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不信自己有了孕脑子就不如他好使,可想了半日还是掏不出锦囊来,只得甘愿服输,缠着程幕天讲他那绝妙的好计。程幕天把她的背轻轻拍了拍:“去叫你三嫂把管家权放心大胆地主动交出去,我包管不出半个月,你嫡母就要将这权双手奉还。”

姜夫人岂是那般良善的人,小圆自然不信,待要问个详细,程幕天却再不肯开口。她头一回见自家官人这般神神秘秘,好奇心盛,等不得第二日就把李五娘请了来,将他所谓的“锦囊妙计”细细传授了一番。

李五娘听了她的计策又喜又忧,喜的是小姑子到底念亲情,要帮她一把;忧的是,这计要是不灵,再想将管家权要回来可就难了。她心中忧喜参半,且不大相信小圆的话,但到底还是想搏一搏,回家便忐忑不安地将账本子尽数交了出去,姜夫人接了账本子,喜出望外,带着亲儿媳柳七娘关在屋里对了整整三天的帐,却不料第四天头上家中收入就开始锐减,叫人来一问,才晓得程家海上的船遇了风浪,接连好几个月都将无进账。

“好在咱们还有铺子,不至于断炊。”姜夫人正在庆幸,转眼瞧见柳七娘笨笨拙拙地拨着算盘,就有些气闷起来,抱怨道:“还想着把这份家业交给你们,却连个帐也算不全,去叫李五娘来打算盘,顺路把铺子里地帐说道说道。”

李五娘帐都交出去了,哪里还理会这个,接了消息就躺到床上开始装病,除了“哎哟”外一句话也不往外吐。姜夫人气极,却又不好将她从床上拖起来,只能坐在屋里骂人,柳七娘颇有些李五娘当年的风范,撇着嘴安慰婆母道:“不就是管个铺子,有甚么难的,娘你且让我来,不出半年包管赚个盆满钵溢。”

姜夫人当了好些年头的家,不似她这般糊涂,唤来管家问哪里有好牙郎,管家倒是忠心,回道:“夫人,要是开新铺子,请个懂行的人来指点指点倒不妨,可咱们的店是老铺子了,一时间哪里去寻个门儿清的人来?”姜夫人见他讲得有理,只得将牙一咬,招呼柳七娘:“媳妇,咱们自己把铺子管起来。”

她们平日里冷眼看着李五娘打点铺子觉得平常,真自个儿动起手来却处处是难,管了铺子还没几天,就有管事来抱怨:“老夫人,少夫人,咱们铺子里地外国货比别家的都贵,哪里有人来买。”

柳七娘眉毛高挑。斥道:“无用地东西。你就不知把价标少些?这样地小事还来烦我们。”

管事被骂得一愣一愣。“少夫人。本钱高高地在那里。贸然标少了。岂不是要亏钱?”

姜夫人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当初真是瞎了眼。千挑万选娶了个这样傻楞地儿媳回来。她心头地火压不住。就先把丢人地柳七娘赶出去才问管事:“以前不是说咱们铺子地外国货全临安最便宜地。怎地突然就成了最贵地?”

管事愁眉苦脸道:“以前在李家进货。都是按最便宜地价。如今…如今…”他畏畏缩缩不敢说。姜夫人已明白过来。定是李家见李五娘不再管家。就不给那几分进货地优惠。她越想越气。骂道:“不愧是利字当头地商人家。报复地竟这样快。”

她凶也不济事。转眼半个月过去。账上地钱一日少过小些地店已是入不敷出濒临倒闭。眼看着家里就要断炊。姜夫人舍不得动用私房。只得将帐又交还给三房。李五娘重掌了家中大权。志得意满。就公然取了个小铺子地契纸送把小圆作谢礼。

小圆见了这份厚礼吓了一跳,这个李五娘,生意上一把好手,别的事还真是平常,把公中地铺子拿来送人,是谢我还是害我?她忙不迭送地把烫手的契纸推了回去,道:“三嫂能当家,是自己地能耐,与我这个出了嫁的小姑子何干。”李五娘还要往她手里塞,她忙推说陈姨娘得了闺女,要去备三朝礼,挺着肚子几步快走出去,躲进东厢

过了会子采莲劝走李五娘,来请小圆回房,笑道:“天下有礼不收地,大概也没几个。”小圆朝外望了望,拍着胸口道:“若不是为了三哥,我才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没得惹一身骚。”说完又笑:“快去把你少爷唤回来,就说海上地那个风浪,可以停了。”

采莲也忍不住地笑:“夫人少说了一样,为了哄姜夫人,瞒下的那半个月的分红,还得悄悄送去。”

小圆得了稳稳的娘家撑腰人,只等着再过两个月收催生礼,她自家万事不愁,却替陈姨娘担心:“姨娘已然三十有二,却生的是个女儿,不知薛家人可有给她脸色瞧。”

采莲见左右无旁人,轻轻一笑:“夫人是关心则乱,大户人家的夫人们怀孕,有几个没趁机纳妾的,就是自家不愿意,父母亲戚也要塞几个,为何咱们家却没有?”

小圆笑道:“怨不得二郎说我怀了胎脑子就不好使,我有娘家撑腰,姨自然也是有的,就算再生几个女儿,薛家又怎敢小瞧她。”

她想转过来,一心要为陈姨娘做好娘家人,顾不得七个月的大肚子,带了粟米炭醋,亲自去送三朝礼。

她坐着软轿到了薛家,却因自身怀着身孕进不得产妇房中,便由薛武师的两个嫂子陪着在汤饼会上用汤饼。薛大嫂见她面有忧色,安她的心道:“你薛大叔头一回当爹,乐呵着呢,哪里计较是儿是女。”薛二嫂也道:“我和大嫂生的都是儿子,爹娘头一回抱上孙女,欢喜得很,直道你姨娘是大功臣呢。”

且不论这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讲出来安慰人就已是难得,小圆回家的路上还在感概,世间居然还有如此不刁难媳妇的人家,自己姨娘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一路的轿子晃着,她有孕的人经不起劳累,靠在轿壁上昏昏欲睡,忽然听见有人在外惊呼了一声,她迷迷糊糊掀开帘子一角,只见阿云伸手指着间金碧辉煌的阁楼,采莲正忙着捂她的嘴。

这两个丫头这般举动必有缘故,小圆也不开口相问,揉了揉眼自朝前一看,原来是程幕天坐在那二楼的窗前,不知在陪何人饮酒。

生意人应酬多了去了,吃个酒有甚么稀奇,她有些嗔怪丫头们大惊小怪,又怕被程幕天瞧见她在街上,正忙忙地要将帘子放下来,却瞥见招牌上的几个大字——花月楼。

见到这金光闪闪的招牌,饶是她沉静过人,也忍不住同阿云一般惊呼出声:“这不是蓄男妓招客的地方么?”

第六十五章纳妾风波(上)

回说到小圆在养男妓的花月楼瞧见自家官人,一时麻,忙忙地催着轿子回到家中,一颗心还是怦怦直跳,腹中的孩儿都似紧张起来,她忙抚了抚肚子,不知是安慰孩子还是安慰自己:“乖,你爹举止端正,断不会作出狎妓的事来。”采莲在一旁听见,先把阿云狠狠瞪了一眼,又开解小圆道:“夫人想是记差了,好几年前咱们大宋就不许酒楼里有男宠了,怎还会有蓄男妓的地方。”

小圆道:“明面儿上是不许养,私下里的多着呢,那些有后台的花茶楼,哪有不在女妓里掺上几个行头的。”

阿云闻言急起来:“那咱们赶紧去把少爷寻回来呀。”

小圆低头不语,心中很是挣扎,若要图个放心,立时便可使人去找,但相知相守一场,难道这点信任都不与他?阿云见她不讲话,以为是默许,转身就跑出去叫人,小圆身子沉重拦不住她,忙叫采莲跟了去。

采莲几步追上阿云,教训她道:“夫人怀着身孕,就算少爷有事,你也该瞒着,怎能冒冒失失喊出来惹夫人着急?”

阿云有了几分悔意,却还要嘴硬,见前头走来个眼生的妇人,就随手一指:“你还瞒,看那里,少爷相好的都上家来了。”采莲待要骂她,抬眼一看,却真是个生人,跟在程老爷房里的丫头槐花身后,正朝这边过来,她见那妇人打扮得妖气妖气

不似良家女子,心中忐忑起来,忙把阿云推了一把。

阿云这丫头虽莽撞,却是一心向着小圆,被采莲推了一把马上反应过来,几步抢先上前拦她们道:“夫人正歇觉呢,这是老爷新纳地姨娘罢,你去回老爷,就说夫人已知道了,回头就发份例钱。”

槐花笑起来:“这不是夫人给少爷新买的人么,你竟不知道?”

阿云吃了一惊:“我们夫人何时给少爷买过人,你休要瞎说。”

采莲见这事儿不似那般简单,忙把那丫头拉到一旁,从头上拔下根玉簪子塞给她,低声细问:“槐花,你素来是个明事理的,且跟我讲实话,这女人是不是老爷买来给少爷的?”

槐花把簪子递还回去。笑道:“姐姐忘了。我还是你挑出来放到老爷院子里去地呢。怎会睁着眼讲瞎话。那妇人确是方才被花月楼地伙计送来地。说是少爷喜欢。夫人就替他买下来了。”

“胡说。花月楼不是蓄男妓地地方么。怎么会有伎女。

”采莲出言斥道。

槐花把声音压低:“姐姐。你打小就进了深宅大院自然不晓得。那样地地方哪有只养一样地。伎女伎男都有呢。那伎女说是夫人买下来地。其实咱们都心知肚明。必是少爷动了心。又怕夫人责骂。这才打了她地名头。”

采莲闻言大惊。下意识先朝正房看了一眼。见屋里没动静。才悄悄叮嘱槐花。千万莫把这事传出去。尤其别让夫人知晓。

阿云方才还嚷嚷着不能瞒着小圆。如今晓得那确是少爷买地妾。变得比采莲还谨慎。一把揪住那伎女就要往偏僻地小院子带。但她做事到底还是差一着。只顾着拉人。却忘了捂嘴。教那个妾大声地叫嚷起来:“夫人。何夫人。我可是程少爷最中意地头牌行头。你怎能如此对我。”

她嗓子尖利,又就在院子门口,小圆哪有听不见的,当即命人带她进去。阿云几步先冲进屋,叫道:“夫人,你竟要替少爷养妾?依我说,一顿打死拖出去了事。”小圆心中隐隐作痛,强笑道:“是不是地,带进来问问再说。”

说话间那妇人已到了门口,见众人看她亦不在意,不慌不忙地理了理头上的钗环,扭着细腰上前万福:“奴家绿娘见过夫人。”

小圆抬眼看去,只见她上着织金短衫儿,下穿前后开胯的旋裙,腰间还系着一条乡花裹肚儿,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耳边地琉璃坠子晃荡个不停,果真是个卖笑的伎女。

绿娘见小圆许久不出声,嘟着一张血红的小嘴道:“哎哟,站了半日腿都酸了,夫人就不给我安排个住处?”说完伸出一双粉拳,弯腰把腿捶了一捶,娇滴滴地叫道:“少爷回来看见,可是要心疼的。”

小圆藏在袖子里的手将一条巾子绞了又绞,面儿上神色却是分毫未动,问道:“哪个将你买下来的?”

绿娘将她指了一指,反问道:“不是夫人花了一千贯从花月楼将我买来地么,怎地倒问起我来?”

采莲见小圆诧异,忙上前附耳,将槐花的话讲给她听。

“打着我地名头去买伎人,可不像二郎所为。”小圆疑道。

阿云“啊”了一声:“莫不是有人设了‘美人局’要害少爷罢?听说有些贼人,专门养娼妇送与有钱的少爷作姬妾,榨干他们地钱财后再溜之大吉。”

那绿娘捂着嘴笑道:“小丫头还真会想,你若不信我,等程少爷回来一问便知。”

“讲得好,就等少爷回来再说,来啊,先拖到柴房关起来,记得敲几板子。”小圆扶着腰站起身来朝里屋走,身子沉重,坐久了腰酸背疼。

绿娘见小圆通共没讲几句话,还道她是泥菩萨,却没想到她出口就要打人,慌道:“程少爷可是许了我名分的,你不能打我。”

小圆嫣然一笑:“就是叫你进门呢,这是咱们家地规矩。”

绿娘哭天抢地的被拖了出去,采莲忧心道:“拿布堵了她的嘴罢?”小圆面色一沉:“万事我都能忍,唯独这个不能忍,就是要叫人晓得,我屋里容不下妾。若是程二郎真负了我,我立时就搬出去,连生了孩儿都不跟他姓。”

采莲很是不解:“夫人,咱们刚进程家门时,九个丫头你都能不动声色,怎么这一个你却着急起来?”

小圆闻言苦笑,她如今拿不准官人的心,自然沉不住气来,若程二郎已有贰心,她万般计算又有何用,不如闹将一场各自撒手。

第六十六章纳妾风波(中)

小圆不顾身子沉重,立在窗前,不住地踮脚朝院门处看,采莲生怕她动了胎气,上前劝道:“夫人,少爷平日里如何待你?前儿还怕你没了娘家撑腰,特特地助三房夺权呢。

我看此事必有蹊跷,莫要听阿云那丫头浑说。”小圆一怔,莫非真个是当局者迷,怎地一见那个伎女就疑神疑鬼起来,倒把二郎的好全忘了

阿云进来见她脸色稍霁,吐了口气,道:“夫人,老爷请你过去。”

采莲看了小圆一眼,斥道:“没见夫人累着了么,你就回说她在养胎,莫非老爷会骂你?”

阿云委屈道:“老爷脸上是带笑的,想必是好事。”

“罢了,横竖在这里也是空等。”小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扶着她的手慢慢朝程老爷院子去。

程老爷果然是带着笑在等她,见面就夸她贤惠。小圆略抬眼将屋内扫视一遍,未见有旁人在,心中立时透亮,公爹必是在夸她主动给程幕天纳了妾,幸而他还没明说,不然落实了名分,再办可就棘手了。她孕中许久不曾动过的脑子飞快转了起来,抢过话道:“爹谬赞了,媳妇不贤惠,那个伎女我已是让人打了板子丢进柴房了。”

程老爷胡子抖了一抖,手里捧着的茶杯子眼看就要往下摔,小圆紧接道:“非是媳妇不愿给官人纳妾,只是外头良家女子哪里寻不着,爹非要给他买个伎女回来,坏了门风如何是好。”程老爷马上将已脱手一半的茶杯收了回来,急急地辩解:“瞎说,瞎说,这是哪个在嚼舌根,他们明明说是你买来的,再说我要买也买好的,弄个伎女来作甚么——呸、呸、呸,我可没有要给二郎买妾的意思。”

公爹为何如此忌讳别个说他要给儿子纳妾。别是反话罢。小圆稳妥起见。低眉微欠身:“爹这是哪里话。婚姻大事都得父母做主。给儿子纳个把妾算得了甚么。”

程老爷猛咳几声。连忙拿茶盏子遮住发红地脸。几点茶水溅到了衣襟上都没发现。“外头都在疯传。说你三嫂稳掌了家中大权。头一件事就是给你三哥谋了个泉州市舶司地差事。怎么你竟不晓得?”

泉州市舶司。那不是直接管海运地地方么。饶是小圆对政事一窍不通。也晓得这个所在。原来是自家三哥把着程家命脉。怪不得公爹生怕别人误会他给二郎纳了妾。必是担心护妹子地何耀弘知晓。背地里给程家小鞋穿。小圆心中欣喜又自得。但毕竟是一家人。总不能让公爹一直举着茶杯遮着脸。便开口道:“恭喜爹。往后就是大房他们。都得看你地脸色行事了。”

这话讲得程老爷一扫尴尬之色。他正要假意谦虚两句。突然“啊呀”一声。“那伎女莫不是奸人使来害我地?拿这个女人引得你夫妻反目。好叫何家不助力咱们家地海运生意;说不准还想闹得你们和离。再趁机把你娶回去…”

这话虽有些道理。但他讲得却十分不堪入耳。和离再嫁这种事。岂是做长辈地轻易能提地。小圆地眉头越皱越深。生怕他还要讲出甚么不好听地话来。连忙把肚子一捂。呼了声疼。几个丫头都是机灵地。不消人打眼色。一个去跟程老爷告罪。另几个扶了她就走。

小圆挺着肚子一气走回自个儿房内。自嘲道:“连爹都没往二郎变心上头想。我却自乱了阵脚。”

程老爷的一番话竟误打误撞宽了夫人的心,这叫采莲惊喜不已,亲自带人去厨房拿了饭,劝她多吃了半碗。饭毕收过桌子,阿云又把多宝格上的玉船取来凑趣,缠着小圆叫她讲少爷夜半送船地故事,引得她笑个不停。

天色偏黑时,程幕天终于归家,却是醉成一团泥让程福扶回来的,一屋子服侍的丫头婆子俱愣了愣神,才上前去接人。

小圆本想亲自去扶他,还未近身就闻到一股浓浓酒气,熏得她扶着墙干呕了好几回。她一心急着去瞧程幕天,却拿肚子没办法,只得在外间候着问程福:“少爷在哪里吃醉地?”

程福替程幕天陪着笑脸,道:“少爷是身不由己,生意上的应酬,夫人也是晓得的,今日那个官人酒量大了些,他才醉狠了。”

小圆叫人搬了个凳儿来给他坐,笑道:“你成日里跟着少爷到处跑,虽是辛苦,却叫人羡慕得紧,哪像我们妇道人家,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

事关主子妇道,程福不知如何接也不敢再坐,起身低头直盯着脚。

小圆也不急,慢慢地吹着给程幕天备的醒酒汤,直到他地额上冒出汗来,方道:“怎么,我进不得酒楼,连听听故事都不成?”

程福大松一口气,原来夫人是要听故事,他嬉皮笑脸地又摸到凳儿上坐下,将程幕天如何讲着外国话和客商们周旋的丰功伟绩吹得天花乱坠。

他正讲得兴起,冷不防小圆插进一句:“你光讲吃酒,那楼名儿叫甚么?”

程福闻言冷汗淋漓,后背的衫子湿了一半,但他常在外头行走的人,慌乱中还晓得到处机,听得里间有动静,忙把手一指:“少爷醒了。”

“猴儿。”小圆狠瞪了他一眼,端着碗起身去里屋。

程幕天躺在床上正抓着胸口的衣裳叫口渴,她忙让婆子把他扶起,将醒酒汤捧到他嘴边。程幕天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迷糊间见是个俊俏女子,竟是一惊:“绿娘。”

小圆手一软,一碗醒酒汤尽数泼到床上,紧咬着牙关讲不出话来。采莲见她面白如纸,大急,一面使人去煮安神汤安胎药,一面苦劝:“夫人,少爷现下醉着,讲地话做不得数的,咱们等他醒了再问。”小圆知她讲得有理,可就是挪不开步子,宁愿坐在床头垂泪,也不愿出去躺着。

她今日本就折腾了好几趟,又哭得脱了力,便渐渐觉得肚子里地孩子动得厉害起来,扶着床柱子竟起不了身。几个丫头婆子大惊失色,慌忙将她扶到外间榻上躺下,采莲待要去叫产婆,一个婆子一把拉住她:“八个月都未到,叫甚么产婆,必是动了胎气了,快去请郎中来。”

阿云见少爷风流,惹得夫人伤心,实在气不过,跑到厨房提了一满桶的冷水,劈头盖脸泼到程幕天头上。程幕天一个激灵猛醒过来,只见床上一片汪洋,小丫头提着空桶横眉相对,他一时间又惊又怒:“你想害主子?夫人怎么教你地?”

“亏我敬你是个少爷,外头偷人不说,还买到家里来气得夫人肚痛,我没有你这样没良心的主子,要害地就是你。”阿云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程幕天听说小圆肚子痛,顾不得计较她以下犯上,湿漉漉地跳下床,鞋都不穿就朝外跑。阿云生怕小圆见了他更生气,忙拦住门不让他走,程幕天刚醉过的人,头痛欲裂,勉力推开她,一个踉跄跌到外头,正好摔在小圆榻前。

小圆虽气恼又伤心,但见了他这副模样还是忍不住的心疼,便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丫头们扶他起来。程幕天不待丫头们上前,自扒着塌沿子坐起来,紧握了小圆的手:“怎么突然就动了胎气,出甚么事了,要不要紧?”

小圆扭过头去不看他,丫头婆子们也都不出声,郎中见一屋子人都不言语,只得履行医者职责,解释道:“少爷,夫人是急火攻心,兼着伤心过度,这才动了胎气,我已开了安胎药,夫人只要按时服用,卧床静养几日便无事。”

“又是吃药又是卧床,这还叫无事?”程幕天冲郎中吼了几句,突然想起小圆需静养,忙压了火气,轻言细语问她道:“娘子,到底何人惹了你?”

“不知悔改,厚颜无耻。”阿云气得直跳脚,一面骂一面将他偷人的话又讲了一遍。采莲深知,小圆心结不解终是好不了,因此也不拦她,只忙忙地把郎中送了出去。

程幕天被骂得莫名其妙,动怒道:“满口胡诌的婢子,我见了妾就恨的人,怎会去特特地买一个来家。”

小圆见他伸手要打人的样子,轻轻地问了一句:“绿娘是谁?”

程幕天的手立时顿在了半空中,吭哧了半晌,“你如何得知?”

这般犹豫,定是有鬼,小圆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又哭起来,程幕天慌了神,扑过去一手替她拭泪一手抚她的肚子,“娘子,郎中才说要你静养,切莫又动了胎气。”

“醉成那样还不忘念叨绿娘,你既有了新欢,还要孩子作甚么?”小圆咬牙推他道:“不要拿你摸过别的女人的脏手来碰我。”

程幕天辩解道:“你怎变得这般不讲理,我为人如何你不清楚么,怎会去碰别的女人。”

采莲见小圆推攘的动作大起来,慌忙上前抱住她,急道:“少爷,你若是没做对不起夫人的事,何不把事情挑开了讲清楚,夫人放了心,自然就不会动胎气。”

第六十七章纳妾风波

事情挑开?说的轻巧,若真道明绿娘的来历,只怕小圆恼,程幕天坐在软榻边上,看看小圆的肚子,又瞅瞅她的脸色,极是为难地开口:“娘子,我指天发誓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你就莫要再问了。”

“没碰过?人都寻到家里来了你还嘴硬。”小圆气得将个枕头砸到他身上,扭头吩咐采莲:“去给程少爷把相好的请过来。”

程幕天大惊失色:“甚么相好,你说的不是那个绿娘罢?”

小圆冷笑道:“这下晓得慌了?方才不是还抵死不认的么?”

程幕天还要再辩解,阿云已把绿娘带了上来,“夫人,我就怕少爷不认,早就把人拖到院子里备着了。”说完一脚将那披头散发的伎女踢跪在地,“快些说,你是不是少爷在外头相好的女人?”

那绿娘细皮嫩肉的经不起打,又饿了半天,本似颗霜打的蔫茄子伏在地上,听了这话却猛地抬头,语出惊人:“哪个说我是女人?”

小圆嗤笑道:“不用胡扯,救你的人在这里呢。”说罢将程幕天一推,“快些去拉你相好的起来呀。”

程幕天一言不发,站起身来走到绿娘跟前,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回身问小圆:“这下信了?”

他这一脚可不比阿云,乃是下了死力气的,绿娘疼得差点晕厥过去,强撑着爬过去搂住他的腿道:“程少爷,你就一点不念着旧日情份?”

程幕天慌忙要再踢。却被她死命黏着使不出力。只得伸了双手去拉。那绿娘身上地衫子本就松松垮垮。这一拉扯。半边衣裳滑了下来。露出大半个身子——几个丫头尖叫一声。全都捂着脸背过身去。小圆则是望着他平坦地胸和脖子间地喉结目瞪口呆。

程幕天亦是瞠目结舌:“你。你怎地是个男人?不是行头么?”

绿娘比他还吃惊。将自己敝着地胸一指:“你连行头行首都分不清?”

程幕天面红耳赤:“你扮得和女人无异。又取个名字叫甚么绿娘。我哪里分得清。我可没有龙阳之好。你莫要辱没了我地名声。还不赶紧滚出去。”

绿娘见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是男是女。料想那编出来地假话再哄不了人。便松了程幕天地腿。讥笑道:“一屋子村人。行头本来就是作女人打扮。用女人呼谓。亏你还是日日生意场上应酬地人。连这个都不晓得。”

程幕天脸上红晕更盛。一掌扇到他脸上。骂了声“滚”。提起来就扔了出去。丫头们虽背着身子。却都是竖着耳朵。现下晓得了少爷是被冤枉地。个个脚底抹油。溜得飞快。眨眼就只剩了个低头扭手指地小圆。

程幕天喘着气重重坐回榻上,这回小圆不敢再推他,结结巴巴解释:“谁叫你醉了还喊绿娘,不然我也不会心。”程幕天苦笑:“被他缠怕了,准是见了你,以为是他又来纠缠,这才叫了出来。”小圆怕他秋后要算帐,绞尽脑汁想了想,又揪出一个点来:“你既然跟他并无首尾,早先为何吞吞吐吐不承认?”程幕天气结:“我本无事,承认甚么?我不过是真的认得那伎男,所以便应了,难不成讲实话也是错?”

“那,那我方才要把绿娘带上来,你为何大惊失色?”小圆见他脸色不善,偷偷往后挪了挪。程幕天颇有些无奈:“我是怕了他,所以才吃惊,你以为是甚么?”

小圆再也搜不出话来问他,一时气短,缩手缩脚扯着被子往角落里躲,程幕天哪里由得她躲闪,连人带被子抱了过来,伸手就去捏她的脸。小圆慌忙求饶:“官人,奴家错了,不该冤枉你。”程幕天捏完左脸捏右脸:“还是不知错。”小圆一愣:“我还有哪里错了?”程幕天狠狠地在她嘴上啃了一口:“非礼勿视你不晓得,竟敢瞪着一双眼看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