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耀弘不知他是三分玩笑七分讥讽。正色道:“我是正妻不贤惠。方才出此下策。我妹妹可是连你爹都夸赞地好媳妇。你莫要纳个妾来叫她烦恼。”

小圆见程幕天又犯了嫉妾如仇地毛病。忙把话岔开。问起何耀弘任上地趣事来。

何耀弘深叹了一口气:“能有甚么趣事,就是我此番升迁,也不过是借了朝廷北伐的光。”

“朝廷要北伐?”程幕天对此话题比小圆更感兴趣,抢先问道。

何耀弘苦笑:“是,朝廷前年追封岳相公(岳飞)为鄂王,就是因为有了北伐的打算,今年更是将反战的官员尽数罢黜,我因为没参合反战的事,所以才被提了上来。”

程幕天见他嘴上说着没参与,脸上却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对他的瞧不起又多了几分,道:“金狗占我河山,朝廷英明,要去讨回来,有何不妥?”

何耀弘起身取了幅大宋版图来指与他看:“金狗当然该除,但却不是现在,如今他们内外交困,蒙古鞑子却兵强马壮,所谓唇亡齿寒,若真北上灭了金狗,少了这道屏障,怕是鞑子们就要蠢蠢欲动了。”

南宋可不就是几十年后联蒙灭金,才早早地把江山推到了蒙古人的嘴边?何耀弘竟有如此远见,小圆顿生佩服之心,但这样的道理,就算大家都明白又如何,他无法劝服朝廷,她也没有改变历史的能力。

程幕天不是笨人,道理一点就通,心里却还是放不下,犹豫道:“难不成就由着金狗占着咱们的京都?”

小圆推了他一把,笑道:“三哥讲的大谋划,是朝廷该操心的事,咱们小百姓,顶多晓得个‘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依我看,朝廷若真个儿要北伐,咱们还是捐些战衣粮食尽一份心,理它结果如何呢。”

“极是。”程幕天露了笑脸,实在是觉得只有这个娘子才是自己的知心人。

何耀弘却对妹妹的这番言论很不以为然,助力朝廷北伐,等于加速大宋亡国,就算憎恨金狗,也总要为子孙们打算打算,但他转念一想,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妹夫也不过是个生意人,有此念头实属正常,若都和他想得一样,那还要朝廷官员作甚么。他虽想转过来,到底还是操心这个唯一的妹妹,劝道:“看样子这场仗是非打不可了,谁晓得会不会殃及临安,你们还是早作打算的好。”说完又自暗柜里取出一张契纸,递给她道:“我在隐秘的山中买了几亩地,搭了两个小庄,分你一个,备作退路罢。”

小圆接过来,两口子一看,笑作一团,程幕天抖着契纸笑道:“你们真真是兄妹,买的庄子都在一处。”何耀弘这才知道小圆的陪嫁庄子亦在那里,也笑起来:“正好,咱们把那几座山都包了去,以后就算有甚么意外,还是在一处。”

小圆把契纸推回去,道:“三哥定是没亲身去山里瞧过,好几家都在那里买地盖屋了呢,想必和咱们是一样的打算。我那个庄子比三哥的大上许多,这契纸你还是收回去,你这一大家子…还有夫人他们呢。”

高堂尚在没有分家的道理,何耀弘很是明白,若真要避往山中,少不得要把全家人都带上的,当即也只能苦笑一声,将话题转开去。

程幕天方才听了何耀弘对北伐的言论,也有些佩服,又见他着实替自家娘子打算,就将他的“制衡歪论”丢到了一边,真心把他当个哥哥敬起来。

回家的路上,他犹自念叨着何耀弘,在轿子里握了小圆的手笑道:“三哥还真是偏着你,自己往屋里拉人,却不许我纳妾。”小圆故作大方:“你纳去呀,我不是那拈酸吃醋之辈。”可怜程幕天在生意场上滑溜得似条泥鳅,又成了亲这么些日子,还是听不懂女人的玩笑话,当即板了脸就想发火,却碍着她的肚子,只得别了头道:“朝廷就要北伐,你不想着多做战衣,倒操心起这些有的没的来。”

小圆笑得抱着肚子直叫岔了气,他这才明白过来娘子是故意逗她,一张俊脸立时透红,想要呵痒报复,怕她躲闪中动了胎气,想要出言骂几句,又担心她当了真,左想右想无法,只得搂过她在唇上狠狠香了几记才作罢。

第六十一章儿孙自有儿孙福

程幕天自打从何耀弘那里回来,就把为儿孙备后路的事放在了心上,这日终于忙完生意得了闲,就来寻小圆商量:“娘子,咱们把山里的庄子整一整罢,院墙修高些,若临安真要打仗,你就带着孩子们搬到山里去;海船是不是也要备几条,如果孩子们不愿去山里,你们坐了船去海外也便宜。”

小圆奇道:“你不是一心抗金的么,怎么想起这个来?”

程幕天不好意思起来:“我自然是要打金狗的,可谁知道孩子们怎么想,若他们不愿上战场,难不成就不管了?”

小圆哑然失笑,她肚子里的头生子都还没落地,他就一口一个孩子“们”起来,再说她心里很清楚,金人是打不到临安来了,就是蒙古鞑子,也二三十年后才会南下,攻破临安至少是六七十年后的事了,他们自己自然是要全力打鞑子的,可就算要为儿孙准备后路,也不用急于这一时。

但程幕天能不将自个儿的想法强加到未来的孩子们身上,可见还不迂腐,小圆执了他的手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道:“你说得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咱们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至于往后他们是要上战场,还是要避世,就由他们自个儿做主罢。”

程幕天得了娘子支持,办起事来格外起劲儿,丢了大注的钱叫田二多多种粮,高高砌墙,又把好几艘常跑外国的海船整治得舒舒服服。小圆看着他大把的钱往外扔,很想跟他讲几十年后的事不用这样早就准备,又怕被人当作怪物,只得两眼一闭,当他在做长远投资。

如今天气暖和,东门菜园子的菜蔬大量上市,她的反季菜生意暂停下来,山中就空出了不少的地,田二特意下山来讨主意:“夫人,本来空地就多,又照着少爷的吩咐新买了不少,这些地,要种点甚么才好,总不能荒在那里。”

小圆在孕中过得糊里糊涂,不愿动脑筋,就叫始作俑的程二郎来想办法,程幕天兴致甚高,道:“多多养家畜家禽,多多种菜蔬,新买的地,全部栽杉木。”小圆知道他打的是杉木能给闺女做妆奁的主意,也不说破,忍着笑走到门边,让采莲叫做战衣的几个媳妇子来领针线。

田二听得“战衣”二字,顾不得程幕天还在指点江山,忙忙问道:“可是朝廷要北上?夫人莫忘了许过我的假。”

小圆回身望着他。依稀又看见那个站在车辕边。说要北上亲手收复失地地意气风发地庄稼汉。程幕天未等她开口便回答田二:“你有此等抱负。自然是要成全你地。家里地媳妇孩子尽管放心。有夫人呢。只可惜我是个瘸子。想上战场去却无人要我。”

田二得了主人许诺。喜不自禁。深拜下去:“谢少爷夫人成全。”又对程幕天道:“少爷何须自责。我上战场不过凭一人之力。少爷夫人要捐战衣。才真真是叫人佩服呢。”

还有好些粮食呢。小圆在心里默默念叨。不知后世若晓得我这番举动。会不会笑话我明明知道结局。却还要做这些无用功。她想着想着又释然:难不成因为家中一定会被盗。就敞开门放强盗进来?

田二走后。他媳妇也寻了来。自找采莲领了份缝战衣地差事。说要亲手缝个衣裳给他男人带去穿。

小圆很受感动。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叫来采莲吩咐:“告诉厨房。做战衣地媳妇子。顿顿不能少了肉;再跟咱们地账房知会一声。田二不在地时候。他地月钱照发。”

采莲犹豫道:“夫人。田二倒好说。他是陪嫁过来地。月钱照常走夫人私账;只是这做战衣买粮食。是走公帐还是私账?”

小圆愣了愣,缓缓道:“这是大数目,且等我先去问问老爷。”

她说是去问程老爷,其实未抱多大希望,想着不过知会一声,若他不答应,就动用她的陪嫁。但程老爷的反应却很是出人意料,他一听说捐衣捐粮是要北伐,激动得话都说不全,反复只一句:“咱们程家的祖坟是在开封呢。”小圆揣度他的意思,试探问道:“爹的意思是咱们家要多多捐献?”

程老爷连连点头,“捐,自然要捐,不但公中出钱,我还自拿一万贯出来。若是有生之年能去开封看一看,我死了到地下,也好去见祖宗了。”

这是家族观念还是民族大义,小圆懒得去分辨,只觉着公爹从未如此可亲过,她满脸挂着笑意,回到房中头一回把程老爷赞了又赞。

程家的战衣粮食很快就备齐,田二准备就随着这批物资一起到战场去,小圆为了安他的心,特意任他的大儿子作山庄副管事,代管山中事务。家中上上下下听说田二要去亲手杀金狗,个个钦佩不已,全放下手中活计来送他,一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了许久,散去时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夫人,我那儿子孙大郎不见了。”孙氏焦急万分地来寻小圆。

小圆心想孙大郎不过十岁,小孩子贪玩跑丢了也是常事,便玩笑道:“他不会是跟着田二北边去了罢?”

阿云急道:“可不就是担心他往北边去了,夫人还记不记得他讲过的‘两脚羊’?”

小圆这才记起,孙大郎本就是北边的人,因爷爷被金人杀害才逃到南边来,“莫非他想回去报仇雪恨?但他不过一个孩子,没有大人带着怎么好行路?”

孙氏是心急则乱,听了这话醒悟过来,忙忙地同阿云又去找,果然发现教孙大郎习武的两个武师也不见了。

“胡闹。”小圆拍着椅子扶手发脾气,“他们两个习武之人,要杀敌自去便是,把个孩子带着作甚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孙大娘下半辈子怎么活。”

孙氏被她道明心思,痛哭道:“还是夫人体贴人,我自认不是胆怯之辈,但大郎才十岁,要杀敌也得等他成年啊。”

第六十二章小阿云情窦初开

自发现两个武师带着孙大郎去了北边,小圆三番两次加派人手城里城外寻了整整两天两夜,还是不见他们的踪影,她欲继续朝北找寻,孙氏却道:“如今那边乱作一团,若连累了找他去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再说他此去本就莽撞,就算有甚么事,也是他该得的。”

她深明大义,阿云却急得直跳脚:“他才多大,怎么就是该得的,我看他就是被吕十六和邓十五那两个作死的武师拐走的,咱们去报官。”

“这倒不失为好主意。”小圆略点了点头,命人去官衙备案,但朝廷分兵三路北上,一片兵荒马乱,哪里有人理会这些个小事,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孙大郎三人还是杳无音信。

孙氏向来情感不外露,再担心儿子,外头也瞧不出来,照常尽心尽力照料小四娘,阿云却是个憋不住的性子,每日里要把孙大郎念叨个上百遍,这日阿彩实在忍不过,冒出一句:“阿云你是不是瞧上孙大郎了?”

这个阿彩,平日闷声不语,一开口就吓人一跳,采莲怕阿云害臊,忙拉她道:“休要胡说,孙大郎才多大,再说阿云比他还大上两、三岁呢。”

不料阿云却不领情,道:“我就是看上他了,怎地?大三岁怕甚么,女大三抱金砖呢。”

采莲慌得直捂她的嘴:“姑奶奶,你是个女孩儿家呢,还要不要名声了?”

小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枉她自诩是受过自由恋爱熏陶的人士,也不敢讲出这样大胆的话来。她望着阿云,仿佛看到深藏心底的另一个自己,便上前细细询问。原来阿云自去年就教孙大郎认字,时日久了,生出感情来,再加上孙大郎北上抗金,她佩服至极,愈发将一颗芳心暗许了去。

阿云比程三娘还大些,情窦初开实属正常,可孙大郎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有没有领这份情很难说,小圆一想到“芳心暗许”那个“暗”字,心就突突地跳,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阿云,孙大郎对你可有意思?你莫要表错了情,采梅的下场你可是看到了的。”

阿云毫不犹豫:“他知不知道的,等他回来一问便知。”

采莲听了半日,急道:“八字没一撇你就先嚷嚷开去,万一他对你无意,众人都要把你看轻。”

小圆心中轻叹一声。这要是在千年后。她必要为阿云地真性情抚掌叫好。但是当下。她还是站在采莲一边。“阿云。你采莲姐姐讲得有理。刚才那些话。莫要再出口。”

阿云梗着脖子道:“我哪里讲错了?”

小圆笑道:“一句都不曾错。但我问你。你喜欢便喜欢。就非要将心思讲与他人知晓?你且放宽心。等孙大郎回来。我亲自替你去问。”

阿云虽性子直口无遮拦。但胜在机灵。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跪下磕头道:“当我方才一句话都不曾讲过。先在这里谢谢夫人。”

小圆见她不似采梅那般糊涂。放心之余又忍不住叹息。孙大郎贸然跑去战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呢。

采莲瞧她神色有些黯然。忙将话题岔开:“夫人。陈姨娘下个月就要生了。她没有娘家。哪个来送催生礼?

小圆把自己一指:“怎么没有娘家,咱们这就动手备礼。”

采莲见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松了口气,唤来几个丫头齐动手,拿银盆盛上粟秆,用锦绣帕子盖上后再插上通草,贴上五男二女的花样儿,取个喜庆的意思;小圆亲自取了圆盘,装上馒头,又让人添上一百二十枚鸭蛋,谓之“分痛”。

生产向来是女人的鬼门关,虽说每月都有郎中去给陈姨娘把脉看胎位,小圆还是放心不下,摸了摸自己六个月的肚子,还不算太大,就带了几个产婆亲自去送催生礼。

陈姨娘见了她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挺着肚子还乱跑甚么,也不怕二郎说你。”小圆摸了摸她的肚子,道:“我带了几个好产婆来,据说胎位不正她们都有法子。”陈姨娘笑道:“昨儿才瞧过了,说是正得很,再说我不是初产,想来是容易的,倒是你,都六个月了,肚子怎地还是不显?”

小圆不好说是自己担心胎儿过大不好生,故意没吃那些多油多脂的东西,便学了采莲的乾坤挪移**,变换话题道:“姨娘,阿云那丫头竟瞧上孙大郎了。”

“孙大郎?”陈姨娘想了想,“不就是那个去了战场的孩子?阿云这丫头,怎地…万一他要是回不来呢?”

小圆笑道:“姨娘不想想,他们还是两个孩子呢,谁知道是真是假。”陈姨娘捂嘴也笑:“想当初你和程二郎在后园子里悄悄递手帕子的时候,还没阿云大呢。”小圆立时大窘,想要撒娇扑过去,却无奈腰身粗了扭不动,惹得陈姨娘又是一通大笑。

薛武师听说小圆给陈姨娘做脸送了催生礼来,亲自来谢她,走到门边恰巧听见她们议论孙大郎,推门进来道:“你家孙大郎年小志大,叫人好生佩服,可惜我放心不下你姨娘,不然也上北边去了。”

小圆忙起身行礼,道:“我姨娘就要生产,薛大叔是该陪着,不过为国效力不一定要亲身上战场,你们家世代习武,开个武馆教人武艺不也一样?”

薛武师苦笑道:“咱们大宋一向重文轻武,哪里会有人来学。”

小圆脑子里闪过五禽戏,太极拳,道:“不知薛大叔可有简单易学的拳法,动作不要太多。”

薛武师点头:“这个自然是有的。”

小圆本想直接说助他开个“健身馆”,但又不知效果,便站起来施了一礼:“我家老爷近来多病,正想学个简单的拳法强身健体呢,不知薛大叔肯不肯来教教他。”

薛武师不知她想做大生意的心思,还以为是怜他在家无事干,不过他是在程家做过活儿的,无甚顾忌,当即谢过小圆,应了下来。

第六十三章李五娘登门求教(上)

小圆将薛武师请到家中,教程老爷打那改良过的薛家拳,养尊处优的老人家本就缺乏锻炼,早晚一次拳,坚持了不到半个月,效果就显现出来。

临安人向来爱赶时髦,听闻程家老爷练了个甚么甚么拳,身子骨强健了不说,消渴症都有减轻,纷纷前来打听,一时间程家门庭若市,厨房备的茶水点心都翻了好几倍。

小圆有心要助薛武师开个健身馆,就趁程老爷成日里出风头心情大好,故意拍着账本子埋怨:“爹,自你习了这个拳,家里待客的开销见天儿地往上涨。”

程老爷还以为她是不想走公帐,大急:“这才几个钱,你也太小气。”

小圆不慌不忙道:“跟爹比我自然是小气的,你老人家放着大注的钱不往家里拿,倒还往外贴钱,真真是大方得很。”

程老爷听出了点门道来,忙问:“哪里有钱?媳妇你莫瞎说。”

小圆把薛武师一指:“既有那么些人都想学拳,爹何不开个‘健身强体馆’,有薛师傅坐镇,你就是分他几股,也有大头赚。”

程老爷将信将疑:“媳妇你把这钱送与我赚?你嫁妆如今不少,又不是没本钱。”

小圆笑道:“甚么你呀我的,咱们不是一家人?爹赚了钱,还不是花到我们身上。”

程老爷听了这话,就如同大冷天里喝了碗热汤,只觉得五腹六脏都暖得服服帖帖,乐呵呵地将薛武师请进书房:“薛师傅,说来咱们还是亲戚,且好生商量商量开馆的事体。”

健身馆是个无甚本钱的行当,除去租场地的费用和雇工的工钱,余下的都是赚的,再加上那些来学拳的老爷们又都是有钱不知往哪里使的,交起学费来连价都不还一个,因此程老爷头一个月就尝了甜头,喜得他逢人就夸儿媳孝顺。

小圆地好名声愈传愈广。连成日里焦头烂额地李五娘都听说了好几回。这天她在堂上受了婆母地气。回房又一眼瞧见妾地大肚子。就颇有些不服气:“我哪里比何四娘差了。凭甚么她处处得意。我却处处受委屈?”

何老大新娶地媳妇柳七娘磕着瓜子儿从门口路过。讥讽道:“有本事你也拿个生钱地路子出来献给老夫人。准保你不再受气。”

李五娘知她是没抢到管家大权心中不满。闻言也不生气。笑道:“我傻才学呢。自个儿有本钱不拿出来。倒让老头子赚私房。”

几个晒太阳地媳妇子听见她们妯娌拌嘴。偷偷地都笑:“两个傻大姐。怨不得一个抢不到管家权。一个不得老夫人欢心——四娘那是要给生母家送钱。不好明目张胆。所以叫公爹来入股。生母落了实惠。她自个儿得了贤惠名声。真真是好手段。”

何家向来家风不严。这话经由无数张嘴。最后传到了李五娘地耳朵里。这要放在以前。她必定是由妒生恨。进而再朝小姑子地产业伸伸手。但今日不同往昔。眼看着妾怀地孩子要落地。她又一如既往地婆婆不爱官人不疼。就把对小圆地羡慕放到了嫉妒地前头来。

“想当初我是让老夫人给气糊涂了。竟得罪了四娘。不然现在向她讨教一二。说不准在家就要好过些。”她想着想着。竟生出一丝悔意来。

她的陪嫁丫头劝道:“夫人,是该去见见四娘,现下你还有周姨娘帮着,等二少爷娶了亲,那也是她的亲儿,你指望谁去?再说四娘就数和咱们三少爷最亲厚,她不帮着你还能帮着谁,以前的事,你放下身段陪个不是,也就过去了。”

李五娘复又高兴起来,“你说的是,到底是至亲,她能将我恨到哪里去,我们这房好起来,对她只有助益没有坏的。”

她想通了关节,忙忙地备了礼,又把以前从小圆那里夺来的几个空铺子折成钱带上,这才坐了轿子到程家去。

程老爷如今满心只有儿媳好,见小圆娘家来了人,特意叫人过来叮嘱,要她留客吃饭,李五娘见小圆在家的地位果然不同一般,咂舌道:“你果然将公爹哄得好,怪不得三郎叫我过来向你请教。”

小圆心中发笑,她自个儿的亲三哥甚么性子她会不知道,何耀弘断不会让他媳妇来请教如何哄公婆,必是李五娘自己的主意。说她一丝儿都不恨李五娘那是假的,因此连眼帘都不抬,吹着茶道:“三嫂说笑,论生意,你铺子比我的大,论管家,大嫂进了门都没能争过你去,你哪样都比我强,倒是我要向你讨教才是。”

李五娘见她话里带刺,忙命人把钱抬上来:“四娘,以前是我不懂事,那几个空铺子,我折成了钱,都还给你,只望你不计前嫌,看在你三哥的份上,教教我该如何处世。我再有甚么不是,也是一心向着你三哥的,若是家里的权叫上头那几个抢了去,我们三房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小圆知她讲的是实情,她对何耀弘一心一意,就连娘家都不曾帮衬,但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自己只是个已嫁的女儿,便含混道:“三嫂只瞧见了我的风光,没看见我的苦处,其实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我也好不了你多少。”

李五娘见小圆耍太极,虽恼火却无法,只恨自己得罪她在前,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吃,再悔也只能叹几口气告辞。

她一走,程幕天就从里屋溜出来,望着小圆的肚子无奈道:“娘子莫非真个儿变笨了?那可是你三哥家,你娘家就剩这一个能给你撑腰的人了;若叫你嫡母当了家,你连个送催生礼的人都无。”

小圆见他替自己打算,心里一暖,笑道:“那你倒说说看,我该如何给她出主意?叫她也学些狐媚子拴住三哥的心,然后早些生个儿子?还是继续打压嫡母和大嫂,不给她们可趁之机?”

程幕天听她讲的不着边际,愈发无可奈何,摸着她圆滚滚的肚皮道:“我看你还是专心养胎等着生儿子罢,尽出些馊主意,还好我这里已有妙计。”

小圆的独白(1)

那年的雪好大啊,我从来不知道古时候的杭州也会下雪,事实上,我从来没来过杭州。

那年的冬天真是冷,漫天的雪花儿飘着,落在我只穿了件薄夹袄的肩上,我突然想念家中的羽绒服,习惯性把手伸进兜里去掏手机,却只掏出了两块芝麻糖,哦,这里周姨娘生的三哥说过,冷了偷偷咬一口糖,便暖和了,千万不要有怨言,不然夫人会把我卖掉。

冷,真是冷啊,我突然有些嫉妒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现在一定躲在我的身体里,依偎着我的妈妈,躺在我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吹着我的空调,看着我的电视。

我使劲跺着我的脚,但还是渐渐麻木,屋子里没有生炭火,怎么都是徒劳。

这里的姨娘还在忙着刺绣,好让夫人不要把我们赶出去,我只能把头埋在这具小小身体的细小胳膊里,默默地流泪,妈妈,我好想回去。

夜晚,我躺在冷冰冰的被窝里,肚子饿得咕咕叫,三哥要明天早上才能偷偷塞给我两个馒头,现在,我只能饿着。

冷啊,我饿,顾不了那么多了,虽然穿越小说上都说到了古代不要逞能,但我真的怕活不过这个冬天啊,我披着姨娘的外衣裹着薄被爬起来,哆嗦着用肿成了包子的手画下了跳棋的草图。

我多幸运啊,南宋是个偏安的朝代,人人都爱奢侈享乐,那张跳棋图卖了个好价钱,虽然刘妈克扣了三分之二,我还是欢欣鼓舞,这个冬天,我应该是死不了了。

我把钱偷偷交给姨娘,叫她去买棉花来做衣裳,姨娘却搂着我哭了,她说有钱也不能买,要是让夫人看见,所有的钱都要被翻出来没收了。

所以我还是继续生着冻疮,流着不光彩的鼻涕,但至少吃得饱饭了,姨娘买回了糕饼藏在床下,叫我趁没人时翻出来吃。

那天早上夫人没有让人送饭来,我饿极了,没等天黑就爬到床底下去,结果被夫人逮了个正着,我闭上眼咬着牙,准备让她的巴掌落到我脸上,声音响了,脸上却没疼,原来阿绣把事情应了下来,说那糕饼是她藏下的。

夫人走后我捧着阿绣的脸哭到天黑,阿绣却说不疼,叫我发誓不要告诉其他人,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个贪吃鬼。我淌着泪答应了她,这辈子也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等我长大了,定要开间糕饼铺子,再也不用爬到床底下偷着吃。

第六十四章李五娘登门求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