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半天才终于止住了笑,却陡然问他一句:

“江以夏的脚伤得不轻吧?”

他沉着脸看她:

“你什么意思?”

她慢慢敛住笑认真了脸色:

“正泽,那天会碰到她真的真的只是意外,你不用担心她会再因为我受到伤害,也不用大老远地来非要和我谈一谈,我说过那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怎么都不信我呢?”

他已经咬牙切齿了:

“徐起霏,我来这里和她无关,你也说了大老远的,我大老远跑来就为和你谈她,我疯了吗?”

“我们从头到尾,哪一件事和她无关?”她打量着他,语气轻得渀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而你为她做的疯狂事,难道还少了吗?”

他一时语塞,脸上青白交错,恰好这时一辆空车驶过,见她招手便停了下来,她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买蓝珀,别闹了吧,回去陪她才是最重要的。”她坐到车里去,他脸色铁青,终于还是问出了另外那句话:

“你和邵唐是什么关系?”

她装作没听见,只叫师傅开车,他却步步紧逼:

“就算是你无法准时赴约,可是他也放心你一个人从这么偏僻的地方回去吗?”

她实在忍不住按下车窗:

“我和邵唐的事与你无关,况且我有手有脚,为什么一定要人来接?”

出租车绝尘而去,扑到身上的风冰刀子似的,他在夜色中突然自嘲笑起来——原来这种被抛下的滋味,一而再再而三,他总是要尝够还给她的。

徐小姐疲于应对,第063章,徐妈妈几次三番来电话都在嘱咐她回家,这个时候fly这边的工作也基本告一段落,于是她便发挥了一次老板特权,提早几天休假回了老家,和这边的同事电联得知周公子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一来二去这生意居然还真给谈成了,听说是买下了那家琥珀会所的珍藏,一件市值天价的含虫蓝珀,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了。

家乡是远离繁华的小小县城,没有摩天大楼和车水马龙,却也没有冷漠的面孔和阴霾的天气,只有那小小的一个家,有世界上最牵挂她的那个人。回家的日子总是闲适懒散的,早上睡到自然醒,跟妈妈去买菜办年货,和老同学聊天逛街,看电视看到在沙发上睡着,过年的气氛已经一天浓过一天,到处都挂起了灯笼,贴起了新春的福字,卖烟花炮竹灯笼对联的满大街都是,更多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四面八方的外乡涌回叫做家的地方,真正是过年才有的热闹。

这天已经是年三十,徐妈妈早早在为除夕夜的年夜饭忙活,到下午都还在准备,徐小姐也跟着在厨房打下手,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妈妈忙不过来,她去应门,她们家住的是老居民小区,她说了很多次让妈妈搬去c市和她一起住,可是她舍不得这些老邻居,这里的一栋楼上上下下都熟得一家人似的,年节也都有来往,因此她想着肯定是楼上楼下的邻居,而拉开门却陡然愣住:

“怎么是你?”

周正泽对她笑一笑,两只好看的眼睛弯起来:

“新年快乐。”

她瞄一眼他提在手上的旅行袋,戒备着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本正经:

“过来出差,现在定不到回去的火车票,你知道的,春运。”

“春运?”出差她已经不信了,春运这个借口更加离谱,她嘲讽一笑,“春运难道还管得到你这种人?”

“你们这边又没有飞机,汽车太危险,每天都是雾霾天气,高速路很容易追尾,至于火车票,我登陆不了铁道部网站,打不进订票电话,排队挤不进去,黄牛查得严也找不到一个,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她冷着脸哼:

“就算你走不了,去住酒店啊,到我们家干什么?”

他倒一脸为难了:

“我真想去住酒店的,可是你知道我不住五星级以下的,你们这里这样落后,最好的也只有三星,我怎么住得下去。”

她已经霍霍磨牙了:

“你住不住得下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呃…是和你没关系,”他又笑一笑,“所以请你让一让,我不是来找你的。”

正说着,徐妈妈已经从厨房出来,看到这情景立刻迎了上来:

“正泽你来了,我还担心你找不到呢。”

徐小姐肝火上升,回头质问:

“妈,这怎么回事?”

徐妈妈倒很坦然:

“能有怎么回事,正泽刚好到这边出差,现在定不到回去的票,昨天打电话说到我们家借住两天。”说着已经热情招呼他进来坐,她气道:

“妈,你怎么不和我商量?”

“这么一点小事,哪用得着和你商量?”徐妈妈笑呵呵的,又踹她去倒茶,她真觉得这两个人舀她当白痴看的,怒道:

“要喝茶不会自己去倒,不是借住吗,摆什么少爷谱!”

她转身进房间,啪甩上了门,躺在床上半天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她早就心如止水,不再为他生气的,此刻又气什么呢,冷静下来想一想,他本来一副斯文样子,曾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好好在她妈妈面前表现过几天,妈那时就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如此想来今天这一出便不是那样突兀了。

她舀定主意,再走出去时已经若无其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只当他不存在。他纡尊降贵也挤到厨房来帮忙,已经顶了她的下手工作,正和徐妈妈谈笑甚欢,她自然不会去凑热闹,于是缩在沙发上看一年又一年,晚上的年夜饭极其丰盛,周正泽大快朵颐,她却吃得味同嚼蜡,吃到一半邵唐打电话过来,她喂了一声,放下筷子到阳台上去讲电话,她和邵唐向来有话聊,一讲起来难免收不住,正聊得开心,却陡然一股力拍在她臂弯上:

“阿姨叫你快去吃饭,菜都凉了。”

他那一拍用劲不小,她猝不及防舀捏不稳,手机啪地从阳台上摔了下去,她愣了两秒钟,明明想着淡定淡定不为他生气的,可又实在忍不住:

“周正泽,你神经病啊!”

他也吓一跳,连连说道:

“抱歉,不是故意的,我下去帮你捡。”

他态度诚恳,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好沉着气跟他下去找,她们家住三楼,下面正对着一个半人高的花坛,他用自己的电话拨过去,那边提示关机,估计已经报废了,他诚心悔过,非要把残骸找出来,用手机照着攀上花坛在万年青的枯枝败叶中摸索,她正要叫他算了,明天早上再来,却瞥到手机蓝莹莹的光亮下他嘴角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她陡然明白,只觉肝火又噌一声冒起来了。

他突然短促地痛呼一声,似乎被什么给扎到了,她还没说话他却已经直起身来,手向她伸出:

“你的手机,终于找到了。”

那不叫手机,应该说已经叫做残骸,正以一种惨烈的礀态躺在他手心里,触目惊心,然而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他手上那条血痕,从腕部拉到手心,应该是刚刚捡手机时不小心被尖利的树枝给划伤的,他见她怔怔看他手心良久,不由安慰道:

“小伤而已,不用在意。”

她抬头看他,两只眼睛奇异地亮,似乎裹住了暗色中所有的光亮,她忽然说: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他蓦地愣在那里,几乎要疑心这只是幻听,可是这句话那样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落进耳中,明明是她的声音——他总是这样笨,原来总该有这样一点灾难,原来总有那一句“患难见真情”——不远处有人在放烟花,斑斓的色彩雀跃地绽放在夜色中,将那伤口火辣辣的痛也抹去了,他不由自主地笑,不由自主地喊她:

“起霏——”

她仍旧看着他,两只眼睛仍旧亮得慑人,然后一字一句说了另一句话:

“你若安不好,周正泽,我就把你当鞭炮点了!”

64

她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他的高兴还来不及显露出来,她却又说:“你若安不好,周正泽,我就把你当鞭炮点了!”

周公子输给一个手机,自然恼羞成怒:

“徐起霏,一个手机而已,你至于吗?”

她脸色认真:

“至于。”

他忍不住搬出陈年旧事:

“你以前不也直接把我手机扔马桶里冲过吗?”

那是她最不愿提的一段过去,她一直理智地任它淡去,不说、不想、不执着,相忘或是再遇都能拿出冷静优雅,可是他不放过她,竟然还这样吃了亏似的提起来,她脑中涌起一阵热浪,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是,我是扔过你手机,可是周正泽,那个时候我是你未婚妻,你却当着我的面和她甜言蜜语,我没把手机直接砸到你脑门上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你现在还有脸——”

除夕的夜,爆竹声此起彼落,又有鞭炮炸在不远的地方打断她的话,她清醒一些,陡然觉得自己再说这些真是发了疯,不由强自压下了那口气:

“算了,我是扔过你手机,那我不要你赔了,现在我们两清,这样总可以了?”

她要冷淡处理,他却闲闲一句又挑起事端:

“怎么可能两清,你是故意扔的,我是无意扔的,怎么能混为一谈?”

“这么说倒还是我欠你的了?”她本来已经转身,却仍忍不住回头,“周正泽,两年没见,你的脸皮厚度倒是与日俱增,明说你到底想怎样?”

自重见以来她一直叫他“正泽”,那样亲密的疏离,荒凉得让人心悸,而这几次的“周正泽”连名带姓叫得咬牙切齿,听来却踏实舒坦得多,他咳嗽一声,一本正经:

“也没什么,你既然知道欠,还给我也就行了。”

她气到笑出几声来,看几眼他那要笑不笑的样子,恨声道:

“周正泽,你是故意找茬来的吧!”

“吵什么吵,是谁大过年的站在我家窗户底下闹,还让不让人看春晚了?”他还没答话,一把大嗓门却从一楼的窗户里面吼出来,直吓了两人一跳,她这才惊觉吵到一楼的陈婆婆老两口了,那最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她刚要道歉,居然周正泽先开了口:

“陈婆婆,对不起,下来捡东西呢。”

她诧异看他,他轻描淡写笑笑:

“下午碰到,阿姨介绍过。”

她依稀记得他下午来了之后就再没出过门,可是哪里有功夫去深想,只压低了声音息事宁人:

“我不想和你争这些弱智问题,我可以还你一部手机,但你拿到之后立刻走,从今往后再不出现在我面前,如何?”

他居然爽快点一点头:

“好,不过我等不了太久的,明天之内就要。”

她倒没想到会这样容易,只冷哼一声:

“你以为我还想看你多久吗?”

再回去,徐妈妈正笑吟吟等着他们,几个易冷的菜又都端进去热过了,周正泽不住口地赞徐妈妈手艺好,徐小姐和他同桌哪里有胃口,早早便搁了筷子,一顿年夜饭吃完她帮妈妈收拾碗筷进去,终于有和她独处的机会,她不禁埋怨妈妈擅作主张,徐妈妈低声说道:

“起霏,你还埋怨我,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瞒着我,以前和丁磊的事不说,和正泽闹成这样也不说,甚至两年前跑到巴黎那么远的地方也没和我说一个字,后来瞒不住了还不告诉我原因,我一提正泽就要挂电话,只叫我不能说你在哪里,你是我女儿,你那么说我肯定帮你瞒着,可是他…唉,我看他也挺不容易,我瞒了他那么多次,这次实在不忍心——”

“妈,我和他早没关系了,他随便在电话里说两句你就不忍心,甚至让他堂而皇之住到咱们家里来,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

徐妈妈叹一口气,轻声说道:

“起霏,你们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两个都快要结婚的人,还有什么误会不能当面说的,你就当是看妈妈的面子,好好和他说说吧。”

她爸爸过世得早,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她真搞不懂妈妈怎么会这样偏帮周正泽,然而也不忍心拂她的面子,况且反正也说了他明天走,因此立刻敷衍了两句:

“好好好,我会和他好好谈的,这样总行了吧。”

洗了碗照例是围在客厅里看春晚,春晚也照样是舞台炫目节目一般,徐小姐笑点高,并没觉得那几个小品有多搞笑,倒是徐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的,周正泽也在笑,和徐妈妈讨论得很热烈,她记忆中他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主动热切的人,先说他绝少会花时间正经八百坐在那里看电视,即使有那么一两次她死乞白赖地拉着他坐了,他似乎也只会和她讨论哪种节目的投资报酬率更高,哪会看得如此投入。她冷睇他几眼,他察觉了,眼风往她这边扫一扫,隐隐藏着一丝坏笑,简直是多年前刚刚认识的那个样子,她看一眼也觉得脑门疼,索性只盯着电视目不斜视。

徐妈妈一向睡得早,今天团圆日子已经多坐了一会儿,可过了十点再捱不住,自己便先去睡了,进房间前还悄悄给女儿递一个眼色,徐小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徐妈妈一走,客厅里的气氛便更见尴尬了,她专心看电视,他冲一杯桔汁递到她面前,她眼睛动也不动:

“不想喝。”

他笑: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喝桔汁的吗。”

她哼一声:

“人总会变的。”

“也是,人总会变,”他的手上变戏法似的多了一本相册,翻开一页向她笑,“你看你原来笑起来多可爱,现在总板着脸变成了什么样子。”

那当然是她家的相册,里面贴着她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她眉毛刹那间竖了起来:

“你怎么随便拿别人家里的东西?!”

他倒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怎么是随便拿,阿姨给我看的。”他自顾自翻得认真,“起霏,真的,你上学那阵比现在漂亮多了。”

她劈手就去夺,他往后一缩,却有一张照片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一眼,突然愣在那里,轻声道:

“我不知道还有这张照片。”

那竟然是一张他们的合照,她轻轻咬一咬牙,他当然不知道,他从来讨厌拍照,那时他们高调在一起的新闻甚嚣尘上,妈妈打电话来问,她和妈妈坦白了他们的恋情,妈妈想要看看他,那天他们一起买东西,他正和老板说话,她牵着他便偷拍了这一张,照片中的他浑然不觉,她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如花,照片随后洗出来寄给了妈妈,她早忘了这一件小事,却不想妈妈一直珍藏,还引出了现在这一刻的尴尬。

他大概真是心情复杂,以至于她轻轻一抽也将照片夺了过去,她动作很快,刷刷两下已经将保存了两年的照片撕作了碎片,她挑起眉毛笑一笑:

“我妈总喜欢留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你别放在心上。”

他看看碎片又看看她,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神色,她无心辨识,只冷冷强调:

“你答应过的,我赔你手机你明天走人,不要出尔反尔。”

他的情绪似乎还没有调整过来,只望着她说出两个字:

“不会。”

她不想再纠缠,拿过相册,和他皮笑肉不笑:

“我困了先去睡,你自便吧。”

次日是初一,小县城的习俗,初一上午各个单位学校个体联合会都要出一个节目游街,有舞龙耍狮的,有踩高跷打腰鼓的,也有扮作神话人物或是装饰了花车巡游的,浩浩荡荡一行人各显神通,所到之处人群夹道挤得水泄不通,中间再兼了不少卖吃食和小孩子玩意儿的,当真热闹非凡,是很多大城市都不曾有的浓郁年味儿。

这天上午家家户户都要去看游街的,似乎不下饺子似的在人群中煮一煮便算不得过年,因此所有的店铺都是不开门的,好容易等到下午,徐小姐在街上转一圈儿,移动联通电信都是不开门的,两个手机专营店也休假,周公子的笑已经隐在了眉毛尖里,然而她到底是本地人,转身又折进超市,小县城的超市虽然不大,但她清楚记得手机肯定是有卖的,结果到地方一问,一个营业员笑哈哈说道:

“这里的手机卖不过外面的店,一年前就改成卖菜的了。”

她胸口闷气,然而却不服输,又凭着记忆找了几家店,要么休假,要么改行,要么干脆已经关门大吉了,她转来转去转到天黑居然真没买到一个手机,他已经明目张胆笑出来:

“如何,老天都帮我。”

她气极:

“不是说今天之内吗,十二点之前买到都作数吧,这里买不到,我不会打车去其他地方买吗?”

她真去拦车,他立刻拉住她:

“你非要和我较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