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唐旧梦:山河永寂上一章:第 1 章
  • 南唐旧梦:山河永寂下一章:第 3 章

“不是我不争,而是我知他,若是想要,便一定得到。我不会是他的障碍,只有他自己才能是他的障。”缓缓的紫檀香气氤氲出一截清绝的手腕,轻轻地拂去肩头垂落的发丝,站起身淡淡地笑。“若是得闲,娥皇还惦记着让红袖去府内一趟,上次说了的曲子还等她演习。”伸出手去推门,瞬间泻进一室月光。

他回身道别,恰好挡住了一池春色,重瞳如魅。锦绣的衣裳金线滚边却终究挡不住一脉青魂。

走得恰如其分。他从不会和他争,也从不想。

红袖服侍完韩夫人梳洗过后刚好望见他离开,手里一盆半冷的水顿时映出自己窘迫脸色,退避在廊下,终于远远地望上一眼。

跑回自己的房里,她挽起赤色的衣袖,一双手泡在热水里,不多会儿看着堆积起的烛花该要剪,才想起来泡的时间久了,忽然觉得有些胀痛。

红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手,擦净了再细细地嗅,依旧,

紫檀的味道。

出了韩府大门,李从嘉让随从的飘篷和几个下人先驾马车回府,自己一个人借着月光慢慢走回去。安定公生性风雅,下人们便也不敢多言。一时入夜的金陵,只有他独自赏味。

皇宫中还传出乐音,又是一场绮靡的歌舞宴。自己本该也坐在那里听曲吟诗,谁说的,“六弟是该纵情的人。”

谁说的呢。

他无声地笑,地上是自己的影子,没有华服在身,看不出什么颜色,什么重瞳,其实不过一张淡薄的影子。

轮廓都不甚清晰。

纵情么?李从嘉绝美的手腕露于晚风之中,手指轻轻按住额头。

那一年,太子李弘冀得胜归来,气焰更加张狂。谁人不知呢,他本就是个放眼天下的人。

那一年,金陵城内坊间传唱的都是六皇子的词曲。

他意在天,他偏偏临水唱晚。

他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

“钟山隐士、钟蜂隐者、莲峰居士?”漆黑的长发风中肆意铺散,李弘冀大笑。“六弟想做隐士?”身后的随从捧着一袭锦缎上万福纹的紫檀木盒,太子亲临安定公府,竟然得知李从嘉不久前搬进山中,想要过晨钟暮鼓的隐士生活。

他的府里偌大前厅依旧是那淡淡的紫檀香气,素色的垂纱后有战战兢兢的下人们跪了一地。

“太子,这礼……”那盒子本是要送给安定公的。

李弘冀拿过来并不多说,拂袖而去。

还是流风亭,

诗意缱绻风过如画。韩熙载看着太子临水无言,手中那檀木的盒子缓缓打开,青色的软纱之上一根极细的琴弦,原来他前几日推托有要事不在,竟是出去寻了这跟上等的蚕丝来做弦,色泽明润,不知用了多少精选的蚕丝凝聚而成,细细地剔出这么一根珍品。日夜命人好生看顾,还特意打造一只紫檀木盒,

幽幽地颜色,深重如他的眸子。

他会喜欢的。

李弘冀死死地抓住那一只小小木盒,韩熙载以为他的眼里会有怒意,可是看过去,竟然笑意盎然。

他在躲他。

“太子。”韩熙载想要劝慰,“安定公素来随性,不过是出去几日散心。这琴弦便待安定公回来再送也不迟。”

他却愈发笑出声,“韩太傅,你看,这湖里的锦鲤如何?”

低下头,果然一群鱼儿欢畅来去。

正要说上些什么,却听得一声坠水的声响。

李弘冀扬手将檀木盒扔入水中,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惊散一池锦鲤。

鲤鱼想要跃龙门,惹得芙蓉都要笑折了腰么?

隐士?

隐了身,丢了心。

从韩府出来已经走了一段路,眼前是很多年前的他们。

同胞的兄弟。他是嫡长子,自己则是自幼不缺宠爱的六弟。

他总说六弟的腕子生得美,却对那人人赞叹的重瞳置若罔闻。不多言也不爱笑。却在听自己弹琴的时候会轻轻地讲一些故事。

时间久了,不记得讲得都是什么,只是天下,天下。故事里的人都想要天下。其实哪里有这么难,身为太子,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

他问过,

却只看见自己在他冷峻眼色中的一目重瞳子。都说,六皇子天生帝王之相。

李从嘉又怎能不解他。

微微地叹口气,看着月亮,已入了后半夜,

想着娥皇还在等着自己。拐入一条寂静的小路,他拉紧外袍慢慢地向回府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世上如侬有几人(上)

巷子尽头有株长势歪斜的树。不偏不正遮住一半的月光。

他深陷回忆里的那一声弦断,却突然恰如其分被打断。

什么东西滚落的声音。

脚边滴溜溜滚过一只暗色的瓶子。李从嘉俯身之际听见身后不远有凌乱的脚步声。他刚刚来得及捡起那瓶子,便被人一把捂住口。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冰凉的物体横架于李从嘉颈旁。

不是不惊讶的。只是一切变故在瞬间尘埃落定。他只记得月光下那只瓶子的触感异常冰冷。

与自己背后所触及之处的感官成鲜明对比。李从嘉感觉到衣袍随着那人深重的喘息而渐渐湿热。不及细想,目光对上对面檐上一排黑衣的弓箭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过一个俯身的时间,他竟莫名成了箭靶。

诡异的对峙。

被当作人肉盾牌的锦袍人眉头微皱,清清楚楚,一目重瞳。

异常深邃的颜色,看不出任何神色,震惊抑或是恐惧。

刀下清清淡淡地轮廓。随时都可以成为一只锦绣的刺猬。

半晌。

竟然没有人敢放箭。

很明显这样的情势谁也没料到。他身后的人身体稳稳一颤,随之慢慢向后退。抓着他的手力道不减。

李从嘉并没有感到预想中的慌乱。

为首的黑衣人低语一声,“安定公。”随即挥手,所有人瞬间全部悄无声息离开。

颈旁的刀轻轻一动,一阵刺痛。李从嘉不动也不挣扎,封住自己嘴的手却已经拿开。他闭上眼等着所谓的杀人灭口。那手里的瓶子握得久了,竟然冷得向要钻进骨子里去。

那架琴呢?

他忽地又想起来。下一秒错愕地发现身后人握刀的手从肩头滑落。背后的压迫感忽地减轻,李从嘉本能地想要转身,手腕却被那人一把抓住,像是用上了全身的重量,他想扬手却无能为力。踉跄间被拖倒,

两个人倒在巷口的树后。

所有仅存的光线几乎都被树叶挡住,一片巨大的阴影中李从嘉嗅到浓烈的鲜血味道,他待要起身,手腕却被死死止住。

既然如此,那便作罢,黑暗中的人看着眼前身份不凡的人竟然挥袖坦然坐下。一双苍白的手腕硬生生地被自己抓出痕迹。

“你是安定公?”对方口气很低沉。

“是。”李从嘉笑笑,“你是该庆幸你劫对了人还是该后悔?我现在开口,你就不只是成为一只刺猬了。”另一只手里的瓶子被无声无息褪入袖中。

“也许你没喊之前就被我灭口了。”

李从嘉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已经很明显地能够知道眼前的人受了不轻的伤。“你不会,你还需要我帮你想办法离开。”说完停了停,像是在听远处的声响。皇宫中的乐音依旧未停,算来耽搁了不久,再迟一些府里就会有人出来寻找。“放开我吧。”

手腕上的力量稍作迟疑,最终放开了他。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李从嘉俯下身想要看清他的伤势,却发现他肩后中了一箭,血浸透了衣服。但是听那人的声音并不虚弱。

对方不答。便也就不再继续问。

“你这个样子不能让巡夜的人发现。”李从嘉让他侧靠在树上,自己脱下外袍,扬起盖住两个人。

他们躲在阴影里。

李从嘉俯在他身上。

“难道你想在这里躲一夜么?安定公。”两个人靠在一起,他清晰地闻见李从嘉身上的紫檀混着血气,幽幽地有些妖异的味道。

“嘘。”他示意他小声一些,“府里很快就会有人顺着这条路来寻我。那时我便带你出去。”

“我应该相信你么?”一双手攀上李从嘉的颈子。

“现在杀了我,你绝对出不了金陵,相信我才有一线可能。”他竟然也不挣脱,任那人威胁。而后压低声音俯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和太子有关。所以放心,我自有救你的道理。”

于是他不再说话。任那一缕紫檀味道在鼻尖流连不去。

李从嘉看着他盯着自己看,“你叫什么?”

“赵匡胤。”说完看着眼前人抬首拂去额前的发丝,一截清绝的腕子,隐隐还有他刚才抓过的痕迹。倒没想过这样出名的皇亲贵戚锦袍下竟是一袭浅碧。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当真是名不虚传。

赵匡胤暗自想。

街上已经没有人,巡街的士兵里有人显然是偷喝了酒,跟在一行人末尾走的步伐及其不稳。绕过树走进巷子的时候几乎一个踉跄踩在李从嘉的袍子上,

瞬间,树后的两个人呼吸同时一窒,

那人晕乎乎地抬脚继续走,口里似乎还默念着什么诗,断断续续不成句子。旁边的人看不过,伸手拉过他,

“哟,阿水你今天趁着头儿去吃宴你便壮了胆子,喝了酒等着做宰相呢?这个样子也敢出来,小心一会回去被闻出了酒气断你一家的口粮。”

“嘘!小点声!”偷喝了酒的那人摇摇晃晃扶住身旁人的肩,“我告诉你,今天这坛子可是红儿偷出来送我的,还剩下一些儿我把它藏在……。”

“哈哈,听说你今年还要去考……。。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一队人渐渐走远。

李从嘉轻轻出一口气,“倒要感谢那人喝酒的毛病。”抬眼看见赵匡胤的目光里竟有笑意,再看看自己,整个人俯在他身上,刚才一时紧张,顾不得许多,这时才发现这样的姿势着实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