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支起身子,李从嘉抬手挽起一半帘子,傍晚的风透进来窗棂,吹乱了几缕发丝。他临窗微笑,“赵匡胤,你和我一样,都还在相信乱世人心。”
那挽帘的手还放在那里,
一腕倾城。
有时候,他总觉得李从嘉有蛊惑人心的本领。
那一刻,
赵匡胤呼吸瞬间停滞。
暮色四合,空楼高阁,有人临窗微笑,说得笃定,那一身的江南烟雨,那轻轻浅浅的光影打在上面,恍惚间突然让赵匡胤害怕他真的凭风而去。
不如归去么?
墙角的紫檀香燃尽了,
可是为何香气还在。
赵匡胤竟然失态般地冲上前抓紧他的腕子。
李从嘉有些许的错愕,那腕子便僵在那里,任他抓着。
恍若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夜,
两个人的距离近到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有风。
紫檀香气吹在面上,一目重瞳子映在他的眼里便有了妖异般的色彩。
赵匡胤直直地望着他的眸,那绝世的风华,当真折服了他,那一刻,窗外的一切突然混沌不堪,唯有心底无声通透,
他甚至怀疑,通过这双重瞳所看见的自己,是不是另一般模样。
天水色的人倚在榻上,而他,俯在他身上不过一寸的距离。
故意狠狠地抽出怀里的那把带来的扇子,一下戳在他脸庞的木质窗栏上,竟然入木三分,李从嘉只有那么一转瞬的惊异,很快又平静如常。轻轻地诵一句,“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他就不怕么,“扇子也是可以杀人的。”这算作是警告。
李从嘉摇头。过了很久,见他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突然开口,“你……。”
话未说完,眼睛突然被一双手掩住。他本是一手撑在身后,一手被赵匡胤狠狠抓住,如此彻底动弹不得,僵直在黑暗里。
眼上覆着的手带有湿热的温度。李从嘉脑海中转过很多念头。十六岁,他看清了很多东西,看清了那水池中的锦鲤不安天命,看清了有人流风响泉依旧掩不住的野心。可惜,自己还是坚信着那一根琴弦的情谊,他相信韩太傅那时候所说的李弘冀,是真的曾经一直将他作为最亲近的六弟来看待的。
他固执地相信,虽然从此殊途,太子,安定公。既然都不在年少轻狂,那便从此杯酒当歌,既然旁人如此想要,那么就都给出去吧。他自认再无痴念。
可是这一天,当他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来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他奢望,
奢望再好好去看一眼。
同样也是第一次,李从嘉从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想法,
想看看这个放肆的,无人可左右的赵匡胤,是不是能够有一天,得到他想要的。
或许那是李弘冀,永远得不到的。
也仅仅只是,
想看看,你能不能赢。
赵匡胤愣愣地看着身下的人突然涌出一丝笑意,看不见眼色,只有微微牵动的嘴角,无声亦无语。
抓住他腕子的力道再次加大,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皱起了眉,李从嘉终于微启双唇又要说些什么,他却再未允许他说出来。
或许是那淸欢酒的后劲儿,微醺。
下一秒钟。他吻上他的唇。
清浅的一袭碧色衣衫,呼出来的空气都于众不同,自有入骨清幽,如远山含黛天水一色,洪荒明灭中的唯一甘露,他笑你便需臣服,他抬腕你便需倾倒。
何况那闭目抚琴的风骨。入目的一切不许点缀皆可入画。
人心有时候真的容易受到蛊惑。
赵匡胤也闭上眼睛。
他以为李从嘉会挣扎开直接叫人的。他做好了面对后果的准备。
可是李从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他从他的唇上离开。
拿开覆在他眼上的手,松开他的腕子。
那浅碧色的人依旧风轻云淡的嘴角带笑,他开口只说了一句话,他说“赵匡胤,你也疯了。”
赵匡胤哈哈地笑,恢复了常态,却压下身子贴在他耳边说,“你们才是一群疯子。这南国的所有人,”见李从嘉不做声,他继续说,“你们活在那已经死亡的唐朝盛世里不能清醒,你们以为自己是这场美梦的主宰者。”
他笑得更加放肆,仿佛是终于打碎了旁人痴迷的梦魇般得意。
手攀上李从嘉的颈,他还是不挣扎,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把所有都放弃,所以无谓的让赵匡胤愤恨。
“李从嘉。”他唤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得语气异常严肃。“你也在做梦!事实已经证明,断弦难续。你和李弘冀,谁都不再是无忧无虑能够流风响泉的人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却突然噤声,放佛听见了什么动静,李从嘉想要抬起身来,被赵匡胤按下,也就作罢,几乎躺在了软榻上。
赵匡胤半晌无声,忽又看着他一笑,“你以为你什么都放下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放下的前提是你还想知道,李弘冀会不会真的杀了你。”
李从嘉垂下眼帘,“我没有怀疑过他的野心,我只是想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跟琴弦。他若真的懂我,便知我无意与他相争。”
赵匡胤直直地盯着他看,李从嘉还是有些难过,他也不是神,终究还是在乎。微微皱起的眉让他突然不知如何是好,“你……。你已经输了。”
“你也输了。从你告诉我你的故事开始。”笑得有些高兴,“你会为了自己的前途性命杀人,可是你也还是在乎弟弟。所以你也有情。”
天色黑了下来。
街市上开始点起灯。
第九章 笙歌醉梦间
室内的光线已经近乎幽暗,他的手还在他颈上。感觉到他的喉一动,消瘦的轮廓清晰不过。
李从嘉随意地侧过头,瞥见窗外的一天色,突然意识到自己要等的人,终究是没有来,他闭上眼睛。
“李弘冀还是没有来。”淡淡的口气,说得轻巧,赵匡胤不奇怪,很明显,他的确是在等太子。
再睁开,不过还是一片烟火尘世。而眼前的人,剑眉上挑,逆光里看不清他的眼神,李从嘉起身推开他,赵匡胤手上还是没有真的使上什么力气,他离开软榻。
走过去倒一杯酒,刚要喝,却又回身看看那坐在软榻上的赵匡胤,说,“你醉了。”
赵匡胤不置可否,回他,“再喝,你也要醉了。”
第一次,看见李从嘉也笑得开怀,
笑声很大,抬手挥袖举杯邀他,“不如一醉?”那神态恍若终于放下了什么重压,彻彻底底无所顾忌举杯而饮,
第一次见他少了些儒雅的气质,有些狂放,一口下肚,又满上一杯。
是不同往常的李从嘉。
再一次的,将其称之为蛊惑。
赵匡胤同样起身,一手提起那酒壶另一手揽住李从嘉的腰使力一带,他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赵匡胤带起,
都是疯了么。
赵匡胤携他穿窗而出,两个人竟然直直地飞上这高楼顶端,坐于瓦檐之上。
李从嘉看清周身所处的位置后,竟然也不惊讶,低首看自己手中的酒杯,一滴未洒。
笑得更加快慰,“果然是好工夫。”
就着还半靠在赵匡胤身上的姿态,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赵匡胤也笑起来,为他再倒满。
看他堪堪送入唇边,
却猛地抢过来,手指再次攀上他的腕子,一使力,倒入自己口中。
李从嘉收回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却只换来一笑。
笙鼎楼的最高点,飞檐之侧,一袭玄衣,一袭天水碧。对饮而欢。楼下是遥远的街市,车马依旧不绝,有人在为了一摊过了时候的蔬果摇头,还有些不知谁家的妙龄女子正三五成群挤在那脂粉的摊子前,
当然也有重重花柳后的阴影,
秘密随处都有。
红衣的女子,坐一顶不起眼的软轿向太子府去。
抬望眼,向更天边看,还有连绵的山映着金顶的皇宫又是一夜辉煌。
剪影描宫墙纷扰。
四下灯火,
可惜无人有幸得见,这一抬首的惊鸿。
有人笑得那绝世的衣裳黯然失色。
只有他一人,只有赵匡胤一人。
这天地都远了。
喝得面霞绯红,不是易醉的人。可是今天,李从嘉竟觉得自己很快变有了些醉意。
把玩着杯子,他低声开口,还是要将那一首曲唱完,