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笑道:“是喜事,甘家要提前来娶亲,叫咱们冬至节前就把船备好呢。”

程大姐谨记小圆的教导,脸上也装出了笑来:“亏得咱们嫁妆备得早,不然这时节匆匆忙忙的,哪里买妆奁去。”

小圆点头称是,二人你说一句我递一句,竟把个程三娘晾在了一边。

突然窗外响起惊雷,吓了程三娘一跳,她有些慌神地站起身来:“打雷了,怕是要下雨。”

小圆拉了程大姐一把,道:“眼瞅着雨就要下来了,你也赶紧家去罢,别耽搁在路上。”程大姐点头,二人回到房中,小圆马上命人去跟着程三娘,看她要朝哪里去。

程大姐犹自质疑:“我看三娘很是正常,哪里有要出门的意思?”小圆但笑不语,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接到回报,说程三娘带着好几个丫头出了大门,往慈善堂去了。

南宋洗儿盛行,临安街上亦多弃婴,朝廷特设慈善堂,专作收养,程大姐此时真正信服:“既然孩子在妥当地方,谁能想到三娘要雨夜出去看?四娘你真是料事如神。”

小圆看她一眼,“你以为她是心急?真是小瞧三娘子,她是担心自己马上远嫁,再也顾不到小妹妹,因此给咱们引路,好叫我们接着照料呢。”

“她晓得咱们派了人跟着她,因此故意为之?”程大姐瞠目结舌,“真不晓得你们这些人的心是怎么长的,都说七窍玲珑,我看倒比七个孔还多一个似的。”

小圆乐不可支,心道你还错料了一样,程三娘并不知有人刻意跟着她,只是她故意从大门口招摇着出去,存的就是叫人看见报与我知晓的意思。二人正说笑,突然程幕天的咳嗽声从院门口传来,程大姐就如同程三娘一般直跳起来朝后门跑:“四娘,我改日再来看你。”

小圆忙叫人来开小院的后门,站在滴水的屋檐下哭笑不得,这姐妹俩见了程幕天,怎地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程幕天在廊下脱去淋湿的鞋袜,光着脚走到房门口瞧了瞧,“走了?”小圆轻轻踩了他一脚:“原来你故意的,人家好心来救妹妹,你吓她作甚么。”

“说得好,她确是因为丁姨娘生的是妹妹,所以才来救的,若生的是弟弟,你看她来不来。”程幕天自己光着脚,反倒责怪小圆:“外头冷风吹着,你站在外头作甚么,还不进去。”

小圆又踩了他一脚,飞快闪进屋,唤丫头们打热水,开箱子找棉袜,把他收拾暖和了方道:“四娘子找着了。”

第五十七章四娘子的下落

小圆又踩了他一脚,飞快闪进屋,唤丫头们打热水,开箱子找棉袜,把他收拾暖和了方道:“四娘子找着了。”程幕天忙问是谁人抱去,又是在哪里寻得的,小圆伸出三根指头,道:“孩子被三娘养在慈善堂,料是无事,咱们明日再去抱回来;为了寻着这个妹妹,我今日同大姐一起诓了三娘子,还不知如何收尾呢。”

程幕天听她讲了拿甘远作幌子编的话,从脚踏上捡起个封筒,看了看上头的字,大笑:“亏得咱们家还有个孙大郎,就是你的字,都比这个强些。”

小圆白他一眼,“圆谎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横竖三娘最怕你,你到她跟前把眼瞪一瞪就能了结。”

程幕天望着给他脸子瞧的娘子好生后悔,甚么不好讲,偏要提她的字难看,这下可好,怀里被塞了个刚烤熟的山芋,烫得慌,又不好就扔,他左右为难,便开始怪起程三娘:“三娘为何要瞒着大家,直接说孩子是她抱走的不就得了,害你绕着圈子去套话。”

小圆见他口中说着程三娘,眼神却往自己这边飘,撑不住笑道:“你这个妹妹精明着呢,怕爹迁怒于她,所以只躲着叫我们出头,不过咱们身为哥嫂,替她挡着些也是该的。”

程幕天却想不开,怒道:“她怕爹迁怒于她,就不怕爹迁怒于你?看我明日怎么骂她。”

小圆对程三娘是同情远大过责怪,劝道:“她自小没了娘,又不讨爹的喜欢,若不会明哲保身,恐怕都死了好几回了,我也是个庶出的,晓得她的难处,你就莫怪她了。”说完又给他指点迷津:“你也不用为难怎么圆谎,现成的借口摆在这里,爹在床上病着,哪有这时候送闺女出门子的道理。”

“好借口,看你面子,这次不同她计较。”还是娘子心疼人,程幕天露了笑脸,凑到她脸上香了一口,将那封筒拿到灯上烧了。

第二天四娘子被抱回来,粉粉嫩嫩一团,一屋子的人看了都喜欢,小圆却犯起了愁,交给谁来管教好呢。赶来看妹妹的程大姐甚是奇怪:“不是有奶妈子么,还需怎么管教?”

若不好生教导。万一长成她生母那样地人。不是给自个儿找麻烦。小圆轻轻摇头:“养儿不教。不如不养。”

秦嫂听见这话。把正在逗弄孩子地孙氏一指:“交给她带。认字儿绣花儿全能包下。教书先生和绣娘都省了。”这话逗得满屋子地人都笑起来。小圆就依她所言叫过孙氏。问她肯不肯教四娘子。孙氏自己失了个女儿。极是愿意再带一个。当即点头应下。

孙氏知书达礼。教出来地孩子必是好地。小圆一颗心放下来。命人去带奶妈子来瞧。挑了两个样貌一般品性老实地;再按着程三娘地份例。选了两大两小四个丫头去四娘子地院子;分派完人手。又叫人去报与程老爷知晓。

程老爷正在听程幕天念郭管事地田产契纸。满面堆笑:“东西既是你们翻出来地。自留下便是。拿来给我作甚么。”程幕天据实回道:“是媳妇地主意。刚搜出时她便要我拿来入爹地私帐。但爹一直昏睡。就被我混忘了。今日才想起来。”程老爷捏了捏手里地契纸。结结实实地一沓。跟郭管事和前院被换了地小厮相比。还是这些来地实在。他脸上地笑容愈盛:“你媳妇是个好地。她管着家。我放心。”程幕天正要回话。小丫头在门口道:“老爷。四娘子接回来了。少夫人选了奶妈子和丫头。问老爷要不要叫过来瞧瞧。”

程老爷立时觉得自己地好心情全被破坏掉了。待要轰走丫头。又想到这也是媳妇地面子。忙道:“儿媳贤惠。她办事我有甚么不放心地。叫她自作主便是。二郎。你去帮着点。别劳累了她。顺便看看你妹妹。”

程幕天听了这话。高兴中却又泛上些无名地醋意来。带着酸味儿回房里问小圆:“我自认无哪里不孝。怎地爹就是不喜我?他都已知晓郭管事地事儿其实是你所为。可还是满口地夸你。”

小圆哭笑不得地瞟了他一眼,不信他就真的不知是那匣子契纸的功劳,再说哪有同自家娘子吃这种飞醋的,因此她也不搭话,只叫人抱了程四娘来给他看。程幕天隔了奶妈子老远,探着个头瞧了瞧,撇嘴道:“皱巴巴地,有甚好看。”

明明已长开,哪里难看了,小圆接过孩子递到他面前,“小奶娃都是这副模样,往后你自己得了闺女,也这般厌恶?”程幕天推开襁褓,斜了她一眼:“我自个儿的闺女自然是好看的,快些把她抱下去,别哭闹起来。”这话叫奶妈子都笑起来,小圆无可奈何摇头,让人把孩子带了下去。

陈姨娘听说程府新添了人口,备了贺礼上门来,却见满宅子冷清得很,孩子也不是跟在生母身边,忙悄悄问小圆:“外头传言竟是真的?”小圆淡淡一笑:“理他呢,反正不缺奶妈子。”陈姨娘心疼闺女,自怀里掏出张纸塞到她手里,小声道:“这是你薛大叔托人弄到的祖传秘方,包生儿子,只要有了长子嫡孙,打主意的人就少了。”

提起孩子,小圆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姨娘,我才十五岁,生产岂不是要去半条命?”

陈姨娘道:“瞎说,我生你时也才十六岁,甚么事都无,如今又怀上了;你长得随我,骨架子大,生产定是顺顺当当的。”

“姨娘,你已怀上了?”小圆又惊又喜,伸手将她的肚子摸了又摸,想起在这家里,不早些有身孕,再得宠爱也终是虚无,且还要叫程幕天为难,就又把那方子接了过来。

她自是不信甚么生子秘方,但却担心自己迟迟怀不上,就拿了方子偷偷问略晓岐黄之术的程幕天:“二郎,你来瞧瞧这方子,可有让人早些有喜的功效?”程幕天接过那张纸,看也不看就丢到一旁:“咱们成亲还不足半年,急甚么。”小圆苦笑:“我哪里是急,是怕不早些有喜,爹就要给你纳妾。”程幕天抚平她皱起的眉头,道:“我纳不纳妾你不晓得?至于爹那里,你三哥才升了官,他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不会早早催我收人的,且放一百个心。”

第五十八章有喜

虽说程幕天不急着要孩子,但小圆却放不下,心想着自己今年才初潮,开几副中药来调理调理气血也是好的,就命人去自家铺唤郎中。

哪知郎中来请过脉,摇头晃脑道:“夫人想要调理气血,还需多等些时日,我先与你开几副上好的安胎药吃。”

小圆吓了一跳,自家铺子何时来了江湖郎中,上个月才来过月事,这个月的还未到,怎地就要吃安胎药。那郎中见她一副要赶人的模样,忙站起来弯腰抱拳:“恭喜夫人,这是有喜了,因还未满一月,所以先吃些安胎药。”

小圆按捺住心中惊喜,疑道:“不是要一个多月才能诊出喜脉么?”

郎中笑道:“血气旺盛脉象清晰,未满一月就能诊出也是常事,若我把脉有误,夫人尽管来打我板子。”

这可真是想甚么来甚么,小圆喜得忘了接话,还是采莲拿来赏钱将郎中送出去,又叫了跑得最快的小丫头去程老爷屋里报喜讯。

程老爷听小丫头喘着气讲完,觉得伤好了大半,不要人扶就从床上坐起来催程幕天:“你媳妇有了,我就要得孙子,还不赶紧回去看看,真是不孝。”程幕天也是又惊又喜,就不去理会这怎么也成了不孝,拔腿跑得飞快,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里,等见着了小圆,却又不晓得手脚忘哪里放。

小圆见了他这副模样直发笑,指着自己肚子叫他来摸,程幕天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拿手碰了碰,“你还记不记得上回?

“哪回?”没头没脑的问题,她哪里答得上来。

程幕天把耳朵轻轻贴上她肚子:“定是那回我们吃醉了酒怀上的。”

“啊呀。”小圆着羞,伸手就揪他耳朵,放在平时,程幕天定要瞪眼说她不敬郎君,可这会儿他的头搁在有孩儿的肚子上不敢乱动,便只得乖乖认栽,不过小圆哪里舍得用力,只轻轻意思了下就心疼起来,忙不迭送又是吹又是揉。

程幕天突然跳将起来。叫道:“忘了正事儿。”说着奔进里屋一通乱翻。沾了满身地灰举着两本册子出来。得意洋洋道:“幸亏我藏得好。要派大用场。”

小圆接过去一看。原来是《孕妇禁忌食品手册》和《不能混吃地食物》。她一边替他拍灰一边笑:“这些自有厨娘们操心。哪里轮得到你。”

程幕天很是不服气。明明是我自个儿地儿。怎么不该我操心。从此就和这两本册子较上了劲。日夜带在身边。不论小圆吃饭吃点心。他都要对着册子一一查看后方才许用。不知惹来多少笑料。

自得知孙子有望。程老爷地伤一日好过一日。不出半个月便能下地。正巧这日程大姐来瞧老父弟媳。一家人就聚到一处吃个饭。菜上齐正要动筷子。只听得程幕天一声大喝:“慢着!”。众人吓了一跳。连襁褓中地四娘子都莫名其妙看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饭厅不是自个儿小院子。立时大窘。但还是坚持着吩咐采莲:“把册子拿来对照对照再吃。”

等到他手捧册子细细查看桌上菜色。一桌子人再也忍不住。连小圆都笑得直不起腰。程幕天面不改色对完菜。也不顾老父姊妹在场。第一筷子就夹给了小圆。惹得程大姐咂舌。程老爷侧目。他一本正经解释:“为了子嗣。”

小圆如此这般享受了好几天地特殊待遇。再也忍不住。嗔道:“虽说爹看在孙儿地份上不同你计较。可这也太过了些。我日日只觉得在刀尖浪口过日子。”

程幕天翻看着新编写的《孕妇营养手册》,头也不抬:“你多虑了,如今人人都恨不得把你供起,还怪我没多哄着你些哩。”小圆抚着还未显形的肚子微微笑道:“这孩子会挑日子呢,知道咱们家如今没有妾,得了安稳日子,这才跑到我肚子里来。”程幕天扶她坐下,道:“把心再放宽些,爹不会纳妾了。”

“为何?”小圆很是奇怪。

程幕天心中藏着老父的秘密,但却不愿说与她知晓,只一个劲儿地叫她放心;小圆根本不信他这套,只当他是宽慰自己,问了几句见他不肯说,也就丢开不提。

陈姨娘得了小圆有喜的信儿,忙收拾了几包小衣服小鞋儿来看她,再三叮嘱,怀胎未满三个月,除了至亲,谁也莫要告诉。小圆捧着陈姨娘的活计爱不释手,又笑:“姨娘肚子里的弟弟在前头呢,这些衣裳怎不给他先留着。”陈姨娘看她一眼,故意叹气:“谁叫我养了个不会针线的闺女,不早早替她把这些备着,岂不让人笑话了去?”

小圆听了这话自然不依,和小时一样滚到陈姨娘怀里,吓得陈姨娘抱住她叫:“我的儿,别闪了腰,你现下是双身子呢。”

母女二人同有孕,话匣子打开就聊不完,小圆偎着陈姨娘,把程幕天吃饭翻册子的事儿讲给她听,陈姨娘笑个不停:“你薛大叔也差不离,成日里比我还紧张。”说完见房中无旁人,又悄声叮嘱闺女:“头几个月可千万莫同房,这时候最是容易小产。”小圆也略知道些这样的道理,红着脸点头应了。

陈姨娘细细给闺女讲解完孕期注意事项,又去瞧了一回四娘子,这才起身告辞,小圆本想留她多住几日,无奈她也是有孕在身的人,只得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去了。

陈姨娘走后,小圆仔细琢磨她的那句话:“怀胎未满三个月,除了至亲,谁也莫要告诉”,想来想去不知府里到底算不算至亲,就拉了程幕天相问。程幕天知她不爱和府里打交道,心疼她有孕的人辛苦,就道:“生产前一个月女家才送催生礼呢,急甚么。”小圆掐指一算还有好几个月可以混过去,满意笑了,施施然往桌前一坐:“官人,取你的册子来,瞧瞧新鲜小菜吃不吃得。”

第五十九章豆芽菜

娘子说要吃小菜,本是轻轻巧巧一件小事,程幕天却犯了难,大冬天的,家里除了几根竹笋,再就是韭黄,后者娘子她不爱,前者上顿才吃过。小圆见他犯愁,极是不解:“就算冷天无甚可吃,拿豆子用热水浇着,泡个豆芽菜总成罢?”

“甚么是豆芽?”程幕天出言相问,厨娘也是一脸茫然。小圆见他们不知,连忙把发豆芽的法子讲了一遍,道:“其实极简单的,黄豆绿豆都使得,拿热水泡出芽,用筛子装了沥干水再用布盖上,免得见了光,还要记得每日里拿温水浇几遍。咱们家都是铺了烟道的,暖和得很,定能泡出来。”

就是拿热水泡出芽后再反复浇嘛,果然很简单,厨娘一听就明白,忙忙赶到厨下装豆子烧水,不出几日就端了一盘脆嫩的豆芽菜上来,一家人吃了都说好,小圆便命人多多泡制,分送给陈姨娘和亲戚好友。

这日她饱食了一餐豆芽菜,心满意足地躺在榻上翻看一本据称是名医所编的《卫生家宝产科备要》,只见上头记着:“食兔肉令子缺唇,食雀肉令子盲,食羊肝令子多患,食鸭子令子倒行,食鳖肉令子项短,食驴肉令子过月,食干姜蒜令胎不安。”

她拍着书页大笑,叫程幕天过来看笑话:“二郎,我倒想晓得倒行是怎么个行法,不如你抓只鸭子来与我吃?

程幕天瞪了她一眼,“那可是名医朱瑞章所编,句句珠玑,你怀着我的儿,要处处小心。”说着又拿了本朱熹编的《小学》来给她瞧:“你看这个,首章即是‘胎孕之教’,‘古者妇人妊子,寝不侧,坐不边,立不跸,不食邪味。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目不视邪色,耳不听**,夜则令瞽诵诗道正事。如此,则生子形容端正,才过人矣’…”

他念得起劲,小圆听得昏昏欲睡,忙打岔道:“不知我泡的那豆芽菜犯不犯禁忌?”她一句玩笑话,程幕天却直跳起来朝厨房跑:“我得去瞧瞧。”引得一屋子丫头婆子都捂嘴偷笑。小圆终于得了清静,摸了摸有些发麻的耳朵,“我头一回晓得二郎原来如此唠叨。”

冬至节才过。豆芽菜就风靡了临安东西南北。相熟地不相熟地全来讨要。小圆怀着身孕地人。哪里经得住这个折腾。忙忙地叫了陪嫁铺子地大管事任五来。叫他拿个主意打发那些要菜地人。

任五猴精儿地一个人。站在地下眼珠子直打转。夫人哪里是叫我拿主意。分明就是问我如何能搂钱。不过赚钱本就是他专长。便自怀里掏出个订好地单子递过去。请小圆先瞧瞧。

小圆接过去一看。原来是蛋糕铺子并棉花包铺子地账单。说是账单。更像是“年终总结”。上头不仅列了毛利纯利收益开销。还分月分年分季度将各种货品卖出地数量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还有他对来年产品地建议——哪些该多销。哪些该停产。讲得头头是道。

她边看边点头。指着最后地“产品建议”问任五:“那你说说。这个豆芽菜是该销还是该停产?”

任五笑道:“夫人说笑了。停产作甚么。有钱还能不赚?不过单卖豆芽利太薄。再说这东西做起来简单。人人都能学了去。倒是咱们山上地庄子。藏着大买卖。等过几日田二下山。我同他一道来与夫人说。”

山上地庄子出产哪几样事物小圆都知晓。除了高粱、竹笋、羊肉和野味再无其它。这些东西早就运下山开始卖了。哪里还有甚么大商机?她地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偏任五是个嘴严地。就是不肯提早告诉她。急得她在家上火。日日拿着程幕天出气。

程幕天起先是摸不着头脑,待得知晓了原委,又直觉得好笑,这日他忍着笑陪她骂完任五,摸着她肚子道:“人人都道做了娘就沉稳起来,偏你没怀前比谁都稳,有了孕反倒像个小儿…”他一席话未讲完,眼见得娘子的眉毛竖了起来,忙转口道:“莫气,莫气,讲个喜事与你听,你还记不记得前几日采梅来咱家借郎中?”

小圆怀着孕,记性有些不大好,偏着头想了半日,隐约记起采梅好像是来过的,因只是借郎中,她就没大在意。程幕天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嘲笑道:“果然变笨了,赵家世代行医,你就不奇怪她为何还要到咱们家来借郎中?”小圆不以为然:“所谓医者不自医,这有甚么奇怪。”

程幕天摇头:“赵郎中得了病,却死活不让人把脉,她无法才来我们家借人呢。”小圆兴致寡然:“与我讲这些作甚,我再不管他们的事,任他得甚么病都与我无关。”

“你不是最在意几个陪嫁丫头的么,如今她守了寡,你不想着给她再寻人家?”程幕天左右看看无人,将她抱进怀里。

小圆这才动容:“赵郎中死了?到底是甚么病?”程幕天突然想起赵郎中的那种病是不好启口的,立时红了脸,抓起手边的《小学》:“你怀着孕,耳不能听**。”小圆气极,抓起书丢得老远,“你比任五还坏。”忽见程幕天一脸尴尬,立时明白过来,凑到他耳边:“可是得了脏病?他纳的梅行首是勾栏里出来的,**那种病来也不足为奇,不过那种病虽厉害,但也不至于送命罢?”

程幕天忙用手遮住她肚子,方道:“怕人知晓,一直拖着不敢医治,不送命才怪。我不过见你烦闷,讲来叫你高兴高兴,快些莫再提了,别污了我儿子的耳朵。”

小圆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别人家的事,我有甚么好高兴的。”她嘴上不在意,心里还是十分庆幸采梅终于脱了苦海,就命人拿些豆芽去给她吃。

采莲一向与她亲厚,亲自去送过豆芽,回来唉声叹气:“采梅说要守节呢,就是我送去的豆芽菜,转眼就供到了灵前。”小圆如今早已换了心境,闻言也不过淡淡地:“各人自有各人缘法,随她去罢。”

霜冻前田二终于赶着忙活完,收了高粱宰了羊,猎了野味拔了笋,又是木筏又是大车,水陆两路并举,带着厚厚的账本子下山见主人。

小圆见着满满当当的几车山货极是欢喜,倒不是为着能赚钱,而是想着山上的庄户能过个好年了。

田二笑呵呵地搓手:“夫人,上回你和少爷在山上没吃上高粱饭,今儿我特意拖了两车下来,让你们尝个鲜。”

小圆手捧着账本子,眼睛却朝门口瞟,“任五说有大买卖,就是这高粱饭?”

正说着,任五带人扛着个大筐子出现在院门口,远远儿地就笑道:“夫人又说笑,高粱饭不过图个新鲜,到底是粗粮,哪里卖得起价。”

小圆不搭话,只盯着那筐子看,田二老实,上前就把遮着的棉布掀了起来,一样样拿出来给她瞧:山药、莴苣、菠菜,菌蕈(蘑菇)…筐子里竟装了数十种新鲜小菜!

小圆挨个拣起来瞧了瞧,惊喜道:“这个菌蕈倒还罢了,山中想必到处都是,但莴苣菠菜你们是如何弄来的?”

田二笑道:“上回夫人说庄里无新鲜菜蔬吃,我便让人在谷中种了些,没想到谷里气候与外头不同,现下还暖得很,因此这些菜都长得极好,我想着快过年了,就拖了些出来,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钱。”

任五拍着筐子道:“岂是换‘几个’钱,换‘几贯’都能行。”

这不就是反季节蔬菜?小圆微笑起来,一面命人把筐子扛到厨房,晚上每样菜都烧一个,一面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这些新鲜蔬菜能赚几多钱。程幕天从这里路过,一盆冷水泼下来:“过不了几日大雪封山,你有再多的菜蔬也运不出来。”

任五哈哈一笑:“少爷讲得极是,所以咱们要赶在封山前先运些下来,卖给预备过年的采办们;等来年春天化冻,城里东门菜园子的菜蔬才冒芽,山里的菜又能运出来赚大钱。”说完朝小圆拱拱手:“至于封山后开冻前,就要靠夫人的豆芽菜了。”

程幕天听得只点头:“不曾想娘子还藏着这样的人才,光卖菜实在大材小用,不如到我的码头来?”

小圆笑骂着把他赶出去:“有你这般明目张胆挖人的么?”

她主仆三人商量了半日,都认为零卖不是他们专长,因此议定,就在东门菜市门口租几个月的仓库,专门批发反季节蔬菜。啃厌了冻萝卜的临安人,突见天降新鲜小菜,立时引发疯抢狂潮,那些个有钱人家的采办,成日里万事不理,只蹲在程何氏仓库门口守货。

等到大雪封山,采办们正哀叹拿着钱买不到菜,何氏菜铺的豆芽菜又上市了,虽说跟风泡豆芽的铺子也不少,但赖不住何氏的豆芽都是绿豆泡的,根根肥嫩不泛红,因此还是她家生意最好。

小圆卖甚么火甚么,心中自得,孕中又无事,就叫人给打了个金算盘,盘坐在铺了烟道的地上噼里啪啦拨个不停,旁边还有阿彩磨墨,采莲捧账本,兼着阿云讲笑话,小日子过得极是惬意。

这日程幕天捧着一匣子犀角从码头来回来,见她又在算账,笑话她道:“娘子,你若缺钱使,这犀角送你,转眼万贯到手,何苦日日在算盘上磨手指。”小圆头也不抬:“嘲讽我的豆芽生意,有本事你别吃饭。”

程幕天初听这话还不解意,到了午饭时才傻眼,清炒豆芽、醋溜豆芽、豆芽猪血汤,就连中间摆的羊肉火锅,都是她庄上的出产。小圆也不叫人给他摆筷子,侧头只望着他笑,程幕天哪里是个嘴里肯服软的人,指着桌上的汤挑刺道:“猪肉都只穷人才吃,弄这些猪血来作甚?”

小圆还是一脸坏笑,摸着肚子道:“你的儿要吃呀。”程幕天对着她的肚子没脾气,凑过去也摸了摸,“今儿拿回来的犀角就是给他备的,如今的人都爱挂在腰间作装饰。”小圆刚夹的一筷子豆芽儿笑落到地上:“我才怀了两个月,你且慢慢盼他长大挂犀角罢。”

第六十章何耀弘回京

到了腊月里,小圆的豆芽菜愈发出尽了风头,为她的陪嫁产业很是添了几分光彩,三哥何耀弘新近又升了官,过完年就要回京,根据女人需要娘家人撑腰这万年颠扑不破的真理,她的身价涨了不少,连程老爷都不敢小觑,把想趁她怀孕给程幕天塞几个小妾的念头悄悄地藏起。

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都祭灶,小圆袖着手看下人们准备鱼肉糕点,想起同陈姨娘相依为命的日子,家里连个祭灶的男人也无,好在如今都有了好归宿,也不枉当初拼了命出府。

程幕天亲自搬了椅子来叫她坐,“劳累你了,我定记得在灶门上涂抹些酒糟,好叫灶王爷上天多讲好话。”小圆攀着他的胳膊笑道:“我不过看着,有甚么好劳累,倒是你,今日爹请了僧人看经,定是要忙碌一番了。”

程幕天道:“过节是欢喜事,不怕忙碌,你记得‘照虚耗’,夜里莫要等我,早些睡罢。”

小圆看着他往前头去了,吩咐采莲取灯来,看着她点燃搁到床底照虚耗。

祭过了灶王爷,日子格外跑得飞快,转眼月穷岁尽新年到,程家上上下下都发了新衣新帽,连小四娘都换了新襁褓,下人们早早起床,打扫门户,去尘除秽,辞旧迎新。程老爷想着来年家中要添人口,心情大好,亲自到大门口看着他们换门神,挂钟馗像,又领着程幕天贴春牌,祭祖宗。

一家子人都忙年,只有小圆被勒令坐在房中养胎万事不许动手,无所事事好不烦恼,好容易挨到吃年饭,又害喜吐了个一塌糊涂,好在程老爷认为孕吐得厉害是生儿子的前兆,并不计较她失礼。进了正月,她的喜害得愈发不可收拾,偏程家又只她一个女主人,拜年吃酒都少不得,程幕天实在无法,只好把娘子有孕的消息散了出去,他程家是单传,子嗣大如天,人人都知趣,不来扰她,这才让小圆安安静静养了半个月的胎。

待得春暖花开时,小圆的孕吐渐渐地少了,恰逢何耀弘进京上任,她愈发觉得神清气爽,就要收拾贺礼回娘家,她如今肚子已有些显形,程幕天哪里放心得下,少不得搁下手中事务,先陪她往何府走一遭。

这世间多是踩低就高之辈,何府人人都晓得小圆与新升了官的何耀弘亲厚,因此待她格外殷勤,她正与程幕天感慨,就见三嫂子李五娘亲自迎了出来,亲亲热热唤道:“四娘,你三哥正念叨你,我说咱就这一个妹妹,怎地会不来,你看这不就来了。”

说完见小圆要福身,忙一把挽住她:“四娘你有孕的人,讲究这些个虚礼作甚么。”小圆见她今日性情大变,心中虽疑惑,嘴上还是客气:“不过怀孕而已,哪有那样娇气,礼还是要行的。”

李五娘一面把她二人往屋里引,一面叹气:“你是有了孕,自然不觉得,你看看我,你三哥一直在任上,我这个正室至今不得一儿半女,倒是叫那个…”一句话未完,何耀弘已是迎了出来,她忙闭嘴低头,竟是有些怕他的样子。小圆又好生疑惑了一回,待得进到屋里,一个肚子挺得比她还高的年轻娘子来行礼,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三哥在任上纳了妾,挺着肚子回来,李五娘慌了阵脚,才转了性子。

想当初何耀弘获差遣,还是李五娘拿钱出来通的路子呢,男人怎地都这般模样,稍微有点出息就要纳妾?任小圆有些儿恨李五娘曾经染指她的铺子,还是为她抱不平。她在亲三哥面前无甚顾忌,心里想着就说了出来:“三哥,三嫂为你打点着家里,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带个人回来气她?”

何耀弘只低头喝茶。半天方道:“纳再多地妾她也是正妻。谁还能越过她去。”说完又扭头唤那个妾。叫她去李五娘旁边伺候。李五娘方才见小圆替她讲话。心里已宽慰不少。此时又见何耀弘在人前还是给她做脸面地。愈发放宽了心。就带了那个妾。亲自出去备饭。

何耀弘见他地一妻一妾都出了门。这才吐了实言:“你们当我愿意纳妾呢。实在是你这个三嫂霸道得不成样子。连刚进门地大嫂都要让着她三分。我实在无法。才买了个妾来叫她警醒警醒。”

李五娘是个刚嫁过来就敢算计小姑子产业地人。地确是该时常敲打敲打。小圆虽觉得纳妾地法子不大好。但想起方才李五娘对自己地殷勤。又忍不住地笑:“三哥这个法子十分地见效呢。”

程幕天见何耀弘身上穿地还是官服。笑道:“三哥是把为官之道用到了家里。这一招就叫作制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