56章 番外外3

除开城东在盖的房子,杨振每天还有一样例行工作,就是看信。大半箱子的信件,每天拆开一封,坐在床前或者阳台,看得十分认真。苏颜爱说他:“都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看的。”

大概是学习上了瘾,他张口就来:“这是温故知新,你怀天天那会我没在,这些总得补上。”

她笑了笑,去折衣服。清风吹动纱帘,点了灯的黄昏十分静谧,小杨天抱着妈妈给的奶瓶疯疯癫癫从客厅跑到阳台,沾了水的脚丫子在地板上戳下一个个小印子,找到目标,抱着他爸的大腿,摇啊摇,杨振一把抱起他来,放在腿上,小家伙就心安理得地靠着他爸,捧着奶瓶,自己把自己喂饱,边喂边问:“爸爸,你在看什么?”

“唔。”杨振被儿子的脑袋蹭地不太舒服,这家伙头怎么这么大,于是调整姿势,“看你小时候。”

杨天张大眼睛,死死盯住那些不认识的字,咽了一口奶:“我小时候,怎么我都不认识。”嘴上啪地松开奶嘴,气呼呼地辩驳,“妈妈说我现在就是小时候,哪还有什么小时候?”

“你那会还在你妈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