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曾经清淡内敛的眸子比阳光更明亮锐利,让她的眼睛甚至不敢抬起。

吴嫂看阮蔚匆忙起身告辞,恭敬的为她开门:“四夫人,您走好。”后者迈出门时,右腿突然软了一下。

茶叶仍缭缭上升着热气,沙发上,微合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乐正宇诧异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转让一些资产给我,包括瑞东、华丰、中铭三家金融企业的股权,和其它二十多家金融机构的股权、优先认股权、债券和期货,估价三千亿。”

乐正宇手中的茶杯一倾,弯弯的眼中写满震惊:“谁?什么时候的事?”

“苏长衫。你听说过吗?”乐正云似漫不经心的说。

“只听说他曾经与九洲…”乐正宇突然顿住了,迎向乐正云沉敛如水的眸子,那美丽的潭水里有一种他不熟悉的压力袭来,让他被无形的力量推着一般,接着说:“他曾经与九洲传出过订婚的消息,但后来就没有了下文…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乐正云没有说话。

乐正宇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复了紧张的感觉,立刻转移话题:“你准备如何处理这笔财产?”

“还在思考。”

“那方才四婶问起的时候——”

“消息自然是假的。我尚未接受这笔巨额财产,又何谈拥有瑞东三家金融企业的股权?”乐正云合眸道。长长的睫毛如同绸缎般的夜幕优雅遮住了他的心,让人再看不透。

乐正宇迷惑的望着那美丽如玉山的侧影,雪白颈脖上细碎的短发代替了原本披肩而下的流泉。他觉得云有些不一样了——

烈阳将青都正殿笼罩得更加巍峨雄浑,美轮美奂。

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蔷薇水晶,安式危邪魅的挑唇:“——原来如此,难怪苍鹰帮要走这一步险棋。如果消息确凿,乐正云不仅要做资本市场最大的庄家,还要做黑道的…”他的笑容冷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监视乐正云!”

属下正要领命而去,安式危突然又压了压手指:“还有,注意不要让乐正云或他身边的人发现——特别是,赫连九州。”

二十五、烈日玫瑰

校园操场上,发光的汗水凝聚着夏天的细节。一阵阵的助威声掀起比炎热空气更大的热浪。

“加油——”

“七班必胜!”

一道白影贴网飞过,速度如电,随即见那球漂亮的落地压线,台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大群学生,包括拿着相机的学生记者迅速拥到场前,将冠军下台的道路围得水泄不通,等待签名的手和小本子挤满了暴烈的夏天。男生女生们大汗淋漓的拼命朝前挤,却听到一声惊呼:“呀,人呢?”

众人盯着前方,七班的体育委员从空空的更衣室气喘吁吁的跑出来,跺脚道:“她跑了!”

远处,红色的身影轻松翻过两米高的栏杆,朝数百米开外的人群潇洒大笑!凤眸里盛开出千丈阳光,率性写意。

利落的从球袋里取出凉水,赫连九州仰头正要灌下,却突然睁大了眼。

前方梧桐树下,有人斜倚着她的单车,白球鞋踩着树叶筛下的一地阳光,水墨清隽眉目正朝她微笑!

九洲顿时懵掉。尽管嗓子渴得快冒烟了,但那瓶凉水愣是灌不下去了。

突然觉得脖子上凉丝丝的,傻傻地低头,一身便装的身影快步走到跟前夺过她手中的水:“怎么把水往身上淋?”一边略含责备的看着她,一边掏出纸巾来擦她颈上的水迹,见她仍然不说话,乐正云把那危险倾斜着的水拿到她面前晃了晃,调侃道:“原来,是放水的冠军?”

赫连九州盯着他微笑的眸子,呆了半晌,突然恨恨道:“你…怎么跑到学校来了?还…还笑!”她瞪着那点点碎金动人的笑意,终于还是丢人的涨红了脸:“不准笑,以后要笑,先打报告!”

乐正云摇了摇头,满树的阳光都醉了:“只怕听了我打的报告,你看见的是笑,旁人看见的却是笑话了。”

他头也不回的接着说:“既然来了,何必躲着?”

一米开外的小树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冒出来的却是一架相机。“嚓”的一声,闪光灯拍下了回头望过来的九洲,伴随着一个大大的V字,人头得意的冒出来:“独家新闻!”

活泼得嚣张的辫子粘着树叶,娇嫩微汗的额头如同洗过的水蜜桃,若不是眼底那一丝痞痞顽皮的笑,几乎要让人以为这是个人畜无害的乖乖女:“云哥哥,谢谢你协助我拍到了北川大学羽毛球冠军的独家照片!”

光影之下,赫连九洲脸上的红云和缱绻之意敛去了。

宋笑雅笑眯眯地上前来,无辜的眨眨眼:“云哥哥,我要怎么感谢你呢?”

乐正云无奈的看她一眼:“无功不受禄。”

“没有你,姑奶奶怎么能拍到赫连九州的照片呢?”她得意的扬扬手中的相机:“没有你,就算拍到了,姑奶奶就算拍到了,也不一定保得住这张相片~”她大大咧咧地拍拍自己的相机,仿佛胸有成竹。

“你如果真要谢我,以后请不要再跟踪我。”乐正云转过身去。

宋笑雅用力的点头:“好,以后我再也不跟踪你,我要跟定你!”

九洲跨上单车,对乐正云道:“上车。”

单车在校园的大道上飞驰,碾过长大后初次见面的长坡,九洲骑得格外的快,仿佛要甩开什么。那些与夏日阳光一起缠绵在两旁树林中的温馨记忆,藏着少女曾经心动的第一声鸟啼,心痛的第一阵雷雨,心乱的第一场微风。

“九洲。”

“…”

“九洲?”

“听到了。”闷声回答。

“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乐正云轻轻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

突然一个急刹车,惯性使乐正云失去平衡,猛地贴上九洲的背。

九洲翻下车来,火红T恤燃烧着太阳的热烈光芒:“有可爱的女生‘跟定了你’,我应该击掌庆贺吗?”

乐正云摇头:“她要跟着我,恐怕要先练长跑才行,不然怎么跟得上赫连九州的单车?”

九洲一腔酸意被他幽默的应对挑到,不知怎的就泄气了。但仍强自板着脸不出声。

“九洲是最自信的女子,对自己从不缺乏信心。那么,就是对我没有信心了?”乐正云抚摸着她的头发,如同怜爱的抚摸着小动物竖起的毛。那温和的动作把九洲心中的波涛抚平了。

没错,她对自己有信心,对他也有信心,有什么理由吃醋呢?况且以乐正云的容颜和性情,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想到这里,赫连九州的眸子里又聚集起危险:“恐怕九十年之内你身边的各类蜂蝶都不会少,我若真是无聊到去计较,就不用叫赫连九州了,叫九十年陈醋岂不更妙?”

“嗯…那我建议,你改名叫赫连就揍。虽然九十年后我不知是人还是鬼,但总之,你见到垂青于我的女人或女鬼,见一个揍一个,见两个揍一双,时日久了,我方圆十里之内自然蜂蝶远避,寸草不生。”

九洲终于忍不住笑了。

“只有一个条件,我们同世为人,同日为鬼,保证你及时‘就揍’,好不好?”乐正云问。

阳光像冰淇淋一样融化在两人中间,甜的、酸的、有些暧昧的融在眼波潋滟中。

“好不好?”乐正云又问了一遍。

“不好,我要你活得比我长。”九洲将他按到单车后座坐好,不容他再反驳:“先生,您想去哪儿?人力车竭诚服务。”

“去庆贺一下吧——为北川大学的羽毛球冠军。”乐正云优雅的捉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印上柔软的一吻:“这是小费。”

正午街上的行人不多,餐厅前零星停了几辆轿车。

九洲将单车停好,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衣角,低头看去,一个眼神怯怯的小女孩拿着一大捧玫瑰站在车旁。

“姐姐,”小女孩脏兮兮的小脸有几分惶恐,踮起脚把玫瑰花举起来:“给神仙哥哥买支花吧。”

哐当!——九洲差点没站稳让单车摔了下去,站稳后瞪了乐正云一眼,连这么小的女孩都——这边,乐正云已经将花全部接了过来,手指触到花束中的一枝,动作略略一顿。

他随即拍拍小女孩的头:“去吧。”

小女孩拿了钱却不走,仍是怯生生的盯着他们。

“哥哥,我那边还有很多花。”她指向马路的另一边,一辆大大的花车载满各色鲜花,花车旁一面大镜子,映照着缤纷的颜色和城市正午的日光一同盛开。

“我们要不了那么多。”九洲素来冷傲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丝窘迫。

乐正云突然将赫连九洲的球袋打开,取出那瓶未喝完的水,尽数倒在花上,再将湿漉漉的花递给九洲:“无妨。只是正午天气炎热,花最好不要放在烈日之下,只怕好景不长。”

赫连九州接过花,没有忽略小女孩神色的变化。

立刻,她挽起乐正云的手臂:“先生,当你决定用一车鲜花来轰炸一位淑女时,她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迅速拉开路边一辆等客的TAXI的车门,将乐正云推入车内,另一只手将花扔向小女孩——只见她惊恐的躲闪开——在这一瞬间,九洲闪入车中,关上车门:“到洛瑜路。”

乐正云望着车窗外,马路对面缤纷的颜色疾速后退,与他们的距离远了。

“你什么时候察觉的?”乐正云问。

“很少有人把鲜花放在正午的马路上,再美的花也经不起烈日暴晒——那面大镜子更是像专程为了聚热的——看你望花上淋水,我就觉察不对了。”

乐正云点头,舒展的眉目掠过清雅浮云:“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束花里有微型炸弹,杀伤力不算大,把一个人炸得血肉横飞,倒是足够了。”

“你只触摸就知道?”九洲扬扬眉。

“我选修过相关课程,略知一二。”

“不要再用‘略知一二’这个词,它会自卑的。”九洲睨了他一眼,顿了顿:“是达到一定温度自动引爆吗?”

乐正云点头,眼中露出欣赏。

“夏天的马路温度不下三十七度。就算我们没有在马路上被炸飞,爆炸器也会被花车旁那面大镜子聚集的热度引爆——双重保险送我们上路。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赫连九州懒懒靠上后座:“可是这么好的计划被乐大天才用一瓶纯净水打了水票,可惜。”

“不是送我们上路,是送我上路。”乐正云微微正色:“对方要将花送给我,并非是在调侃,而是幕后人的计划如此。”

赫连九州眉心一跳,懒散的神色顿时褪去:“究竟是什么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

乐正云安慰的按住她的手:“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几次的狙杀都是冲着我名下的…”他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九洲顿时怔住:“苏先生转让给你的?你说苏长衫?”

乐正云凝视着她诧异却并无一丝尴尬的脸容,眸子如释重负的现出温暖宁和。

九洲不解的望着他和悦的眉目,正待询问,却见TAXI驶出了闹市区,方向根本不是去洛瑜路!

这辆路边候客的TAXI,果然是太巧合了!

“两位坐好了,车内装有黑火药炸弹,威力与微型爆炸器不可同日而语。动起手来,我们同归于尽。”前排司机冷漠地说。

二十六、怀璧其罪

四周芳草连天,夏阳炽烈,车内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这三千亿资产在乐正云掌中如何运作,只要抬手之间,便会改变现下多少财团的利益格局,影响多少人的世代家业、身家饭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遑论人为财死,想要了乐正云的命,觊觎这笔财富的大有人在。

九洲只觉得脊背微凉。

“苏长衫竟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他又为何要转让给你?”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问题。”

乐正云顿了顿:“只有一点,律师有他们视为生命的职业道德,不可能将客户的如此隐私传播出去,除非有委托人的授意允许——”

“你是说——苏长衫故意漏出消息来,让业界知晓你收到了巨额财产?”九洲心弦莫名一紧。

“这位苏先生真是奇人。”乐正云眸子露出一线棋逢对手的光彩:“他如此做恐怕有两层用意:其一,他有事委托于我,又要确保我能胜任,所以引出这些可以意料到的重重狙杀给我以充分考验;其二,他故意放出消息来,便是要让我没有退路——”

苏长衫为他准备了一个棋局,纵有千古,横有八荒,道路四通——只除了退路。这局的前奏已经开始,只有通关,才能进入真正的对弈。

而对手是谁,乐正云尚不知晓。

车环山而上,终于,在一座建筑前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来为他们拉开车门,拍了拍半旧的车身:“其实这只是普通的出租车,没有什么黑火药炸弹。我们老大交代过,赫连小姐身手了得,吩咐我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几个严装的黑衣人行至车前,声音如同刀刃一样快而有力:“里面请。”

这座建筑九洲再熟悉不过。古典风格浓墨重彩,内里的陈设却形成极端的对比,青石砖的华丽温存与现代式的金属冷酷结合得醒目。

“原来是你。”九洲冷冷道。

红衣人将窗帘掀开一角,阳光顿时落入寂静的室内。

“苍鹰帮的微型爆炸器没有得逞。不过,乐正云,我不得不提醒你,”安式危转过身来,全身沐浴在金色之中,邪魅的身形显得高大威严:“纵使你是麻省理工的电子天才,又有九洲贴身保护,你能躲得过十六个狙击手的埋伏,又躲得过每隔十米一处的便衣跟踪吗?”

他撩起暗红的衣摆,仿佛一道血光霎然闪过:“如果我的消息来源无误,到现在为止,已经有黑道大小十余股势力盯上了你,有些受雇于企业财团,有些是自行出手,但目标只有一个——要了你的命。”

沉吟片刻,乐正云从容微笑:“我能活到现在,恐怕不全是运气,还有人在暗中相助吧?”

赫连九州看着安式危,倨傲的眸子浮出一丝感激。

“我只想和乐正云做个交易。”安式危冷哼一声,并不领情。

“不如先看你的筹码。”乐正云点头。

“道上的其它力量不说了,苍鹰帮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们有巨额的走私款等待洗钱,在瑞东银行被苏长衫截住,进退两难。现在苏长衫不见踪迹,又将名下财产转让给你,他们不趁空档杀出一条血路,更待何时?”

“他们的狙杀令一下,就算我不死,也会吓破了胆而远避祸端,无暇去阻止他们在市场上的作为,是么?”乐正云闲闲道。

“可他们低估了乐正云。”安式危一掌拍在乐正云的肩上,动作中蕴含的力道令赫连九洲几乎就要阻止,可乐正云身形并未移动分毫,仿佛微风洗尘一般,淡淡将手按在安式危的手上:“他们也低估了青都。”

安式危复杂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动容:“我的筹码,就是为你摆平所有的人身威胁,确保你平安。”

他这话听上去十分狂妄,但不由人不信。

“我能为青都做什么?”乐正云的身形似春日俊拔的雪松一般清闲写意。

“青都几十年来积累的财富,绝大部分用作了投资,包括天泰建筑在内的十多家公司都有我们的股份,其中最大的一家,就是瑞东银行。”

“我明白了——”乐正云的叹息中回旋着几分无缘相见的恬淡向往:“苏长衫不过用一个瑞东银行,就让黑道两大势力互相制衡,布局令人心折;而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在市场出现波动时保住瑞东——也保住青都的财源?”

“不错。”安式危简洁有力的回答。

“我曾经欠你一条命,就算你直接要求我做这件事,我也无法拒绝。”乐正云沉敛的眸子里阳光似水。

“那你就一直欠着!”安式危毫不客气的冷冷道:“直到我们的交易完结。”一直到这时候,他才看了九洲一眼,漆黑的瞳子里情绪藏得深不见底:“送客。”

月上云霄,风清如羽。

车子行驶在市区的夜晚中,灯火红绿间一派祥和。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着微机四伏的暗潮,却让人无法触知深浅。不知那一扇窗口中又有乌黑的枪管,鲜花中的鲜血。

九洲忍不住担忧的眼神落入乐正云的眼中,他温柔的按了按她的手背:“放心,安式危言出必行,不要再为我的安全担心。”

见九洲仍敛眉不展,他正色凝视她:“我答应过你,一定为你保全自己。”

乐正云似乎从未对爱情承诺过什么,只这一句,却已经让九洲的掌心微微热了起来。她心神一松,突然想起:“呀…单车还忘在餐厅门口。”

“我们一起去找——”

“不行。”赫连九州斩钉截铁的说:“让车先送你回家。否则我无法放心,至于单车,我自己可以随时去取。”

“上次它落入了臭水沟,你是怎么修好的?”乐正云眨眨眼,轻松的话题让车内的气氛也顿时清闲起来。

“我扛到修车铺去修的。真的很臭。”九洲捏了捏鼻子。

“既然臭,又破旧,为何不买辆新的?”

“我对旧东西总有感情,不舍得。”九洲扬眉一笑,捏了捏他的下巴:“就算云以后生了皱纹,变得又老又丑,我还是如现在一般…珍视你。”她顿了顿,把原先准备说的三个字咽了下去,蹩脚的换成另外三个字,却被脸上可疑的红云泄漏了心思。

乐正云凝视着她清艳的脸颊和难得的羞怯,不由得有些微失神。

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赫连九州从领口出轻轻拨起他单薄的白T恤,只见玉石般的肌肤上赫然一段手印按下的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