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至此,南碧笙浅浅地叹了一声,似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笑的没有丝毫芥蒂:“表哥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语毕,她微微朝后摆手,示意紧随而后的玄军兵马即刻远去。

“微臣恳请端澜长公主殿下——回归都城。”时章琰的声线不卑不亢,只是疏离依旧。

“哦?为何?”

时章琰冷哼了一声:“端澜长公主,莫不需要微臣提醒一下。您还有七日,便要嫁入天家。公主今日如此,莫不是想逃婚?”顿了顿,他复又刻薄地开口:“您不顾念着自己,也要稍息顾念着些宁国。公主逃婚,若是挑起了战事,这应当如何是好?”

“表哥认为,如今的北国…还能挑的起战事吗?”南碧笙将耳边垂下的鬓发拢于耳后,狡黠地朝面前面目冰冷的男子,和煦一笑。

似是被人戳中了软肋,时章琰陡然没了表情:“公主对北国之事,倒真是颇为了解。”

片刻之后,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佯装恍然大悟一般,幽幽道:“微臣可忘了,这马车四周,埋伏的都是凌王的玄军。公主与凌王,当真是…关系菲薄。”

南碧笙未有回答,时章琰依旧咄咄逼人:“公主与公主的母后,当真相像,一样的——红颜祸水!”

“时章琰,你辱我可以——但我母后,待你们时家从未懈怠!”南碧笙的怒火汹涌而出,她的母妃终其一生,都从未忘记过时家。

“哦?从未懈怠?”时章琰眼神轻蔑的反问,棕褐色的曈眸里,闪过一丝自嘲。许久之后,方才开口:“你可知,当年你母后为一己之私,宴请时家,最后却害得时家——险些败落!”

“此话怎讲?!”南碧笙澄澈的眸底,满是不可置信。

时章琰突然呵地一声笑了起来:“当年,宁帝南铎琛宴请时家后不久。便有人传出你母后乃是时家已故嫡女时槿兰,北帝生性多疑,日渐疏远时家。至此之后,时家殊荣不再,门庭冷落!”忆起旧事,时章琰满腹怒火。

南碧笙看出了时章琰眸底的怒火,烈火熊熊,似乎有燃尽一切的趋势。她几乎能想象,本应荣耀一生的家族,因为一场亲情的失误,而陡然生变。

她上前一步,绝美的容颜有哀伤隐现,呢喃道:“当年之事,我代我母后…向时家致歉。”

“道歉又有何用?如今时家光耀不再,不正是公主与您的母后所希冀的吗?”时章琰回答地毫不留情。

“表哥…你想要我如何?”

时章琰斩钉截铁:“与我回都城。”

“这不可能。”对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萧承轩已然起兵,她若是此时回到北国都城,必然会导致他分心失利。况且…她还有孩子。

对于她的拒绝,时章琰丝毫不恼,似是早有准备一般。顿了顿,他方才幽幽道:“既然公主这般执拗,那微臣也亦无需再言,只是…”

“只是如何?”

时章琰深浅分明的棕褐眼眸中,透露出一抹难以辨别的阴晦:“当年,公主的母后曾赠与微臣一物,如今,微臣想…物归原主。”

语毕,时章琰自金边绣线的衣襟中,取出一枚白玉鸾佩。碧笙记得,这是她母后当年的贴身之物。

时章琰上前一步,将鸾佩交托到南碧笙的掌心。他猛一脱手,鸾佩落地,碎裂离析。

电光火石之间,他倏地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刀尖寒光曜目,直奔南碧笙颈间。

周遭的士兵都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他便以匕首抵住南碧笙脖颈,朝马车旁的众人,以及身后的一行兵马,吼道:“今日,你们若不让开,那南碧笙必然血溅当场!”

时章琰眼中的狠戾骗不了人,抵住南碧笙脖间的匕首,已然嗜血。点滴血珠自白皙的肤色中溢出,荼靡夺目。

玄军众人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自知,南碧笙的安危于萧承轩——举足轻重!

南碧笙的眼中丝毫没有惧意,低声道:“表哥,昔日我待你仁慈,不过念你乃是时家嫡子。我母后生前曾百般叮嘱我,莫要让时家两难。”她突然幽幽笑了起来,笑靥冰凉,浸入脊骨:“今日,你掳我离去。他日,你必定后悔。”

时章琰不懂她语中何意,只是携着她,缓步退到一旁静候的另一辆马车。

待马车驶离方才的危险地带,时章琰身后端坐着的南碧笙,掀起垂帘,目光飘向帘外,似笑非笑地开口:“时章琰,你以为,让我嫁给萧承锦便能保得北国安宁?你错了——大错特错。”

“何错?”时章琰挑眉。

南碧笙目光游离,清冷道:“你可知,我是谁?”

不待时章琰开口,她轻轻覆上小腹,神色中有时章琰看不懂的冷静:“我这肚子里怀的,可是萧承轩的骨肉。”

“你!”

“萧承锦娶我,只是为了与宁国结盟。而萧承轩,并非如此。他为了我…颠覆你北国,轻而易举。”

原本,南碧笙只希望她能有个小家,家里能有他,有她。

只是方才的一瞬间,她顿然悔悟。所有人,早已虎视眈眈地盯紧了他,他既然不能全身而退,那她便要他荣膺极位。

她早有把握,时章琰不敢动她,毕竟她是要用来联姻的。若是联姻不成,萧承锦的北国怕是也毁了大半。

而她,便要利用这次契机,让萧承轩下定决心,攻陷北国。

时章琰虽是极力掩饰着心中波澜,但话音已微微颤抖:“公主如此,莫不是太过自负?”

南碧笙没有理会他的话语,径自道:“时章琰,你自命不凡。可有曾想过,为何我在国邸数月,却从未传出任何消息。”

时章琰一惊,指节吱嘎作响。

他自认运筹帷幄,甚至连凌王造反的一步都算出了,却从未得知凌王与南碧笙的任何干系。

“我与他早年相识,他早已将我护的滴水不漏。”微顿后,她抿唇轻笑:“眼下你掳我回城,不过是逼他欺兵北上——杀你个措手不及。”

棕褐色的凤眸中,掠过一丝危险的神色,缓缓开口:“公主就不怕…我以你为质,胁迫凌王?”

“你既然想,便尽管去试试罢。”南碧笙浅笑,靡丽的容貌中,闪现出少有的轻屑:“你敢,萧承锦也不会敢。以我一人,足以毁了宁北百年邦交。”

时章琰从未想过,一切早已在她的算计之内。只可惜,他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指节狠狠地攥紧,怒火隐忍。

他时家以忠心侍奉北国皇室多年,难道,却要败在一个女子的手里。

他,不甘心。

时章琰凤眸微眯,划过一丝危险的神色。既然如此,他只能铤而走险。

作者有话要说:唔。。时章琰出场了。。

明天继续更新

第三十二章 乱世浮生(六)

六月荀阳,合欢树枝上,甫才绽出了嫩绿的叶片,青翠欲滴。花蕊含羞地躲在稀疏的枝叶之后,任炽烈的日光,从间隙处奔洒而下。仿若,春日炎炎,岁月安好。

“说,时章琰他要什么。”萧承轩静立在长廊上,目光凝滞地不知望向何处,仿若一尊雕塑。

他面无表情,只是紧握的指节,暴露了他此时的愤怒。

“回禀殿下,时章琰他要…圜阳回归。”俞琤单膝伏地,不敢多言。

“混账东西!”秦逸之伫立在萧承轩身侧,不禁怒口而出。

而另一侧的穆羽没有发话,他倚靠在廊柱旁,静默无声。只是泛白的剑眉已是拧作一团,郁结难解。

“给他。”

“殿下!”三人同时出声,打断了萧承轩的话语。

萧承轩英眉微蹙,似是不悦地,再次重复道:“给他!”

“是…殿下。”俞铮心有不甘,但依旧只能恭敬的回复。军令如山,从他入伍的那一日起,便已扎根心间。

穆羽终是禁不住,出声制止道:“俞铮,你先下去。待我与殿下商讨后,再作定论亦不迟。”

“是。”

俞铮松了一口气,普天之下,若有一人能改变殿下的主意,那么,此人必然是穆羽。圜阳城是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轻易还回。别说穆羽,连他俞铮都气不过。

待俞铮走后,穆羽没有说话,秦逸之亦然。

许久之后,萧承轩甫才缓缓开口,话音中隐含的阵阵自嘲,令人惊心:“我萧承轩筹谋数十载,眼下却护不了她,当真可笑。”

穆羽上前一步,与萧承轩并肩而立:“殿下,世事各安天命。而成大事者,不宜余弱节。公主她,便是殿下的弱节所在。”

“弱节?”萧承轩倏然勾起了唇角,笑意中失落难掩:“穆叔可知,没了她,我已是寸步难行。”

穆羽恳声道:“殿下,切莫要一时糊涂。今日失了圜阳,他日必定步步为艰。”

“失了圜阳,仍可再夺。”萧承轩执拗。

辅佐萧承轩数十载,穆羽从未这般的无力过。他只得恳挚地分析道:“殿下,她乃是宁国长公主,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况且,宁国太子南景尧极为宠爱她,定不会让她受了半分委屈的。”

顿了顿,穆羽还不忘补充道:“殿下尽可放心,何必再以圜阳换一场无谓的安宁呢?”

“穆叔,你错了。”萧承轩声线淡淡,平静到毫无波澜起伏:“以萧承锦的性格,必定不敢以碧笙威胁于我。如今这一切,都是时章琰他在暗自操作。今日,若是不满足他的条件,以他心狠手辣的性格,怕是碧笙安危难测。”

“况且我曾许她一世安宁。别说圜阳一城,便是这个天下,我也舍得。”神色飘向院中的那一棵合欢,他记得,她是极爱那一抹幽香的。

“殿下…您…”

还未等穆羽说完,萧承轩缓缓回首,冷冽的目光,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剑,直抵人心:“穆叔,您无需多言,我已有论断。”

萧承轩逆光而立,炎烈的光线在他英挺的身躯之下,投射出一抹难以辨析的光影。冰冷的唇角,伴随着寒冽的目光,似有王者之气隐现。

他迈开了一步,似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停滞,朝身后一直未有开口的秦逸之道:“可与时章琰约定在何处交易?”

“荀阳城外,胡吉屯。”秦逸之谨慎道。

敞亮的光线在萧承轩的身侧垂下幽影,他未有回头,只是目光遥遥不知望向何处。片刻后,他话音笃定,容不得半点置喙。“备一千精兵,取道胡吉屯。”

闻言,穆羽与秦逸之皆是一惊。

时章琰狡诈,约定地点必定是埋伏重重。如今,萧承轩这般,无疑是置自身于危险之地。

“是。”

虽是妄图阻止,但他们二人皆知——对于南碧笙,萧承轩不假于人手。

是夜,弦月高照。

荀阳城郊胡吉屯乃是一处山谷,谷外四周从树密布,交叠成林。月夜幽影中,似是有阴晦正黯然滋长。

萧承轩手持缰绳,身骑敖风骏马,风姿凛凛。身后一千黑衣骑兵,似是与暗夜交融在一起,军姿严整,难以寻觅。

自远处山道,有火把的光耀微微闪烁,连成一条长龙。许久后,时章琰一行人方才出现。

“凌王殿下,当真是心急迫切。”时章琰人未到,声先至。

“她呢?”萧承轩不欲与他废话。

时章琰朝身后的人马,微微摆手。不久后,一辆马车驶于萧承轩的面前。有人轻掀垂帘,马车之中,静静倚靠着的南碧笙,似是沉默的酣睡着。

萧承轩猛一挥缰绳,敖风迅速停顿在马车一旁。他英身下马,抄手将南碧笙打横抱起来,拢入怀里,还不忘以披风为她遮掩寒意。他黑眸中温柔浸满,仿若能溢出水来。

自山从之中,有黑衣一人驾马乘风而来,附在时章琰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片刻后,时章琰凤眸微眯,扬起危险的弧度。

“凌王殿下既然信守承诺退了兵,那微臣也必然不会为难于您。”时章琰陡然仰天大笑道:“只是,如今能否出得了这胡吉屯,仍是未知之数!”

时章琰语毕,自山谷顶端的树丛中,隐约有火光闪现。抬眼望去,已有上千名弩箭手,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

萧承轩抱起南碧笙,径直翻身上马,丝毫不理会时章琰的豪言壮语。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怀抱住南碧笙。

骏马轻微的颠簸,竟然没有吵醒女子。萧承轩蹙眉,神色中有难以言喻的狠戾,声线寒冽,宛若□□:“时章琰,你对她做了什么?”

时章琰唇角微勾,扬起一抹轻蔑的神色:“凌王殿下当真是爱美人胜过江山,如今自己生死难测还要顾及着她。微臣不过是给她服了些蒙汗药,不过——如今她也没有醒的必要了。”

语毕,他朝山林中放出一抹狼火,厉声吼道:“放箭!不许留一个活口!”嘶厉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余音绕转。

奈何,回应他的并非是山顶的箭雨如注,而是弩箭手的颓然倒下。时章琰不可置信地朝山顶望去,黑夜漫布,树影幽幽之中,整装待发的弩箭手——早已一人不剩。

取而代之的,是御马而来黑衣精兵,整齐肃穆。千骑兵马占据山谷,马嘶昂扬,一派激昂的气势,难以抵挡。

时章琰眼见形势不妙,立即带着身后的一众人马欺身上前,欲与萧承轩斗个你死我活。

只是,百骑相较与千军,胜败已分。

霎时间,静谧的山谷中,刀剑摩擦之声取代一片安和,响彻天地。时章琰执起一把青锋宝剑,直直刺向萧承轩。

萧承轩一手挥起腰间一侧的龙吟剑,另一手环住南碧笙。龙吟出鞘,剑锋寒光肆意,黑夜皎洁下,显得尤为夺目。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僻开了时章琰的剑锋,微一使力,青锋宝剑陡然落地。他毫不犹豫地以剑心直抵时章琰的额间,半寸,仅有半寸,时章琰必然殒命。

剑拔弩张之势中,萧承轩怀中的南碧笙吃力地启眸,伸出煞白的手指,触及男子衣袖。她只是轻微地扯了扯,却已是冷汗淋漓。她混沌的神色中满含恳切,低喃道:“别杀他…”

“好。”萧承轩拥紧了她,承诺道。

正待二人对话之时,时章琰已然恢复了神智,顿时朝身后人马大吼一声:“给我杀了凌王怀里的女子!”

他早已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他忘了,她是他的表妹,血脉相连的表妹。

权谋之中,没有亲人。

山谷中,恶战混沌。只是得了命令的人马,已然蜂拥朝萧承轩而去。南碧笙担忧地望向他,他只是神色如常地笑了笑,道:“放心。”

无须更多言语,只要他说,她必然会信。

萧承轩奋力与一众人马缠斗起来,许久之后,已是遍身沾血。嗜血的模样,仿若是从修罗地狱中走出。

山上的玄军骑兵飞奔而来,胜利已然在望。

只是,谁都忽略了时章琰。彼时,他正张起弓弩,箭心直朝萧承轩怀中的南碧笙。渐渐地,他勾起一抹冷笑,而后箭羽离手,飞身朝南碧笙掠去。

寒光一掠,萧承轩陡然感觉到身后而来的冰冷。他迅速抄手,反身环抱住南碧笙。一瞬之间,尖利的箭间,刺向男子血肉之躯,皮开肉绽却闷声无响。

温热的血液滴在了南碧笙的脸上,熟悉的温度,却让她冷的惊心。她只是怔楞,不知觉地却已泪水沾襟。

萧承轩抑制住刻骨铭心地疼痛,翻身下马,将她安放在绵软的草地之上。朝她宽慰一笑,而后直直倒下。

没有人看见,被制服的时章琰,眼底划过的那一丝得意。时章琰知道,若是他要杀南碧笙,那么萧承轩必定会以命抵挡。

如此,正合他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穆羽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忠心,忠心,忠心。。。是好是坏呢

每天继续更新

【阿生失恋好伤心,又是难过的一天,好希望有人能安慰我一下。】

第三十三章 乱世浮生(七)

荀阳城东郊别院中,一片忙碌。

侍女、将领蜂拥而入,一盆盆澄清的热水,抬出来后,均是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南碧笙的眼前,仿佛漫天漫地都是腥血的狰狞气息,猩红的血色,苍白的容颜,以及那一抹无力的浅笑。

她突然觉得,自始至终,都是她在害他。害他征战四方,害他身陷危境,害他生死未卜。

她自私,她想要保全时章琰一条性命。但若是代价是他,那她断然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萧承轩,萧承轩。

心底无声呐喊,妄图唤回沉睡中的男子。

若是,她能知道,当日随时章琰离开,会导致今日这样的局面。那么,她宁可血溅当场。

若是,她能知道,时章琰会罔顾纲常隐瞒君王,将她作为条件交换换取圜阳。那么,她宁愿他选择江山。

只是,她太愚蠢,低估了他的心。

她以为,他只爱江山繁华。

一切都是她以为,世人欺人自欺都爱用“以为”,好像天底下所有痴缠纠葛都因此找到借口,时时宽慰,却也时时不得宽慰。

不知觉间,她已是泪水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