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角的笑越加浓烈,有一种近乎看到乌托邦的轻松与明亮,而这样的时刻她居然也想起了周正泽,登台之前她曾打电话给他,她说“谢谢你”,真心实意,他却在电话那头沉默,很久才说:

“对不起。”

她还没有往深处想,他已经补充了一句:

“我不能来现场来祝贺你,等你回来请你喝酒赔罪。”

她笑:

“该我请才是,还是喝啤酒吧,我们喝酒划拳,不醉不归。”

他也在那边笑:

“好,喝酒划拳,不醉不归!”

真的想不到,最终助她一臂的居然是他这样的死对头,看来他也并不是最初以为的那样糟糕,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再跟他喝酒划拳的时候她要故意让他几把,教他也别输得太难看呢?

她兀自想象,笑意难掩,那flash短片已经放过一半,本来是色彩明亮的调子,这时却突然一暗,画面陡然黯淡粗糙下来。

这一段摄像的角度很不好,前面不断有类似植物的东西挡住了镜头,只依稀看得出是两个男人在说话,但那声音却听得清楚,通过扩音器清晰传出来,只让现场所有的人都是一震。

“如果我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你信不信,是我失误,被她抓住了把柄,她想利用我走红,我现在有苦难言。”

现场很多人并不认识这声音,可是她却认得,刻骨铭心地认得,那个总是和她争锋相对的声音,那个片刻前还对她说过“喝酒划拳不醉不归”的声音!

这时另外一个人又发问了:

“正泽,你和徐起霏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有苦难言?”

这两个名字一说出来差点让现场所有的人惊呼出声,然后是刷的一声响,几乎所有的摄像机照相机都对准了大屏幕上那段视频,这时那视频的拍摄角度又转移了一点,终于能将那两个影子辨识清楚了,正对拍摄镜头的那个人,虽然昏暗朦胧,但是只要见过他的人肯定都认得出来,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周正泽又是谁呢?

徐起霏陡然觉得冷汗透衫。

视频里周公子的声音很无奈:

“其实都是老掉牙的套路了,我和她喝酒,她酒量很好,我喝到后面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天她就说已经拍了照片,逼着我负责,我知道她处心积虑不过想利用我走红而已,只怪我太大意。她手里保存着照片,我现在能怎么样,只有答应她。”

现场哄的一声陡然炸开了锅,原本规规矩矩坐着的媒体记者全部一翻而起,潮水般往台上涌了过去,旁边的男女主角两三下就被拨到了人群之外,无数的话筒三百六十度围住了徐起霏,仿佛狼牙棒一般逼到她脸上来,一起逼过来的还有无数人的无数问题:

“这段视频是真实的吗,周先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为徐小姐你投资《惊鸿》的吗?”

“徐小姐的行为已经涉嫌敲诈,你不怕被周氏起诉吗?”

“你还会继续参演《惊鸿》吗?”

“对于这段视频曝光你有何感想?”

“徐小姐以前也用过这种极端的手法上位吗?”

人群以旋风般的速度骤然扑拢,那处在风暴眼的女子还来不及反应,顷刻间已经被围了个密密匝匝,如何应对记者她练习过很多次,可是她练习的全是怎样微笑,怎样有礼貌地聆听与回答,却哪里想过触目皆是狰狞面孔,满耳充斥恶鬼呼号般的情形,她被人群推挤得踉跄,却仍旧集中意识对其中一两个话筒解释: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那些所谓的照片只是个玩笑——”

“——那就是说确有照片其事,徐小姐,那些照片我们报社可以出高价…”

“我们的价钱更优厚,徐小姐,我们可以为你安排专访,只要你愿意…”

她到底太嫩,毫无应对狗仔娱记的经验,苍白无力的解释只换来众人更加疯狂的追逐,直要将她整个人都掩埋了,这边主办方早已经叫了保安,几个彪形大汉跃上台去和一群记者又抓又扯,发布会现场顿时一片狼藉乱到极点。

那样的耸动新闻几乎立刻就在很多电视台的娱乐频道曝光了,徐小姐在那些摇晃而混乱的镜头里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眉目惊慌、极力想要辩白却无数次被打断的表情散落在推搡拥挤的人群中,说不出的狼狈,周正泽关了电视,突然不忍再看。

关了电视,那个女子似乎便还是那副慧黠模样,与他唇枪舌战斗智斗勇,时而狡诈泼辣,时而妩媚温柔。

他未曾估计到那个人会用这样惨烈而彻底的方式,现场乱成那样,然后呢,她此刻在哪里?这一刻说不清什么样的强烈感情吞噬了他,他拿起手机立刻要打给她,刚刚翻倒“不可理喻”,电话却自己响起来了。

是以夏。

这才是他在等的人。

他接起电话,那边以夏果然很焦急,吞吞吐吐问他刚刚曝光的视频,问他和徐起霏的真正关系,他莫名其妙竟然抓着话筒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直到那边连连追问才如梦初醒,吸一口气,说出既定的安排:

“以夏,你过来一趟好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抛开杂念处理好该处理的的事,可是不知为何却总有些坐立难安,无数次拿起电话,却想到以夏马上过来,又无数次放下。所幸那样的等待并未多长,江以夏担心他受了什么打击,不过半个小时便赶了过来,见到他也不敢多问了,只如小时候一般在他身侧坐了,小心翼翼开口:

“正泽哥,你没事吧?”

他摇头,一张口却问她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以夏,你们家那三只猫,丁磊也常常帮着照管吗?”

她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你知道他很忙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不过猫粮常常都是他带回来的。”

他看着她,一直望到她眼睛里去,直直说出那几个字:

“以夏,丁磊不喜欢猫,他一直都在骗你。”

她楞一楞,直觉认为今天的事让他大受打击,以至于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正要说话,却又听他开口:

“他是不是也曾经对你说过会帮徐起霏拿到周氏的广告?”

她再点一点头,他淡淡笑出来:

“他再次骗了你,托他的福,徐起霏和周氏的广告失之交臂。”

她仍旧不懂他到底想说什么,可是周氏广告的事她知道一些,实在忍不住替未婚夫辩白:

“正泽哥,我想你可能误会他了,他是一心一意要帮徐小姐的,最开始不是他力荐徐小姐来周氏的吗,后面徐小姐落选,也是她自己求胜心切。”

“力荐她来周氏,不过是不想落下过河拆桥的骂名,他这样做给你看,也正显得他重情重义,他不会让徐起霏留在这里提醒他曾经发迹时的污点,所以利用你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如此一来,逼走她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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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夏楞了片刻,脸上显出勉强的笑来:

“正泽哥,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我想…或许是你对他有什么偏见吧。”

她说得小心翼翼,这一刻他突然忍不住嘲讽而笑——她一直都知道,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意,不是单纯的朋友或兄妹,不是如他表面做出来的云淡风轻,她只是逃避,只是装做看不到,她看到的,只是丁磊的作秀,只是他甜言蜜语的谎言——他陡然一股怒气压制不住,声音中已透出几分冷意:

“好,这一切都算只是我的推测吧,那么以夏,你还记得广告甄选时闹出的那场风波吗?”

她轻蹙眉头:

“那次事件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

那次事故关乎周氏声誉,并未在媒体上大肆渲染,可她的父亲是周氏大股东,这样的内幕消息她自然清楚——四个候选人争那一个机会,徐小姐一心想独占鳌头,利用一瓶花粉让童小姐过敏症发中途退赛,又巧妙嫁祸给宁雨馨,以为凭借自己先前的铺垫可以打败最后一个对手董娜,岂止事与愿违,事情败露,徐小姐被迫退出,如今广告已经开拍,在丁磊的建议下女主角最终选定为宁雨馨,这是周氏内部都知道的消息,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吗?

“那次的事情与徐起霏无关,她只是替罪羔羊,或者说,有人以为她拿身体和周氏做了交换,怕她真的留下来拍广告,所以才会发生后面的事。那次风波看似只是几个女人在争上位,其实不过是专门针对她的阴谋。”

“你想说——又是丁磊操控了这一切?”她的大眼睛望过来,明净剔透得仿佛不染杂质的水晶一般,明显是不信他的话。

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也不再争辩,只平静说道:

“以夏,你见一个当事人吧,让她告诉你什么才是真相。”

不等她答话他便吩咐秘书让早就等候在外的宁雨馨进来,宁小姐走进来,气质仍旧冷艳迷人,却少了那一份高高在上的傲气,她对周正泽点一点头,他礼貌请她坐下,然后开口:

“宁小姐,甄选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请你再说一遍吧。”

他们显然早有约定,所以即使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小姐仍旧配合开口了,然而她刚刚说了几句,秘书公式化的声音又从分机里传来:

“总经理,徐起霏小姐在楼下想见您。”

他征了一征——她到这里来了?她已经将媒体还有剧组那边都处理好了吗?她冲到这来是准备和他大吵一架的吧,还有气力兴师问罪,那应该没什么大碍,他沉思片刻,再看了一眼力持镇定的以夏,终于低头吩咐秘书:

“让她先等一等,我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再请她上来。”

那边秘书答应了,他对宁雨馨点一点头,她接着刚才的话复又开口,她的声音慵懒磁性,娓娓诉说起来极为动听,可是那些一字一句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那些所谓的真相,却句句尖利刺耳,字字都如锥子般刺人。

那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

宁小姐事业下滑,急需有影响力的作品东山再起,她看准了周氏广告,然而那是一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不光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董娜,另有两个新人听说也都背后有人,她四方托人打点门路,不想这时却有人送上门来。

那是广告的负责人丁磊,他委婉透露了两位新人都为周氏做过“贡献”,最终的人选很可能就在她们中产生,她闻言越加觉得希望渺茫,而此刻这素不相识的男人却主动提出可以帮她。

他要求交换的条件只有一样——无论如何,进入甄选之一的徐起霏必须落选。她不明何故,后面才隐约听闻他们之前的纠缠,暗想中间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内情,但那些事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反正少一个竞争对手她何乐不为,况且如果善加利用,一石二鸟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有了丁磊的鼎力相助,一石二鸟的确不是难事,她事先打听到童小姐患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面试当天便故意叫助理小乐将咖啡打翻在她身上,又嘱咐小乐利用在盥洗室帮她换衣的时机将花粉撒到她之前穿过的衣服上嫁祸徐起霏,自然,只是这样还没有充足的说服力,所以丁磊事先放到徐起霏身上的那瓶花粉便成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几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有谁会怀疑毫无关系的宁雨馨和丁磊会暗中合作,更没有人会想到那最重要的证据居然会是最初推荐徐起霏拍广告的丁磊设计,如此一来,徐小姐的罪名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在丁磊的大力推荐之下,宁雨馨终于如愿以偿击败最后一个对手,成为周氏新一季广告最受瞩目的主角。

宁小姐缓慢而清晰地述说着,她由始至终一直保持了挺直的坐姿,却面无表情,仿佛讲述的只是别人的故事,眼神往外侧了开去,只定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从头到尾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对视。诚然,如她这般身份的人要在人前自曝其短,自然是骄傲扫地、尴尬至极的,只是她实在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的原因她并没有说出口——她和丁磊原本都以为计划天衣无缝的,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面前这位周公子,不知他从哪里看出了端倪,然后迅速找到了最薄弱的攻击口——她的助理小乐,那只是个没经过什么风浪的小丫头片子,哪里架得住周正泽的手段,小乐那里一招,她立刻陷入被动。她料想周公子也不会这样任人愚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切曝光,自己身败名裂颜面无存,却不想周公子邀约密谈,提出的条件令她又惊又喜——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她继续做她的明星,周氏的广告继续拍,只是他需要她说清事实时,她必须配合。

宁小姐一切说清,无需再逗留,便向周正泽微微颔首,起身离场。他并没有看向宁雨馨,眼光一直注视着那木木呆成了洋娃娃的女子,她脸色泛着青灰,眼里又茫然又无措,好半天之后似乎才回过神来,挤出几个字:

“我…我不信那个女人,她那种人为了利益什么都会做,正泽哥,她诬陷丁磊,她一定是诬陷…我不可能信一个陌生人而不信自己的未婚夫,丁磊不会是那种人,肯定不是…”

她双手紧紧交握,又松开了去抓皮沙发,隔了片刻又死死按在膝盖上,动作不断变化,眼中的脆弱一触即发,说出的那些话也语无伦次,不晓得是在辩驳他,还是在说服自己。他从来顺从她,从未逼她如此,这一刻不由得心中一软,然而立刻又教冷静覆盖了,他再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不信,没有亲眼看到,你怎样也不信。”

他将电脑转过来,轻轻敲了几个键,光亮的画面一暗,出现一段视频,竟是电视上曝光他和杨扬聊天的那一段,就在那昏暗的水上游廊,绿色盆栽掩映的密闭空间,他正在说:

“如果我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交易你信不信,是我失误,被她抓住了把柄,她想利用我走红,我现在有苦难言。”

同样的内容,却是不同的拍摄角度,镜头拉得更远,于是画面里清晰看到了另外一个背对镜头的影子正举着手机在绿叶的间隙间对着聊天的两人拍摄,想来在发布会上曝光的视频就是被这个人偷拍下来的,她不过看了那背影一眼便不受控制地颤抖,她认得他,这个偷拍了视频又将它流传出去的人,他身上的西服是她亲手帮他挑的,他宽宽的肩膀是她最熟悉倚赖的,那天晚上,他们本该同时出现在水上游廊,可是她中途离开,回来时他仍旧在树影斑驳的花园里等她,对她温柔地笑,假意埋怨她:

“这里小路多,灯又不亮,你这路痴一个人走不迷路才怪,我怕等下还要劳人到处去找你,想想还是我来吃点亏吧。”

他牵她,他的手又厚实又温暖,她贪念不舍,可是教她贪念不舍的温暖,原来只是虚假的表面?

她的眼泪结在眼眶里,周正泽在她身侧坐下,缓缓开口:

“以夏,为了他不值得,你早点看清楚,早点醒悟。”

她手背在眼睛上轻轻一抹,痛到极致,这一刻竟然出奇镇定:

“正泽哥,你是故意的——和杨扬他们串通好,故意设个圈子让他钻,那位徐小姐…你们也是事先约好的吧。”

他沉默片刻,没有否认:

“以夏,你善良单纯,对人又执着较真,我不能看你这样被他利用。”

她似乎想笑,那神色却比哭还要难看,他正要劝她,却听到门外有人惊讶低呼:

“徐小姐?你怎么站在门外,总经理没有让你进去吗?”

他猛地一惊,霍然站起,几步跨过去拉开门,迎面便撞见门口那双眼睛——惶然抬起,光芒氤氲,不知积蓄了多少愤恨,不知压抑了多少情感,似乎要将他身上的皮都剥掉一层般——明明说了让她先在下面等着的,可是大概秘书也以为他们的关系如外界传言那般,实在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放了她上来,不知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听了多久,他原本有一千一万的理由的,这一刻却突然喉头发哑,在她的灼灼目光下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以为她会如以往那般呵斥他痛骂他的,然而只有那样一眼,她只那样看了他一眼,一语未发,转身便走,越走越快,几乎是冲进了电梯间,他这才如梦初醒,喊了一声:

“起霏,你等一等!”正要去追,却看到以夏摇摇晃晃也走到门口,面色苍白如灰:

“正泽哥,我想…我想我还是先回吧。”

他顿了一顿,犹豫一刻,而那边的电梯已经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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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夏坚持回家,他只得停下追人的脚步,收摄心神提议说先送她回她父亲那里,她思量片刻也点了头,他开车送她,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她一直扭头看窗外,他也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和别人擦挂,终于还是她先开了口:

“正泽哥,你不用担心我,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

他微愣一下才集中了意识,沉声问她:

“你要怎样处理?”

她惨淡一笑,倚靠在车窗上又不说话了,他说道:

“以夏,现在为时未晚,你应该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她喃喃念着,似乎又被这句话搅乱了心神,眼珠无措四顾,半天才吐出几句话,“正泽哥,也许他真的对我隐瞒了很多事情…可是我知道他也不容易,他从小县城出来,没有什么关系背景,难免、难免比别人多用些功夫,而且不管怎样他确实对我好,我能感受得到,就像你说的,他不喜欢猫,可是他知道我喜欢,他愿意为我改变——”

“你在自欺欺人。”他打断她,声音冷冽,“多用功夫不是过河拆桥,更不是背后栽赃陷害,况且那个人还倾其所有帮过他;对你好也并不是真心实意,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如果哪一天你无法再成为他往上攀爬的垫脚石,你就是第二个徐起霏,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以夏,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立刻跟他分手、老死不相往来,这样你才开心是不是?”她咬一咬牙,陡然尖声喊起来,她从来温和恬静,说话轻言细语,就是刚刚知道丁磊心术不正也竭力保持了仪态,可是他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非要她失态,非要她崩溃,她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怒视了,“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我马上就要和他结婚了,我原本很幸福很快乐的,我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就想保住自己那点平凡的小快乐,就想一直这样下去而已,可是你为什么要来破坏我的生活,我不需要你来插手,你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可是我不需要你帮忙,一点都不!”

他蓦地踩住刹车,转头看她,或许是空调的风太冷,吹得手指发凉,心口发凉,“以夏…”他喊她的名字,可是能喊得出来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了。

她终究只是一只纸老虎,明明在骂他,自己却接二连三掉下泪来,肩膀往后倒,瑟瑟缩在安全带后面发抖,双手紧紧按住小腹,愤恨激动的声音终于都变成了绝望的低啜:

“我能怎么办…正泽哥,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才一个多月…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他踩住刹车停车靠在路边,手指死死扣在方向盘上。

后面有司机伸出头来咒骂,窗外有无数的汽车来来往往,行人在树荫下结伴穿过,某幢高楼上反射来火亮灼热的光芒,周遭的一切仿佛电影胶片一般急速快进着,静止的,只有这小小的车厢内,只有他们两人之间,他久久不语,她哽咽哭泣。

他转头一动不动注视着这个无助低泣的女子,这是他的以夏,曾经什么都倚赖着他的以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叫他正泽哥,小小的手攥住他,笑起来仿佛秋天盛开的最纯净无暇的花朵,那时候小小少年的心里便钻出莫大的豪气来,总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把这惹人怜惜的小家伙护在身后,一辈子都要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一直走,可是世事复杂变幻,她选择了另外一只手,他竭力想要改变这个错误,却发现原来已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无力和无奈。

他再没有说出什么来,他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立场,这一刻任何帮她安排后路的话似乎都不是他该说的了,他沉默良久,终于只是侧过去,俯身,将她单薄的身子抱进怀里,给她一个温暖的支撑——他能做的,或许就只能是这样一个拥抱罢了。

送以夏回去之后他以为自己会去喝酒的,那一刻居然很怀念那种一醉方休的感受,可是翻涌的情感袭来,脑中涌起更多的居然是那个曾经陪他大醉一场的人,她听到了那些话,她会怎么想,恨丁磊?会不会…一并也恨他?刚刚开车心不在焉,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究竟是在担心以夏,还是念念不忘她那灼灼含恨的目光。

他无数次拨打她的电话,开始一直是正在通话中,后来就是关机,他情不自禁开车到她楼下,已经是夜了,可是那一层楼那一扇窗漆黑无光,显然主人仍旧未归,他从车上走下来,夏末秋凉,暮色下的清风已有几分浸人之意,可是这样的凉风扫到脸上也不能舒缓心中的急躁之气,他在路灯的光晕下慢慢踱步,影子长短变换。

徐起霏绝不会想到某一天周公子会耐着性子在楼下等她,正如丁磊想不到她会突然出现在恒远一样。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冲出周氏大楼的,打车,报出地址,找到丁磊的办公室,他着实吃了一惊,将她迎进来,吩咐小妹送咖啡,她打断他:

“不用了,我只想和你谈些事情。”

他有些错愕,却还是示意小妹出去,然后关上门,她问:

“磊磊,刚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他沉默片刻,然后点头,脸上显出几分心痛来,摇头说道:

“起霏,你看吧,我早就说过的,周正泽是什么人,你孤注一掷把赌注押到他身上总会后悔的,他能捧你多高,就能摔你多惨,你早不听我的话!”

她居然还笑了一笑:

“是我太傻没有看清他,总觉得傍住他这个大靠山就可以衣食无忧了,我错了磊磊,现在我只能找你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这样破坏你名声你还在这里呆得下去吗?你又不能去找他闹,他财大气粗,如果像从前那样封杀你你照样没有活路,所以我说你还是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我不想走呢。”她皱着眉头,有些天真的焦急,“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拍电影的机会,虽然事情闹成这样,可是也是一次炒作的好机会,磊磊,你帮我想想办法,怎样才能翻身?”

“你还想着翻身,真是鬼迷心窍了!”他鼻子里重重一哼,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起霏,演艺圈是个什么地方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就等着被那些有钱有权的人糟蹋吧!你为了得到广告机会去陪开发商,为了拍电影去陪周正泽,下次又要去陪什么人?现在这些事都曝出来了,你觉得阿姨会受得了你这么堕落吗?上次我妈都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在和别的男人鬼混,我全部都帮你掩盖过去了,可是像你现在这么折腾,总会弄得满城风雨,连着阿姨在老家都抬不起头来!”

“磊磊,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别人可以这样误会,可是你不能,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真的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她问他,可是语调间并无从前那样的悲伤委屈,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慢慢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