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娘道:“我也是无可何,夫家亲戚都劝我,公爹又亲来了临安总要为自个儿名声着想。”

李不以为然:“名声值几个钱?就是顶个妒妇的名头也不能往官人跟前送人。”

陈姨娘却道:“为女人。哪儿能不看重名声倒觉着三娘子送通房给官人无甚大错。只是男人都是爱新鲜地。你虚试一番也就罢了。怎能由着他们去。”

程三娘见们都道自己处事不当。心头隐约浮上些悔意。忧道:“木已成舟竟是无计可施?”

李五娘安慰她道:“这有甚么好犯愁地。唤个人牙子脚卖掉。”程三娘犹豫道:“若官人是真喜欢她呢。卖掉岂不是叫他伤心?”李五娘想起自身是因着这般思量。才容忍了何老三地妾接连二三生儿子闭了嘴再不作声。

程三娘又问陈姨娘。陈姨娘笑道:“你既然不晓得官人地心思。何不问明了再行事。若他不在意。就卖掉。若在意。就忍着。”

程三娘就是不敢问呢。听了这话垂首不语。

李五娘瞧不上犹犹豫豫地人。向外问道:“程大姐怎地还不来。每回扑卖会她都是最后一个。”

程三娘这才晓得她们是要顽扑卖,正好她也不想归家,便又编出几个玩意,笑道:“一个大子博一回,我也凑个热闹。”

她四个又坐了好一会子,直到程三娘的通草玩意编成上十个,程大姐才现身,后头还跟着抱了大包袱的季六娘。她一进门就道:“四娘,与我收拾个院落,我把季六娘放娘家养养胎。”

在座几个都晓得,程大姐生养过两个,全都不幸夭折,此番定是见“自己人”有了孕,想保她平安产下儿子,当作自己的养。

陈姨娘凡事都先为闺女打算,悄声向小圆道:“没见过妾室回大妇娘家安胎的,你要担责的哩。”小圆低声笑道:“这位季六娘是我们夫人的表侄女,她有表姑照料,与我不相干的。”说完就叫人去唤小铜钱,让她拎着包袱,把季六娘带到第二进院子去。

程大姐对扑卖会一直不怎么有兴趣,不过是爱热闹才凑了来,她见程三娘独坐一旁闷闷不乐编玩意,忙过去问她出了何事。程三娘与她亲厚,也不瞒她,把给官人送通房的事又讲了一遍。程大姐许久未回娘家,却是头一回听到这消息,拉着她就去寻小圆,颇为不满道:“三娘还小,不会处事实属正常,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也不拦着些,就由得她做傻事?”

陈姨娘是生母,不好替闺女辩解,李五娘却毫不客气道:“妹子要送屋里人给妹夫,娘家嫂子怎么拦?这是你们金家的歪理?”

小圆眼看她们要吵架,忙道:“这事儿我也有过错,亦是太信了甘十二,改日定要腆着脸皮问一问他,为何舍得叫娘子难过。”

她这一打岔,程大姐忘了反击李五娘,转头问程三娘:“你可曾问过甘十二,才成亲就敢收通房?”

程三娘低着头摇了摇,道:“我不好意思当着面儿问他,但哥哥帮我问过的,官人说他收下通房是不愿驳我的面子。”

程大姐急了:“这等事体你还要二郎去帮你问?你自己没长嘴?”

程三娘把个玩编了拆,拆了编,嗫嚅道:“我怕…万一官人说他喜欢翠绣,我,我…”

程大姐直跺脚,恨不得挥两掌扇醒她:“就算爱她又如何,趁他不在时,该打就打,该卖就卖,难不成他能为个通房休了你?”

程三娘心里是看重甘十二的,就不愿听她的话,只扭着裙带子不作声。

还是李五娘明白她的思,道:“你既木已成舟,也同我一般是个苦命人,且慢慢熬罢。”

程叫她说得愈发黯然,程大姐忙道:“休听她的,她是外头跋扈,内里一团棉,你只管把那个通房卖了去,甘十二不敢把你怎样。”

程三娘问道:“姐,你给姐夫纳了那么些妾室,也不曾见你卖呀?”程大姐道:“不管卖与不卖的,总要让自己快活才是,你既不快活,为何不卖?”

她们讲得有道理,但程三娘觉着一个都不适用,忍着,她心不甘,不忍,又在意甘十二的感受。她心里想着事,手里编着玩意,编着编着忽然听得小圆一声:“三娘,你编的这是甚么,通草都乱做一团了。”她恍然似从梦中醒来,抬头一看,房中只剩了她与小圆两个,奇道:“她们人呢?”

小圆叹气摇头:“都是有妾的人,看你难过,她们也不好受,早就散了,你编的太入神,大姐唤你好几遍都未听见,还是我拦了她,才叫她去了。”程三娘丢了手里的活计,靠着她的肩头哭道:“嫂嫂,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该怎么办才好?你就看在我自小没娘亲教导的份上,教教我罢。”小圆拍着她的背,道:“我已是想错了一回了,还怎么教你,各家情形都不同,在我这里行得通的法子,不等于到你家就好使。”

她见程三娘是听进去的样子,又道:“不论如何,你总得亲口问一问甘十二,探明了他的心思再行事,你这样遮遮掩掩,不是夫妻相处之道呀。”

程三娘眨了眨泪眼:“那我现在就问官人去,不等到公爹走了?”小圆拍了拍她:“他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呀,有甚么不能敞开了说的。”

程三娘也是后悔昨夜碍着面子不开口,生生把官人推到了通房那里去,就干了眼泪起身告辞,回家等甘十二。

她以为要晚间才能见到他的人,不料到家时,甘十二已陪着甘老爷在堂上坐着了,她忙上前行礼,问道:“爹不是去酒楼的么,怎地这一会子就回转?”甘老爷道:“原来那些酒楼要晚上才开张,咱们却是去早了,且等天黑了再去。”

程三娘还在奇怪甚么酒楼要晚上才开门做生意,就听得甘老爷又道:“媳妇哪,昨儿你娘家的‘两熟鱼’甚是美味,你且去做来我吃吃。”

她虽是不受待见的庶出女,但毕竟生在大户人家,一样是从未下过厨房,连锅是圆的扁的都不知,哪里晓得如何做这样的名菜,就是她新请的厨娘,也只会几样家常的,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去娘家借个厨子,甘十二已然出声:“爹,我娘子乃是大家闺秀,怎能去厨房做菜,您老且耐心等一等,待得晚上去酒楼,我点来与你吃。”

程三娘见官人敢在公爹面前明着维护自己,比哥哥都强些,心里的别扭立时去了几分,但她是没有好陪嫁撑腰的人,官人敢说,她却不敢依,忙忙地洗手下厨房,又命人去娘家借厨娘。

第一百一十二章成长(上)

多时程家的厨娘到,挽起袖子就进厨房,要做两熟鱼问需要些甚么材料。厨娘笑道:“我们少夫人吩咐在前,我自带了来。”说着将出个篮儿来,取了二斤山药煮熟,又加乳团一个,细细研烂,她一边招呼打下手的甘家厨娘剁碎三斤陈皮、二两生姜,一边劝程三娘出去歇着莫要呛了油烟。

程三娘摇头道:“不碍事,万一老爷考究起来,我也好有个说法。”厨娘见她小心翼翼,很有几分怜她,便道:“甘老爷顶多问两句罢了,难不成还要亲自瞧着你做,我把烹饪法子讲与你听便是——方才备的山药陈皮生姜末,加进调了糊的豆粉半斤一处拌,再加干豆粉调稠做馅;每粉皮一个,粉丝抹湿,入馅折掩,捏成鱼样,先用油炸熟,再入~汁内煮。”

程三娘听得稀里糊涂,勉强记住了几样主料配料,待得“两熟鱼”做好装盘,她亲自端了上去,果然听得甘老爷发问:“媳妇,这鱼皮是何物做成?”程三娘答道:“山药。”甘老爷皱眉想了想:“山药也能做成如此薄皮?”程三娘脸一红,绞尽脑汁想那几样料,甘十二夹了一条“两熟鱼”到甘老爷碗里,道:“她能下厨房已属不易,娘还不知厨房门朝哪边开呢。”

甘老爷在家受尽了压迫,好容易到儿媳面前抖抖做家长的威风,却叫这个胆大到目中无父的儿子搅了局,气得将筷子一摔,弃了满桌子的菜出了门。

甘十二忙搂过程三娘香了一口,安慰她道:“我爹就这模样,你莫要往心里去。”说完匆匆赶出去,在巷子口寻到甘老爷,怪他道:“爹,你有气冲我来,作甚么给我娘子没脸。”

甘老爷脚下不,一气走上大街唬着脸道:“你读书这么些年,就只学会了怕娘子?”甘十二大为那些他从未读过的书叫屈:“全都是跟爹你学的。”甘老爷面子下不来,瞧见前头有个酒楼腿就朝那边走,甘十二跟在后头一看样装潢豪华的酒家,没个一吊钱,进去了就别想出来,慌忙拦住老父,问道:“爹,你可有带钱?”甘老爷身上有钱,但心里有气,便道:“你来临安时我也没少给你钱我好容易来一趟,你连个酒都不请我吃?”

甘十二怎好说他的钱要留还债,只道那个酒楼不好,不是那晚上才开张的店。

甘老爷足看去,只见酒楼门首彩画欢门,当街一排红绿杈子着贴金红纱子灯,再朝里看,绯绿的帘幕,装饰厅院廊,透过大开的后门可隐约窥见后园花木森茂,酒座潇洒。他老人家越看越爱,不顾甘十二劝阻就往里走现这个酒楼内里还有洞天,当门一直走廊行一二十步,又分作南北两廊皆是济楚阁儿,供人坐席。

店小二见他身上袍服料子不错,忙上招呼:“客官,别瞧现在无甚看头,向晚便是灯烛萤煌,上下相照,美不胜收。”到底是天子脚下,一个小二讲话都是文,看来把儿子留在临安读书是对的,甘老爷面露微笑,东瞅瞅,西瞧瞧。甘十二从后赶上来拉他道:“爹,这里还未开张哩,我带你去‘打碗头’。”

店小二听他那脚夫苦力爱去的“打碗头”,心中不屑,但一看他身上的衣料,却也不差,就怕错失了财主,忙对甘老爷道:“这位客官莫要急,且先坐下吃两盅酒,待到晚间你再来看咱们这主廊,别有风景哩。”

甘老爷在泉州惯常只去酒楼。不知“打碗头”是何物。正在犹豫要不要随儿子去见识见识。此刻听到店小二地这句话。他立时就不犹豫了。挑了间济楚阁儿稳稳坐下。再不肯挪动半步。

店小二满面谄笑地捧酒盘子来。那酒竟是盛在小银角中。甘老爷取了一个啧啧称奇。向甘十二道:“咱们泉州虽也富庶。但哪有这般讲究。”

甘十二坐立难安。老父是匆忙出门。或许是真没带钱。他自己买个书还是问娘子借地钱哩。哪里来地那许多结酒钱?他探头朝外望了望。甘礼并未跟着出来。只得拉住店小二。道:“前头凤凰山下地程家你可晓。替我去请了他家地少爷来吃酒。赏钱回头给你。”

“能在凤凰山下住地。咱哪有不晓得地。客官且稍坐。立时就来。”他们请地客竟是程家少爷。果然是有钱人。我并不曾走了眼。店小二心中庆幸。脚下跑得飞快。从饭桌子上把程幕天请了来。

程幕天到得酒楼。见请他吃酒地是甘十二。脸上立时爬满了霜。道:“我正吃饭呢。还以为是哪个生意人唤我谈事。这才忙赶了来。你一个读书人。怎地上这种酒楼来?”

甘十二悄悄把济楚阁儿里的甘老爷指了指,道:“我请你在这里吃岂不便宜,咱们不点花牌就是。”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眼巴巴的店小二:“哥哥先替我把赏钱给了。”

程幕天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他没带钱,喊他来做冤大头,他哭笑不得唤程福来打发赏钱,道:“你没钱还带你父翁来这里吃酒,我可没得钱借你。”甘十二大呼冤枉:“我是被他硬拉来的。”

这世间哪有老子带儿子吃花酒的事体,程幕天不信,但甘老爷到底是长辈,他既来了,不好不替他出钱,便瞪了甘十二一眼道:“这钱一并记在你账上,记得要还我。”

甘十二见他点头,连叫了几声好哥哥,带他进去见甘老爷。甘老爷虽不大了解程幕天,却晓得他的老子程老爷是个古板人,宁愿往家一个接一个的买人也不肯招伎的;他估摸着老古板教出来的儿子定也是个小古板,就不大愿意与他同桌,只道:“你们小辈同我坐一起,没得受拘束,不如到旁边另包个阁儿快活。”

程幕天本就不久待,听了这话很欢喜,出来叫程福数了几张会子递给甘十二,道:“这些够你结酒钱了,你且陪着你父翁,我还回家吃饭。”

甘十二却不肯放他走,央道:“哥哥,你且陪我坐会子,不然叫我娘子晓得我来吃花酒可怎么办?”

程幕天拉住了胳膊走不动,只得同他在甘老爷隔壁的济楚阁儿里坐下,唤了店小二来上酒。甘十二见他板着脸,自己连个说话的人也无,就招呼旁边站着的程福道:“吃酒还要甚么尊卑上下,你也来坐。”程福是爱煞此等酒楼的人,闻言忙应了一声,再朝程幕天那边瞧了瞧,见他无甚异议,就自搬了个凳儿在八仙桌边坐下。

甘十二唤店小二多拿了个小银角来满酒,递到程福面前:“若遇见我家娘子,还劳烦你遮掩一二。”程福笑道:“甘少爷你才成亲就敢收通房的人,还怕我家三娘子怪你吃花酒?”甘十二将手里的小银角转了一会子,闷声道:“你说的是,她哪里会怪我,只会闷在心里甚么都不说。”

程三娘是自出去的主子,程福不敢论她的是非,侧头瞧见程幕天对着窗外凝眸深思,问道:“少爷有事?”

程幕天收回目光,甚是苦:“午哥还只会叫娘,不会叫爹,怎生是好?”

甘十二一口酒喷到程身上,程福借着替他抚背,偷笑不止,二人笑来笑去乐作一团,俱道:“似你这般吃酒还想着儿子的人,委实少见。”

程幕天看了他俩一眼,道:“我不过想想儿子,有甚么好笑,我还没笑话你们怕娘子呢。”程福不敢说自己不怕阿竹的棒槌,马上缩了头只吃酒。甘十二不以为然:“我那不是怕娘子,是疼娘子。”

程幕天道:“既然疼她,就莫叫她成日里去哭着烦扰她嫂子,以为她嫂子同她一般无事呢?”

甘十二怔了怔,道:“她去你家哭了?是为那个通房?我这娘子,甚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甚么心里话都不向我讲,我怎会不晓得她不愿我收屋里人,日夜苦盼着她开口与我明说呢,可她就是不吱声。”

程幕天不耐烦道:“你们的私事与我甚么相干,莫要烦着我娘子便是。”程福怕甘十二面子下不来,忙开口圆场:“甘少爷,娘子们都是这般面皮儿薄呢,她们的心思你得猜呀,我家娘子性子太直没猜头,我还嫌不好呢。”

甘十二吞下满口的酒,叹道:“男人在外已是辛苦,回家还要猜来猜去,累是不累?”程幕天对此话深有同感道:“可不是,我和你嫂子才成亲时,她也是时不时就问我一句要不要收屋里人,自家官人愿不愿纳妾她心里不清楚么,非要故意问上一问,反让我去猜她的心思,好不叫人烦恼。”

甘十二问道:“我看你们如今很好,是何事叫嫂子想开了不再试探你?”

程幕天笑道:“管她试探不试探,我只记得女人嘴上抹的都是蜜,心底儿里一坛子醋。”程福也笑起来:“少爷,这是我常说的话,怎叫你学了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成长(中)

十二若有所悟,起身道:“我不等她了,我要回去与“说甚么?”程幕天莫名其妙,正待细问,却听得隔壁一阵吵闹,中间夹着甘老爷的声音,他与甘十二对视一眼,齐齐奔了出去。

甘老爷所在的济楚阁儿里,足足坐了三、四位浓妆艳抹的伎女,个个穿着红通通的裙子晃人眼,程幕天还以为是为她们惹的事,就站在门口不动,只把甘十二推了进去。甘十二上前一问,却跟伎女没得干系,店小二道:“这位客官将咱们店所有的菜全点了一遍,厨房费了好大的功夫做齐,他却不要了,这不是耍人么?”

甘老爷分辩道:“我明明只吃了你们端上来的几碟子,哪个晓得你们又做了一遍?”甘十二也闹不清,忙把程幕天拉进来:“哥哥,这些个我却不会,你来。”

程幕天朝桌上一看,动了筷子的都是些小碟子,大盘的菜才端上来,还在热腾腾地冒气,他心下立时明白了原委,忙先背着甘老爷朝店小二打眼色,再斥他道:“多大点子事,点再多菜自有我结账,怕我给不起钱?”

能在这样的酒做店小二,都是熟读客人眼色的人,当即换了面孔朝甘老爷鞠躬作揖,口称自己行事莽撞,得罪了贵人。甘老爷在泉州也是常去大楼的人,隐约猜到是自己行事没合规矩,便不再吵闹,自怀里摸了钱出来打赏店小二,叫他到主廊面上再叫几个伎女来点花牌。

甘十二完全场也没瞧出所以然,好奇难耐,出得阁门来悄悄问程幕天:“我爹哪里错了?”程幕天先教训他:“你身为儿子,怎能讲父翁一个错字。”再才解释:“先端上来的小碟子,乃是看菜,客人看中哪个,就告诉店小二叫厨房做去,若全留下视作全要了。”

甘十二笑道:“果然与泉州行事不同,我定是以为看菜即是正菜。哥哥你行事不爽利,此等事体你不当面解释给我爹听来告诉我,到时我爹问起不得叫我去做那叫他尴尬的恶人。”程幕天抖了抖袍子:“又不是我叫你问我的。”

甘十二记挂家中娘子,也不同他分辨,问他借了一张一贯的会子,出了店门一路跑着回家,却发现程三娘正在房中交握着双手走来走去,瞧上去极为不安。他上前将她搂了个满怀,问道:“出甚么事了?”程三娘见只有他一人回来,更是惊慌失措:“爹还在怪我?”

甘十二笑道:“爹在酒楼快着呢是早把中午地事忘到九霄云外了。程三娘悬了多时地心总算放了下来。记起嫂教她地话。垂着头磕磕绊绊问道:“官。官人。你可。可是爱…那翠竹?”甘十二捧着她地脸道:“不必问了不让你为难。原来是我不会做官人。还不如那成日里黑了面吼你嫂子地哥哥。”说完将那张借来地会子掏出。唤了翠绣来与她。道:“不必再演了下地钱给你。你自备了嫁妆嫁人去罢。”

程三娘隐隐约约猜到相。心中快活按捺不住上正要浮出笑来。忽见翠竹倚着门大哭起来:“少爷你好狠地心儿还哄我说要抬我作妾。今儿为了讨好正房娘子要赶我出门。”

程三娘刚浮上来地一颗心又扑通一声沉了下去。想起那天紧闭了多时地卧房门。就没有底气去斥她胡说。紧攥着手帕子跌坐在椅子上。甘十二如今晓得女人心底都是有坛醋地。再不去苦等娘子发问。抢先解释道:“娘子。你这个丫头教地不好。我叫她同我演个戏。她非要我先付钱。我在咱们房里翻翻找找好一气。也只寻出几个铜板来。还是她指点我开了你藏钱地箱子。这才凑足了两百贯。给她作了定钱。”说完又骂翠绣:“说好演完戏你就拿钱走人地。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翠绣抹了把脸站起来。冷笑道:“甚么戏。我看少爷现在在演戏。你休想舍几个钱就把自个儿撇干净。”

甘十二急得直跳脚:“我本来就同你没甚么事。何来撇干净一说。”

翠竹走到程三娘脚边跪下,哭道:“少夫人,我晓得你是假意试探少爷,却没想到成了真,换作谁也不好受,可也要替我想想呀,难道我又是情愿的?我本有桩好姻缘,都是为了少夫人才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你们要打发我,明说就是,哪有吃干抹净不认帐的,叫我出去如何做人。”

程三娘看看她,又看看一脸愤慨的甘十二,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家官人,轻声道:“少爷说他并未碰你。”

翠竹道:“这少夫人也信?没碰那他关房门作甚么?”甘十二急道:“我已讲得清清楚楚,那是在寻钱给你。”翠绣嘴里问他,眼睛却看着程三娘:“寻个钱能寻上半天?”

甘十二气极:“不是你说少夫人性子软了才会讲心里话,所以要将门多关一会子的么?”程三娘道:“娘子,我当着你的面关门你都不说我,难道是真的心甘情愿不想说?我不要过那猜来猜去的日子,才拉她一起演戏给你看。我听过哥哥和程福的话,已晓得自己做错了,往后再不行此等荒唐事,但我与这个丫头,真真切切无首尾,你信我不信?”

程三娘的一个“信”字到了嘴边刚要吐出,却听得翠竹道:“有没有首尾,我说了也不算,少夫人请个懂事的婆子来验一验我的身便知。”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在程三娘头顶炸响,验身可是做不得假,她很晓得自己该无条件选择相信自家官人,但那一声“相信”在嘴边滚来滚去,就是落不下地。

为何不听嫂子的话直接在家书中做手脚,为何要拿通房去试探官人,为何不在他们刚进房时就将门敲开…她手里绞着帕子,心中怎一个悔字了得。

她还未想好如何面对这一切,翠竹的催促声又一次响起,便只得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强忍着哭意问甘十二:“官人,如何是好?”

甘十二此刻也心乱如麻,跺了跺脚:“验就验,咱们一道去你娘家问你嫂嫂借有经验的婆子。”

他二人带了翠竹,穿过巷子隔壁寻小圆,将情形同她讲了一遍,开口要借个会验身的婆子。

小圆看面前这双对处理家事毫无经验的年轻夫妻俩,竟有些讲不出话来。

采莲如今成了亲,很能理解他们,又可三娘,便悄悄劝小圆:“三娘子小,甘少爷又是个大大咧咧无甚心计的,少夫人何不借机教教他们,不然他们家成日里鸡飞狗跳,少不得还要来烦扰少夫人。”

亲戚家再不生,也与小圆无相干,她晓得采莲是怜了程三娘,替她说话儿,便轻轻点了点头,笑着招呼甘十二两口子坐下,又唤人去端新近琢磨出来的水果茶。阿彩捧上小炉小壶,将水煮沸,倒入装了小块频婆果、梨子和橙子的杯中,盖上杯子盖儿,道:“焖一会子再来加蜂蜜,主子们且等一等。”

小圆微微颔首,向程三娘道:“这个水果茶比花茶还好喝,你们回去也可试一试,只那蜂蜜,莫要搁早了,待水温下来再调。”

程三娘虽急,但她小意惯了,不敢露出来,甘十二却是待不得,推开水果茶问小圆:“嫂子,婆子你借是不借,给个话儿呀?咱们还等着给那满口胡诌的丫头验身呢。”

小圆看了翠绣一眼,道:“这有甚么好验的,主子收用过就登天了?要卖不是一样的卖?”

甘十二站起来急道:“要验,不能让她讹了我去。”

小圆细瞧他神色,倒是十成的真,心下暗自为程三娘欢喜,便叫了守角门的婆子来,带翠竹去下人房里脱衣裳验身子。

婆子很快就来回话,却道翠竹不是女孩儿身。一时间屋内众人神色各异,程三娘伤心,翠竹得意,甘十二惊呆。小圆哪里好去问翠竹的身是不是甘十二破的,只当自己又瞧错了一回男人,悄声唤来采莲,叫她上汤送客。

甘十二见到送客的汤水,忙道:“嫂子,我对我娘子是真无二心,这个丫头与我毫无干系。我错就错在不该去演甚么戏逼迫娘子讲心里话,我是不晓得女人的心都是一样的,无须猜忌的呀。”

小圆来了兴致,问道:“怎么个一样法?”

甘十二答道:“哥哥讲的,说女人嘴上抹的都是蜜,心底儿里一坛子醋。”

小圆心中暗暗笑骂程幕天,道:“你讲的是真是假轮不到我这个嫂子过问,且等三娘子回家考究你去。”说完又悄悄朝程三娘打眼色。程三娘就是吃了闷葫芦的亏,再不敢默不作声,忙道:“既然官人与翠绣无事,还请嫂嫂帮忙唤个人牙子来,就地卖了她。”

小姑子终于有了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小圆很是欣喜,忙命人去寻人牙子。不料翠绣却道:“我签的可不是死契,我卖身的期限早就过了,如今是良人哩,你们卖不得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成长

待得翠花取来卖身契,众人上前一看,果然过期了,且恰巧是过期了一天,原来这丫头是故意的,怪不得如此嚣张。小圆叹了一口气,小姑子治家果真没经验,雇来的人该提前续约,怎能容许出现家有过期奴仆的乌龙事件。程三娘见嫂子叹气,还道这事儿难办,挨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央道:“嫂子,我没处过家事,你就帮我一回,我跟你学着。”

这世上无师自通的能有几人,就是自己,那也是苦中打磨来的,小圆心一软,道:“既然甘十二说他清白,你也相信,那我提几个主意,你们自个儿选,如何?”

程三娘与甘十二双双点头:“嫂嫂快讲。”

小圆端起水果茶喝了一口,不慌不忙地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把她轰出去,身强力壮的婆子,我这里不缺,可借你们好几个。”

甘十二连声道,程三娘却摇头:“官人以后还要做官呢,若她出去胡言乱语,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如何是好?”

小圆笑看甘十二一眼,原小姑子还心心念念着要官人做官,这个事,她可帮不了忙。甘十二干咳了两声,慌忙端起水果茶,好似突然品出了滋味似的,抱着杯子不放。

小圆暗笑阵,继续道:“不赶出去也成,且随了她的愿,收个房里人罢。”沉默了多时的翠绣喜出望外,一双眼滴溜溜地盯着程三娘,看她肯不肯点头。程三娘眼圈红红,看了看甘十二,问道:“嫂嫂无他法了么?”甘十二却悟出了门道,笑道:“就依嫂子的,只不知这收房里人,可有甚么讲究?”

小圆翠竹过期的卖身契取来抖了抖,道:“她如今是良人,逼良为妾可是大罪,若是她自愿写个卖身契来倒还罢了。”

甘二忙问翠竹愿不愿意。翠竹默了一会子。道:“我是清白人家出身。得写个正经地纳妾文书来。”

小圆笑道:“是我糊涂是清白人家出地清白女孩儿。自然是要签正经地文书地。”

翠竹叫她这两个“清白”说脸上一红。挪到边上站在再不敢出声。小圆问甘十二两口子地意见。二人都悄声道:“只等着跟嫂子学两手。”小圆笑了笑。招手唤来跑腿地小丫头。叫她去唤个媒婆来做中人。

双方都愿意地事。做个见证人便可得钱。这样地好事可不是天天有。媒婆得了信儿下手里地生意就朝程府跑。喘着气问小圆:“程少夫人要买屋里人?银主是哪个?”小圆笑道:“我是名声在外地。买这个作甚么。是我这小姑子贤惠。要给姑爷收个妾。”说罢把翠绣一指:“她是才做了丫头地人。也无个家人。银主就是她自己。”

媒婆建议道:“自卖自身哩。写个卖身契便罢了。立个文书还得去官府盖印。多些麻烦。”这话叫翠绣脸上又红了几分仍是不改初衷。小圆轻轻叹息了一声。请媒婆将出现成地纳妾文书来了个五百钱作彩礼。再叫他们买卖双方都签字。最后由媒婆按了个手印。

待得签好地文书送去官府盖了印备过案。翠竹自认为做了正经二房。腰板挺直起来朝程三娘福了一福。道:“给姐姐见礼不知姐姐挑哪个日子吃我地茶。”

小圆笑得十分欢快:“吃甚么茶,赶紧收拾铺盖是正经。”翠竹道:“我可未卖身为奴们卖不得我。”小圆还是笑:“逼急了,正头娘子都卖得何况你一个妾?不过咱们不是没钱的人家,卖你传出去不好听哩,不如按着你家少爷的法子,行个风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