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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双腕子,都惹得太子那样的人牵念。

无数的念头此起彼伏没个定论,终于还是放弃,走出了这一步哪有回头的道理。一杯酒下肚,从此世上再无一个李从嘉。

简单不过。

就像......就像,齐王一样。

阿水唯唯诺诺地一路跟随着红袖,市集上的人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笑意。就连红袖身后的小婢女都时不时回过头瞥他,终于还是觉得好笑。倒没有听说过这位新得宠的红袖姑娘有什么前尘旧事,不过这人如此样子也的确是上不了台面,难怪佳人不顾旧情,态度决绝。

无需雨具,红袖收起伞,远远地阿水望着那红色的人儿姿态优雅地折起纸伞,抬起头来神色如常,依旧是顾盼生情的红袖,什么都没变。

只是那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那双凤眼也不似幼时的清亮无暇。他宁愿见到那个巷子里穿着碎步拼成衣裳的红儿,

那时候,她曾经是他心里的天下无双。

只是她从不肯回首看看,

只是她本身就放低了一切姿态,宁可去仰视别人都不肯相信,每个人都曾经是天下无双。

第五章 南国正芳春

她应该回李弘冀那里去回禀办好了淸欢,可是这一路上被阿水勾起了翠柳巷的种种,一时思绪万千,扰得心里惴惴不安,便先回到韩府,红袖本是要进了自己的房歇一歇,稳定心神,却突然得知韩熙载吩咐过,今日若是回府不论几点都要唤她去书房一趟

她按照惯例以为是需要点上些特别的熏香,刚刚来到书房外却发现四下无人,侍女书童都被屏退,正站着院子中思索,只低低地听见一声带着怒意的责骂,“一个金陵城怎么可能找不到。”本要去叩门,这才觉得不妥,大人肯定是未曾想到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应该还有客人,只好等在原地,却蓦地见一袭黑影飘然而去,吓得一惊,很快又想起韩大人做太子太傅七年,太子手下的一干死士都是他暗中招募密训的,若说是有些他自己的耳目也不足为奇,便很快神色如常。

笑盈盈地推门进去,只见得韩熙载背影森然,不禁想起不久前的那次夜里,他也曾如是,她还不敢妄自偷听些什么,但想来总不会是什么见得光的好事情。

一时拜了一拜,垂首立在书桌一侧。

韩熙载也不转身,只是淡淡地问她,“晚些时候还要去太子府上?”

“是。”

“他最近倒是真对你上了心。我这数十人的班子唯独看上了你。”

“红袖担待不起,不过是伴宴歌舞而已。”

已经有些花白了的发丝,却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纵情纵欲的韩大人可是满朝皆知,哪一日不是夜夜笙歌。传言中的府中蓄家妓过百,虽有些夸大但也的确是说中了大半。

还是他一早取了这样的名字,红袖添香,一双凤眼一双巧手,如今还乘势入了太子的眼,韩熙载这话若说在平日,她自不会多想什么,可是如今心里本就不安,猛地提起这事情让红袖一时更不敢多言。

倒是韩熙载突然哈哈笑着回过身拉住她的手,还似酒席上的面目,“果然当初没有看错人,红袖真是添得好香。”

太子和韩大人的事情她哪里敢多问,不过总也知道,韩熙载虽然如今官至尚书,但总算是太子一派的人,可是私下却与安定公交情不错,何况最近屡屡流露出来的端倪都表现出,他是不赞成太子用其他手段强行稳固自己储君地位的。齐王出了事情,韩熙载闭门的时间就多了起来。而显然,太子也不似往日般常来走动了。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立时便转了过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韩大人即然这样试探,那也就只是一种猜测,并不能确定她就真的要替太子做什么。

“红袖今日为大人燃一炉紫油迦南可好?”

“不用,皇上昨日御赐上好的紫檀香,你去取了来点上。”这话随意地说完,韩熙载就信手于藤木架上拈书来读。

红袖听见紫檀二字一愣,“是。”匆匆地去取。

出了韩熙载的书房,一路走去取香,恰好走的是那条和李从嘉擦身的花廊,白日里的景致显得分外清晰,远不似深夜里的幽暗诡魅,

那一夜,落得是什么花?天水碧的袖口一过清风扑面,带着若有似无的紫檀清香,闻之不忘。她记得她还不经意踏上飘落的朱瓣。

看看那廊下悄悄探进来的枝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清淡的轮廓,偏偏生得一双幽深的重瞳,仿佛是李从嘉身上人世的唯一牵绊,直直地坠着他再也逃不开,随着那紫檀的香气氤氲出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你随时都看他风轻云淡地笑,你随时都不能触及分毫。

其实她也不解,太子究竟为何非要视他如刺。

还是要怪罪帝王家,想来想去这理由多堂皇。从来他们都不是一类人,李弘冀想要得多得可怕。

那么,李从嘉想要什么呢。

她还是取了香来,满室清香,韩熙载似是自言自语,“紫檀木,此树的根需寄托在别的树木上。所以,没有人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也没有人什么都能舍弃。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痴念罢了。”

红袖不知如何作答,他挥手示意她退下。

“待你晚上去太子府,替我禀告太子,老臣近日犯了旧疾,大夫说需静养几日,恕我不去府上了。”

“是。”

回了房,一方琴声音低婉,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得自由。试问天下谁当真配得起自由二字。

她想起曾经那人也曾说要归隐山林,真的自在而去断了一阵音讯,可是碧涛万顷哪里低得过一纸诏书,

你终究还是这尘网中的人,还是这皇室未醒梦中的人啊。

红袖低叹,一双柔荑纤纤拨动,

花满渚,酒满瓯。

吟唱声缓缓顺风而去,过云窗掠花树,江南雨过苔阶无痕一片风光正好,琼楼玉宇之侧有鸽振翅盘旋,衔一缕清歌与白羽同翔,

影过无声,

飞入谁家?

与此同时,布衣的男子独立于窗边,刚过未时天色尚可,他却执过案上烛火,一探手的功夫,灰烬飘落,又一张密信。

不过三两日的光景。

那香就要燃尽了。

第六章 高楼谁与上

“今夜戌时府中设宴,安定公命我来请赵公子。”有人叩门。

赵匡胤轻轻推开,却丝毫没有让流珠进室内的意思,她也就只得立于门外,心里愤然,府内上下谁人不知她是夫人的近身侍女,诸事皆让她三分,。可是偏苑这赵公子来历成迷,绝不像安定公往日的相交旧友,只不过一介布衣,可那一双剑眉不动声色绝不屈居人下。安定公对他的态度也甚为奇怪,随意他来去,并无什么顾及,但也远不及所谓故友二字。

“安定公人在何处?”

流珠回禀,“刚刚出门去了,应该是去笙鼎楼会友。”

赵匡胤冷笑一声,示意她已无事,随即关上门。

他想去看看他。

赵匡胤突然很想去看看他平日的足迹,他想知道,那一身的江南烟雨是怎样才能熬成的风骨。

微微闭上双目,

春日金陵满城飞红。

乱世男儿热血满腔却不能一展所长,这一路的血雨腥风见惯了,手段,人心,他日夜提防,可是他遇到李从嘉。

很多的缘由,那一夜他就该杀了他。

可是见到那所谓的帝王之相的人会认真地说着人命,说着兄长,他就突然决定和李从嘉赌一赌。

赌世情,赌人心。

赌他的兄长,会不会真的杀了他。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他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那一抬腕的风华,如果默然消失,会不会也是一种遗憾呢?

赵匡胤厌恶所谓遗憾的字眼,他从不认为遗憾乃大丈夫所为。可是这一次,心底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赌一把,为这乱世中的天下一赌。

还是有些麻烦的,那些黑衣人。

赵匡胤乔装一番,自嘲地对着铜镜看自己玄衣的长衫,总也算对得上公子二字,南国人冗繁的袍子套上,自己也觉得减了三分锐气。

执一把纸扇,他竟也像颇有些经纶的人。自己哈哈大笑一番出门寻那久负盛名的笙鼎楼。

他本以为这最负盛名的秦淮酒楼会和他所见过的那些一样,喧嚣奢靡乐音不绝于耳。

可是到了门口才觉得自己果真是不懂这些雅士的心思。

红木雕栏,飞檐画栋,却绝没有一丝金玉,唯一显示出些许身份的不过是那皇上亲笔御赐的匾额罢了。

竟是个清幽的地方,默然沉浸于江南山水中,得一身的温润气。

怪不得风雅的贵族子弟爱极了这地方。

赵匡胤举步迈进大门,无人招呼,半晌一位书生打扮的人从木梯上走下拱手一礼,随即展开一面折扇。

他知这是文人之间最常见的礼节,便也像模像样地展扇相待。

正在思索不知这里有何规矩,却只见那人并不说话像是早有交代过般的伸手示意他随其上楼。

他也便顺势由他引上楼去,楼里有乐音,却不并知从何处传来,窄窄一方木梯蜿蜒而上,直走到最高一层,弦音愈发清晰。

抬眼看见一扇紫檀木门,清晰地清香让赵匡胤心里一动,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顶楼只有这么一间雅室,听得里间有男子声轻轻吟唱,

“转烛飘篷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萌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赵匡胤有些疑惑,回首却发现引他前来的人已经悄然而去,只剩他一人于木门外。

弦拨得极好,

那声音一遍一遍,熟悉而陌生。

终于还是抬首叩门,弦不止,里面的人轻笑。似是一种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