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的脸色沉了下去,眸中心疼的燃起了隐隐怒火。

乐正云轻轻按下她的抬起的手,仿佛也按下了她心中的怒气:“这是男人和男人打交道的方式。安式危不过想看一看,我有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淡淡合睫而风华如月璀璨:“他要与我做这笔交易,有一半倒是为了你。”

“与我有什么关系?”九洲眼神中火焰不减。

“你与我如此亲近,保护我的安全,也是保护你呢。”乐正云摸摸她的头,如同抚摸着别扭的小狮子。视线顺着少女优美的颈向下,却看到红衣上点点湿痕,顿时心神俱乱:“九洲!你的衣上…”他话音轻颤,被那几点深红所骇。

赫连九州不解的低头,哑然失笑。她拉开身旁的球袋,里面除了一只羽毛球拍,还有几枚红色零落的玫瑰花瓣。

“喏。”她伸出自己的手,上面也染着点点干涸的玫瑰花汁。乍看去,真有几分像血。

“那时我把花束扔出去时顺手扯了几片花瓣,花汁沾了衣,你没瞧见。你第一次送花给我,还是带炸弹的,我扯两片作纪念不行吗?”她嘀咕的声音和头一起低了下去,睫毛仿佛也羞得发重了。

车内安静了片刻,只听得到咚咚的心跳声,终于,九洲感觉到一只微凉如玉的手拨开自己额前的发。半轮月儿从车窗外滑过,柔软的唇和清旷的月光,一起覆在了她发烫的额头上。

唐韵大厦二十七层会议室仍灯火通明,公司高层齐聚一堂。

“资本市场急转而下,一些数月前还是市场宠儿的金融衍生组合,纷纷被机构投资者视为垃圾急于抛售,价格也跌近三分之一。”投资部经理皱眉报告。

李恒远凝视着手上的投资组合表,露出狐狸样的冷笑:“现在抛售,我们损失多少?”

“粗略估计,不含交易成本费用,亏损八千万。”

李恒远站起来,在室内踱了两步,吐出一个字:“抛。”没有一点怜惜和不舍,仿佛抛的不是八千万,而是八毛钱。

一旁的CFO犹豫道:“亏损如此严重,现在风传政府会有救市举动,可能还有一场翻身仗,我们真的不再等一等吗…”

“可能?”李恒远截断了他的话:“你说的这种可能——”

他唇角一丝冷笑,环视圆桌上的众人:“羚羊被捕兽夹子套住时,会拼命挣扎,巴望夹子能慈悲的松开;而狮子从不抱这样的幻想,它会用锋利的獠牙咬断自己被缚的腿——所以,猎人能得到整只羚羊,却只能得到狮子的一条断腿。”

将厚厚的一本投资报告重重摔在会议桌上,李恒远声音里有一丝残酷:“从同类公司的投资看,唐韵的亏损尚算中等,还有多少亏损更眼中的公司在等待观望?伤了脚趾还不切去腐肉,我们要等到筋骨尽断时再祈祷市场大发慈悲?”

公司高层们冷汗涔涔而下,李恒远啪地将文件夹合上:“抛售所有衍生投资组合。”

城市迷眩的夜晚,星子稀少。

林肯车行驶在路上,李恒远将手中的烟蒂摁灭,按下电话。

“喂?”赫连九州的声音传来。

“有无苏长衫的消息?”将方向盘右打,车子一个漂亮的弧线右转弯,进入闹市区。

“我也希望有他的消息。”九洲的语气明显不善。

“看来,传闻有几分真实了?”李恒远摩梭着电话,如同狐狸在摩自己的利爪。

九洲没有说话,从车灯扫射的光束中看到远处熟悉的加长林肯车。

“看来男人吃起醋来也会使些小心眼,哪怕是完美冷静的男人。”李恒远唇角挑起冷笑:“如果…”他的声音突然停住,猛地一个急刹车。

一辆横穿马路的单车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前方摇晃了两下,“哐当”一声摔倒!

李恒远疾步下车,正待扶起地上的人,一记耳光“啪”地打在他的脸上!在商场身经百战,情场过尽千帆游刃有余的老狐狸,竟无端挨了如此响亮的耳光,眼中不禁腾起危险的寒芒。

“瞪什么瞪!TMD你开车不长眼睛?撞了姑奶奶就罢了,还撞坏了姑奶奶新买的单车!”地上的人揉着膝盖气势汹汹的站起来。

“第一,这里并不是人行横道,是你违规横穿马路。第二,我的车根本没有撞到你,是你车技不佳自己摔倒在地。”李恒远语气不变的说完这句话,一记耳光优雅的落在少女的脸上:“我从不欠人人情,小姐,这记耳光还给你。”

少女仿佛看见了怪物:“你…你打我?”

李恒远甚至不再看她,径自转身:“无功不受禄,厚礼奉还。”

少女从后一拳打过去,李恒远却猛地转身,格开她的手:“小姐,我已经准备放你一马,不要错过最后的机会。”

“变态老男人…!”宋笑雅双手握拳乱舞:“去死吧!”李恒远避开她毫无攻击力的小拳头,却突然发现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一阵剧痛使他猛地弯下身来,脸容痉挛。

宋笑雅得意地收回高跟鞋:“给你点教训!告诉你:第一,姑奶奶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第二,姑奶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打女人的男人。你让姑奶奶大开眼界,姑奶奶也只有赏你一点教训,教你以后怎么做绅士,怎么做男人!”

她的话音刚落,却发现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倒置的。她竟被李恒远像扛沙包一样扛了起来!

“变态!救命啊——!”

李恒远一把将她狠狠摔进车内,露出寒冷的危险眼神:“你不是要教我怎么做男人吗?小姐。”

宋笑雅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恐惧。

李恒远重重关上车门,却听前方传来喇叭声。黑色越野车在他面前停下,赫连九州从车上下来,瞟一眼地上摔着的单车,皱眉问:“果然是你的白林肯,电话怎么突然断了?出了什么事?”

“遇到了点麻烦,正在解决。”

宋笑雅拼命的拍着车玻璃:“放我出来!救命——!”

九洲睨了车内一眼:“李总裁,业内只知道你的林肯车擅藏诡计,原来还可以金车藏娇。”

李恒远痛到脸上肌肉扭曲,眼中却冷冷眯出狐狸般的狡诈:“藏娇?一只横穿马路的母老虎而已。”

赫连九州微笑,上前拉开车门:“这只小老虎我似乎认识。”

正在拼命捶玻璃的宋笑雅收力不及,跌下车来,被九洲一把接住。此刻,乐正云也下了车来,微诧的上前。

“云哥哥——”宋笑雅一眼瞧见白色的身影,立刻扑上去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这个老变态撞坏了我的车,打我的耳光,还要对我…呜呜…”她气吞山河的哭声和控诉在百米开外恐怕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所幸深夜街道行人寥寥。

乐正云看着她脸上的巴掌印,神色微变。

“云哥哥,你要帮我出气!”宋笑雅抓了乐正云的袖子用力的擦鼻涕:“都是因为你喜欢单车,九儿才买了单车来学,想着学好了和你一起骑车出去玩…从今天下午一直学到现在,车却被这个老变态撞坏了!”她挽起裙子,膝盖上擦破了皮,正渗着血丝。

赫连九州冷冷看了一眼路灯下李恒远半边脸上的红印,又看了看地上单车与林肯车的距离,什么也没有说。

李恒远迎向乐正云陌生的目光:“看来你不记得我了,乐正先生。”

“我不记得,自己曾认识一位会对女士动手的先生。”乐正云的眸子淡淡璀璨。

李恒远无语的耸耸肩。

赫连九州却突然拉开林肯车的车门:“叔叔,上车。”

乐正云正待上前,却被宋笑雅死命拉住:“我的膝盖摔伤了,走不动啦!”

眼看着林肯车绝尘而去,乐正云把宋笑雅的手从身上扒下来:“今天有我给你一个台阶,下次未必再有这样的运气。你如此无理取闹,碰到厉害又较真的人,吃亏的是你自己。”

车上,宋笑雅笑眯眯的仰起被泪水弄得脏兮兮的脸:“云哥哥,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只希望你好自为之。”

“那就是关心我。”她得意的吸吸鼻子:“姑奶奶真的在学车,而且会学得很好。”

乐正云直视她的眼睛:“我不是喜欢单车,而是喜欢和九洲一起坐单车。任何技巧都可以学,但感情无法模仿。你的公寓到了,下车吧。”

宋笑雅玩世不恭的眼底露出了一丝受伤的神色,她默默走下车去,突然回头道:“我就是喜欢你,但这和你无关。”

流离的夜色中,林肯车正飞速行驶。

“一百三十码太快了…”李恒远话还未说完,突然被一个急转弯甩到了座位的另一边,他死死盯着车速表:“喂——!第一次听你叫我叔叔,就算我感激涕零,也不用让我‘死而无憾’吧!”

车前镜中映着九洲紧绷的脸色,速度终是慢了下来。

“我是要成家的人的了,开车和做生意都要稳健。”李恒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九洲也不禁嗤了一声。

“我到了该成家的年龄,自然要成家。”

“和谁?”

“昭祝集团。”

“呵呵,果然直接。”

“我瞧得上昭祝集团的实力,昭祝集团也瞧得上我手中的人脉,自然两情相悦,一拍即合。”李恒远唇角有些阴险的充满控制力,显然他的婚姻和生意尽在掌控之中。

“见过铜臭的小人,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九洲抬了抬眼皮。

“见过嫉妒的女人,没见过这么彪悍的。”

司机座上半天没有声音。

李恒远轻松的眯起眼:“看来乐正云对母老虎没有抵御力,叔叔送你三个字:小心了。”

车子突然一阵猛震,李恒远被从座位上弹起,又重重跌回座位上!

“不好意思,路面太暗没看到减速板。”九洲耸耸肩。

道路两旁,几十米长无辜的路灯盏盏睁着雪亮的大眼。

二十七、次贷风波

三伏酷暑炎热,资本市场却寒冷如三九严冬,股指暴跌,唯一热火朝天的便是股票甩卖。

“哎呀!”早餐时间,李杜易捂着冒出血珠的手指:“郁闷!削苹果也能自裁,今天什么日子?”

“星期二。”赫连九州头也不抬的扔了一个创可贴过去。

可爱的李淮远先生一边看报一边摇头:“AA级资产都折价至此,金融资产信用的评估恐怕也难以服众了。”

“老爸,你在嘀咕什么?我听不懂。”李杜易把可怜的手指包好,好奇地凑过来。

“市场上出现了AA级金融资产折价出售的风潮。”李淮远先生认真的说。

李杜易摊摊手,一脸茫然。

“AA级资产就是信用度很高的资产。”九洲睨他一眼:“老爸的信用积累了几十年,他承诺给你的每个月500的零花钱,就是我们家的AA级资产。”

李杜易突然来了兴趣:“那AA级资产都折价,就等于老爸大人的承诺承诺不值钱了?”

“一般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九洲点头:“但如果突然传来老爸要失业的消息,就不一定了。”

李杜易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笑嘻嘻的把李淮远先生手上的报纸拿下:“但老爸要真敢失业,不怕老妈罚他跪CPU吗?

“胡闹。”李淮远先生可爱的脸红了。

“失业?”赫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诧异地问:“谁要失业?”

“别听孩子胡说。”李淮远先生急忙澄清:“我们在讨论AA资产,九洲举了个例子而已。”

“哦。”赫妈妈这才放心的缩回头去,厨房里继续传来洗碗筷的声音。

“那怎么会形成危机呢?”李杜易挠挠头。

“因为市场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比如说,一个李杜易低价出卖老爸的承诺还不足以成气候,但如果老爸有10个儿子…”

“老爸怎么可能有10个儿子呢!”李杜易嚷。

厨房里又探出头来:“什么10个儿子?”

“没什么。”李淮远先生看了李杜易一眼:“一个活宝就够受了,十个恐怕更难以消受。”他放下报纸进厨房去帮忙。

“如果老爸失业的消息传来,你立刻用300块钱卖掉了老爸下个月给你500块钱的承诺——说明老爸的承诺贬值了。其它九个儿子会怎么做?”

“他们也赶紧脱手呗。”

“不错,这样价格就会越压越低,可能最后低得只能卖50块,这点零花钱不够用了,这个儿子就没办法了。”

九洲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市场也是这样,AA级资产曾经被用来与政府信用相提并论,几乎是无风险资产。现在一旦危机的消息传来,不管是真是假,都会有机构急于出售它们,卖的人多而买的人少,价格会越压越低——持有这种资产的企业承担了差价损失,而这种损失会从一家企业传染给整个市场,如果控制不住,就会酿成危机。”

“你上课也常睡觉啊,怎么还说得头头是道?”李杜易哀叹一声:“你梦游时也在听周公上课吗?”

证券投资学课堂上。

教授正在兴致勃勃的讲,学生正在兴致盎然的睡。

某男生低头对着笔记本电脑,专心看电子讲义,表情肃穆。旁桌的小少女瞟一眼电脑屏幕:“靠,看圣斗士也能看得这么一本正经,我还以为你是雅典娜。”她说话的声音虽低,但在安静的教室里仍然十分醒耳。睡眼惺松的学生们同情的望过来——

“这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市场出清有那些条件?”

被点名的小女生大眼睛窜上不满,干干脆脆的三个字:“不知道。”

“这是老师刚讲过的呀,那——你谈谈价格的随机游走?”教授循循善诱。

这次甚至连三个字也懒得说了,直接摇头。

“这些基本的理论问题…”教授扶扶眼镜,诧异的拖长了语调。对方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对这些迂腐的理论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次,大部分打瞌睡的脑袋都抬了起来,崇拜的望着这位高人。

“你的导师是谁?”教授好涵养。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小少女昂起头:“我是来旁听的,谁知道你们的课和路边的干豆角一样没意思。”教室顿时倒了一大片,刚才还睡眼惺松的金融系学生们清醒的认识到:砸场子的来了。

“都是空洞做作的理论,没一句听得明白的。如果那些理论模型真的有用,教授你早在股市上挣过五千万了,还犯得着为五千块的月薪喂这些瞌睡虫?”

学生们眼中的崇拜由红变紫,教授的脸由红变绿——二十几年教龄的老教师竟然反驳不了一个旁听的丫头,一时教室里陷入尴尬的寂静。

“理论模型在市场上是没用的。”一个声音从教室角落里传来,声音的主人慵懒之极,明显是刚刚才被吵醒的:“拉车的牛也认为牛顿三定律在它用力拉车时是没用的,但很少有人类这么看。”

教室里爆发出哄笑声。

“教授讲‘股价随机游走’时你没有听到,所以才会问教授为什么没有在股市上挣五千万。”那声音一叹:“经济学著名的法则:在出清的市场上,股价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专家选择的投资组合和猴子在大盘上掷飞镖选中的投资组合,最终收益是一样的。假如教授能挣五千万,建议你去买一只飞镖,在大盘上选股票,应该也能挣过千万。”

哄笑声几乎掀翻了教室的门窗,学生们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姑奶奶现在对这些理论感兴趣了。”宋笑雅毫不尴尬,一双大大的黑琉璃里埋伏着痞痞笑意:“不过与其听老学究空谈,不如找个常在市场上掷飞镖的猴子来请教——”

她笑眯眯的收拾好书包,旁若无人的走到教室门口,朝里面挥挥手:“我要去找一只美丽的猴子哦,九洲学姐。”

哼着歌儿走下楼梯,宋笑雅却在教学楼出口处突然怔住了。

“小姐,请跟我们回去。”黑衣的保镖作出“请”的姿势。

“老妈,你也来了?”宋笑雅冲保镖身后问。对方忍不住回头一看,顿时发现上当。宋笑雅迅速闪身越过他,奔下台阶!

砰!迎面装上一个胸膛,对方被这大力的冲击撞得微微晃了一下。

“云哥哥?”宋笑雅如获大赦,立刻躲到那一袭白衣后面,大叫:“坏人追杀我!”

保镖一步跨上前来:“小姐,请跟我回去。”

“他…他是黑社会的,要追杀我。”宋笑雅的表情又急切又天真,让人很难不相信她的话。

“回去吧。”乐正云摇摇头:“不然宋伯伯和伯母会担心你。”

“你…”宋笑雅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昭祝与乐正氏三代世交,以为我当真不认得你了?”

“你…你TMD不是失忆了吗?”宋笑雅跺脚挥舞着拳头。

“我的确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有人告诉过你,我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吗?”乐正云无奈的示意她冷静:“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出了。这么会骗人的小狐狸,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第二只。”

十七年前。

秋日阳光调皮的渲染在几株高大的枫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