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查看细致之后,复又开口:“我这心里实在是着急,便想着来看看。如今看你没什么大碍,这心里的石头就放下了。”妇人话间,尽是良善和睦。

碧笙附上她微带薄茧的双手,轻轻摩挲,眼底有浓郁的感激释放:“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了些风寒。王婶放心好了。”

“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一人,我怎么放心的下。”顿了顿,继而道:“这风寒可大可小,要不…跟王婶回去住几天再回来罢。”

王婶和蔼的声线略带忧心,却是让碧笙感动的说不出话来。低首轻抚着王婶的掌背,粗糙而温暖的弧度,令她鼻尖酸涩难挡,似有泪珠翻滚。

“王婶,不用麻烦了,我会照顾好碧笙的。”男子诚挚的声线从屋内传来,身子伴随语调,自屋内携清风淡雅而出。

十日之间,碧笙时常会与萧承轩提起这桑青镇上的镇民,但提的最多的便是王婶。他知道,王婶待碧笙有如亲人,无微不至。

话语间,不禁添了几分恭谨。

王婶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讶,朝碧笙调笑道:“哎呀,原来这就是碧笙的恩人,真是长的一表人才呢。”

“王婶谬赞了。”他语气诚恳,态度恭敬。

“小伙子的眼睛,看得见了哪!”王婶惊喜难掩,话语虽是对着萧承轩,余光却飘向了碧笙那边。妇人的眸子里,有萧承轩看不懂的欣慰。

“哎…终于看见了,也不枉碧笙为你当了那镯子…”

“王婶!”碧笙窘迫地打断。

一时间,无人言语。

傍晚夕阳垂落,余光映射在院中合欢之上,倒影出一片凄清。六月温煦,归鸟栖息树间,叽喳不停。微凉的春风,携着丝缕幽香扑鼻而来,略有凉意侵袭。

碧笙重重地咳了一声,王婶抚着她的背心,轻柔地为她顺气。似乎是进了凉风,少女的咳嗽愈发重了起来。

“王婶,我…扶她进屋里。”萧承轩轻柔地扶住碧笙肩膀,羸弱的几乎不堪一握。他很难想象,那十日,少女是如何衣带不懈地照顾他,才将身子都累垮了。

一想到,就会心疼到难以自已。他自认,人生在世,他从未亏欠过谁。眼下,却仿佛欠了她数不清的债责。

王婶与他一同将碧笙安顿好后,终于放下心来。

她方欲离去,便听得男子刻意压低了音调,幽幽喊道:“王婶,可否稍等片刻?”

“小伙子何事?”王婶驻足,亲善朝他。

他终是止不住心底疑惑,急于解开:“王婶,敢问那镯子,是如何回事?”

平和的嗓音中略带犹豫,淡淡道:“哎,小伙子你也看见了。碧笙她,并不想让你知道。”

“但是,您若是不说,照她那别扭的性子,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提及碧笙,他眸底温情肆意,但却有无可奈何的苦笑闪现。

“也是,碧笙这姑娘…委实固执。”

顿了许久,妇人凝眸望向飘渺的远处,慢慢沉于回忆之中。似是决定之后,甫才开口:“我记得,那时候碧笙她刚刚流落到镇子里。小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又身无分文。”

萧承轩有些懊恼自己,若是那年上元,他不去顾忌那些所谓的压力,将她收留。那么她便会少吃些苦头,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心疼。

“我看着实在是可怜,就将她带回了家。她一身破破烂烂,但袖子里却藏了一个琉璃的镯子,那个镯子,绝对是我这妇道人家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

“她起初不愿意告诉我那镯子的来历。还与我说,镯在人在镯亡人亡。我当时,也只以为她是戏言。”

王婶自回忆中抽离,低声叹道:“后来才在她的口中得知,她是宁国人氏,家道中落后逃来了北国。那镯子,乃是她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王婶陡然停顿,过了许久,复才道:“前几日,我听人说,那李掌柜得了个千金难买的琉璃镯子,我便也想着去开开眼界。结果一看,原来是碧笙的镯子。我回去问她,她是那般固执的性子呀,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追问了她好几日,她方才告诉我。原是医治你眼疾的汤药中缺了一味,她便当了镯子去买那昂贵的药材。”妇人眸子温煦,有母亲的无奈,转头和蔼地看向他:“你如今眼疾痊愈,也算不枉费她一片心思了。”

萧承轩沉浸在王婶的话语之中,难以自拔。他罔若深陷泥沼,百般挣扎却是越陷越深。他无法形容眼下的感受,有不舍,有感动,但更多的却是情愫翻涌。

王婶自顾自的离开,徒留下他一人,形影孤绰地立于院外。

任春日料峭的寒风拂落身上,伤口初愈仍是有些痛楚,但那丝丝弱弱的感受,却不比那心底的疼痛。

他试图以寒意将他冷静,却是适得其反地,让蔓延的情愫恣意生长开来。

他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微颤。第一次,他放肆的想要利用他近乎滔天的权力,去守护这个女子。自此刻起誓,今生穷尽他所有,也要保她一世笑颜,永生欢欣。

他分不清这是感激,亦或是情深。但他只知道,只要她好,这就足够了。

启步,推门,压低了声音靠近沉眠女子。情不自禁地触手抚摩她的额心,温度已有些褪却,却还是滚烫的惊心。

睡梦缠绵,少女拧紧秀眉,红唇轻咬,微红的面色里神情苦楚,似是沉浸于梦魇之中难以自拔。

萧承轩钝痛,任由心魔驱使,低头向女子皱成一团的眉间,烙下一吻。轻吻间,有些意犹未尽,却仍是强硬地从柔情中抽离。

他微怔,被自己的举动所惊呆。

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对她有这般强烈的保护欲,而这保护欲似乎通灵,已逐渐转化为不可逆转的占有欲。他有些心慌,怕伤到她,又不知该如何向她坦诉。

他觉着,他似乎是有点喜欢她。或许,这喜欢,还不止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如流水~~

被自己虐到了。。

第十二章 桑青情笃(八)

日光缱绻,自镂空的木窗间迸射进来。透映在地上,仿若为这微凉的屋子镀上了一层金辉。刺进碧笙眼底的光线,令她从睡梦中转醒。以手为幕,遮挡那炎炎的日头,为眼下僻出一片阴凉。

揉了揉惺忪的眼眸,明净的眸子染着笑意,凝向那伏在榻上的男子。

一连五日,他的照顾细致入微,极尽体贴。如今他伏在榻间慵懒地睡着,但眼底却乌青显现,一看便知已有几日未能安睡。

第一日晨间醒来,见他趴在在一旁酣睡,她还有些羞赧。动作微微,生怕惊动了他,可仅仅是她一个掀被的动作,他却已从睡梦之中幽幽醒来。

以后几日,为了让他能多休息些时辰。她时常睁眼之后,动也不动,只是等着他醒来,而后装作自己也刚刚醒来的样子。每每被他识破,她也只是狡黠的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碧笙讷讷地望着他,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眸底有多少温柔波澜涌动。

侧颜深邃,紧闭的黑眸沉稳安宁,鼻尖英挺气概非凡。微抿的薄唇,有些干涸,却是性感的无可救药。她痴痴地咽了一下口水,咕噜的一声很轻,但却有窸窣之声惊醒。

“碧笙…”惺忪的声线略带睡梦中的沙哑。

她做贼心虚地阖上眼帘,待他开口,方才装作醒来的样子。轻揉眼角语意朦胧,实则清醒非常,欢畅地伸了个懒腰,道:“轩哥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承轩抬首,朝外望了望,院外已是如日中天,淡淡道:“约莫已是巳时了罢。”

“巳时了呀,那我得赶快起来。”

“碧笙有何事吗?”

略微思索了一番,方才道:“我得起床做些饭菜呀。”

“你身子还未痊愈,还是我来罢了。”萧承轩忧心她的身子,其实心里是舍不得她干那些粗活。

“哎呀,我已是痊愈了呀,不信你摸。”

伸手,揽起他的大掌。指尖触碰,碧笙心思单纯,未有他念。但萧承轩却似魔怔了般,全身一阵酥麻,任由她握着他的手,抵住额头。少女柔和的体温自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已然退散,只剩下和煦的暖意。

“你看,都不烫了。”碧笙朱唇皓齿,笑靥明快中不掺一丝杂念。

“嗯。”大掌滞留在少女额间,他的回答,却有些心猿意马。

一阵花香掠过,分不清是少女体香,亦或是院外的那些玲珑花香。

与此同时,碧笙也颓然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瞬间尴尬的抽离了手掌,不言不语。

萧承轩四溢的情愫,仿佛那澎湃巨浪,有吞噬一切的力量。他的心绪已然混乱,情不自禁的诉说,几乎要脱口而出:“碧笙…我…”

“轩哥哥,我先去做饭了,有事待会说可好。”她面上依旧有窘迫闪现,却是急于逃出这一方密闭的空间。

不等萧承轩拒绝,她早已夺门而出。

出门之后,她陡然意识到,这近一月的时间,她对他的付出,有些过头了。原是本着报恩的原则做事,如今这报恩,已然变了味道。

她把他当做兄长看待,但心扉之中压抑不住的涌动,却时刻提醒着,一切并未朝着她所想之处发展。

置备好饭菜后,两人神色如常地提箸共食。

“碧笙这饭菜,做的委实比我好。”萧承轩打破这桌上尴尬的气氛,幽然开口道。

那几日,碧笙病中,这些劈柴煮饭的活都是他干的。

他第一次煮粥,粥糊了半锅,他将未糊的稀粥都留给她,结果自己吃了那半生半糊的粥。碧笙是感动的,自小极尽荣华,却不如这般笨拙的体贴来的深刻。

“那以后,我日日做给你吃。总有一日,你定会吃腻的。”

姿容俏媚,筷子置于口中轻咬,细细的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但神情却是恍惚地盯着院内的一株铃兰,似是魂魄出窍一般。

少女出神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他低首三心二意地拨弄着瓷碗中的米粒,竹筷碰撞在碗壁上,音调沉闷。

声线黯然,近乎是在自言自语的低喃:“若是能一辈子吃你做的饭菜,那也值了。”

“轩哥哥,你方才说话了吗?”碧笙疑惑地眨了眨眼,神色依旧流连院外,但话语却对准了他。

萧承轩沉敛的侧颜,沾上一抹红痕,漆黑的俊眸中温润如玉,暗自轻声道:“未有。”

他有些气恼自己的懦弱,大丈夫做事,顶天立地,有何敢想不敢言。

但如今他却怕她拒绝,怕她只当他是恩人,是兄长。他怕出口之后,她便再也不愿理他。眸底划过一丝凄楚,他暗暗自嘲:

曾几何时,他也变得这般胆小了。

粗犷的呼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已有多日未有造访的邵风,自院外而来。

院门本就是敞着的,邵风夺门而入,发髻略微凌乱,着眼便知是一路急促,风尘仆仆。大步跨进院门,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勇气。

“碧笙!”粗莽但不失豪野,邵风启步靠近他们两人。

见萧承轩也在,不禁嘿嘿地干笑了几声。思索了半晌,学着那日萧承轩作揖的动作,双手抱拳,却豪迈的有些滑稽:“顾兄弟也在啊!”

放下掌中碗筷,置于桌上,礼貌抱拳起身:“邵兄弟。”

迥然有神的眉宇间弯起弧度,犹豫着又干笑了几声,方才转身朝碧笙,面色黝黑中有血红透射,话语中的客套显然是早已排练好的:“今日我有些事想找碧笙商谈。若有不到之处,还请顾兄弟海涵。”

邵风显然将萧承轩当做了碧笙的兄长,对待长辈之礼,已学了八分。

碧笙含着筷子,清丽的杏眸有疑惑顿生,巧笑倩兮道:“邵风,你有什么话直说罢了,如今这般客套,我都有写不习惯了。轩哥哥,是吧?”

眼神飘向萧承轩,似乎是想与他产生调笑的共鸣。但对面的男子,眸底皆是沉敛漠然,面如玄铁般冰冷,俨然没有丝毫笑意。而回答她的,也是沉默。

“嘿嘿,我们…可否去院外一叙?”邵风全然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妙,澎湃的心底仍是雀跃的不可方物。

碧笙疑惑地望向萧承轩,不知自己该如何为之。眼下,邵风给了她台阶,她自然顺应而下。

“嗯,好。”

轻快身影随着汉子豪迈的步子一同绕过院中合欢,径直朝院外走去。

庭院深深,本是烈日当空,但萧承轩的心却好似结上了千年玄冰,冷彻全身,不得动弹。他愈发恼怒自己的懦弱,现下已被邵风占去先机。

邵风待碧笙的心思,明眼人都能辨别出。只是碧笙这愚钝的性子,还仍是当他是乐善好施的恩人。而且照邵风这般架势,似是有备而来。

萧承轩只是在院里等了半刻,可他却觉得,宇宙洪荒开天辟地,亦不过是这般功夫。他忐忑不安,他近乎有些迷离地觉得,似是冬来夏往,已是过了数载。

等到饭菜转凉,等到合欢结果,等到地老天荒。

自院外传来步伐动静,他佯作镇定地坐下,妄图挂起一脸和悦的神色,却是连苦笑都拧不出来。

假装无意抬头,说的云淡风轻:“邵风呢?”

少女无言,他犹豫着抬首,目光驻足在她靡丽的面容,小巧的脸庞上已是红晕泛滥。

伪装的镇定中,有他都难以察觉到的颤抖,淡淡道:“邵风人呢?为何不留他一同吃顿饭?”

一副主人翁的态势。

“他说,他有事先回去了。”碧笙绞着手指,羞红了脸。

她脸颊中的红晕,刺痛了他的骨节,疼到虚弱无力。薄唇微抿,提起碗筷搅弄了一番,心神不宁间,强作淡然地开启话音:“他…与你说了些什么?”

碧笙低眸,犹疑中声线仿若未闻:“他说…”

“他说,他想娶我为妻。”

手中碗筷应声落地,他提步欺近碧笙,宛若抓住了偷腥的猫崽:“你,答应了?”面色沉郁,昔日凛然的黑眸,光华流转之间,已有星点化作黯淡。

回复他的,是无言。

情愫已然并非他能控制,不知名的怒火充斥脑海。强硬的手掌攥住少女的肩膀,几近骨节碎裂。

“轩哥哥…疼。”碧笙“嘶”的一声,唤回了他的理智。

“你答应了吗?”收回手掌,他誓不罢休。

“没有。”他心口悬着的一块巨石,终究落下。

“不过,他硬是送了我这个。”碧笙自袖间掏出一个鎏金的镯子,金镀的光泽,在烈日强光下极尽光耀。刺目的灿亮,令他生疼。

萧承轩的怒不自抑,抄手夺过那个鎏金镯,愤声道:“我去替你还给他!”语毕,正欲夺门而出。

柔夷轻轻攥住他的衣角,细微道:“还是改日罢。”

她拒绝了邵风,只因为她的心里早已藏了别人。

百般委婉,邵风却仍是硬要将这镯子塞给她。她不忍看他眸底再次的失落,便琢磨着先收下,过几日再还。眼下,萧承轩要将镯子还给邵风,她唯恐又会再一次伤了邵风的心。毕竟他是好人,她亦不忍心看他为情所伤。

“你若是欢喜,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是别人的东西,要不得。”他几欲告诉她,以他的身份,他可以给她所有——只要她喜欢。

碧笙眸中有一缕灰暗划过,婉丽的面容上神情僵硬,苦笑道:“轩哥哥…你误会了,我并非财迷心窍的女子。”

她一国公主之身,在宫中奢华贵重之物见的太多太多。对于金银珠宝,她并不稀罕。眼下,她只是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伤邵风的心罢了。

脚步停滞,他被碧笙眼底的黯淡所灼伤。祸从口出,他并非那样的意思,却说了那般刻薄的话。

话语间谨慎小心,生怕触动了她脆弱的心弦:“碧笙…我并非此意。”

无人回应,一片凄清。

作者有话要说:唔唔唔。。轩哥哥要表白喽~~~敬请期待下一章哈哈

第十三章 桑青情笃(九)

“但…”萧承轩几乎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誓言如虹:“若他欢喜你一分,那我便有十分。他有十分,那我便有百分。”

清朗的声线响彻庭院,合欢、铃兰、鸢萝似是得了生机般清幽欢动,配合着他的语调,玲珑笙歌一片。

顿了顿,他神色诚挚地盯着她,冲动言语当机立断:“我欢喜你,绝不会比他少一分一毫。”

四季仿若停滞在这一瞬,碧笙凝脂般的容颜之上,满是神色生硬。萧承轩小心翼翼地盯着她表情中毫厘的变化,胸中一口气,堵塞在喉间,不欲倾吐。

“轩哥哥…对不住。”她能做的,唯有拒绝。

兄长尚在水深火热之中,她怎能一人安享和乐。若有一日南铎风发现了她的行踪,那必然是除之而后快。而他,许是会受牵连,又或许性命难保。她不敢以他的性命为赌注,她所能做到的,只能将他推的远远的,而后让他安然一生。

沉峻的曈眸满是黯然,面上结成寒冰,却是纹丝不动地问道:“为何?”

碧笙不忍心看他眼底的失意闪烁,目光涣散,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你…并非良人。”

彼时直面邵风,多是恩德与感激。拒绝他,是为他好,亦是因为心里无他。

现下面对萧承轩,心之所属,却只能推离。只因她的爱,是愿他一生安好,不要受自己的连累。

远离她,他会有佳偶姻缘,他会有雄途大展。而这些,她都不能给予。

他不可能永世陪她在这座小镇之中隐居,他有风华惊世,不该就这样埋没的。她有些黯然的想,待他伤势痊愈,她定会让他离开,远离这些他不该有的威胁。

“你怎知我并非良人?难道邵风就是你的良人?”他气恼的问道,眸底却有不死心的烟火,熠熠生辉。

“我…只当你是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