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秦靳北的话,总会时不时在他耳边响起。

梁秋和耿耿于怀的,倒不是秦靳北否定了他的提议,而是那些对于他而言,陌生的理论,可是对于秦靳北,那些理论仿佛都不需要经过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秦靳北分析受害人和凶手时,下意识偏快的语速,不是在炫技,更像是出于一种习惯。

从那天之后,查案之余,包括吃饭和睡觉的时间,梁秋和手边都放着一本犯罪心理学。

看得多了,他倒是觉得这些理论,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专案组的人,都是从各个分局抽调的尖子,个顶个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可如今,孟炜说话的时候,忍不住连着好几个哈欠,到最后,连他身边的梁秋和都没忍住。

周轶坐在那里,警服上几乎看不出一丝褶皱,即使连每一个细节之处都不见狼狈,却仍然掩不住他脸上的倦容。

“今天到此为止。”

“秦队…”

“都回去休息。”

秦靳北一锤定音,把几人“赶”回家休息。

*

秦靳北回到家,差不多是在半小时之后。

楼道里一片漆黑,他双手轻轻对击,感应灯并没有亮起。

黑暗寂静的走廊上,远远的有个人影在来回走动。

南慕已经在走廊里等了快十分钟,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蓦地转回身,借着手机的光亮,看清楚了来人。

秦靳北。

她稍稍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不知道秦靳北住在对面,只是有些意外,他会这个时候回来。

从半年前偶然撞见他住在这里,之后她几乎没看见秦靳北在这里出现过。

“今天小区停电,要到晚上九点才来,”南慕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还没到时间呢。”

男人深邃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越发幽深明亮。

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转身去开门。

“那个…”

身后女孩的声音,让秦靳北停了脚步。

他没有完全转过去,只是侧了侧身子,看着她。

女孩的个子不算高,穿着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脚下蹬着雪地靴,蓬松的短发扫过她白皙漂亮的脸庞,表情有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这样站在对面看着他,像是某种躲在角落里的小动物,仿佛下一秒,就会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挠他一下。

“我能不能跟你待一会?”她轻轻舔了舔下唇,又咬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有一点点怕黑…”

秦靳北的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推开门,没有回应。

南慕眼看着深棕色的防盗门在自己眼前合上,“进来。”

她乌黑的瞳仁里闪着笑意,伸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秦靳北的家。

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风格很简洁,南慕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目光所及之处,黑白灰三色交错,略带一点清冷。

倒是挺符合他的性格。

南慕进了屋子,秦靳北也没招呼她,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她看着男人修长挺拔的背影,脑子里忽然间晃过几个月前,微博上关于秦靳北的一条热门话题。

那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悬而未决整整十五年的案子,终于被他破获,新闻发布会之后,微博上突然出现一个话题,叫“论痞帅只服秦队”。

配图,是一张秦靳北低头微笑的样子。

秦靳北的五官很出众,而且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发布会上的那张图,选的角度很好,那张照片上的秦靳北,有一种介于成熟男人,和略带男孩痞气之间的感觉。

那个话题很快就被刷上了热门,微博上顿时出现刷话题的颜控们,大多都是少女心泛滥的评论。

其中有一条,南慕记得尤为清楚。

“秦队笑起来好苏啊”。

南慕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了亮,她忽然,很想看他笑起来的样子。

Chapter 2 命运之轮(10)

秦靳北的声音,从卧室门口的方向传来,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在打电话。

“把书架上的书递给我。”

这句话,是对着南慕说的。

她愣了一秒,用手机的灯光照亮右手边的书架,六层书架上,摆满了类型各异的书,大多是关于心理学的,排列整齐,最下方的两个稍微大一点的空格,放着两只素净的花瓶,勉强算是客厅里唯一的点缀了。

南慕说完,手机闪了两下,屏幕彻底熄灭了。

她正犹豫着,要怎么摸黑去找书,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从下往上数第四层,右手边第二格,第六本。”

南慕按照秦靳北的指引,找到那本书,然后走过去把书递给他。

黑暗的房间,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南慕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突然的明暗变化,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视线就这样直直对上秦靳北的。

“你要的书。”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去,然后继续打电话。

等秦靳北终于结束那个通话,转过身去的时候,发现南慕还在客厅。

耳边响起刚才南慕站在门口的时候,略有些试探的声音,“我能不能跟你待一会?我有一点点怕黑…”

他右边的眉头一挑,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不远处身材娇小的南慕。

南慕把书递给他的那一刻,房间就已经来电了。

所以,她应该回去了。

“你的记忆力很好,”南慕回视着他,下一刻,径自在沙发上坐下。

刚才她摸着黑,准备给秦靳北找书的时候,他准确地说出了那本书的位置。

秦靳北应该记得书架上每一本书摆放的位置,才能在分神打电话之际,准确说出来。

“比一般人要好。”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嗓音是标准的低音炮。

他的语调很平淡,只是在单纯陈述一个事实,微微挑起的眉尾却又透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气质。

大概就是微博上用的那个词,痞帅。

像秦靳北这样一路开挂的人设,大概无论是什么附加属性,都能成为萌点。

“你怕黑?”

这一次,秦靳北主动开了口。

南慕点点头,似乎猜到了秦靳北想要赶人。

她刚刚就是以怕黑的理由进来的,现在已经来电了,她没有理由继续待下去。

“你明天还回来么?”

她的话题跳跃得太快,倒让秦靳北感到意外,却也没放在心上,“应该不会。”

“哦,”她点点头,“那我今天能跟你多待一会么?”

南慕直截了当的问题,让男人不禁哑然。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小姑娘。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试探他,等进了他家之后,立刻把刚才的理由抛诸脑后。

秦靳北看了看南慕,没说话,也没再赶她,转身进了卧室,就这样把南慕一个人晾在客厅。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大约五分钟之后,南慕的声音,隔着卧室的房门响了起来。

“为什么,你讨厌记者给凶手起称号?”

南慕站在卧室前,隔着房门,却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她的目光直直盯着红褐色的门,眼底的光亮渐渐熄灭,正要离开的时候,房门忽然在她眼前打开了。

男人上身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件黑色t恤,因为常年出外勤,他的肤色不算白皙,略有些深,小臂的肌肉线条很漂亮。

他的个子很高,似乎超过了一米八五,以南慕的身高,要仰着头去看他。

“为什么你讨厌记者给凶手起称号?”她看着秦靳北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高考那年,南大开放日你在南大有讲座,那个时候你说印象最深的一个案子,是两年前死亡天使的案子,最初,警方没有把前两名死者联系到一起,直到出现第三名女死者,再加上第一名死者脖子上有针孔,警方把三起案子联系到一起,第四名死者遇害之后,记者给凶手起了一个‘死亡之子’的称号。”

就是那个称号,引起了秦靳北的极度反感。

秦靳北看着被宽大的白色羽绒服包裹住大半身体,越发显得娇小的南慕,“他只是凶手,不应该被神化。”

的确,国外有很多这样的例子。

一些颇为传奇的连环杀手,被偶像化、传奇化,即使被捕入狱,仍然有许许多多的追随着,甚至还会有人来监狱探访,和凶手有信件来往。

有些时候,数不胜数的狂热者,会自称是那些没有被捕的连环杀手。

更有甚者,还有人会模仿这些连环杀手,进行作案,导致更多的受害者出现。

可是说到底,这些连环杀手,只是凶手,不应该被偶像化、传奇化。

在他们被过度关注的同时,却鲜少有人去关心受害者。

媒体们,在这个时候总喜欢推波助澜,为这些连环杀手起一些骇人听闻的名字或者称号,殊不知,这样是在神化他们。

有些时候,这些称号和过度的关注,更是在满足连环杀手。

“那个讲座,你记得很清楚。”

秦靳北垂眸看着南慕,语气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你说过的话,我记得都很清楚。”

南慕仰着头,回视着他,一双乌黑漂亮的眸子没有丝毫闪躲。

她白皙光洁的脸庞上,神色未变,唯独小巧的耳垂上,悄然爬上了一片红晕。

腿,也比刚才更软了。

她这应该算是,撩了秦靳北吧?

回去之后,她可以去回复微博上的那个问题了。

问:被秦队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答:没有被撩过很心塞,但是撩秦靳北的感受,大概是…腿软。

*

第二天清晨,秦靳北因为生物钟醒得很早,他穿好衣服出了卧室,走到客厅时,对面的书架,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昨晚南慕把书递给他的时候,突然来电,灯光亮起的那个瞬间,她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居然会再次浮上来。

Chapter 2 命运之轮(11)

“秦队,下一名受害人出现了。”

“报警的,是受害人自己,受害人还活着。”

上午九点,鑫华家园。

鑫华家园是位于南江市南三环的一处回迁房小区,小区还很新,住户不多,周日上午,小区里冷冷清清的,不时还能看见有搬家公司的车子进出小区。

秦靳北赶到的时候,梁秋和正蹲在年轻女人的身边,试图和她交谈。

女人的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她跪在地上低着头,浑身抖得像是筛子。

女人跪在那里,低垂着头,嘴里低声不停重复着三个字,嗓音却哑得不成样子,她的声音入耳,仿佛某种极其粗糙的砂砾,切割着人的耳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梁秋和蹲在女人身边,想要安抚女人,进一步交谈,却只是徒劳。

那个女人,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整个人处于一种魔怔的状态,双目无神,口中来来回回重复的,都是那三个字。

梁秋和在女人身边等了很久,一无所获,余光看见门口处的秦靳北,有些无奈地放弃,起身走向秦靳北,“秦队。”

秦靳北个子很高,一八零的梁秋和站在他身边,还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男人从出现到现在,一言不发。

从他的位置,可以把客厅的情形尽收眼底。

案发现场很整洁,客厅里没有任何打斗或是混乱的迹象,受害人除了脖子上的勒痕,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受害人跪在那里,双手交握,瑟瑟发抖,可是无论抖得多厉害,她手里的那张塔罗牌,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